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三条纱布都引流结束,这清创和除脓的工作才总算做完。
“杨大人,你现在可感觉好些了?”虞璁生怕自己犯了错,小心翼翼的问道。
“舒坦许多了,”老头眼眶微红,感激道:“谢皇上垂怜!”
“你听我讲,”虞璁把最后一条纱布捻细了置入那完全瘪下来的疽子里,慢慢道:“这条纱布,你留到明天这个时辰,唤婢女帮忙再换一次。”
“每次换的时候,要先用烈酒擦拭附近的皮肤,再更换纱布继续引流。”
这脓液估计还得缓缓清理几天,等差不多开始长新肉了,就是快好了。
杨一清听得清清楚楚,连声保证会如话照做,但虞璁还是不放心,叮嘱鹤奴道:“你去写个条子,回头跟着杨大人一起回府邸,再教一遍她们。”
鹤奴点了点头,像个在专心学基本外科手术操作的小医生一样。
“崔大人,”皇上转过身去,终于开始管这个被晾在旁边的正牌御医:“给杨大人开个消炎化瘀的方子。”
这杨大人先修养个六七天,肯定能慢慢好起来。
“你可千万记得,不要吃发物,不要用厚重的衣物裹着伤处,换纱布时先好生蘸酒擦拭。”
杨一清已舒坦了许多,点头道:“一切听陛下的。”
“还看什么?”虞璁瞟了眼旁边望着纱布发呆的鹤奴,挑眉道:“快洗手去——洗两遍!”
这种小手术,放在普通医院里,也就花个几十块钱,连器材都便宜简单,全程没人会紧张兮兮的。
但是放在古代,却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
外科手术的发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皇上也去用热水净了两遍手,又与他们交谈了许久,不顾杨一清的拒绝,强行给他放了八天的假。
你多活十几年,就是对我最大的慰籍了。
-3-
傍晚吃果子看书闲聊时,鹤奴瞥了眼皇上,慢慢道:“陶大人恐怕对这些,都一无所知吧。”
虞璁就喜欢他这样什么话题都敢聊的率性,勾唇笑道:“你何以见得?”
“我觉得,这些都是皇上您自己琢磨出来的,只是好糊弄下杨大人而已。”鹤奴想了想道:“毕竟宫里养的道士们也不关心民间疾苦,若真是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来,倒成了修佛了。”
虞璁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头继续看书。
陆炳看在眼里,称还有些事,转身离了寝殿。
黄公公正候在侧殿打盹,一听见脚步声忙端出精神的神态来。
“黄公公。”陆炳熟稔的给他塞了金叶子,压低声音道:“近日里,皇上可有与鹤奴同宿过?”
黄锦心想陆大人果然还是处处关切皇上,忙不迭道:“不曾,皇上都是一个人睡下的,但有时会抱着鹤奴送的枕头。”
陆炳神色一变,略点了点头,又回了殿里。
皇上再去后宫的时候,育婴殿都已开放四五天了。
这一溜妃子也适应的颇快,任由孩子们在软毯上打滚互啃,各个跟名媛似的一起闲谈喝茶,又或者开看书会。
僖嫔得了皇上的回信,又按照嘱咐当众念给诸位以后,倒还真是点亮了她们每个人的念想,这辈子又多了不少事做。
从前要盼着得宠,盼着承蒙玉露,盼着能一举得子。
如今皇上难得回来,也不再行房,好像过去种种执念,也顷刻烟消云散。
她们不再敷那铅粉,性子也都和顺了许多,不再话里话外的互相挤兑。
但,既然僖嫔能靠那乱七八糟的童谣得赏赐,自己自然也可以。
一时之间,后宫的女人们都开始悄无声息的看起书来。
见面时都说自己愚钝不堪,哪看得懂皇上说的那些东西,一面回宫了又挑灯夜读,巴不得比其他人见识高一头。
就连宫女嬷嬷们也被带着开始识字,好帮娘娘们抄录笔记主意,将来方便写信讨好皇上。
虞璁带了些自己挑的书来,还带了一包玩具。
鹤奴在行礼见过各位娘娘之后,小心翼翼脱了鞋子,打开了小围栏,踩进柔软的厚毯上,把小包裹慢慢的打开。
四五个小崽子们围过来,开始看他怎么搭积木。
虞璁晚上闲着没事,照着乐高和七巧板的模样,做了大号的积木过来。
体积大重量轻,更重要的是不会被勿吞,又可以开发小孩儿们的想象力。
孩子和媳妇毕竟都是捡来的,虞璁虽说心里没有太多的眷恋,但每隔七八天都会过去瞅瞅他们。
四个孩子感觉都圆乎乎的差不多,头发也没长多长,但虞璁每次来都要挨个抱抱,算是给他们亲子互动体验,建立所谓的幼年安全感。
往后等孩子大了,能告状保护自己了,就可以放养在乾清宫内外,没事多教他们动手动脑,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写字玩耍都好。
孩子们虽然现在陆续都一岁多了,有的也渐渐能含糊的说些单词,但口水和尿也基本上不受控制。
在皇上被猝不及防的尿一手以后,内心坚定了养大点再多陪陪的想法。
他其实很难想象,原主是怎么睡这些笑容稚嫩的小姑娘,又是怎么看待这些小粉团的。
反正对于自己而言,孩子也好,媳妇们也好,心里也都只能当做朋友,偶尔来看看吧。
老朱家的名字串着金木水火土,他私下记了好几轮,不光记不住脸,还记不住名儿。
往后得悄悄做几个颜色各异的手串,挂孩子身上,不然真分不清。
从后宫出来以后,虞璁看了眼下午明朗的阳光,忽然一拍脑袋道:“对了,黄锦,备马——我们去一趟国子监。”
当初光禄寺大几千人,裁剪之后也没敢让他们都下岗,毕竟京中的流民已经够多了。
皇上下令让他们互相教着识字写字,为的就是日后能当可移动的公告喇叭,要么帮忙抄书,要么到处帮着宣讲。
杨一清养病归养病,也记着给之前那几个臣子写了封饱含疲惫和歉意的信,让他们都哑口无言,从此只得顺着自己的思路走。
杨首辅回府休息的那一天起,三典修撰抄录的事情就热火朝天的展开了。
好像也就是在这两天,公交车也在城里开始试运行,估计赵大人的帖子快递进乾清宫了吧。
皇上边想边走,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陆大人呐?
鹤奴见皇上动作一滞,眨了眨眼没有开口。
不对啊,陆炳往常就算忙于公务,也会时刻跟自己报备一声,连大概什么时候回来都会说一句。
他最近这两天,好像老是见不着人,只偶尔在乾清宫里呆一会儿,完全没有当秘书的自觉!
皇上眉头一皱,继续脚步去巡视抄书理书的工作现场。
很不对劲。
这货闷归闷,从来都不敢怠慢自己,但是最近就觉着哪儿不对劲。
如今国子监祭酒换了人,但托了徐阶从前的布置安排,无论是场地洒扫,还是往来人员的工作素养,那都相当不错。
可惜啊,这项工作需要汇集筛选多如牛毛的古籍新书,根本不是寻常官员能有信心定夺的。
虞璁正漫无目的的思索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一看,知道是陆炳得了消息,过来找自己了。
陆炳原本去锦衣卫衙门那递了份文件,得知皇上去了国子监,忙不迭过去看护他的安全。
可一来就瞅见虞璁旁边还窝着只笑容乖巧的鹤奴,心里就又失落几分。
虞璁是坚定的一夫一夫制拥护者,也只是把鹤奴当弟弟兼闺蜜看。
可陆炳可不知道皇上的这些心思。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哪儿不对劲,可不敢深思。
但于情于理,哪怕皇上日后被撩拨的开了胃口,与那小蹄子日夜相伴,他也没有资格说一个字。
倒不如不见这些。
“陆大人,过来,”虞璁招了招手,笑道:“劳你再跑一趟,把徐大人叫过来。”
陆炳正想离开这里,飞快地点了个头,就退了下去。
他离开的时候,鹤奴还在望着他的眼睛。
徐阶正忙着排布经部的值班顺序,毫无准备的被陆炳给请去了国子监。
一路上陆大人似乎心情并不好,连话都不肯同自己讲。
徐阶向来会看人,知道陆炳不是摆谱,恐怕是情绪不对,也不出口试探。
——皇上叫我去国子监,难道是旧衙门里哪儿不对?
他一进中庭,就看见声势浩大的晒书场面。
确实这农桑医药之书虽然馆藏了不少,但毕竟用的机会少,不晒晒容易发潮坏掉。
有些人已经开始抄录《九章算术》,或者忙着刻字模之类的东西,几百人在国子监的几个庭院间穿梭往来,冬日里忙得满身是汗。
皇上背手站在锦鲤池旁边,见徐阶来了,示意他看看附近的情形:“如何?”
徐阶感觉皇上似乎也有些不悦,低头道:“太纷乱了。”
“顾大人恐怕经验不够,不足以驾驭这么庞杂的事情。”虞璁接过鹤奴递来的鱼食,漫不经心的看着锦鲤在自己手下的水面转来转去。
“这修书,就应当有个解缙般的人物,能通古博今,还要能管好这一帮子人。”
徐阶在旁边低眉顺眼的听着,心想皇上你这也太欲盖弥彰了吧。
这京城里谁不知道,那个有‘无书不读’之称的,就是杨慎啊!
他被您请回京又搁那吃灰,人家也心里一百个不舒服啊!
“你说,朕去哪儿等这么个人呢?”虞璁又放了把鱼食,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徐阶:“……”
年轻的左侍郎心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好像终于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皇上还是喜欢玩话里有话这一套啊。
他抬起头来,作了个揖道:“臣领旨。”
虞璁眯眼一笑,挥袖道:“去吧。”
杨慎这头正晒着太阳打盹儿呢,小厮又过来报信:“老爷——那徐大人又来了。”
杨慎想起来之前那一截子事,露出明显不欢迎的神情:“他来干什么?”
“说是找您喝茶聊天,没啥。”小厮试探道:“我帮您推了?”
杨慎想了想,还是从摇椅上换换站了起来:“我去会会他。”
这头徐阶坐在老位置上,一见面色不善的杨慎来了,相当熟练地起身行礼,又不冷不热的客套了两句。
“徐大人想与我聊天,聊什么?”杨慎漫不经心地坐了下来:“衙门如今如此清闲,左侍郎还有空来聊天?”
大概是过往的岁月欺他太过,杨大人现在说话不夹枪带棒,似乎都不能好好交流。
他的才气抱负这几十年里都随水东流,哪里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你可不知道,得亏我去了经部,这国子监上下,书都快被掏烂了。”徐阶笑道:“顾鼎臣当了祭酒,负责主持三典修撰的大事,估计头发都得愁白了!”
杨慎听见顾鼎臣的名字,又听见修书的事情,连喝茶的功夫都没了,神色一凝道:“修什么书?”
这修书可是多少年一度的大事——但凡做学问的人,都巴不得遇到这桩事。
皇上居然有意开始修书了?
“皇上什么时候要修大典了?修多少部?哪些人在参与?”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之前摆的那些架子,前倾了身子再度问道:“顾鼎臣来主持——前朝的那个状元郎?”
杨慎一连串的问题扔过来,还不忘冷笑一声:“让那蠢物来修大典?!”
徐阶握着茶杯,笑意渐渐加深。


第27章
虽说这杨慎还不清楚要修哪门子的书, 但是主持修撰大典这事情,在这个时代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虽说这位置给其他任何人坐, 杨大人都未必能觉得相配, 可如果是这顾鼎臣, 怕是能让杨慎胡子都气歪。
无他,两人的家世, 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杨慎是出生于书香门第之首,爹时名震三朝的天才, 还官居首辅,自己虽然被赶出宫前只落了个翰林院修撰的职位,可好歹也曾教导过年幼的皇上读书做人,清高那可是骨子里透出来的。
而这顾鼎臣, 虽然如今已经是国子监祭酒, 在这宫里也未必有几人喜欢他。
徐阶之所以知道这其中细节,也是高官之间茶余饭后闲谈,不经意间听了一耳朵。
顾鼎臣的爹是个做针线买卖的小商人, 本身论地位就低贱的很。
他爹近六十岁的时候和店铺里的婢女私通,把他给生了下来。
商人家庭,又还是私生老来子, 已经在士子间抬不起头了。
皇上在最近几年亲眷道师,还把不少方士请进宫里炼丹问道, 这顾鼎臣瞅准了皇上的爱好,写了青词献媚讨好,直接被升了官儿。
要不是虞璁阴差阳错的穿过来, 他还将青云直上,成为第一代青词宰相。
往后的严嵩夏言徐阶,都得统统走他踩的这条歪路,靠写青词来谄媚皇上,变着法子达到自己的目的。
那无才无德的顾鼎臣做了国子监祭酒,可杨慎饱读诗书身处名门,还杵府里在晒太阳,这算什么话!
徐阶算到了这一步,眼瞅着杨慎的脸色就越来越气。
他接过家丁递来的茶,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又开口道:“臣今天闲来无事,去国子监的庭院走了一趟——三院到处地上都铺着书,恐怕风一吹全去喂锦鲤了!”
杨慎现在感觉,只要徐阶一说话,自己就心里烦。
但是他烦归烦,又忍不住听。
“顾大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挑,还一本本的翻着看呢。”徐阶语气轻松自在,完全是看戏的心态:“这修书且得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把书翻完再说吧。”
“岂有此理!”杨慎一拍桌子,暴躁道:“德不配位,才不配位!”
徐阶手里的茶都被他震得乱晃,本人倒是不慌不忙:“听哪个小太监说,回头不知道摘录哪几本好,估计就一大捧往天上扔,哪本飘得快就抄哪本去呗。”
杨慎这时候脸都青了,咬牙道:“我要进宫面见皇上!”
之前他把徐阶赶出去,那是因为徐阶一路跟拆家似的把他的心思都剥的干干净净,文人都好面子讲气度,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
可是现在一想到宫里遭殃的书,还有那败在那蠢货手里的大业,这时候杨大人哪里还坐得住!
面子有千秋功业重要吗!面子有修书重要吗!面子有拯救这注定栽在顾大人手里的国子监重要吗!
“来人!备轿!”
徐阶笑吟吟的看着杨慎飞快的进内院换了衣袍,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急匆匆的就出了门。
皇帝在等你,你也得主动去啊。
杨慎轿子坐了一半,那血气翻涌的感觉才终于缓缓下来,整个人也从上头的恼怒中反应了过来。
不对啊。
我这去见皇上,我该说什么?
可是轿子都走了一半了,徐大人还不一定离开了杨府,这时候要是回头碰见他,那更尴尬。
自己当年是被当庭杖责三次以后离的京城,如今两鬓都已斑白,官品还比不上那商婢的私生子,哪怕心里过一遍这些事情,都让人烦躁不安。
其实上次徐阶一走,杨慎心里就回过神来了。
过去自己率领群臣边捶门边嚎啕大哭,完全是持众挟君的死罪。
要不是父亲当时威望仍在,行刑的锦衣卫手下留情,自己恐怕也早就是孤魂一缕了。
他纵有千百种的说辞,心里也明白,如今清高也换不来什么。
京中的锦衣玉食,还有无数大小官吏的攀缘附会,在父亲回乡之后都烟消云散。
后来他又被贬去西南,过尽了粗茶淡饭的穷苦日子,一年能吃几回肉都算是奢侈了。
那些目不识丁的小老百姓,又有谁知道他就是前朝名赫一时的状元郎?
正在思索之际,厢门外传来声音:“老爷,驶到这儿您得自己走了。”
杨慎愣了下,应了一声,缓缓的下了车。
他一步步的重新再走了一次,还是一样的紫阙朱阁,还是一样的青砖绿苔。
被父亲牵着的年幼的他,意气风发的少年的他。
还有如今潦倒无名,连个像样官职都不曾被授予的他。
低头,就这么难么?
杨慎抬起头来,看向天边远去的孤雁,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父亲退出了那场斗争,自己输了那场斗争。
终究是败者为寇。
虞璁回了乾清殿,剥着干果看着书,又开始想回头讲哪个笑话逗逗陆大人才好。
他可喜欢看这正经男人一脸窘迫的样子。
这被动沉闷,也有被动沉闷的妙处——只不过这样的男人,到了床上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皇上猛地一瞧脑袋,颇有种被自己吓到的感觉。
又开始思春了啊朋友!
别!虽然阿彷身材好声音好模样棒估计喘息起来也相当好听,但是……
诶这么想那他确实是自己的理想人选啊。
皇上眨巴了下眼睛,忽然感觉好像没什么不对。
从前自己跟基佬朋友一起去男生浴室洗澡的时候,也会偷偷看那些线条舒展的好看男人。
哪怕人家是直男,心里悄悄喜欢一下也无伤大雅。
可惜现在是冬末,天气还没转晴,他还真没法子摸一爪子陆大人紧实的腰线。
那大长腿,那低沉的声音,还有那练过武的体力,啧啧啧啧……
“皇上?”
虞璁猛地从白日梦里回到现实,见是黄锦到了面前,忙轻咳一声正经道:“何事?”
他的目光越过黄锦,看向远处还在低头看书的陆炳,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杨慎候在东殿,想见您一面。”
杨慎?
虞璁从遐思中又回过神来,晃晃脑袋道:“放他进来。”
自己怎么一想到陆炳,就开始惯性走神,也真是一点节操都没有了。
杨慎得了公公的消息,深呼吸了几道,才再度走了进去。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王守仁被百般嘘寒问暖,自己却跟个奴才似的被晾在旁边。
他其实心里并没有底气。
虞璁收拾好了表情,见杨慎缓缓进来了,慢慢道:“何事?”
杨慎行了一礼,沉声道:“臣,前来请罪。”
这句话,简直像是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
虞璁垂眸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了很久,都各自在盘算着什么。
“杨慎。”虞璁开口道:“当年你带了一百多个大臣,去左顺门那捶门大哭,朕倒也不以为意。”
“朕是从那日起开始觉得,与其委屈你在官场沉浮,不如放你自由,去纵情山水,恣意诗歌。”
他这句话,说的不轻不重,却让杨慎忐忑的内心在这一刻凉透。
皇上是笃定了他不是个做官的料,还不如自己去写些花拳绣腿的文章,永无堪用之才。
“陛下!”杨慎猛地抬头,内心最深处的骄傲和偏执被击溃,他深呼吸,竭力压下翻涌的情绪:“臣有意报效朝廷,从前种种皆是鲁莽愚钝之举,望皇上网开一面!”
虞璁看着这相当狼狈的杨大人,心里还在等待着时间。
他知道,如果将这样骄傲又骨头硬的人贸然放进宫里,极有可能得不偿失。
人都是从众的东西,若大家都刚正不阿,再奴性的人也会跟着挺直脊梁。
把杨慎这种以下犯上,目无法纪的人扔进朝廷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纷纷效仿。
他现在不是这历史的观赏者,而是这大明朝的帝王。
陆炳缓缓抬眸,看向那沉默的皇上。
他凤眼微挑,薄唇略抿,搭在檀木桌上的手指纤长白皙。
如此清冷夺目的人,身上因笼罩着皇族的华贵之气,竟多了一分艳色。
陆炳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那一刻,终于呼吸紊乱了一秒。
自己这是……动了心。
寂静之中,杨慎的汗缓缓地滴了下来。
陛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他现在挺拔修长,不苟言笑,就连沉默也是一种无声的威压。
事已至此,如果再不宣誓效忠,恐怕未来也再无机会了。
杨用修,你真的甘心只写作二三诗文,永不出头了吗?
杨用修,失意落魄的滋味,你还没有尝够吗?
他缓缓的后退了一步,忽然就跪了下来。
“砰。”
杨慎跪了下来,咬着牙磕了三个头。
每一下都碰撞地面,发出钝响。
“砰。”
起身,再度跪下。
忏悔他过去的妄念,也告别所谓的骄傲。
“砰。”
最后磕的三个头,一敬天下,二敬帝王,三敬他脱胎换骨的杨用修。
虞璁看着他三跪九叩行罢,再颤抖着缓缓的站了起来,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明日,去国子监报道吧。”
-2-
杨慎走后,皇上默不作声的批了很久的折子。
鹤奴还待在东殿里应答备记,正殿里只剩他们二人。
陆炳不愿思索自己内心的想法,可从前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种种约束,如今竟如春阳融冰般消散的悄无声息。
他望着他站了起来,去捧了一盘橘子。
银炭上火焰吞吐,偶尔发出噼啪之声。
虞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陆炳站在自己的身侧,还捧着一盘橘子。
“陛下……”陆炳缓缓开口道:“休息片刻吧。”
虞璁任由他把那盘橘子放下,忽然道:“陆大人,朕下次还要为杨大人查看病况。”
“不如,你先把上衣脱了,让我看一眼肌骨走向。”
陆炳怔了下,心里忽然好像有什么被彻底撬动了。
哪怕陛下命自己一丝不挂,恐怕心里也是愿意的。
“不要担心……”虞璁放下了笔,从容起身道:“不会很久。”
他的姿态依旧如之前训斥杨慎那般,威严而不容侵犯,语气却平稳轻巧,一如从前安抚杨大人那般。
陆炳站在原处,任由他抬手抚上外袍的吊扣,一扬指便即刻挑开。
宽松的外袍缓缓垂落,飘到了地上。
他沉静而心甘情愿的站在那里,任由虞璁将他的外衣一件件的剥下。
便如同从前嗜血又好战的猎豹,在这一刻突然被驯服的乖巧如猫。
虞璁的指尖带着冰凉的温度,此刻不紧不慢的抚上他裸露出来的半截脖颈,顺着锁骨滑了下去。
最后一件里衣也被慢慢解开,在垂落的那一刻竟带了几分情色的意味。
指腹带着细密的质感,扫过他的胸肌和乳尖,滑向腹肌的位置,又不轻不重的掐了一下。
陆炳垂了眸子,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任由他拿捏玩弄。
虞璁勾起笑容,再度抬起了手,将微热的掌心贴上了他的后脖颈。
他的线条,果然完美的犹如古希腊的雕像。
无论是脖颈的弧度,还是倒三角的裸背,就连人鱼线都若隐若现,带着几分隐秘的引诱。
陆炳缓缓闭上了眼,安静的感受着那暧昧的掌心温度,连他的掌纹划过背部都辨认的清清楚楚。
清水香的低沉味道随着温度弥漫,清冽沉静,又些禁忌的感觉。
虞璁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如果摸下去,可能就直接把他强上了。
皇上猛地一收手,晃了晃脑袋,把许多有的没的和体位图统统甩了出去。
陆炳抬起眸子望向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容浅浅,眼眸温润又包容,仿佛在邀请着什么。
这样一个沉闷又不解风情的男人,怎么会笑的这样好看。
虞璁怔了下,下意识的再度扬起头吻了上去。
他的吻带着几分撕咬的意味,连喘息声都破碎着流溢出来。
骨节分明的长指按在他紧致的腰上,无声的收紧,让肌肤紧密相贴。
陆炳抬手把他抱在了怀里,低头缓慢却认真的回应着,温柔的摩挲带着缠绵的意味,令人永远都不想停下来。
鹤奴在门缝外悄悄瞥了一眼,仔细的把门掩好了,扭头走了几步,又开口吩咐道:“皇上公务繁忙,切勿进去打扰。”
黄锦愣了下,飞快地应了一声。
当虞璁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两人都靠在芙蓉榻旁,已经不知道拥吻了多久。
好像这一刻里,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哪怕只是紧拥着轻蹭彼此柔软的脸颊,再度交换气息与津液,就这样持续一晚上,好像也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