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操纵血偶,发了疯一般向着地下挖掘。
而这寂魔岭下的泥土,仿佛有了意识一般,很自觉地为他让道,不断向着下方崩溃坍塌,恍惚失神之间,便已坠到了万丈悬崖之下。
这下面,是一整片血海。
祭渊觉得,一定是她在帮助他,她想要助他在这里解决掉魏凉,永绝后患。
是啊,她一直是这样,付出一切来对他好,直到最后为他而死。
她,是祭渊唯一的软肋。
正因为如此,此刻祭渊已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却强行忽略了那一丝爬上心头的危机感。一想到冥冥之中她正睁眼看着他,他便豪情万丈,想要让她亲眼看看,如今的他,已和从前大不一样。
他已是屹立在世间之巅的真男人了。
他缓缓平抬双臂。
身前的血偶也做出了相同的姿势。
万顷血海,开始攒动。
短短两三息之内,四周的海,忽然便“站立”起来了。
原本祭渊与魏凉是在血海上方对峙,眨眼之间,二人仿佛坠入无底海渊之中,而四壁那直插天际的浪滔,正要合围!
海啸的轰隆声震耳欲聋,腥风有如实质,几乎要渗入魏凉的衣袍中。
他没管自己,只用冰霜将怀中沉睡的林啾封冻起来,然后微微扬起下颌,漠然地望着祭渊。
祭渊缓缓合拢双臂。
血偶的动作比他更要快上几分。
双掌合拢的刹那,血偶化成了一道赤色的闪电,直直撞向魏凉!
祭渊长眉微凝,眯起了王卫之尸身上那双无神的眼睛。
他并没有下令让血偶攻击。
血偶的确会反噬主人。所以在炼化血偶的时候,祭渊已留下了无数罩门,只要这血偶有所异动,必会被他察觉。
然而此刻,万顷血浪已轰然砸下。
这样的威势,就连祭渊也不得不暂避锋芒,一时顾不上那只有些不大正常的血偶。
他心中虽然知道不对劲,但血偶既然攻向魏凉,那便意味着它此刻并不是想要噬主,而是凶性狂发,有些许失控而已。这不是什么大事。
祭渊并不担心血偶会败在魏凉手上。
碧波潭时,魏凉只不过是利用黄银月和王阳焰的护犊之情化去怨气而已,如今血偶已然大成,王卫之又是个无情无义的崽子,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唤醒他的神智。
便让血偶好好陪曾经的魔主玩一玩。
“梅娘……你在哪里……你看好了……我这便打败天下第一给你看……”
血浪之中,祭渊的神色有刹那恍惚。
他缓缓用指尖沾了一缕扑面而来的腥血,涂在自己的眼睑上。
王卫之眼睛细长,面皮瓷白,这般一抹,竟比祭渊本人还要更像一个戏子。
做好了妆容,祭渊眯起眼,望向那铺天盖地的血啸。巨浪滔天,仍盖不过里面那场惊天大战掀起的波澜。
万丈翻滚的血浪之中,血偶王卫之的手掌,穿越腥风血雨,与魏凉重重对轰一记。
二掌交接之处,浅淡的白光不断闪烁湮灭,而血偶,则全身颤动,由外而内,荡起阵阵涟漪。
血偶那英俊邪气的唇角,缓缓挑起。
“不错嘛,有几分真本事。”它用口型说道。
视线碰撞,心领神会。
魏凉冷冷一笑,下手毫不留情。
血偶最强大之处,便是那几乎可以称之为不死之身的诡异形态。
再厉害的剑招打上去,也就是将它打爆,散成一蓬血水。但这些血水立刻就会蠕动着,重新凝结起来。
更别提用剑刺它、劈它、砍它。这样的打法,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拥有不死之身的敌人,便是最可怕的敌人。更遑论,这血偶既可以将一身血液凝成足以摧金断玉的坚固形态,又可以像魔修一样,以“意”化形,施展出堪比修士绝强剑式的恐怖杀招来。
“你打不死我。”血偶继续用口型嘲讽,“气不气?魏凉,你若把林秋让我,我便与你联手对付祭渊,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吧?”
“找死。”魏凉薄唇微动,冷冷吐出两个字。
他的眸中浮起白霜,血偶的行动立刻就变得迟缓了许多。周遭的翻腾血浪被冻成一道道冰柱,它们像一只只冰霜巨手,每每血偶掠过,便会被牢牢粘在那些冰柱上。
它只能不断舍弃自己一部分肢体来逃脱。
冰冻之声,仿佛金玉相击。
不多时,便见魏凉那只泛着白光的手,一把扼住了血偶的颈项。
冰寒涌入,酷肖王卫之的面庞逐渐凝固。
它瞪圆了那双细长的眼睛,艰难地翕动双唇,冲着魏凉做了几个求饶的口型。
万丈血雨倾盆砸下,透过那重重血幕,祭渊惊恐地发现,血偶,被打散了!
……
不知睡了多久之后,林啾眼皮颤动,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魏凉怀中,二人在无边的血海上方飞掠。
一道红色的影子像游鱼一般潜在血海下,飞速遁向远方。
魏凉唇角噙着冷笑,每一步踏出,都会掠出近千米。他不疾不徐,追在那道游影身后,看他惊惶失措、狼狈逃窜。
“王卫之呢?”她一开口,便感觉到脑袋里传来剧烈的刺痛,仿佛被塞进了百来把小刀。
魏凉的脸色刚刚一沉,便看见她因为疼痛而拧起了小脸,眼睛里氤氲起泪雾。
薄唇微抿,他吞回了原本要说的话,淡声道:“在前面,堵祭渊。”
林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太好。
她瞄了瞄他的脸色,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轻声道:“他没事就太好了。第一次替夫君办事,我真怕搞砸了,叫你失望。”
嗯,主要是为了你,不是为了王卫之呢。
她感觉到他的胸腔微微震了下,旋即,平静无波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会。”
敏锐依旧的她,从他故作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笑意。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心想,一个真心在意自己的人,真的很好哄。
眼前的光线忽然变暗。
那张帅得惊天动地的脸,沉沉俯下,额头抵着额头,他道:“回去,定会好好犒赏夫人。”
然后他便擒住了她的唇,重重辗转之余,霸道地抵开她的牙,将她的心海搅起了万顷波涛。
一只大手拨开了他自己替她系上的衣带,划过厚重的衣料内衬,重重抚在她的身前。
“下次……”他吻她的间歇,恨声道,“再敢逞强,便将你……”
重重喘了两下粗气。
“就地……办了!”
手上和唇上的动作加重,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这绝不是威胁。
林啾被他的吻堵得有些喘不过气,双手无力地抵着他,发出轻微的气声,“嗯,嗯”地应着。
他松开了她的唇。
大手也撤出了她的衣裳,体贴地替她系紧了衣带。
林啾差点儿都忘了现在正在追杀祭渊。
魏凉仿佛有读心术一般,低低地笑道:“不必我出手。若是王卫之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他也不需要活着了。”
林啾点点头。
她其实很想知道王卫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她求生欲很强,所以紧紧闭住了嘴,没有再问。
犹记得,昏迷中,曾听到过一声“放手”。
放什么手?
自然是王卫之的手。
带王卫之离开时,她正是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拖出来的。既然魏凉能看到神魂的“手”,那他必定也看到了,王卫之是赤条条的一只大白鱼。
所以……
不能想,一想就是修罗场。
不能谈,一谈就是佛跳墙。
这会儿整个人偎在魏凉怀中,也不方便召出琉璃剑来见荒川,于是林啾只能按捺下心头的好奇,老老实实窝在魏凉的胸前,任他带着她,追在祭渊身后准备看戏。
这血海无边无际,令人心惊。
头顶上,是无尽的黑暗。
血海之中,浪潮和暗流疯狂涌动,并不是什么风平浪静之所在。
地之垠的边界?
林啾心头越来越惊。
莫非,这世间真有无间炼狱不成?
魏凉的唇角缓缓浮起了冷笑。
只见快速游遁的那道赤色身影,忽然便撞上了一堵滔天血浪!
相撞之势刚猛至极,祭渊在血海中倒翻了三五个跟头,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这一撞,将他撞到了海面上。
祭渊回头往天空中望了一眼,见魏凉就跟在不远处,当即毫不迟疑祭出一尊血海义魔截住魏凉,身体一抖,化为浓血,从王卫之破损的躯体中涌出,想要遁入深海。
恰在这时,一道异样的血浪,正正打到了他的身上!
那滩正要遁入血海的魔血,被血浪团团围住,挟裹着,逼回了王卫之的残躯内。
而那一团围堵住祭渊的深色血泊,亦是涌动着,从王卫之的七窍以及腹中孔洞处,钻入他的死躯!
魏凉长袖一挥,血海义魔寸寸成冰。
他漫不经心往前一踏,停在了王卫之那具浮在血海上的残尸面前。
此刻,这具尸身之中,容纳了两具血身。
一具便是“百婴降血”大术大成,能够将自己彻底融成污血的祭渊,另一具,便是被祭渊炼化成了血偶的王卫之。
残破的躯体中,热血碰撞奔涌。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61章 本就是我
王卫之的残躯之中,疯狂涌动着大量的血。
那些血液令他的皮肤鼓胀了起来。
林啾旁观者清,一看便知道,那堵困住了祭渊的血浪,正是王卫之所化。
现在的王卫之,并非活人。
她是遁入血偶之中,将王卫之唤醒的。
也就是说,王卫之即便醒来,也无法复活,而是被困于那具血偶之中,成了一具拥有自主意识的血偶。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活”。
祭渊说过,王卫之是他用来“点睛”的,正因为如此,才给他留下了那一线生机。
王阳焰与黄银月是在死去之后,被祭渊收集了怨念,用做凝聚血偶的“主料”,而王卫之,则是在维持神魂不灭的情况下,被祭渊生生抽出了满腔鲜血,炼入血偶之中,完成那点睛之笔。
正因为如此,在魏凉与林啾赶到之时,王卫之的神魂仍未彻底泯灭,尚有唤醒的可能。
但,神魂醒来,事情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血偶是祭渊的衍生之物,只要祭渊死了,血偶便会随之化作一滩污血。
所以,王卫之想要真正地活回来,必须反噬祭渊,亲自动口,将他吞掉!
这件事,旁人的确是插手不上的。
魏凉算计了祭渊,方才故意让他看见血偶被打散封印,这样一来,祭渊一时就顾不上检查血偶是否有异,而只会想要化为浓血逃遁,恰好方便王卫之以血液形态来狩猎他!
眼下,祭渊已落入陷阱,与王卫之彼此纠缠,正在王卫之那具残破的尸身中展开激烈的角逐。
一副身躯,两腔热血。
翻腾的血海之上,尸身浮浮沉沉。虽是无声的较量,但神魂却可以感知到,那具尸身之中不断发出阵阵刻入魂魄的剧震,嘶吼、咆哮直击神魂,那是世间最凶残的战斗,因为每一次攻击和防御,彼此都是倾尽全部。
二者都是血态,纠缠争斗时,是用自己的所有,去硬撼对方的所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尸身沉浮,战斗激烈至极。
无人能够插手!
面对只能静心等待结果的状况,林啾的心态一向佛得很。
她举目望到天边,只见这所谓的“边界”处,除了无尽的血海之外,再找不出第二样景色。
“魏凉。”林啾抓着魏凉胸前的衣掌,抬眼望他。
“嗯?”他垂眸看着她,目中一片深沉平静。
“刚才,我心中一直想着你。”她道,“我不是为了王卫之而拼命,我只是想着,若是没有拼尽全力,又怎好意思腆着脸,告诉你我做不到?”
他眼中眸光一晃,似有动容。
“是我给了你太大压力。”他沉声道。
“不,我很喜欢迎风飞翔的感觉。”林啾冲着他笑。
情绪略一激动,便牵动了神魂的伤。
她的小脸刷一下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魏凉的脸顿时黑了:“别以为哄我两句,我就会放过你。”
他狠狠地抬起一只手,摁住了她的脑门。
冰冰凉凉的气息顺着额心涌入,虽然治标不治本,却是大大缓解的她的疼痛。她能感觉到这样做对她的伤势帮助并不会很大,但他的损耗却非常厉害。
林啾胸口涌动着热流,她把视线转向一旁,快速眨了眨眼睛,摁下泪意。
目光一掠,便落到了正在血海上浮沉的王卫之身上,只见王卫之尸首的额心处,缓缓渗出了三滴晶莹剔透的血液。它们凝于皮肤表面,轻轻氤氲出三枚桃瓣般的形状。
正是那三滴荒川血。
林啾眉头一挑,反手攥了攥魏凉的衣裳:“看!”
见到这三滴血,她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忘了向自家夫君交待。
“那个,魏凉,有件事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是在荒川秘境中发生的事情。你离开之后,我……嗯……我……那个……”她欲言又止。
“嗯?”魏凉眼睑微压,沉沉看着她。
他看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快速地滑过一丝狡黠。
她道:“其实,荒川剩下的那缕残魄,跟在我的剑上,随我一道出来了,之前我向你讨剑髓,便是为了喂养他。”
魏凉的唇角微微勾起。
她的小心思,他一眼便看穿了——故意先误导他,叫他猜疑她是不是在秘境中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然后再说出只是荒川跟她出来了。
这样一来,他便会觉得“还好,不是什么大事”,却下意识地忽略了一样——她把这件事瞒了他那么久。
所以,她从前信不过他,如今信了。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她头皮发麻,还以为自己那点小伎俩被他看穿了。
半晌,他弯唇笑了笑:“小事。一个剑灵而已,又不是养不起。”
林啾明显松了一口气,眼神稍微有一点飘,语气中露出一丝得意:“呵呵,是啊,夫君富可敌国!”
魏凉憋住了笑。他眸光一掠,望向王卫之的尸身。
王卫之额心的桃瓣颜色不断在转深,原本是晶莹剔透的血色,渐渐转成了深沉的鲜红,几十息后,竟是化为乌黑。
旋即,三粒黑血一粒接一粒破开了口子。
一丝丝半凝固的纯黑色血浆渗了出来,爬在尸身惨白的面孔上,异常骇人。
很快,王卫之的额头上密密地布满了蜿蜒交错的黑血,它们顺着两边鬓发往下淌,汇入血海中。
血流越来越疾。
从蜿蜒爬行的小溪,渐渐变成了奔涌的小泉。三枚“桃瓣”之上,黑色血泉汩汩喷溅,那张惨白的面孔上四处溅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血点。
那血仿佛永远也流不完。
尸身下的血海中,就像被泼入了大量墨汁。一望无际的血色里,一团浓黑,簇拥着一个人。
渐渐地,额心喷出的血不再浓黑,颜色开始逐渐转淡。
王卫之的身体不再鼓胀,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球一样,软绵绵地浮在血海上,无声无息。
“结束了。”魏凉淡声道。
话音刚刚落下,便听到那具尸身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倒气声。
他一动,浮力失衡,身体向着血海下快速沉去。他似乎还没搞明白状况,“咕咚咕咚”接连灌进了数口污血,手脚在血海中胡乱地抓刨。
半晌,他总算是回过神了。只见他向上一蹿,反手重重拍在血海表面,身体借力腾空而起,带起一蓬巨大的血花。
在空中悬浮了半晌之后,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袍子,嫌弃道:“嗤。”
听到这熟悉的嗤声,林啾那颗悬到喉咙口的心脏总算是稳稳地落了回去!是王卫之,王卫之赢了!
她如释如重,长长呼出一口气,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所以,现在是成功把人救回来了吧?
王卫之发现了不远处的魏凉和林啾。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行白惨惨的牙。
他死了之后,牙龈逐渐萎枯收缩,显得牙齿特别长。
此刻他满脸黑血,容颜看不清楚,两列大白牙倒是异常醒目。
林啾只觉眼前一花,也没见王卫之如何动作,便看到他已逼到了近前。他二话不说,举起手掌便劈向魏凉。
“来战!”
林啾大怒:“王卫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旋即,她感觉腰身一紧。
魏凉揽住她,身影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哟!”王卫之吃了好大一惊。
化神期,便可以适当地施展瞬移神通,可是带着人一起瞬移,却是闻所未闻。
正在他愣神时,脊背上忽然挨了重重一击。
他毫无半点抵抗之力,身体直直坠入血海,发出“咚”一声巨响,血浪溅起百丈有余。
一串串气泡从水下冒了起来,有大有小。
踹了王卫之之后,魏凉长袖一拂,带着林啾快速往上方飞掠。
血海逐渐消失在脚下的黑暗中,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林啾知道,又要经过那一段会出现幻象的地带了。
魏凉将林啾护在胸前,低低道:“安心,不会再出事。”
身边再一次出现了幻象。
林啾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自己和魏凉毫无阻碍地从一块块布满了血肉纹理的巨石之中穿过。
她悄悄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劲瘦的腰,裹在厚重的暗红喜袍中,臂感极佳。她忍不住想起了那股令她脸红心跳的力道。
她抬头看他,见他眸中一片雪白。
她知道,他是防着那个柔媚入骨的女声再度对她下手。
天之极……
魏凉的家乡,究竟是什么样的?
忽然,一道怪叫自下方传来,打断了林啾的思绪。
“我草!这他妈是什么鬼玩意!”
“啊啊啊啊——”
“嗖嗖”的破风声响起,一听便知道,王卫之挥舞着两只半干不湿的衣袖,在和幻象打斗。
林啾笑道:“听着声音倒是挺精神的。”
此刻,她与魏凉正穿过一颗正在“怦怦”跳动的巨大黑心脏。
她开口说话,像是一口咬在那脉动的黑色血管上,然而她却毫不在意,把这恐怖的幻象无视得彻底。
魏凉眉梢微挑,颇有兴致地望着她。
她的适应能力当真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啾儿,你不怕?”
“怕什么?”她看了看身旁一颗颗黑色的心脏,“这个?不怕。”
看起来切了片就能蘸着蘸水吃的样子。
王卫之的怪叫声越来越近。
“嗷——魏凉你别跑!小爷这就来报那一脚之仇!”
魏凉冷笑一声,长袖随手往下一拂。
半息之后,底下传来了额头砸在冰面上的脆响。
林啾一点也不同情王卫之。肚子上还破着个大洞呢,可把他浪得!
顷刻间,王卫之又怪叫着追了上来。
“嗷——砰!”
“嗷——咣!”
回到寂魔岭时,王卫之那满身血污已被魏凉的冰霜清理干净了。
他微微地喘着气,细长的丹凤眼半睁半闭,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洞窟外传来的淡淡天光。
他腹部的大洞仍在,不过腐肉已被鲜血浸透,血团之中,新鲜的嫩肉已初初冒头。他的脸色不再惨白,反而泛着一点异样的红晕,是干涸已久的肌肤乍然充血之后呈现出的病态。
“不打了?”魏凉冷冷问道。
王卫之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洞外的暗淡光明上收回,重重落在魏凉身上。
片刻后,他“砰”一下,单膝跪地,拱手道:“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魏凉还没说话,便见王卫之嗖一下瞬移到了洞口。
他的声音沉着镇定,远远喊道:“既然剑君未看出我是魔身,还没来得及动手斩妖除魔,那便容我先去报了仇再说!”
林啾:“……”敢情这小子一路都强压着魔血焚身之痛,在跟魏凉演哪。
谁也没说要斩妖除魔啊?
他倒是挺能自娱自乐。
魏凉薄唇刚一动,便见王卫之像是出笼的野兔一样,嗖一下窜没影了。
“随他去吧。”魏凉声线凉薄,唇角露出讽笑,“傻子。”
林啾摇头叹息。她召出琉璃剑,发现荒川又一次陷入了沉眠。
“好像又得喂食了。养剑灵貌似很烧钱的样子。”
魏凉揉了揉她的脑袋。
……
王卫之在风中疾掠。
虽然依旧是原本的身躯,但体内这一身魔血却是炼化了无数怨念,且吞噬了祭渊之后的至强之血。
这样的力量,换作人修的话,应当已是剑君级了。
“真不该告诉魏凉我是魔……嗤,他都没看出来,我干嘛要告诉他……”
“嗯……他对我,也算是有救命之恩,瞒着他倒是显得我不够君子。”
“也无所谓!反正小爷又不是打不过他,只不过他于我有恩,我不愿和他动真格的罢了!”
“王传恩……小爷来了!”
王卫之一路叨逼叨,却没有发现,其实自己的眉眼之间,已是稳重的青年神色。双眉微微蹙着,眉心隆起一个小小的“川”字。
他下意识地在掩饰,在抗拒,他不想让这些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掠过一处凡间小镇时,王卫之的目光,忽然便是一凝。
四周环着青山,镇中有清溪蜿蜒,溪上架着小石桥,几个女子正挽着袖,在溪边浣纱。
王卫之心脏骤停,胸中涌起了无尽的杀欲。
撕碎她们……让鲜血染红整条溪水……体内的剧痛便会得到缓解……渴望……最深层的渴望……
王卫之狠狠骂了两句脏话,艰难地将视线从脚下的小镇移动远山之间。
一群飞鸟仿佛察觉到了危险,振翅从林间飞出。
王卫之的喉头仿佛被人紧紧攥住,他艰难无比地吸着气,强行按捺下飞掠过去将这一群鸟撕碎的冲动。
做魔,真的好难……
纵然在荒川秘境中已深有体会,但此刻的感受却更加直观而实在。若荒川秘境中的嗜血之痛算作隔靴搔痒,那此刻的感受无异于刮骨疗毒。
他的眼前,浮现了黄银月的脸。
那个女人,嘴角永远挂着浅笑,用水一样的目光望着王阳焰,或者自己。
王卫之的眼眶,忽然便湿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支撑着这样一具魔躯,那般温柔地注视着一个人。
人。
“啊啊啊啊——”
泪水在半空肆意横飞,他挥舞着衣袖,震散了一片又一片的云。
等等。
是不是忘了一件什么事?
王卫之的眼眶,忽然重重抽搐了两下。
林秋,她不是可以替魔族解除痛苦吗?碧波潭边,自己还腆着脸,向她讨了一个救治黄银月的承诺……
林秋可以驱除魔翳!
所以,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
自讨苦吃?
王卫之一阵牙疼。
他急急转身,飞掠回寂魔岭。
寂魔岭中,早已没了魏凉和林啾的踪影。
一群怨力幽姬围了上来,呲牙咧嘴。王卫之被自己干的蠢事气得纵声大笑,他手中凝出一柄血剑,“哗哗唰唰”,把寂魔岭上的幽姬清巢得一干二净。
“啊啊啊啊——林秋你在哪里——”
此刻,魏凉带着林啾,正泡在一处黄雾氤氲的天然温泉池中。
她神魂受创,禁不住剧烈动荡,是以他只是温柔地将她环在身前,撩起热水,仔细替她清洗一根根发丝。
从那满是血腥之地出来,虽然身上不曾沾染到血海中的污血,但那些气味却无孔不入,早已糊了一头一脸。
就像是吃完麻辣火锅一样,身上的味道挥之不去。
她被他弄得懒懒的,身体在热汤中半浮半沉,闭着眼,任他倒饬。
“你护着王卫之,是因为他是荒川的后人吗?”她闲闲地问道。
“是。”不等她再问,魏凉便主动答道,“秦无川是荒川独子,他与元配夫人生了一子,便是秦云奚。而那个令秦无川身染魔翳的魔族女,离开他身边时,亦是怀有身孕。产得一女,便是黄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