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笑我!”虞璁瞪了他一眼,翻了个身趴着,懒洋洋道:“说吧说吧,朕听着呢。”
唐顺之嗯了一声,开始讲另一件事情。
这明代有个皇帝,叫朱瞻基。
朱瞻基哪里都好,就是数学不太好。
——这样看来,估计是老朱的基因遗传,导致了后面的子子孙孙都没有理科天赋。
这位小朱同志做了个什么事儿呢,他心疼军功制度要给予大量的赏赐,有点抠门,就开始“不吝爵赏”。
换句话说,宁可赏官做,不肯给钱花。
虞璁听到这儿,人都是懵的:“所以呢?”
这不是挺好的嘛,没毛病啊。
唐顺之用非常惋惜的眼神看着皇帝,心想果然陛下没绕明白。
陆炳在旁边听得无奈,开口道:“正因如此,明初的世袭军官只有两万余人,到了正德年间,已经有十多万了。”
看起来是那时候省了一笔钱,其实直接造成了武官集团的臃肿化。
别说循例的赏赐,单是每年的薪水开支,都极其可观。
“至于如今,已经有……”
“你别说了!”虞璁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一脸的大梦初醒。
这哪里还有心思补个觉!再补觉大明朝就完了!
这宣德皇帝的数学怕是跟音乐老师学的吧?!
唐顺之看着皇帝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似笑非笑的补了个刀。
“军官可承了特权,如今生活诸多方面都待遇优厚了。”
虞璁深呼吸道:“这些银子权当喂狗了,优厚点也罢。”
但是这个制度,一定要拧过来。
无论是继承制里增加嫡长的条例,还是修改军功的升官荫庇,都要调整。
现在想要动已经被分走的蛋糕,基本上不可能了。
但是遏制住这个趋势,还是完全可以的。
于是刚四散开准备回家睡觉的高级将领们,猝不及防的又被拎回去继续开会改条例。
唐顺之继续窝在角落里,笑眯眯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第57章
从八月末到九月中旬, 士兵们的训练量总算减轻了些许。
因为他们要去开会,学习最新的战功制度了。
皇帝的诏令发下来, 再加之高层们连着十天没休息, 制定出最合理的细则出来。
这些下头的人要是不当回事, 那就是对权力和制度的亵渎和冒犯。
正因如此,哪怕突然下雨, 也要支个帐篷研究会议精神。
十几万人一层层的往下传达,还有传令使向全国各地递消息, 几乎所有当兵的在听说这么个事情的时候,都懵了。
——这是个什么意思?
最开始没搞懂新制度明细的时候,少数人以为这是不给当兵的活路了,还试图闹腾抗议来着。
毕竟这首功制一取消, 他们拿命去打仗, 回来了也没法获得什么东西。
但是原有的晋升制度被优化的同时,集体目标实施情况的奖励也被大幅度提升了。
哪怕不拿人头去领功求赏,也大可以让自己大半辈子能够吃喝不愁。
这个目标制度的实施, 各层学习了最长时间。
夺取据点、绞杀精锐,由浅入深的被一个个划分清楚,又一层层的跟每一个人讲清楚。
从前的人打仗, 没有规划也没有目标,就是为了抢下来某个地方, 又或者就是两军对冲,谁输谁死。
问题是,现在由于将领们被拎去多轮的开会和学习, 明确了一个新的事情。
——那就是在作战的时候,各股兵力都应该有明确要完成的事情。
突袭、包抄、围剿、掠夺。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上头还明确给了个名单,指示哪些东西可以抢到了据为己有。
——这个就相当流氓了,关键还是跟蒙古人学的这一套。
虞璁之所以不顾某些圣母般的文官反对,同意这个事情,就是因为国情。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个人人平等,讲究文明进步的社会。
这个时代,还是封建主义互相斗狠,在战争时根本没什么道德观可言的时代。
你同情对立面的妇孺,他们可不会同情你。
你不去抢掠他们的资源,他们却会践踏你们的农田,残杀你们的年幼儿女。
当年努尔哈赤带着祖父们的十三副盔甲,能够把小股势力发展为新的王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要抢到的东西,都归你们所有。
是做被宰割的羔羊,还是做肆意咬杀的恶狼?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的强盗队伍里,在中原大地上为所欲为,收割了无数宗亲和豪绅的财富。
虞璁知道,哪怕自己严禁这些事情,也不可能遏制兵卒们抢掠的风范。
所以还不如明令,哪些东西可以抢,哪些不能。
三大纪律八项规定里是写了,不许拿百姓一针一线。
但是——你们要是抢到了蒙古刀,抢到了蒙古的高头大马,这种外族人特有的东西,都统统归你们!
这些东西不能计入军功,但是你们可以据为己有,因为这也完全不会影响到战局。
士兵们可以在战争的同时不断地提升装备,把敌人的铠甲头盔统统戴好,再用更饱满的热情投入新一轮的厮杀之中。
而目标制度的考评,也会让他们明白自己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时间一晃,就到了一月。
这是最后的休息时间,也是最后的等待时间。
虞璁看着窗外的飞雪,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日子一过,居然就到了嘉靖十年了。
整个嘉靖九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简直都跟做梦一样。
陆炳正坐在旁边,跟鹤奴包着饺子。
“从前,听宫里的老太监说,这武宗喜欢养画眉鸟,就为了听那几声叫唤。”
虞璁在玻璃窗上画了个‘:)’,坐下来拿热帕子擦了擦手,跟他们两人一起包饺子。
“这有人就说了,如果用鹅脑来喂画眉,那么画眉的声音就贼好听。”虞璁拿着饺子皮,捏了个四四方方的十字型,搁在盘上。
陆炳瞥了眼那个奇形怪状的饺子,默默的当做没有看到。
“结果我那表哥,就每天都让光禄寺摘三百个乳鹅脑,就用来喂画眉鸟。”
虞璁捏的满手面粉,忍不住偏过头打了个喷嚏,继续碎碎念道:“我从前吃到百鸟脑做的豆腐,都心疼钱的没办法,把光禄寺的那些个官员骂的狗血淋头。”
“知道这档子事之后,自己都被气笑了。”
每天三百只鹅,又过了几年,这中间花的多少钱,恐怕都够好几成军费了吧。
这皇家的事情,虞鹤哪里敢插嘴,他低头包着饺子,忽然开口道:“皇上,要不要再配点鲅鱼馅儿的?”
“好像不错。”虞璁眨巴眼道:“叫黄公公去小厨房里端一盆来。”
佩奇窝在炉子旁边闷头睡觉,差点烫着尾巴尖。
当初虞璁坐下来想跟他们一起包饺子的时候,两个人试图劝退好几次,生怕有损圣尊。
现在三年一过,也终于都私下里亲切了许多,像个小小的家一样。
虞璁陆炳都是异乡人,鹤奴本身没有见过父母,这时能一起过个年,也算额外的有几分温情感了。
由于是在古代,也没有禁鞭之说,过年都充满了仪式感,也很有几分节日的气氛。
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神之后,这宫里上下的内臣都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
虞璁拉着阿彷在宫外转了一圈,去哪儿都能闻见蒸点心的香气。
税收赋役都被两位大人减轻了许多,百姓们也在感受台田之法、上粮下渔中间稻的种种妙处。
虽然国库入账是比从前少了些许,可是百姓们的收成明显好了不少,生活水平也渐渐越来越高。
自腊月三十之后,家家户户的门旁都安插了桃符板、将军炭。
老人小孩凑在门前说笑,一起贴彩绘的门神。
这宫里面更讲究些,宫娥女眷都开始在头发上别乌金纸裁就的蝴蝶,唤作闹蛾,一走时会扑扇翅膀微微闪光,更是添了几分年味。
虞璁刚来这儿的时候,也不敢多问这奇怪的习俗。
如今问过了,旁人也体谅他从湖北而来,什么都讲的清晰明白。
正月初一到初五,要焚香之后放纸炮。
如今已经过了两次年,现在再来这些,小皇帝也得心应手。
门栓要在门前院子地上抛三次,这样叫跌千金。
完事儿了还要喝椒柏酒,吃水点心。
虞璁悄咪咪的多放了两枚钱币在里头,成功的让陆炳跟鹤奴都冷不丁的硌到牙疼。
“金的?”鹤奴从嘴里取出钱币时愣了下,笑的跟花儿似的:“这金币我可拿去串脖子上当坠子啦。”
“随你随你。”虞璁摸摸他的小脑袋道:“我怎么感觉你也长高了。”
立春的前一日,顺天府会举行仪式,召唤勋戚、内臣等人来东直门前迎春。
无论文武都会奔赴春场跑马,一决高下。
徐阶居然夺了头筹,第二名是严世藩。
鹤奴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心想这小子现在是身体越来越康健了啊。
当年寻仙考的时候,他还跛着脚虚站在乾清殿里。
如今这承学郎出落得耳清目明,高挑又康健,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真到了立春的那天,无论贵贱都要吃口萝卜,俗称‘咬春’。
虞璁任由陆炳给自己耳朵里塞棉花,被他指尖碰的痒痒的,只憋着笑道:“你说这么干就是为了图个聪明,可是我还不够聪明啊?”
陆炳刚给他塞完一只耳朵,想了想认真道:“那不塞了?”
“不行,”虞璁歪着头,让他摸自己的另一只耳朵:“来来来,再聪明一点。”
陆炳小心仔细的帮他把两只耳朵都塞完,瞥了眼虞璁那一脸乖巧的模样,忍不住垂眸亲了亲他的脸。
小皇帝笑的眼睛弯弯,直接勾了陆统领的脖子,毫不羞怯的来了个深吻。
春饼合菜和萝卜味道都一般般,但是在体验这些的时候,又特别有种奇异的欢喜感。
好像春天的到来,确实挺值得庆祝庆祝的。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的时候,从前的葫芦景补子衣要换成灯景补子,这时候内官监火药房就要大展身手,给各位放炮仗看了。
虞璁本身不懂文人墨客的那些门门道道,揣着袖子站城楼上看半天,也分不清哪个是蕙兰哪个是木樨,但是多亏这火药房跟兵工厂那边把配方都交代的明明白白,不然那些烟花架子还真不能复刻出来。
前头在下纷纷扬扬的小雪,后头又下了场鹅毛大雪。
皇帝睡醒了以后发现紫阙朱阁都换了颜色,直接嚷嚷着把狐裘鹤氅拿来,朕要去外头走走。
眼下娃儿们领了压岁钱,都一个个父皇爹爹叫的贼甜。
虞璁怕跟小孩儿们打雪仗把他们弄感冒了,就趁着飞雪带着陆炳出去散散步。
这紫禁城虽然大,可终究没有逛到头。
他本身认定了自家阿彷天生是个导航仪,就瞎鸡儿乱拐弯,终于走到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陆炳也没有来过这里,明显神情有些迟疑。
“这是个什么地方?”虞璁看了眼还算华丽的装潢,和那个正在打瞌睡的老太监,好奇道:“你也不知道?”
地方这么隐蔽,感觉是一座秘殿啊。
两人绕过那还在打鼾的老太监,小心翼翼的往里走。
陆炳瞥见前头供着的那尊佛像,神情略有些窘迫。
“陛下,”他小声道:“这是迎喜神的秘殿。”
喜神?虞璁眨巴了下眼睛,好奇道:“什么神?”
他扭头看向那尊佛像的时候,也愣着了。
这是尊欢喜佛啊。
某些交叉的部位都雕刻的清清楚楚,生怕人看不清。
——哦这是太子专供的性教育基地是伐!
两尊佛像璎珞缀饰,互相抱持而容纳。
旁边还有隐秘的机关,一动就可以令某处进进出出。
——这就是古代人民的智慧啊!
陆炳见皇上在全神贯注的玩某些不可描述之物,略有些头疼。
怎么就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皇帝盯着那进进出出的地方,扭头看向远远站着的陆统领,挑眉笑道:“你要不要过来学学这个姿势?”
他好像还瞅见墙上的春宫图了。
日子一晃,就到了二月。
要出兵了。
出兵之前,皇上破例上了个朝。
他语重心长的说了许多,又吩咐让三位大臣接受监国之位。
三个老臣早就心里有数,这时候出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文臣早就被驯的服服帖帖,心想这三年争啥都没跟皇上争赢过,还不是您说啥我们听啥。
少数人面露不赞同,但是不赞同也不能怎么样。
与此同时,早就准备好的诏令,也全部下发。
虞鹤在锦衣卫历练大半年,直接被破格提拔为正三品指挥使。
他今年刚好二十一岁,跟陆统领去年被提拔上来的年岁,一模一样。
严世藩那边整理编册工医学的体系已经有了整体雏形,被官加一等,升为正四品承学监。
由于皇帝不在,诸多事情需要开会解决,会议制度被再次完善,同时予以了三位监国大臣一票否决权。
更为重要的,是禁军的安置和管理。
李承勋被扩大了手头的军权,可以灵活调度禁军防卫北京。
而在这个时候,藩王们也被制衡的妥妥帖帖,没人能趁着皇城空虚而起兵作乱。
万事俱备,一切安定。
等这些都安置完了,军队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临行之前,虞鹤帮虞璁最后整理了一次内外襟袍,还系紧了他腰侧的双鱼玉佩。
“放心吧。”虞璁知道他默不作声的时候,都是在担心自己:“不会有事的。”
虞鹤抬起头来,眼神坚定而沉稳。
时隔近三年,他从那个玩物般的清秀娈宠,出落成如今的挺拔统领。
整个锦衣卫上下,没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思。
陆炳在不动声色之间,把御人的手段都尽数传授给了他。
他的眸子依旧清澈明润,声音犹如春暮时汩汩的清泉。
“你也放心。”
我会替你,守护好整片京城的。
在明朝的时候,普通的四轮大车就足以装载五十石的重量。
一石约等于170斤,相当于一个成年人的体重。
如今经过工部的改制和优化,八轮宫车被运用到运输里,可以装载大量的火器、兵器以及压缩饼干。
之所以选择在冬季提前出发,而不是炎热的夏季,就是因为火器火炮太多,压缩食品和火药都不能受潮。
这个时代没有真空包装也没有压缩机,一切都是土法炮制的东西。
不能说非常管用——但总比原有的那些要好很多。
土木堡之变一共损失马匹二十万余头,导致了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军备的马匹都不太够。
之前为了保证运输的效率,以及整体的行军速度,三大营不得不购置些骡子毛驴,来帮忙拖拉马车。
虞璁换了方便行军的衣服,同陆炳坐同一架辇,特地吩咐过按最优路线来走,一切从简,不要管那些繁文缛节。
关于过去的那段记忆,虞璁在去年七月时特地开过会,把每一个细节都跟武官们重新抠了一遍。
当年王振那个死太监带着英宗率军亲征,看见瓦剌军北撤的时候坚持追击,听闻前方惨败了又忙不迭要撤退。
退兵的时候,因为离他家乡蔚州不远不近,王振又坚持要大军修改路线,从蔚州经过,以“驾幸其第”,显摆下自己有多威风。
路线改来改去,这剩下的几十万军队也疲惫不堪,哪里还有精力打仗啊。
更神经病的是,这大军听从指令走了一半,王太监又担心军马人群会损坏他的田园庄稼,又吩咐改掉撤退路线。
当时的兵部尚书邝埜一再要求撤军尽快驰回居庸关,保证皇帝的安全,问题是王振非要往土木堡那个方向走,没过多远就被人家也先带着虎狼之骑追上,来了一出诈和。
要知道,土木堡这个破地方,地高而且无水。
将领们率兵掘地三丈,都没有任何水可以喝。
而唯一一条河,在土木堡之南的十五里处,还被也先的军队把守着。
一听说蒙古军队要求和,明英宗哪里有脑子思考真假,就命令起草诏书。
王振一听说可以喝水了,就吩咐军士移营就水。
被渴坏了的大军直接争先恐后扑到河里头,根本没有秩序可言,也先那边瞅准了机会,直接就杀了过来。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了。
整个事情的槽点太多,包括土木堡之变当初的引火线,就是王振不肯答应也先的索贡,还把原有的赏赐削了两成,才导致瓦剌进犯明朝。
王振这种死鬼,就是既坏又蠢,根本没读过什么书。
而明英宗智商捉急的程度,也是……非常罕见的。
明英宗不英,明武宗不武。
所以说明朝这些文臣在拟谥号的时候,反讽能力到了极点。
这位英宗英明到什么程度呢,他为了正名的荒诞之说,杀了守住京城乃至于整个国家的大忠臣于谦,给俘虏自己的蒙古人也先修庙。
这段历史荒诞的程度,让人无言以对。
由于军队行进速度比从前快很多,轻装上阵又不接见各地任何官员的朝见,一路上都没有耽误。
但哪怕不耽误,从京城这儿浩浩荡荡的跑到陕西附近,也得一个月。
一共一千多公里,虽然能骑马,但是也要顾及整体军队的速度。
三股斥候从三个方向乘蒙古快马出发,提前去刺探情况,确定按照哪个方案行事。
这一个月里,鹤奴小可爱不在自己的身边讲笑话逗趣,陆炳又闷得慌,还真是想刷个微博乐呵乐呵。
皇上看书看得没劲,又躺阿彷大腿上,蹭了两下懒懒道:“这老百姓要是长途跋涉,又不可能人人备有地图,可怎么办啊。”
陆炳想了想,开口道:“有商旅之书,和歌谣。”
哈?
虞璁还真没听说过这些,坐起来好奇道:“你跟我讲讲?”
“谓之程图,比方说《士商类要》。”陆炳认真道:“上面会画可以参考的几段地图,而且指明有哪些陆路水路,何处有盗寇之乱。”
“还有这么一回事?”虞璁心想这还真是古代人民智慧的结晶啊,纳闷道:“连盗寇这种事都注明了?”
“臣看过好几本,比如说从常州到浙江这一段,牙行难防,价值难听,接客之徒诳诱,不识休买。”陆炳回忆着从前看到的文字,解释道:“不光是盗寇,哪里小偷多,人贩子多,也都写的很清楚。”
“至于歌谣,就比如《水驿捷要歌》这种,都是按平仄编了,琅琅上口,好记忆来去。”
正聊到这儿,窗外忽然传来颇急的马蹄声。
“陛下!臣有奏相报!”
虞璁理了理衣冠,掀开帘子一看,是俞大猷骑了马赶过来。
“什么事?”
“三大营的探子还没回来,但是执罡军的已经回来了。”俞大猷明显有些兴奋,脸都被冻的红扑扑的:“他们说,这前头是一座空城!”
“怎么可能?”虞璁皱眉道:“走进去探问过了?”
“确实如此!”俞大猷抓稳缰绳,认真道:“这城怕是被抢掠之后,无人敢再回来,就被弃置在这里了——臣担心有诈,特意过去看了一圈!”
“等等,那你看了附近的情况吗?地势如何?”
“空城之外,皆是平原一片,并无山峦叠谷,”俞大猷想了想又道:“我刚才问了下我师父,他说不光此处是空城,等会往前继续走,恐怕还有四五座!”
虞璁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这还真不是埋伏。
河套这个地区,当初是被朱棣给甩手送了的。
在汉代的时候,河套走廊是用来安置匈奴和胡族的。
后来鲜卑一统,把汉军打的落花流水,这块地方的统治权就乱了。
问题在于,游牧民族跟农耕民族的行为方式不一样。
——他们压根不占地盘,因为人家不种地!
打了就跑,偶尔这儿暖和的时候过来放放羊。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就是这么乱来。
你说怎么收复一个根本没有被占领的地方?
河套地区大,也是接近南边的地方有残留的城池和农田。
而这些城池里的原住民,早就因为长期的边陲骚扰自行搬家逃难去了。
要知道,曹操执政的时候,考虑到河套一带破坏严重,气候变冷而难以农耕,都把这里的郡县撤销,汉人和匈奴人一律迁到山西。
所以本质上,这不是个领土问题,而是个制度问题。
现有的管理没法把这个地方看守好,守不住又送不出去,索性就扔那了。
在出发之前,虞璁就有种奇异的预感。
这次把河套一带抢下来,不会很难。
难的是以后该怎么守。
其实从战略大局来看,一切都是串起来的。
蒙古整体上分作两股势力,东边是鞑靼,西边是瓦剌。
在最初的时候,是分为林中百姓、草原百姓、毡帐百姓这三股势力的。
后来鞑靼不断强盛,瓦剌在也先死后日益衰落,逐渐走到了今天的局面。
鞑靼被当时的中兴之主统领,不断扩大版图的同时,也在追杀右翼封建主的残余势力。
而河套在这个时候,就意外的成为了三不管的地带。
旧势力已经苟延残喘,新势力又上位了新的继承人,也就是那个中兴之主达延汗的孙子俺答。
那么在这种时候拿下河套,简直是最优时间。
——仗肯定是要打,蒙古人也肯定不会随便就放手,毕竟这里可是个放牧的好地方。
而虞璁和唐顺之一致选择在二月出兵,三月开怼,实在是再心机不过。
用阴毒两字来形容,都颇有几分夸奖的感觉。
-3-
别说蒙古士兵清不清楚,虞璁把《狼图腾》整本看完,心里都非常有数。
虽然狼并不是草原图腾,而且现代文明也可以驯化狼群,这两点让整本书都有种中二又文艺的胡扯气息。
但是,这本书介绍了游牧民族的生活轨迹,某种程度上非常的还原。
俗话说,“夏抓肉膘,秋抓油膘,有肉有油,冬春不愁。”
放牧的重点时间,是在夏秋。
而过完冬之后的羊群,是体弱而贫乏的。
一方面,冬天母羊们要下崽子,肯定免不了一翻折腾。
另一方面,也没啥保暖设备能让他们暖和点,吃的也尽是枯草老草,自然没有平日里那么肥硕。
冬春之际都是下羔子的时候,蒙古人要在这时候管新马驹的接生,还要携接羔袋。
也就是说,冬春季节,是蒙古人收获重要产物的关键时间,要在这个节点上承前启后。
不光是提供肉和毛的羊群,蒙古马也有这么一个同样的特点。
“春危、夏复、秋肥、冬瘦。”
如今冬末春初,这马羊都还未复苏长圆,把膘都消耗到了抵抗寒冷、顺利过冬这件大事上。
那么游牧民族的战斗力,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是最低点。
听完俞大猷的一番解释,虞璁隐约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第一,这附近确实人烟罕至,而且蒙古人也确实没管这一带。
第二,再往前有一片牧区,由于地方太大,不确定是个什么情况。
“但是往东南走三百里,有一座大城,叫建献”俞大猷想起来了什么,一拍脑袋道:“那边是临河而建,还算肥沃,有重兵看守。”
“不过去惊扰他们,”虞璁思索了片刻道:“往西北再行半日,就近找地方驻扎休整一天,吩咐各营保持轮值。”
再往前,恐怕就可能随时能够遇到蒙古部落了。
“还有,把唐顺之叫来。”
当初自己有预感要打仗,把王守仁杨慎这两个鬼才拉回来。
结果杨慎去当了教育部部长,王守仁去做了财务部部长兼监国大臣。
如今没老狐狸撑腰,自己也不放心军队就这么过去干架,肯定得跟着督军。
虞璁听着外面的通报声,把帘子又放了下来。
那些将领说的很明白,如今作战,有三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