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怔怔地望着面前相拥的一对璧人。
……
一片冰雪之中,唯有魏凉的身躯是热的。
林啾偎在他的身上,心绪缓缓平复下来。
她思忖片刻,道:“我此刻回想起来,发现进入偶人城的时候有一种极为异样的感觉,与寂魔岭下遭遇那个叫你夫君的女人时,极为相似。这是她为我设的局,对吧?”
她一边问,一边抬头看他。
只见那张绝世容颜之上,虚虚地浮着一个冰冷的狞笑。
“嗯。”
片刻后,他收敛了神色,垂眸看着她,“我虽遗忘了许多事,但却记得你是我的妻子,也记得娶妻很麻烦,一次也就够了。”
林啾不假思索:“我信。”
魏凉一怔,然后失笑:“夫人也太好哄了。”
“因为哄我的是你啊。”
她的脸上挂着从心底溢上来的笑容。
方才他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的模样,仿佛昨日重现——那只黑鸦,便是这样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了后面。
在这两个瞬间,从绝世强者身上不经意间泄露出的淡淡无力感,令她的心又苦又甜,又酸又胀。
她可以肯定,无论扑面而来的是什么,他都会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扛住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她何其有幸,竟然遇上了这么一个人。
“魏凉……”
浅如玉:“……”两位,是不是忘了边上还站一个可怜的伤心人?这些话是不是可以留到私底下再慢慢谈呢?
……
虽然已经确定林秋的尸身无法对林啾造成伤害,但魏凉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它给拆成了肉眼不可见的碎冰碴,深埋到地下,也算是入土为安。
“林秋已死了多年。”事已至此,林啾也懒得绕圈圈,便直言道,“她早在数十年前,便被秦云奚亲手杀死了。”
“我知道,”魏凉道,“秦云奚夺舍‘魏凉’之时,我看过他的记忆。”
“啊!”林啾恍然,“难怪你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连她没看过那些番外都有!
一时之间,竟是有些羡慕嫉妒。
魏凉淡笑:“即便不看,我也能推断得八九不离十。”
“是是是,”林啾道,“你最厉害。”
他忽然俯身,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低沉暗哑的声音说道,“这句话留着,很快,你有的是机会对我说。”
林啾:“……”
很快,林啾就知道魏凉要干什么了。
他并没有去追眉双,而是径直将她和浅如玉带到了回云涧。
这个世界的回云涧是柳清音的小药库,只不过如今柳清音修为高了,看不上这里的东西。
如今的回云涧已处于半荒废状态。
魏凉将冰霜渗入地底,刨出了息母放入乾坤袋中,然后径直越过了千歧关。
九十年后,魔族已被打回了千歧关以南,几座关隘以及附近的仙域被王氏占据,在家主王卫之的带领下,王氏的势力膨胀了近百倍,成为一头扎根在整个仙域的庞然巨兽。
幕后推手是谁,自不必说。
魔族攻不破那些座要塞,嗜血杀意又无法抑制,便只能开始自相残杀。数十年过去,如养蛊一般,行走在南部大地上的魔物无不凶残暴戾。
魏凉三人掠过横断山,魔族便如海中嗅到血腥味道的鲨鱼一般,蜂涌而至。
林啾倒是早已习惯了,无论魔族如何凶残,她对他们的印象都已根深蒂固,只记得他们蹲在千歧关中可怜兮兮地排队的样子。
浅如玉就不大好受了,一张俏脸白了又白。
从前生活在蓬莱时,她从来没有见过魔族长什么样子。蓬莱覆灭后,中原仙魔之战已彻底结束,魔族被赶出关外,她来到中原后也不曾与魔族面对面接触过。
今日,她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魔族,一见便是铺天盖地,令她头皮发麻,连剑都几乎御不稳了。
她是矜持自律的人,纵然骇到浑身发软,却也没有半点要向魏凉求助的意思。她紧抿双唇,硬着头皮跟在魏凉身后,直直掠入魔群之中。
只见魏凉双眸微微泛着白光,目不斜视,径直往南行。他的周身,仿佛罩了一幅无形的杀戮之幕,但凡魔族接近他周围十丈之内,便会由内而外,爆成一朵朵血冰花。
无一例外。
强势、冷血。
魔族越聚越密,三人御剑当空,却仿佛是在纯黑色的洋底穿行一般。所经之处,掀起阵阵血雨腥风。
最初,魔族像是疯了一般,前赴后继扑在那直径十丈的杀戳圈上,如飞蛾扑火一般死去,同伴的死无限激发了他们的凶性,令他们更加疯狂。
渐渐地,聪明的魔族开始迟疑了,不再闷头往前扎,而是缩在后头等待时机,想要寻找魏凉的漏洞。很快,他们便意识到此人根本没有丝毫破绽,亦无半点力竭之兆。
再到了后来,无论多蠢的魔物,也不再往上硬夯了。他们并没有离去,而是极精准地围在魏凉周身十丈开外,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极偶尔,一两只没把握好分寸的魔物误入杀戮圈内,爆成一滩碎冰花,更将其余魔物震慑得服服帖帖。
再前行一段之后,胆子大性子直的魔物,开始高声叫喊表示愿意臣服。
又行一段,魏凉降在一处平地。
只见那铺天盖地的魔物齐刷刷收起翅膀,落在四周的平原上,单膝点地,俯首帖耳。
这一路行来,林啾逐渐琢磨出了一些道道——强大、冷酷、规则明确,便容易收服人心。他征服魔族的方式,还真是简单粗暴有效。
魔物的心思不像人类一般复杂,魏凉用他们的命划出道来,他们很容易便上道了。
魏凉往前踏出一步。
魔族大潮齐刷刷后退一步,始终与他保持十丈以上的距离。
此地已是魔族的大后方,无数魔人闻讯赶来,要么在外围被同类撕碎,要么老老实实加入臣服的大军行列。
魏凉满意地点点头,踱了一圈,画出一块百丈方圆的空地来,将息母种在地下,然后让浅如玉把那株髓玉花种在息母的头上。
浅如玉本有些不情愿,因为她担心魔族的土壤不适宜栽种故乡最后一株遗植,但魏凉气势太强,反抗之心刚刚冒了个头,就被冻了回去。
看看周围这些是什么,想想违逆是个什么下场。
她不甘不愿地把髓玉花种下,心想大不了舍弃这一身灵气,以灵养花便是了。
孰料,不到半炷香之后,便见那株髓玉花周围冒出了无数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
息母,恐怖如厮。
浅如玉:“??!!”
魏凉拉着林啾,走到略高的地方,用冰霜替她清理出一块巨大光滑的青石板,扶她坐下。
“累了吧。”他用一根修长的手指点住她的额心,渡入冰凉的灵气。
救王卫之的时候,她的神魂受了重创,几乎被活活撕裂。合花宗只存了两株髓玉花,虽然极为对症,但远远不够助她伤势复原。
受伤之后,她的头一直痛得厉害,只不过痛啊痛啊就有点习惯了,反正叫苦也无用,她干脆一直硬撑着,几乎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来。
直到被林秋的尸体吓了一跳。心神失守的刹那,伤势发作得迅猛起来,她强行忍耐,不想表现出异常,但人却难免有点发蔫。
她不想叫他发现,没想到他还是看出来了。
难怪,他放弃了与林秀木一起追击眉双,而是带上息母跑到魔族领地来种田。
可是这样,不会放跑了敌人吗?
他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
他的唇角浮起笑意,语气温和,却掩不住刻骨冷酷,“他们会明白,死亡其实是一件幸事。”
林啾不禁提前为他的敌人默哀了三秒。
“魏凉,”她轻轻把头斜靠在他的肩上,问道,“你我,是不是有什么很深的渊源?”
他垂头看她,满眼不解:“你是我的妻子,难道还不够深?”
视线忽然一凝,魏凉若有所思。
“唔……不够……深?”
林啾倒抽一口凉气,太阳穴突突乱跳,气急败坏道:“魏凉!”
这人,怎么这样!
“嗯?”他唇角一挑,笑得无辜。
她瞪了他一会儿,自暴自弃地往下一滑,躺在了他的腿上。
正午太阳当空,将头顶的天空照成了灰白色,天幕四周,颜色逐渐加深,渐变成碧蓝。
艳阳高照,微风和煦,倚着恋人,悠闲地看一位绝代佳人种地。
舒心悠哉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
仿佛只是小憩了一会儿,浅如玉忙碌的身影便已淹没在花海之中了。
这段时日,魏凉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偶尔垂下头,凝视林啾片刻,与她说上一两句话。当她伤势发作时,他便不会吵她,而是把双目放空,投向别处。
他的目光始终是清冷的,有时落在天边的云上,有时落在无尽的服帖魔族之间,有时落在花海,有时目光也会不经意间扫过浅如玉,不回避,亦不停留。
他看它们的时候,便像是看树下的蚂蚁搬家一样,黑眸中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偶尔对上他的视线,浅如玉也不会有丝毫异样的感觉。她发现,这位魏凉剑君,与任何人都不一样,他好似站在云端之上,与人永远保持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就像被天地或是神明俯视。
心中不会,亦不敢有任何波动。
……
魏凉让浅如玉与林秀木通灵,得知林秀木追着眉双的气息,去到了蓬莱沉没的归墟附近。那里灵气躁动紊乱,地域宽广,搜寻极为不易。
他与林秀木约定了碰头的日子。
再一日,髓玉花开。
那当真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碧绿丛中,低垂的花苞一朵接一朵扬起了脑袋,绿合翻向四周,将早已鼓胀难忍的花朵吐了出来。
霎时,万花齐放。新蕊在风中摇曳,柔嫩的花瓣迸开时,发出轻微的“噗噗”声,连绵不绝。
绿叶丛中,霎时铺满了棉朵一般的髓玉花。
“可以取用了!”浅如玉双颊泛红,拎着裙摆跑到林啾身边,脸上绽放着克制的笑容,“种子我已留好了,这里的花尽可拿去用。”
魏凉起身,扬起两道宽袖。
寒霜降下,百花凋零。
无数髓玉花被制成凝露,渡入林啾体内。
她体内积蓄的灵气早已足够冲击化神了,此刻伤势复原,加上大量髓玉花的滋补,整个人就像是补过了头一般,鼻腔发热,头昏脑涨。
该化神了!
她急急盘膝坐下,调匀了呼吸。
魏凉轻挽广袖,点住她的额心,替她护法。
化神的感觉,极为玄妙难言。
元婴之上华光闪烁,仿佛即将崩溃碎裂。
林啾有点虚,但魏凉渡入额心的那股冰霜寒气极其坚定,指引着她,助她流转灵气,汇入那即将破碎的元婴。
这真的真的没问题吗?
再撑,元婴就真的要爆了。
不破不立!
她心一横,从识海中抽调出大蓬金属质感的暗金色灵气,循着魏凉的指引循环一个周天,然后狠狠冲入元婴!
眼前,霎时浮起无边白芒。
脑海里传出一声轰鸣,丹田内,刺痛与膨胀交织,元婴急遽扩大,婴体内的华光掩盖不住,从破损缺口溢满丹田。
很快,元婴彻底破灭,婴体化作万千神魂碎片,打入她的魂魄之中,万点刺痛自识海深处传来,神魂仿佛被打碎重组,一点一滴,破碎,融合,然后涅槃。
方才汇入神魂的髓玉花凝露像是一层温暖服帖的膏药般,替她安抚着破碎又新生的神魂。
林啾很快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脱胎换骨。原本神魂只是一个很模糊的存在,唯有神魂受伤时,才能真切感觉到“它”的存在。
但成功化神之后,她便能够清晰地觉知到神魂的存在了,正是它掌控着身躯,意志来源于它,喜怒哀乐也自它所出。
与天地灵气的感应,更是抵达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心念一动,林啾默默念道:“解,莲,渡。”
这便是她一直没来得及尝试的业莲第三式秘技。
旋即,她的身体消失在原地,化为万千介于虚与实之间的暗金色小莲,散向四面八方。
她感觉到自己融在了风中,无处不在。
心念再一动,与一朵飘到髓玉花尖上的小莲相互感应,绝美的女子,翩然若仙,立于花端。
这一式,原来不是攻击技。
她,从此也拥有鬼魅一般的身法了!
林啾回眸望向魏凉,满目欣喜,“来抓我呀!”
只见他的唇角浮起淡笑,长袖一拂,身体消失在原处。
“诶?”
林啾本以为自己化神之后,便能捕捉到旁人的瞬移轨迹,不曾想,直到整个身体落入男人温暖的怀抱时,仍是一脸懵懂,完全没反应过来。
魏凉故作一本正经:“夫人,承让。”
林啾:“……”躺平不挣扎了。
浅如玉:“……”同情同情可怜的单身花农吧?
等到那二人腻歪完毕,浅如玉抽了个空档,上前说话。
“我便不去归墟了,”她道,“我帮不上什么忙,去了反倒拖累。劳烦剑君与夫人遇上尊主时,与他说一声,告诉他我很好。”
她抬起头来,望了望无边无际的魔族大地,道,“余生,大约我便会留在这里种花了。我要将这里,种成第二个蓬莱。”
林啾见她满目憧憬,心中不禁微微叹息。
浅如玉当真是十分天真,见这些魔人老实,竟以为失去魏凉制约之后,他们仍旧不敢妄动,会乖乖蹲在旁边守着她种花。
怎么可能?
除非浅如玉也能帮他们驱除魔翳。
林啾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令她头皮发麻的念头。
她心念一动,凝出一朵几乎褪去暗色的金色小莲,抬在指尖。沉吟片刻,用意念将它缓缓一剥为二。
“啪。”碎了。
她又召出一朵小莲,继续尝试。
“滋。”坏了一半。
她继续尝试。
魏凉不解其意,挑眉看着她。
一次又一次失败后,她渐渐可以将一小部分暗金莲一拆为二。拆分出的两份莲瓣一模一样,完美复刻。
做这件事的时候,她是颇为吃力的,很快便有些精神不济,但她并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失败了,便立刻召出一朵新的小莲来,继续尝试。
‘想要两朵莲花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召出来?’魏凉与浅如玉的心头,都冒出了同一个疑问。
饶是魏凉这种无所不知的大能,此刻也被自家小妻子的举动给搞糊涂了。
渐渐地,他看出了门道——她在阴阳分离。便如那太极图一般,将灵气化莲拆成一阴一阳,相融相感。
林啾的神魂中传来一阵阵虚弱和刺痛。
她知道这是神魂使用过度了。
最好的一次,手中的暗金莲成功剥离了三分之二,可惜,剥离最后一部分莲瓣的时候还是失败了。
虽然没有成功,但她欣喜地发现,自己的想法完全可行。
剥开的两朵暗金莲之间,涌动着极为玄妙的感应。她已有预感,若是能将它成功一分为二,必定会如她所愿,得到神迹一般的能力。
她揪住魏凉的衣襟,踮起脚来,重重在他的唇上“叭”了一下,汲取动力。
在他伸手捉她之前,她散成万千幻莲,逸出他的怀抱,飘到远处凝出身形,继续尝试她的拆莲大业。
天光渐暗时,她终于成功了。
只见两朵同样大小,同样质感的暗金莲出现在她的指尖,操纵其中一朵时,另外一朵便会随之发生一模一样的变化。就好像,两朵暗金莲之间立了一面镜子,其中一朵只是镜中之影一般。
魏凉注视着她,目光渐渐凝重。
“这叫量子纠缠。”林啾得意得双眼放光,“我成功了!”
她将其中一朵小莲交到浅如玉手上,道:“你试一试,用它去碰魔人。”
她自己则化身散莲,一掠掠出了三千丈——在这个距离上,她本已无法感知和操纵浅如玉手中的莲了。照理说它该散去的,然而它仍在,并没有散去。
浅如玉不解其意,却也不多问,等到林啾的身影消失之后,她老老实实捧着那朵小莲,走到附近一个魔人边上,用它触碰魔人的手指。
三千丈之外,林啾手中的莲上,顿时传来了清晰至极的触感。
心念一动,双莲共振,魔翳被林啾成功抽走!
“我做到了!”林啾欣喜若狂。
这样一来,只要她手中的金莲不灭,那么无论相隔多远,她都可以通过浅如玉手上的“量子莲”,来实现超远距离通讯和吸收魔翳,甚至伤敌。
她隐有预感,这将成为修真世界的里程碑事件。
什么超远距离实时通讯、万里之外强势护崽、打了小的来老的……种种常见的男频修真套路,即将遍地开花。
“好厉害!我也是能够改变世界的人了……”
月色下,林啾略有些呆滞的神情,映入了魏凉眼底。
第70章 灾难
浅如玉发现,手中的暗金莲触碰到魔人之后,便能令他们的情绪得到极大的安抚。
一双双猩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她的注视下迅速褪去血色,暴躁不安的气息也消失了。
他们瞪着她,目光是满是难以置信和滔天的感激。
浅如玉被这样真诚炽烈的感情惊得连退了几步,语音微微地发颤:“不是我,帮助你们的人,是魏剑君的夫人林啾。”
“都是俺的恩人!恩人哪!”魔人双手捧心,对月长啸。
若是此刻林啾在场,便会发现这个早早被救治好的幸运魔人十分眼熟——正是千歧关中,被插队然后被魏凉踹最后又被王卫之扔下台子的那一个。
魏凉带着林啾折返回来时,见到浅如玉已和魔人们打成了一片。
浅如玉的性子看着冷淡,其实她只是不知道怎么与人打交道。遇上脑袋里只有一根筋、直来直往的魔人,反倒一拍即合,彼此都敞开了心扉。
被救治过的魔人已自觉跑到花海里面,替浅如玉照看那些刚刚出土的髓玉花幼苗。绝代佳人与一众形貌骇人的魔人混在一处,竟有一种迷之和谐感。
林啾:“好像完全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危了。”
魏凉淡淡一笑,揽住她的腰,几步掠入云上。
二人向着东海行去。
这一路,林啾时不时便取出那朵量子莲,轻轻拨动莲瓣,神秘兮兮地对它说道:“如玉如玉!你好不好呀?”
很快,莲瓣回颤,浅如玉略有些羞涩的声音传出来:“我很好,啾啾。”
魔翳源源不断,从浅如玉的莲上渡来。
她是个极称职的医师,发现了手中的小莲可以救治魔人伤痛之后,她便没有歇过半刻。
极热忱、极负责。她靠着观察魔人的体征,来判断是否已经将对方身上的魔翳抽取完毕,然后及时打断动作。
她不眠不休,几日之后,林啾收到的魔翳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加速膨胀的势头。
“我只是掌握了一点技巧,”浅如玉很不习惯这样轻松的实时对话,语气仍然羞涩,“谢谢你啾啾,我很喜欢做这件事情,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另一个意义。”
“嗯,喜欢就好。”林啾及时掐掉了通讯,鼻头微微有点发酸。
“魏凉,”她道,“我有点喜欢她了,也喜欢蓬莱的髓玉花,就连林秀木,好像也不那么讨厌了。”
蓬莱覆灭,遗民只剩浅如玉一人。
林啾相信浅如玉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其他的人都为家园而死,只有她,背负着全族最后的希望活了下来。活着,只是为了蓬莱血脉不断。
见到林秀木那一瞬间,她的身上陡然爆发的情感,并非单薄的男女之情,而是对族人和家园的哀思。
林啾别开了头,在风中眨眼。
魏凉胸腔微颤,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夫人想救蓬莱么,小事。”
林啾的嘴巴重重一扁,没能忍住,回身扑在他的胸前,把眼泪蹭了他一身。
幸好真实的世界中,蓬莱仍未覆灭,一切还来得及挽回。
二人到了东海之上。
林啾本以为,蓬莱的覆灭多多少少将对这一片海造成不好的影响,在她的想象中,东海应该是黑沉沉的洋面,空中漫卷阴云,海水浑浊,飘着许多残木和器具。
不曾想,这片海静谧无波,蓝色的天映着蓝色的海,海风和煦,时不时有银鱼跃出海面,溅起一串晶亮的小浪花。
愕然之余,心中更是涌起一股伤悲。
时间不会为谁而停留,世界,也不会因为谁的逝去而改变。
魏凉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闷了一会儿,她道:“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
问的,便是前世那个‘卓晋’。
魏凉唇角浮起淡淡讽笑:“秦云奚无能,根本摸不到我行踪。”
林啾也只能叹息。
对于前世那个神秘莫测的‘卓晋’,秦云奚掌握的信息少得可怜,只知道他是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一步一步,将秦柳二人拖进无底深渊,身死道消。
林啾简直怀疑,秦云奚是不是直到临死之前才看见了对方的真容。
“荒川那道不灭印痕中的灵蕴,少说还可以再支撑千年。”魏凉转了话题。
林啾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有人偷走了不灭印痕中的灵蕴,导致蓬莱提前覆灭!”
“不错。”
林啾的心脏‘怦怦’直跳,心中有股激动之情上下翻涌:“所以,回去之后我们只要找出这个人来灭了他,就可以阻止蓬莱之祸。这个人……我怎么觉得就是那个哪哪都不对劲的眉双呢?”
魏凉淡笑:“此人的确嫌疑最大。不过可以再看看,以免先入为主,影响了判断。”
“嗯,”林啾点头叹息,“林秀木不知出了内鬼,还以为灵蕴即将耗尽,便想要出来寻找新的不灭印痕挽救蓬莱。难怪蓬莱之祸发生时,谁都没能逃脱——必定是那个贼忽然将灵蕴全部偷走,令人猝不及防。”
“嗯。”
“可恶!”林啾眸光剧闪,“那他自己,不也沦陷在破碎归墟了么!怎会有这种害人害己的蠢货!”
“贪婪与愚蠢,向来密不可分。”魏凉唇角微勾。
说话间,只见洋面上一成不变的景象中,多了一些异常的东西。
空间隐约有些扭曲,一道龙吸水般的灰色云状物自空中垂下,落入大洋之中。
再近些,便看见洋面上赫然躺着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大漩涡。海在眼前消失了,万丈浪滔斜斜向下,直达洋底,涡壁上的海水泛着灰色,浑浊的海水中,偶尔便会看见一两样残破的遗址旧物在浮沉。
整个巨型漩涡中,四处游走着雷电。
这片区域,天地灵气极其暴乱,神识和灵气都被雷电干扰,无法探测一丈之外。空间破碎,处处是极为凶险的陷阱。
漩涡太大,又直达洋底,在这样广域复杂的区域,要搜寻一个人,的确不易。
魏凉用衣袖拢住林啾,顺着漩涡的涡壁向下掠去。
其实现在的林啾已不像魏凉以为的那么弱小了,化神之后最深刻的感受,便是好像从陆地上转入了海洋中,空气中的天地灵气,每一缕都可以被清晰地捕捉和感应,就像是鱼儿游在水里时,可以感觉到水中传来的细微波动。
不必刻意放开神识,便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传来的动静,凝神感应的话,神识覆盖范围内的每一样东西,都好像近在眼前,可以随心查看。
林啾能够感觉到那些在漩涡壁上游走闪电中蕴藏着巨大的威能,碰上去恐怕情形不会太妙。
雷电也就罢了,这一片区域中更可怕的东西,是那些空间破碎之后留下的黑色裂隙,它们就像传说中的“纯二维线”一般,只有从特定的角度望去,才能捕捉到它们的存在。
但凡不慎撞上去的物体,便会被整整齐齐地切割成两半,断口平滑至极,泛出奇异的耀眼寒光,像是镜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