话虽如此,可但凡走动活络的人都能发现,就在宫城之外,一栋新的大楼正在一天天的建成。
这栋楼与旁的五角塔楼不同,形状颇为怪异。
它的门设计的极大,像是生怕有人挤坏门栏似的。
整体的形状又如同一个扁扁的月饼,两遍的环形都设计的弧度极大,如果站在里头说话,恐怕会有高声的回音。
——这是哪个大官建的宅子?形状也太奇葩了些吧?
随着这大殿从筑基到添砖一天天的建成,在不远处围观的百姓们越来越多。
他们叽叽喳喳的相互议论,谁都猜不出这敢在皇城宫门旁建大殿的人,是个多厉害的货色。
有些胆大的二流子竟凑上前去,嬉皮笑脸的问一旁监工的官差,这大殿是用来干嘛的。
没想到官老爷竟没有赶人,相当正经的解释,这是将来给百姓们进出,用来听宫里政令和讯息的。
二流子愣了半天,抬头看了眼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啥玩意儿啊,还能这么整?
这附近的工人和官差,全都听了上头的吩咐,只要有人问房子是做什么的,就一五一十的讲给他们听。
京城里游手好闲的人本来就多,如今知道这消息,都趁着新鲜劲到处谈。
宫门紧闭的紫禁城,原本对于他们而言,都是神秘而又禁忌的存在。
如果没法子考个功名进去做官,恐怕一辈子都无从接触。
如今这紫禁城竟给自己安了一张嘴,让所有老百姓都能自由的进出听听。
——多新鲜啊!
赵璁换了常服,又拉着他家锦衣卫出宫看了两次。
这知声堂虽然听起来像资生堂,总有种卖药的诡异感,修建的速度相当的快,好像还有两个月就可以完工了。
那边的大市场虽然不是什么大工程,只要把围墙酒楼建好,其他的东西都相当好办,大概也要三个月。
至于环绕京城的公交车——八辆宫车都在制造中,只要一个月便可以涂绘彩纹,开始试运行了。
虞璁出宫巡视的相当满意,心想这宫外的粑粑味儿也终于清减了不少,房子也修成了歌剧院一样的模式,虽然没有麦克风,但新闻发言人也肯定能让大伙儿都听清楚。
陆炳也换了绛青色长袍,悄无声息的站在他的身边,不动声色的观察附近的一切风吹草动。
皇上又变成了小时候的性子,爱说爱笑,还总是到处蹦跶。
他作为锦衣卫,只好全力陪侍在他的身侧,不让任何贼子靠近。
“陆炳,你听说过便宜坊么?”皇上看着房子旁的木头架子,突然开口道。
“便宜坊,就是那家永乐年间开到现在的烤鸭店?”陆炳愣了下,心想这皇上一天天都是听谁说了这么多零碎的东西:“皇上想过去看看?”
虞璁一愣,心想这烤鸭店原来历史这么久啊,搞不好成立年岁比自家祖宗出生都早诶。
皇帝眯眼一笑,揪着陆大人的袖子就走。
“吃烤鸭去!”
第14章
这京中真正繁华的街市,也就那么两三条。
但相比之下,无论是车道的修缮,沿街商铺的装潢,都比自己第一次出宫见着的寒酸情况要好许多。
真实的大明朝,虽然比不上电视剧里的华丽大气,但也有自己的风味在其中。
直到陆炳略有些不习惯的轻咳一声,皇帝才意识到这栋酒楼,就是之前自己心心念念的便宜坊。
从前去北京出差的时候,他也去那吃过一次。
大理石地板,空调气球和假模假样的中国结,就连木头椅子也透着股不中不西的感觉。
虽然装修品位差了点,鸭子还是可以的——谈不上有多好吃,但也确实是北京特色风味。
陆炳似乎对这里还算熟,迎客的小二一见着他腰侧的饕餮纹玉佩,当即恭敬的唤了声陆爷来了,小跑着请他们去楼上雅座,还端了果盘瓜子过来。
虞璁听他点了几样菜,抬爪招呼道:“来一只烤鸭。”
陆炳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一只……可能吃不完。”
“不打紧,”虞璁笑眯眯道:“吃不完带回去当夜宵。”
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陆炳心想得亏自家兄弟是半路来当的皇帝,这要是原先的尊上这么干,史书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等菜的功夫里,陆炳依旧跟从前候在乾清殿里一般,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阿彷。”虞璁正经道:“你再这么闷我就揍你了。”
陆炳愣了下,心想皇上最近是越来越闹腾了,只低低嗯了一声。
虞璁趴在干净的桐木桌上,随手开始把玩他腰上挂着的饕餮纹玉佩,随口道:“这是谁送你的呀?”
陆炳愣了下,缓缓道:“从前九岁的时候,我同你换了玉佩来着。”
虞璁怔了下,心想居然是自己送的,一时有点下不来台。
他既不知道这兄弟两小时候的故事,也不知道陆炳送他的玉佩如今去了哪里。
回头得想法子找找啊。
如今这宫里上下,也只有他能做自己的好友,可不能出了篓子。
一溜重臣都要用权势相御,哪怕性格再讨自己喜欢,都不能放下身段同他们当朋友。
其他才子墨客也无缘相处,徐文长如今在哪儿都找不着。
这样一来,陆炳倒成了自己社交圈里的唯一一人了。
“你也知道,我自从生病之后,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虞璁露出平和而又无辜的神情,试探道:“你送我的那块玉佩,是什么纹饰的?”
陆炳定定的看了他一刻,轻声道:“双鱼。”
记住了,回头吩咐黄公公仔细找找。
谈话之际,四五碟小菜上了桌,还有一整只烤鸭流着油被拎了过来。
面饼是新蒸的,虞璁从前没试过,如今随手一碰,被烫的嘶了一声。
“我来便好,请喝些茶吧。”陆炳自觉地把陛下二字吞掉,略倾了身子,用擦净的银刀帮他片鸭子。
虞璁最近被伺候惯了,倒也喜欢这样撒手掌柜的感觉,他一面吹凉绿茶,一面尝了几个酥炸的虾球,胃口一时大开。
新鲜的大葱黄瓜被切的整整齐齐,陆炳也是考中武举的好手,银刀又稳又快,不出片刻便为他片了半只鸭子。
北京烤鸭只只都被喂得跟气球似的,皮酥油厚肉又嫩,好吃的不得了。
锦衣卫大人在这儿包一个,皇帝便两三口吞一个,两人竟像流水线般包包吃吃,半只鸭子片完的功夫,虞璁也打了个饱嗝。
“这鸭子皮儿烤的真脆,”他满足的呷了口清茶道:“确实有点饱。”
陆炳环顾身后,确认无人之后,才慢慢道:“陛下不必如此节省,若是喜欢,大可以晚上唤小厨房那边再做些来。”
“夜宵就是要吃点剩食,把鸭子酥肉炒豇豆一热,再来一碗凉稀饭,简直美滋滋。”虞璁深谙这种平民的小日子,摆手道:“等会你拎个食盒,把这些吃不完的都带回去。”
陆炳安静的点点头,见他无意再吃烤鸭卷,这才自己动筷子开始吃东西。
虞璁酒足饭饱之后,才有兴致观察下附近的环境。
楼下是大众坐席,中间有乐伎弹琵琶唱曲儿。
楼上是一个个雅间,间或传来行酒令与谈笑的声音。
无论是瓷盘花瓶,还是这处处的雕梁画栋,都是原汁原味的古代风格。
真有趣啊。
皇帝见陆炳也停了筷子,又喝了两盏茶,才悠悠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他一推开门,刚好隔壁的客人们也谈笑着出来。
为首的赵璜随意的往他这边一瞟,直接懵了。
他没想到皇上还换了常服出来吃鸭子,此刻跪也不是看不见也不是,只得僵硬的站在那里。
“赵尚书?”虞璁相当自然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又好奇的看向他身后的一众士子。
“这位是礼部侍郎黄阶,这位是兵部书令史……”赵璜忙不迭的介绍道。
其中几人有些认出来他是皇上,还有人一头雾水,还开口问赵璜道:“这位是?”
这位是皇上啊朋友!
“我也姓黄,”虞璁微笑道:“还有点事儿,日后再叙。”
赵璜见皇上挥袖下楼,终于松了口气。
陆炳终于打包完毕,提着食盒走了出来,只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便跟着虞璁下了楼。
回宫之后,黄锦递了青词过来,恭敬的道:“徐阶又交了青词过来。”
虞璁接过之后随意一瞥,便把纸笺放在了桌上。
他最近没事儿就跟编辑约稿似的,让徐祭酒写青词交上来。
小祭酒虽然心里嘀咕归嘀咕,作业质量倒还真不错,也没有交晚过。
虞璁之前第一次瞥见这徐同学不太开心,便想着法子留作业,想磨磨他的性子。
这些文人都是读圣贤书进的宫,未必能懂些城府心机,他就算有意重用他,也得一步步来。
那个大麻烦严嵩未必会被自己放进宫,等于说徐阶少了个打怪升级的机会。
但是如果徐阶不能成长起来,未来的张居正不知道又会被谁启迪教育。
自己把整段历史都蝴蝶掉了,总该负点责任。
虞璁正准备看点奏折打发时间,突然感觉哪儿不太对劲。
他又把那篇青词拿了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开头几字连起来,竟然可以连成一句话——‘臣不想写青词。’
整篇文章文辞华藻,通顺流畅,没有任何的问题。
但是仔细一看,问题大了去了。
虞璁又把开头几个字连起来,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徐小朋友你这是胆子肥了啊。
“黄锦,把徐阶之前交的那几篇都拿来。”
这一拿不要紧,虞璁越看越哑然失笑。
徐阶最开始的两三篇,都是规规矩矩,毫无破绽的。
但这种东西,自己当然懒得观望品味,作业收上来都懒得看。
不知不觉,这一两个月的功夫里,徐阶竟然开始试着往里面夹带私货,看皇上发现没有。
他一开始斜着串一句诗词,又玩回文式的文字游戏,今天竟然起了熊心豹子胆,敢悄咪咪的藏一句臣不想写青词!
朕要是个暴君,这时候就该叫锦衣卫来抽他屁股了!
虞璁瞥了眼陆炳,心想算了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他把青词放下,又拿出奏折,耐着性子看了两页。
“啪!”
皇帝大人把笔一摔,站起来道:“朕不能惯着他!”
陆炳正敛眸养神,被吓了一跳。
“阿彷!把徐阶给我拎过来!”虞璁恼怒道:“朕要好好的问问他!”
徐大人可早就回府睡觉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陆炳温顺的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一炷香之后,伴随着黄公公的一声奏名,穿着常服的徐阶才又进了乾清宫。
之前他也请过进宫奏事,但都被虞璁拒了。
他就跟熬鹰似的,想磨磨这年轻人的性子。
历史上的徐阶,是目睹夏言惨死,严党肆虐之后,才学会左右逢源,隐忍藏拙,慢慢磨出老乌龟的性子的。
可现在的夏言连首辅都没混上,严嵩还在南京不知道哪儿当着小官,这徐阶完全就是个中二青年啊。
虞璁略有些头疼的看着面不改色的徐阶,冷冷开口道:“知道朕为什么召你来么?”
大晚上的还要让朕加班,你这个逆贼!
年轻的徐阶面庞温润如玉,但眼神炯炯生光,声音里都透着清气:“臣知道。”
你!
虞璁被这么耿直的承认有点噎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恼道:“你想干什么?”
“臣不想写青词。”徐阶不卑不亢的平视着他龙袍上的扣子,再度开口道:“青词乃媚道惑上之物,堆砌辞藻而毫无用处。”
“嗯,倒是耿直。”虞璁扬眉冷笑道:“你既无经验,又无背景,朕就算要用你,又该如何用!”
“臣想去工部。”徐阶鼓起所有的勇气,硬着头皮开口道:“既然皇上亲眷下臣,容臣斗胆一言——”
“如今所谓的宫车,完全还不能够投放使用!”
第15章
此话一出,虞璁倒是愣住了。
他——二十一世纪新时代青年·公交车二十年坐龄老乘客·嘉靖朝创新达人,居然被质疑了!
“此话怎讲?”
徐阶听皇上的口气,好像并没有发火的意思,便又再度深呼吸,沉稳开口道:“陛下,下臣听六部风传,此车是为了方便百姓往来从商的,对吗?”
“不错,”虞璁点头道:“每辆车可容纳三十名百姓,两名车夫,还有两名侍卫看守秩序。”
“但是陛下,如果您属意在南郊设立市场,此车定不能如此设计。”徐阶顿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心跳的飞快:“此车运人不运货,人去南郊,货又该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虞璁的昏沉睡意被扫荡一空。
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一节呢。
现在一共有八辆车,当然可以分几辆专供市内交通。
但是那些卖白菜瓷器的小贩,定然不可能同货物一起挤在一个座位上。
“还有,陛下以为,此车女眷是否可以同乘?”徐阶再度开口道:“虽说礼仪之中,男女大防,但是陛下亦谈实业兴邦,宫车之设在于利民,女眷亦是百姓。”
皇帝沉默了几秒钟。
他突然有种冲动,跟这青年说来来来皇帝给你当,小爷我钓鱼去了,告辞。
当然也只敢想想,毕竟徐阶不姓朱。
“是个问题啊。”虞璁想了一会,发现徐阶还站在那。
他不习惯龙椅这样高高在上的座位,索性又在下堂找了个位置,示意徐阶也坐。
徐阶愣了下,推辞道:“臣不敢。”
“黄公公,取个果盘过来,切点秋梨。”虞璁懒得同他废话,直接拍了拍桌子,示意他赶紧坐下来。
“陛……陛下。”方才还梗着脖子超硬气的徐阶,一看皇上突然下场,人都开始慌了。
“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整?”虞璁盘算着总不能把公交车拔掉几个凳子,供他们放货物吧。
这路上肯定坎坷颠簸,着实不方便。
“臣以为,这是一个契机。”徐阶接过黄锦端来的热茶,相当拘谨的道了一声谢谢,再度开口道:“京中百姓里,有力无工者众,不如御赐车马,专供他们搬货往来。”
虞璁啃了半块梨子,略有些迟缓的听懂了他的意思。
运人是一回事,运货是一回事。
运人是政府福利,也就挣个马草钱。
但是运货的话,就可以发展成大型的劳工市场。
只要出租马驹和车舆,自然有大量想谋生的壮年男子来帮忙搬卸货物。
东西可以一车车的运过去,集中存放在单独租下的仓库中,商贩每天晨起昏归,不用再带任何的东西。
“这么说,南郊的场子,还应该设一溜仓库。”虞璁反应了过来,皱眉道:“朕倒是把这桩事给忘了。”
“陛下若觉得此事可以,还应当在马身上集中烙印宫标,防止贼人想些不劳而获的骗法。”
被烙印的宫马都只得在规定路线出入,如果在其他地方发现有此烙印的宫马,统一按盗窃罪处理。
“你现在就去找赵大人,让他把图纸再改一下,同时考虑京中何处设个劳工市场。”虞璁心想得亏徐阶提了一句,不然等投放运营以后再发现问题,不知道该有多麻烦。
“可是陛下……”徐阶为难道:“赵尚书未必信臣。”
对哦,你现在还只是个祭酒。
所谓的祭酒,大概就是国立大学校长的职位。
虽然对于平头老百姓而言,能登上这种位置已经算是祖坟冒火炮,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名位高油水多,还有一堆人巴结。
但是虞璁心里清楚,这个从四品的位置,完全不能让徐阶接触到权力。
他需要更靠近中心的位置才可以。
“回头朕把你调进工部,不过今儿估计来不及了,”虞璁原本想拟个草旨给他,但自己还是不会写繁笔字啊……
“这样,徐祭酒,你先把右手伸过来。”
徐阶愣了下,茫然的挽起袖子,露出白白净净的手臂。
虞璁掏出玉印,在印泥上摁了下,扭头握住徐阶的手腕,在他手背上盖了个章。
徐阶:“……”
“行了,就拿这章去见赵大人吧。”虞璁瞥了眼印章的清晰程度,满意道:“趁早讲完,还能再睡一两个时辰。”
徐阶打量了眼手背上殷红的章纹,神情复杂的嗯了一声。
皇上到底是皇上啊。
这头赵璜已鼾声如雷了,小厮提了一百八十分的小心,还是将老爷从推醒。
“什——什么?”赵璜被自己的鼾声呛的猛咳了两声,恍惚中不耐烦道:“才睡多久,到上朝的时辰啦?”
“老爷,”小厮压低声音道:“皇上派人过来了,要找您谈事情。”
“什么?皇上?”赵璜愣了下,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更衣啊!”
徐阶被迎进了正厅,衣袍上还沾着霜露的寒气。
如今已是十二月中旬,夜里寒意像是能穿透衣袍般,刺得人骨头发凉。
“你是?”赵璜大步流星的走进了会客厅,一见是个陌生的年轻面孔,讶然道:“皇上派你来的?”
徐阶被冻的有些僵硬,仍起身行礼,亮了手背上的印文,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赵璜听他三言两语交代完,登时明白为何事情如此紧迫。
如今马车和市场都已经雏形已定,如果要按照新的思路调整改造,定然要越早越好。
回头等漆画完成再改格局,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仓库?”赵璜打量了眼这个脸都被冻红的年轻人,吩咐奴才给他端碗热茶,把炉子里的银炭多加一些。
他犹豫了下,开口道:“你在六部哪里任职?怎么从前没有见过?”
“回大人,”徐阶硬着头皮道:“徐阶司职国子监,官至祭酒。”
赵璜听到这个名位,怔了下。
这徐阶呆的位置相当不错,怎么操心起工部的事情来了。
徐阶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只作揖道:“陛下言实业兴邦,臣才有所冒犯,往大人包容。”
徐阶再年轻,也在朝廷里呆了五年,他清楚自己这么做,是越级而且越部干涉朝廷的事情,但如果不这么改,宫车和市场无法完成对接,皇上的抱负也无从施展。
赵璜沉吟片刻,起身去了书房,将草样卷轴抱了过来。
“你与我讲,皇上还说了什么?”
两人一谈,便直接从深夜谈到上朝。
徐阶心思机敏,做事考虑每个细节的相互影响,每处都颇为周到。赵璜更注重宏观大局,但同样能听取意见,善于总结不足和需改进之处。
两人一见如故,竟越谈越启迪颇深。
天蒙蒙亮时,黄锦轻声将皇上唤醒。
“嗯?上朝么?”
要不是宫里被烘的暖呼呼的,自己还真从这锦被里爬不出来。
“皇上,今儿下雪了,您行路时千万小心。”黄锦陪笑道。
虞璁知道,这宫里内外,但凡自己有可能走的道路,肯定有人反反复复除冰除霜,生怕照顾的不周到。
尽管如此,黄公公也相当谨慎,生怕哪里照顾不周。
这当皇帝的感觉……还真不错啊。
用早膳的功夫,黄锦又看着皇上的神情,在一旁小心道:“陛下,老奴听说,这杨大人和王大人,大概是今日抵达京城。”
虞璁正咬了口油饼,待咽下以后才欣喜道:“叫他们都不必多礼,人来了直接去乾清宫的暖阁里等着。朕下朝以后去见他们。”
杨慎、王守仁,还有那个不知道如今在哪儿的徐渭,是世中稀缺的通才。
虞璁是读过研究生的人,对这种天才实在是再了解不过。
这世上有文艺青年,能靠老天爷给的文藻挥墨吟诗,但真要他学高数化学,人家估计只有哭的份。
而像他们这样的聪明人,脑子里所有的概念都是通的。
说不清是天赋异禀还是智商高,他们不仅能通晓诗书,在艺术上大有成就,扭头去研究军事策论,同样也能成为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在历史中,杨慎和王守仁都曾打过以一敌百的胜仗,还都留下过流芳百世的文章诗词——真所谓鬼马才华。
这样的人才,如果拜托他们帮忙助力工农业的发展,恐怕也会有无穷的惊喜。
虞璁想到这,连喝粥时脸上都带着笑。
他拿手帕净了净嘴角,扭头问道:“对了,如今这二位,都多大年纪了?”
黄锦对这般从前不甚得宠的官不太熟悉,一时语塞:“老臣……不知道。”
一旁的陆炳候在旁边,突然开口道:“我依稀记得,这王大人如今五十来岁,杨大人估计得四十了。”
黄公公愣了下,对陆炳自称‘我’的这个行为颇有些诧异。
他依稀记得,从前刚入宫时,陆炳与还是少年的皇上,如同亲兄弟般,后来不知怎的就渐渐生疏了。
如今……竟又如此热络起来?
“那王大人年纪有点大了啊。”虞璁没意识到公公奇异的眼神,抬手道:“待那两位抵达之后,先派太医过去诊脉,往后每月都得给他们请平安脉,调养身子的方子都往好里开,清楚没?”
黄公公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虞璁拾起剥好的鸽子蛋,开始慢条斯理的想些新心思。
这张璁杨慎夏言,一个个都是中年往老年走的路上。
如今国家连大业都谈不上,得等经济发展好之后,才能往军工强国的方向走。
你们这些老头,得为朕多活个几十年啊。
“陆炳,你知道五禽戏么?”
陆炳愣了下,垂眸道:“臣不知。”
皇上咽下最后一颗鸽子蛋,不紧不慢道:“不会就去学,下午之前得学会。”
是时候开启全民运动健身的潮流了。
第16章
皇帝把话扔这就一甩袖子上朝去了,留下陆大人呆在原地,冥思苦想。
他把皇上当自家兄弟和生死之交,哪怕让自己为此掉脑袋都在所不辞。
但是五禽戏是个什么戏?
乾清殿中静悄悄的,所有宫人都不敢交头接耳,只有陆大人踱步的声音。
他思来想去,回了趟锦衣卫的衙门里。
如今的陆总旗依旧是个低品级的小官,可大伙儿现在都心知肚明,这陆大人是新得了皇上的宠眷,成日里都与圣上形影不离,地位未必比三品大官低。
以至于陆炳一回来的时候,大小官吏都一窝蜂的上前攀谈叙旧,生怕伺候的不够周到。
陆炳自然清楚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什么,仅随意应付了下,便谨慎问道:“诸位可知,这五禽戏是个什么东西?”
人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拍了拍桌子,爽朗道:“咱都是没读过书的粗人,陆大人要不去问问国子监里的人?”
陆炳想了一刻,点了点头,径自就出了衙门。
“这陆大人是真得宠啊,回衙门了想走就走,压根不担心得罪那几个头头。”一个小吏感慨道:“腰杆挺直了就是不一样。”
“你懂什么,头儿刚才还给陆大人倒水来着。”一旁的大叔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往后陆大人指定混的比谁都好——你可等着瞧吧。”
今儿早朝上的颇快,主要还是归功于皇上宅心仁厚的性子。
他左右手都有银炉暖炭,浑身燥热的慌。
龙椅一架,左右仪仗都来的整整齐齐,全陪着皇上在高殿中看雪听奏议。
可大殿外的几百个臣子,全都被晾在寒风呼啸的广场上,小雪还慢悠悠的飘扬,时不时的落进哪个倒霉蛋的脖子里。
这种会议效率也太低了些。
如果再寒冷些,大臣们估计能一批批的冻出毛病来——回头还剩谁替自己干活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