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些藩王们都跟和珅严嵩似的搜刮囤积完,就成了个活动的银行,还不用付任何的利息。
他虞璁迟早有法子让他们把国财都吐出来。
陆炳端着雪花酪走了回来,见小皇帝窝在被窝里,只露了个脑袋,还在闷头想事情。
在他开始担忧藩王之祸后,几乎每天都会露出这样沉默又不安的神情。
锦衣卫大人坐在了他的旁边,想了想道:“豹房前段日子,诞了只雪豹崽子。”
虞璁从沉思中反应了过来:“诶?”
他接过了那碗雪花酪,边吃边听陆大人徐徐道来。
这前任皇帝朱厚照爱开动物园,把长颈鹿隼鹰之类的动物全都收进了紫禁城,还养了不少大型猛兽。
虽说这豹房原先是供贵族玩赏取乐的,如今被皇上一整改扩建,从规模到收集的种类都多了不少。
后来朱厚照挂掉,兴献王世子即位,把无祸害的动物都放归山林,只有老虎豹子这样的烈兽还留在宫中。
老太监们想了半天,不敢把这样的东西放出去祸害人,一拍脑袋就想了个法子——饿死他们。
普通的老虎豹子自然挨不过断食的残酷,一只只哀嚎着接连倒下。
唯独两只雪豹安然无恙,甚至还吃圆了不少。
原因无他——当朝皇帝朱厚熜是道教信徒,而且在早期就表现出相当浓厚的修仙兴趣。
这白鹤白鹿,还有雪狐雪豹,那从古至今都是祥瑞之物,谁不敢小心伺候着。
雪豹这种东西不仅模样好看,身子还金贵的很,动辄生病不起。从前西域那边贡来三对,如今也只剩下这一对了。
虞璁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愣了半天——合着朕宫里养了这么久的大白猫,还从来没去撸过?!
陆炳一看皇上又开始两眼泛光,心里就松了口气:“这幼崽如猫儿一般,如今已经能吃些碎肉了。皇上若是喜欢,可以抱来玩赏——回头派个懂行的婢子跟着照顾饲养,也可以养的健健康康的。”
“真的吗?多大一只?小毛团儿一样?”虞璁眨眼间就把雪花酪吃完,抹嘴道:“它被抱走的话,两只大豹子会暴躁的吧。”
“那只母豹又像是偷吃了鸟儿,最近动辄呕吐,已经趴下了。”陆炳微笑道:“小豹子如今在被专人饲养,你若是想看一看,可以擦干净了抱来。”
当皇帝还是有好处的啊!
可以撸大猫!
虞璁点了点头,又凑过去吧唧亲了一口。
-2-
第二天待早膳用完,小豹子便被宫女小心的抱了过来。
它如今才两个月大,已经有两三斤重了。
皇上跟抱孩子似的,极为小心的接过那还在打盹的小豹子,忍不住喜笑颜开:“它好丑啊。”
一丁点大的小雪豹,还完全没有冰雪精灵那样令人震慑的美感。
小家伙的绒毛还是浅玫瑰紫色,身上的黑色环斑轮廓模糊。
大概是感觉被换了个怀抱,小家伙缓缓睁开了眼,疑惑的叫了一声。
“诶这个声音,怎么跟小猪一样。”虞璁相当惊喜的挠了挠它软乎乎的下巴,眯眼笑道:“看起来好蠢啊哈哈哈。”
陆炳安静的站在身侧,见他终于又露出了笑颜,心里也安然了许多。
“哎阿彷,”他回过头去,示意他也摸一摸这又昏沉睡去的小家伙:“就叫它佩奇吧。”
“是男孩子吗?”
陆炳伸过手去,也摸了摸那柔软的小耳朵,噙了笑意道:“嗯。”
虽然说后宫里的小崽子们还在努力练习走路说话,虞璁政务再忙每次沐休的时候也会去看看抱抱他们,但这雪豹毕竟不用教养,直接搂怀里跟揣个暖手宝似的。
大概是皇上对这毛乎乎的小东西太过喜欢,以至于开会的时候都把它搂在怀里。
一众大臣抱着资料卷宗走近乾钧堂的时候,瞥见皇上怀里呼呼大睡的黑毛团,都不由得沉默了几秒钟。
佩奇像极了他的爸爸,平日里能吃能睡,但是跟有洁癖似的不会到处尿尿。
虞璁一见小家伙在乾清殿里跟熊猫一样滚来滚去到处乱爬,就吩咐宫女们弄个浅盆铺满砂子,把它从前的排泄物埋进去。
这小崽子竟真的跟猫儿似的闻着味过去,从此养成了在乾清宫角落里埋猫砂的好习惯。
哎,真没想到啊,朕在这大明朝还有当铲屎官的机会。
陆大人原本看着皇上喜笑颜开的样子还颇为欣慰,没想到从那天起,皇上开始没事就搂着佩奇睡觉。
——从前被搂着当暖炉的可是他陆阿彷啊。
陆大人有时半夜睡醒了,一抬眼睛就能看见一人一豹睡的香沉,一时心里百感交集。
这是失宠了啊。
又是一个略有些燥热的夜晚。
陆大人睡醒了起来,一睁眼就瞥见小豹子的尾巴压在自己的手腕上,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把它的尾巴放好,动作轻巧的离开了床榻,披上袍子走了出去。
他原本是睡的略有些热,想出门透透气,一走下台阶,竟然看见鹤奴坐在那儿。
“嗯?”他抬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鹤奴披散着长发,也披着寝衣,想来是睡不着。
月光下,他的眼眸如墨玉般温润,脸上依旧是笑意浅浅,只捧着脸慢慢道:“我想我爹娘了。”
你不是孤儿吗……
“我不知道我爹娘是谁,”鹤奴没有管陆炳在自己的身旁坐下,只自说自话道:“但是我看见别人都有,我就也很想有。”
“大概,就是这世上没个沾亲带故的牵挂吧。”
他坐在皇帝的寝宫外,大概也是想离自己心中的家人近一点。
毕竟那天,皇上让他喊一声哥。
清凉夜色如水,陆炳闻着草木的沁人淡香,慢慢道:“我其实,一直很不明白一点。”
鹤奴瞥向他,眨眨眼道:“嗯?”
“你好像一直在笑。”陆炳跟他已相识数月,如今也算是朋友了:“我原先疑心,你为什么见着皇上没几天就亲切的跟至交一样,后来发现这是你在府邸里自小察言观色学会的,也不足为奇了。”
皇上喜欢被亲近的感觉,他就刻意放肆,好让皇上能对他好一点。
“可是,我这几个月里,无论是宫里内外发生什么,都见你面带笑意。”
这种笑容不轻浮粗浅,反而跟画中的送财童子一般,让人心里多了几分亲切。
但就跟面具似的,好像永远都摘不下来了。
“你想知道么?”鹤奴捧着脸看向远处的紫阙朱阁,慢悠悠道:“说起来挺惨的,但是你别心疼我。”
“我现在日子过得很好,用不着谁心疼。”
陆炳略紧了紧袍子,只低低嗯了一声。
“从前袁府里腌臜事情太多,人人都心怀鬼胎。那些小妾们少爷们受了委屈,就来折磨我们这些下人。”鹤奴不紧不慢的讲着,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拿鞭子吊起来毒打那都是家常便饭,偶尔鞭子上还带着刺,一钩就能掀掉一层皮。”
“可是,这袁府上下都巴望着老爷高升,成天都在烧香拜佛求个荣华富贵,”鹤奴垂下眸子,瞥了眼自己袖子上繁复细致的刺绣,淡淡道:“越是如此,越不让人哭。”
“若是哭了,便丧气了。”
他的声音依旧清澈干净,哪怕说起这些尘封的往事,都有种残忍的娓娓道来之感。
陆炳抬头望着天上的星辰,半晌没有说话。
见陆大人毫无反应,鹤奴索性把这些都讲完,也算让心里爽快些。
“若脸上不喜气洋洋的,更要加倍罚,甚至断食断水,让下人难受到哭不出来为止——他们管这个叫立规矩。”鹤奴也觉得有些冷,把寝衣捂紧了些。
“我也不知道老爷爷把我抱去袁府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我这被立了几道规矩以后,被打了还跟拜年似的咬着牙笑容满面,也算学了个十成十。”
他搓了搓手,慢慢道:“也得亏最后遇到的是皇上。”
陆炳想了半天,索性如虞璁从前那般,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些东西,你都不要跟皇上讲。”
“我知道,他知道关于我的所有事情,可这个,你不要跟他讲。”
“我怕他心疼。”
-3-
又到了一拍脑袋决定去巡查云禄集的日子。
虞璁这回没有提前跟赵大人报备一声,而是吩咐陆虞二人再弄身新衣服,三个人穿着花衣裳去逛街。
虽然陆大人比较不情愿穿那些花团锦簇的衣服,但一瞅着皇上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一百个不愿意那都得愿意。
临行前虞璁把小豹子佩奇亲了又抱,有种跟亲儿子分别时一万个不舍的感觉。
小家伙被口水糊的一脸嫌弃,但是爪子都没长多长,只很不满的在空中甩着尾巴表示抗议。
于是三个人穿了花衣服,又备好了车马,再度往京郊去。
路上皇上闲得无聊,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鹤奴,你是不是没字来着?”
“啊?”鹤奴想了想道:“好像有人想跟我结交,也问过我字什么。”
“要不我赐你一个?”虞璁笑道:“你说你要是字美人,别人一喊你,不就成虞美人了。”
鹤奴想了想,正经道:“我是挺好看的——之前在宫城里到处转了一圈,还真没瞅见比我水灵的。”
虞璁笑的想抽他脑瓜儿:“真是个倒霉孩子。”
陆炳听着马车里说说笑笑,忽然有种又被冷落的感觉:“对了,王大人托我跟您带个话,说是想再跟您一起去钓个鱼。”
看来严世藩是捞鱼苦手啊,没办法让老头子开心开心。
虞璁想了想道:“这王大人家的府邸池子哪儿有那么多鱼,我去了也没啥能钓的。”
陆炳终于找着个能聊的话题,平日的高冷范儿也顾不上架着了:“我当时购置宅邸的时候,给那湖里引得是京渠的活水,鱼自然也不是我放进去的。”
“啊?”虞璁眨眨眼道:“那我之前钓的那些,都是野鲫鱼?”
“还有条桂花鱼,就是那天晚上炖的那条,”鹤奴点头道:“可香了。”
虞璁一摸下巴,突然有种欧皇降临的感觉。
难道我真是天龙下凡?
“你这样——明儿下午约王大人去太液池旁边钓鱼,我再试试看!”
陆炳沉默了几秒钟,心想皇上永远是皇上啊。
前朝皇帝那么能折腾,都没想过在宫城里钓鱼看看……
三人出了北城门,还没等走近云禄集的大门,就听见了里头的阵阵喧嚣。
由于赵璜跟徐阶之前合计颇久,又有皇帝友情提供的‘功能分区’这个概念,如今这儿还真的井然有序、红红火火。
最中心分为四块,分别卖绣品织品、蔬果肉畜、杂货玩物、大件儿东西。
旁边四个角落也是对应的商业区域,可以买到零嘴儿小吃花瓶绸缎等各式各类的东西。
因为这云禄集设计在了京郊,京畿的农民就更方便把货物都拖过来大批量的售卖,那些平时摆地摊儿或者无缘开店的小贩,如今都嗅到了钱味儿,开始陆续的在这儿卖东西。
这里地方宽敞,头三个月还不收任何租金,伴随着知声堂的鼓吹宣讲,动心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门小姐也纷纷绣了织品,交由那走街串巷的老太太代卖,算是挣个拆子钱。
虞璁还特意嘱咐过,这儿虽然不能动刀子见血,但秩序一定要维护好,起码不能有那些个卖身葬父又花式行骗的货色流窜。
赵璜听着皇上一样样的嘱咐,还真是心里暗暗惊讶了一番。
皇上对市井生活如此了解,想来平时没少偷偷出宫啊。
他们两人陪着皇上视察兼逛街转完两圈,乱七八糟的买了一堆,又提着东西去一旁的巧月楼里吃了顿炖肘子,正准备摆驾回宫,虞璁突然眼尖儿的看见了一个招牌。
大顺斋!
这大顺斋不应该在崇祯年间才有的么,兴许本来就无从考究,任人编故事罢了。
鹤奴一见皇上又精神了,心知绝对是看见糕点铺子了。
最终一版的图纸定下来的时候,这云禄集已被设计的跟万达一样了,能吃能玩能逛街能看戏,文娱一体化还能低租金建一溜铺子小店。
世人都知道稻香村,有几个清楚大顺斋的妙处的?
糖火烧扒肉条,糖卷果核桃派。
烧牛尾果酱卷,它似蜜枣泥酥。
甜的咸的肉的素的全都有,还有刚出炉的热乎吃食!
虞璁一冲过去,就看见满目的南北派糕点都摆的整整齐齐,心花怒放的道:“买!”
陆大人默默掏了银子出来,等着这位爷把东西都搜刮一遍了再付款。
鹤奴眼瞅着皇上又开始打包各种糕点果子了,悄咪咪匀了件沉手的一对花瓶小人,扭头看向陆炳:“我真提不动了。”
陆炳心里叹了口气,帮他接过了那件摆设,任由自己两手都塞得满满当当。
于此同一时间,全国各地开启了第一轮寻仙考。
这名号和推辞还是皇上一拍脑袋想出来的。
你跟古代人解释什么是自主招生太麻烦,还不如从神佛那找幌子,就说是寻找天赋灵童,或者有仙根之人,本质上还是国子监和工学院的自主招生考试。
所有传达试题和收卷子的大使都有皇家的御印文件,四处传播这个寻仙考的来龙去脉,还带着宫里准备好的密封箱,确保带回去的试卷不会因为雨水碰撞而出什么问题。
皇上生怕卷子被谁半路截去,还特意下令,见此箱如面圣,大使有权让衙门派人保护自己。
这卷子分文理两科,一科是双杨亲自出卷,王守仁作压轴题题目。
一科是赵尚书出卷,皇上出了个压轴题。
其实出卷子这事儿大臣们真没敢麻烦皇上,是皇上自己凑过来的。
因为有天虞璁发呆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如果地图是用颜色来标记相邻行政区域,那么至少需要几个颜色?为什么?
在现代的世界里,一共有三大数学难题。
费马难题、哥德巴赫猜想,以及四色定理。
而且四色定理本身虽然绝大部分人都已经笃信不疑,还有无数的数学爱好者在用计算机等各种方式推导证明,因为目前没有人能够彻底的证明这一定律,只是电脑用庞大的验证量在侧面证明这是正确的而已。
他第一要求考生能写出自己的答案,第二要他们解释这是为什么。
四色定理看起来只是个涂色问题,但它真实考核的,是人们对二维平面以及数理逻辑的能力掌握。
虽然赵璜拿到这个题目以后,一度思考人生很久,还悄悄问皇上答案未成,但是仍有参与出题的人对这个表示质疑。
皇上面对他们的质疑,只微微一笑,问:“那你们觉得,最少需要几种颜色呢?”
然后他们就非常顺利的吵起来了。
第二天是休沐,皇上大概是昨晚睡得早,今儿一早就醒了。
待早膳用完,黄公公小心的凑了过来,说是桂萼求见。
不会又要怼王大人吧?
虞璁皱眉看向黄公公,一边喂小豹子牛肉干一边兴趣缺缺道:“他过来做什么?”
由于皇上就是捏着牛肉干不松手,小豹子又没大力气,索性伸舌头一通舔,弄得他半手都湿乎乎的。
“桂大人说,想奏农税之事。”
“哦?”虞璁想了想,还是点头道:“放他进来吧。”
君臣二人略有些生疏的过了一遍礼节,又客气的互相寒暄了几句,桂萼见可以开始正题了,清了清嗓子道:“臣有一议,名为一条鞭法。”
“嗯?”皇上眨了眨眼睛,差点被小豹子啃到手指头。
他松开了佩奇和牛肉干,任由小家伙叼着肉躲到角落去玩,再度看向桂萼道:“你刚才说,这个叫什么来着?”
“一条鞭法。”桂萼作揖道:“意在张均平赋和清丈土地。”
等等……原来桂萼才是一条鞭法的创始人吗?
那老张同志后来做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啊。”虞璁想了半天道:“你带了文章过来是么?给朕瞧一眼。”
最近几百年里,徭役赋税已经改过了两次,分别是均傜法和十段册法。
但是这两种法子都各有弊病,总之不太科学。
虞璁之前并不关心古代赋税方面的问题,虽然知道要改,但也暂时没想好该怎么办。
谁想到桂萼竟然站出来帮他解决这麻烦了。
如今张桂二人开始相互猜忌,只明面上依旧一团和气。
桂萼大概是不甘心身居闲位,来皇上这儿建言献策,想搏一把。
所谓徭役,便是强迫平民为国家无偿服力役 、杂役、军役种种。
这样一来,农民们不仅要为国家劳动,还要把自己一年的收成上缴为赋税,可以说负担颇重。
而桂萼建议的是,将过去的里甲界限改成以州县为基本单位,将徭役更多的摊在银两和田产中,减少劳力付出,也就是等于把徭役赋税尽量一体化,同时改革政治计量单位。
这样一来,减少了税目,简化了赋役的征收方法,就可以减轻农民和衙门的双重负担。
虞璁仔细的看完桂萼的奏折,忽然觉得这个热衷党争和内斗的老家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样一来,就等于是物税和役制在向货币税过渡,户丁税也在向土地税过渡。
而且国库由于得到了更多的役银,来年会有更多的资本发展其他产业和学院。
“桂大人之前,是被朕调去内阁了是吧?”虞璁头都不抬的看着奏折,又从头再看一遍,心里反复的咀嚼思索。
“是的,陛下。”
“这样吧。”虞璁大致懂了其中的用意,抬头道:“朕封你为经部左侍郎,但官抬一品,同样有尚书之誉。如何?”
之前桂萼的力量被他着手削弱,以至于如今跟张璁心怀不满,也没有办法。
但是现在重新给他尚书级别的待遇和重视,恐怕朝堂中又会不一样。
严嵩也好桂萼也好,这政堂里还就是得留着两兽相争,搅活一池子的水。
如果朝廷上下都太平无事,那他们所有人都会集结合力,来怼自己这个皇帝了。
——把矛盾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是政治智慧之一。
“谢——谢陛下!”桂萼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得到重用,忙不迭跪下行礼。
虞璁拿着他的奏折,指节不紧不慢的敲着桌子。
“但是,在经部中,有一条红线,你是碰不得的。”
有些话,说明了也无所谓,免得又生是非。
“王守仁,不是你可以非议的人。”
因为你不配。


第33章
从正月的假期过后, 虞璁就有个意外的发现。
好多官员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明显不是一般的有干劲。
虽然这跟朝廷额外发了笔奖金有关系, 但绝对还有其他的原因。
皇上琢磨来琢磨去, 很快想到了问题在哪里。
王守仁来了啊。
这王老头虽然还是老学究的做派, 平日不收礼不营私,但是没事儿就广开门庭讲学, 在能控制秩序的情况下也允许庶人进来听道。
正因如此,他就像一颗定心丸一般, 在无声的安抚着朝廷里各类信仰心学的官员。
而且由于他做了经部尚书的关系,近几个月来对经部的反对之声也越来越小。
如果是现代的话,徐阶大概抢着想当王老师班里的班长了吧。
虞璁虽然被王大人一圈弯弯绕绕的讲的有点迷,但偶尔有空也会带着鹤奴去听听顺便吃个茶。
鹤奴平日私下里嬉笑玩闹没个正形, 一到王大人府里就乖得跟见着自家爷爷似的。
这大概就是知识的力量吧。
后来发现皇上也隔三差五过来的官员越来越多, 君臣的关系莫名的就好了不少。
大部分人都是看破不说破,仿佛在和皇上一起保守着同样的秘密。
当然谁也没胆子说出去——万一就掉了脑袋呢。
那天从云禄集回来之后,陆大人去了趟王大人府里, 说了皇上请他钓鱼的事情。
这不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王守仁一拍巴掌,还给陆大人多塞了包点心,第二天一吃完午饭就笑呵呵的去了。
这头虞璁巴不得有王尚书来陪自己摸鱼, 也正好能喘口气,不被那些朝臣们用各种事情烦死。
黄公公唤宫人备好了鱼竿鱼饵, 鱼饵里还特意剁了虾茸,生怕哪里照顾的不周到。
两人在太液池旁边绕着走了一会儿,挑了个又能看见宫阙楼台, 又树荫舒展的地方,就差请个弹琵琶的在旁边唱小曲儿了。
等皇上一落脚,鱼竿甩进水里,还没等聊完六部里谁又娶了个小娘子,杆儿就又动了。
这回有黄公公在,哪里敢让皇上被溅的一脸水,直接就手脚麻利的帮忙捞鱼了。
一钓上来,竟然是一背鳍上串着三根红线的鲤鱼。
黄公公在看清那三根红线的时候愣了半天,颤巍巍的把鲤鱼给捧了出来,拿给皇上看。
虞璁瞅了一眼,笑道:“谁这么闲得慌,还在这鲤鱼的背上栓了根绳子?”
“皇上!可不得了!”王守仁一见着那鱼,连自个儿的鱼竿都管不上了,直接两三步就走到黄公公身边,喜笑颜开道:“这鱼,是从天津游过来的,朝觐天子的!”
黄公公也是头一次听见传说中的祥瑞之物,忙唤宫人搬个官窑彩陶大缸来,又舀了清澈的湖水,把这鱼老爷给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
皇上见他们两一惊一乍的,好奇道:“红线总不是人串上去的,能有什么讲究?”
“皇上,您可有所不知,这天津过年的时候有个讲究,就是放生。”
这鱼儿啊,在腊八那天放生的时候,背鳍上要串一根红线,就当是个纪念了。
如果第二年这鱼儿又能被人钓上来,就已经吉祥的代表了。
坊间有人相传见过身上三根红线的鲤鱼,可真能钓上来的,恐怕没有几个。
虞璁听了半天,又瞥了眼缸里带着三根线悠悠游动的鲤鱼,忽然想了起来——这不是冯骥才《俗世奇人》里讲过的风俗吗,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难道自己还真的是所谓的,天命所归?
王守仁向来喜欢钓鱼又钓不着鱼,此刻能见着这么一新鲜事,也开心的跟个老小孩似的。
君臣几人闲聊几句,又坐回去钓鱼。
鹤奴知道皇上闲不住,就跟小厨房里多叮嘱了几句,把下午茶老远的提了过来。
糕点牛乳还有昨儿在大顺斋买的点心,切的摆的都精致好看。
王守仁从前见着皇上的时候还有些拘谨,如今熟了也亲近了许多,天南地北的聊了下去。
大概是老臣老朽这样的自称太绕耳朵,虞璁索性让他都以你我相称,不必拘谨于死理。
不过这称呼一时难改,毕竟说习惯了。
这宫里知道皇上想钓鱼,还特意备了舒服的躺椅。
虞璁那边的鱼篓没一会儿就满满当当,让他甚至怀疑佩奇喜欢自己是不是因为对食物的兴趣。
难道就因为我上辈子姓里带了个虞?
随着阳光角度的偏移,方才的树荫渐渐转换了方向。
两个人都懒得动弹,索性聊着天晒会儿太阳。
这晒着晒着,皇上就慢悠悠的睡了过去。
他梦见现世的父母朋友,梦见了繁华的街道和摩天大楼。
他梦见自己在大学城里找着从前最喜欢的那家火锅店,手里还牵着陆炳。
直到淋漓的雨声传来,小毯子被缓缓的盖上,他才朦胧的睁眼,发现自己刚才窝着睡着了。
如今已是春天,小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清润如酥。
王守仁身边的鱼篓还是空的,老头儿正披了个蓑衣帽子,还在出神的望着太液池的湖面。
虞璁看了眼在给自己撑伞的鹤奴,吩咐其他宫人也不必淋雨,都撑着伞别淋着了。
他凑近看了眼两人的鱼篓,忽然开口问道:“王大人在想什么呢?”
肯定又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之类的遐思。
王守仁半晌没说话,只慢慢的从记忆中抽离,才复开口如实道:“想我爹我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