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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叩着她的食指,温柔无比地抚上发射弩-箭的机簧。
屏息一瞬,倏然摁下。
“死。”沙哑的声音贴着她,沉沉响起。
“咻——嗡——”
空气中传来奇异的震荡。
梅雪衣只觉双眼一花,视野中窜起一束冷焰。
它的轨迹是断续的,如瞬移一般,穿越虚空,闪逝着掠向视线尽头。
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那磁性的尾音仍缭绕在她的耳际,那束冷焰已击中了一名白袍修士。
距离太远,梅雪衣只能隐约看到修士垂头望向胸前,下一霎那,碧焰腾空而起,修士就像一根承载烈焰的烛芯,在那朵妖娆诡异的碧焰中间扭曲晃动。不过片刻,火焰消散,人亦变成了一道青烟,连魂魄都剩不下来。
这是……九幽冥火!东圣主慕苍白设计她的那一战,正是幽冥鬼火现世,烧了东洲仙门八千修士,她才逃出生天。
梅雪衣头皮发麻,身体僵硬。
卫今朝低笑着,取过下一枚玉箭,在她耳畔道:“这奇火,说是连大罗金仙也烧得穿,什么都好,缺点就是只能用碧火琉璃玉来装载,造价略嫌贵一点。”
梅雪衣:“……”
这造价,只是略嫌贵一点吗?不,不对,重点是造价吗!
这是九幽冥火!
封在黄泉之下,由守界人以‘界’的力量来封印的幽冥鬼火。
梅雪衣晃神时,下方的修士们已然大乱。
这些只是金丹或元婴修士,接触不到九幽冥火这种终级存在。
他们也绝然想不到火焰是从这摘星台顶用箭射下去的,只以为踩中了地上的火焰陷阱。
看着那一群人瞬间分散向四周,从闲庭阔步变成了紧张兮兮的猫步,梅雪衣不禁有些好笑。
“陛下,我自己试试!”
“好。”他把一支玉箭递到她的掌心。
使用暗器是她擅长的本领。
握着弩瞄了瞄,感觉不太顺手,她随手撩起裙摆,身子一拧坐到了高台边缘,曲起一条腿,懒洋洋地架起了弩。
偏头、含笑。
锁定一个走到甬道左边图腾柱后方的修士。
红唇轻启:“死。”
“咻——嗡——”
冷焰冲天。
“我打中了!”她回眸,冲他挑起眉,傲然一笑。
明艳至极。
卫今朝恍惚一瞬,垂眸,勾唇,为她鼓掌。
甬道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修士们的喊声,虽然听不清,但猜也能猜到,定是疑神疑鬼,不敢再靠近那些图腾柱。
外城门下,金陵的士兵列阵入京,准备占领这座王都。
“我可不愿让那些臭气熏天的家伙摸进我的朝暮宫。陛下,得抓紧了!”
她长腿一翘,从高台边缘跳下来,走到盛放玉箭的金箭台前,自己取了箭,挑着合适的角度冷酷地射杀下方的修士。
卫今朝低低地笑起来:“可不能让王后看了笑话。”
他随手抓起一把弩,搭上玉箭,瞄也不瞄,随手发射出去。
一个个修士,变成了一束束烟火。一箭不空。
入侵凡界的修士共有二十五六人,这样一股力量,足以一口一口吞没凡间任何一个国度。没有什么军队是他们的对手,只要给一名金丹修士足够的时间,他便可以把一支万人的凡界军队屠戮殆尽——力量就是这般悬殊。
不过此刻,这些不可一世的修士踢上铁板,沦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眼见同伴一个个惨叫着化为火柱,修士们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凶手正是摘星台上那对昏君妖姬。
剩下的修士还有十五六人,他们向着摘星台疾驰而来。
梅雪衣在血与火中摸爬滚打数千年,战斗本能刻入骨髓,轻易便能预判对手行动。
她的神色略微郑重了一些,视野收束,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高速移动的人影之上,锁定轨迹,手指轻轻摁下机簧——
“嘭!”一个火人撞在了摘星台底。
“我这一箭,如何?”她微挑着下巴,得意地望向昏君。
他垂头哑笑:“王后箭术,超凡脱俗。”
接连又损失数人之后,修士们彻底按捺不住了,终于御剑而起。这一下,他们完完全全在凡人面前暴露了世外之人的身份。
一道道流光划上半空。
还余九人。
空中开阔,修士御剑交错,迅捷如风,晃得梅雪衣有些眼花。
这具身体毕竟只是肉-体凡胎,目力有所不及。
她侧眸望向昏君,发现他依旧是那副懒散而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紧不慢地搭箭,随手射出去。
仍旧一击一个准。
梅雪衣举目远望,只见金陵大军如潮水一般涌入京城。
“陛下,我去点烽火。”她道。
他蹙眉:“别烫到手。”
梅雪衣失笑,放下手中的弩,走向高台正中。
只不过是把插在金铜烽火架上的火炬掷入铜炉中而已,就连三岁小儿也不会烫到自己。
她点起了烟,悠然踱回他的身边。
这么一会儿功夫,修士只剩下最后三人了。
修为较高的二人已经掠到了近处,梅雪衣刚要探头,被昏君拎着后衣领揪了回来。
只见一道流火剑光擦着高台边缘掠上了半空。
差点儿就削到她额前的头发了!
一道接一道焰剑飞掠上来,令高台上方的箭手无法冒头。
卫今朝拎着她,退到了高台另一侧。
她不禁有些紧张:“若是让他们近身,我们便死定了。”
他呵地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
梅雪衣看着眼熟,略一回忆便想起来,是管怵用过的那件隐身法宝。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昏君收缴了。
他动作生涩地掐了个诀。
二人隐去身形。
梅雪衣:“!”
这个家伙如果不是病得厉害,想必还是有望成为人皇的。
她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一阵交错的火焰剑影如毯般铺了上来。
在那剑影之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上高台,稳稳立在边缘。
他们终究还是忌惮着帝王之气,没敢直接用大范围杀伤技轰卷高台,而是打算生擒卫今朝,让凡人自己去背因果。
视线一转,双双怔住。高台上竟然空无一人。
梅雪衣的后背紧挨着卫今朝的胸膛,她感到到他的胸腔闷闷地震颤。
他在冷笑,在挑选下一个猎物。
梅雪衣懒洋洋地望过去,视线忽然一顿。
眼前这二人是一对道侣,男的英俊风流,女的婉约妩媚。
好生面熟!
她蹙起眉,记忆中,两张脸孔逐渐清晰。
心脏陡然漏跳一拍,她轻轻抽了一口凉气,双眼不自觉地越睁越大。
这是……飞火剑宗宗主夫妇!
当初她魔功大成,带着傀儡竹屠灭飞火剑宗满门时,最先亲手杀掉的便是这二人!
梅雪衣头皮发麻,站在晴天白日之下,只觉电闪雷鸣,道道惊雷轰落在头顶,震得她神不守舍,四肢僵直。
这一群修士,是飞火剑宗的人?!他们不是早在数千年便死于她的魔爪之下么?
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呼之欲出!
在她震惊失神之时,身后的卫今朝动手了。
“咻嗡——”
冷焰射出的霎那,他那瘦削有力的胳膊紧紧揽住她,带着她悄无声息地旋至一旁。
妩媚妇人化成了一道火柱。
“金琳!”飞火剑宗宗主目眦欲裂。
他毫不迟疑,掐诀撒出漫天飞火。
就像烟花爆在了身前。
梅雪衣被火光刺得眯了眯眼睛,星星点点流火飞旋,罩住整个高台,没有一处死角。
绚烂又危险。
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只见卫今朝反手发出一箭,然后掷掉了弩,一手护她背,一手将她的脑袋揽入怀里,高大瘦削的身影沉沉罩下来,漫天飞火之中,他将她团团护住,全无死角。
她眼前残留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飞火剑宗宗主蓦地睁大眼睛,眼中清晰地映出一道迎面袭来的幽冥冷火。
修士变成火柱的同时,梅雪衣眼前一暗,落入了男人坚硬的怀抱。
‘怦怦!’
是谁的心跳声,响彻耳畔。
她呼吸停滞。这一刻,仿佛极短,又仿佛极长。
她仿佛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又仿佛什么也没想。
犹在愣神时,他已松开了手,扶住她的肩把她从怀里掏出来,深邃黑眸中漫着阴森戾气:“可有吓着?”
她怔怔摇了下头,睁大双眼,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陛下没受伤?”
“还未落到身上,便散去了。”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大约是先一步击杀了他的缘故。”
梅雪衣心知其中凶险。
元婴修士洒出的法术若是落到凡人身上,当真是不死也残废。
他竟毫不迟疑地以身作盾,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这昏君……
她悚然一惊:“还剩一人!”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窈窕身影御着剑,从漫天飞火留下的残影之间掠了出来。
看清此人容貌时,梅雪衣瞳仁收紧,心跳失控。
这是一个长相艳丽的女子,令人一见难忘。
曾经,这张脸总是在破碎重组,总是流淌着一道道鲜血,遮掩了丽色。
看了数千年,她怎么可能忘记这副容颜?
这个女子……是她!
还未入魔之前的她!
第22章 鸡同鸭讲
从摘星高台俯视下方, 只见银甲的金陵大军如潮水一般涌进空荡荡的卫国京都,顺着一条条街道密密地向着王城爬去,好像银浪翻涌。
沿途的酒肆茶楼商铺民舍全部门户洞开, 空空荡荡。金陵士兵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行。
这一路行来,金陵人早已经习惯了卫国的城池中无人也无钱。
除了那些该死的稻草人之外, 连个鬼影也见不着。
人对未知的畏惧总是会无限放大,当他们意识到这块辽阔大地只有一片死寂, 无论占领多少地域都要面对这些死气沉沉的草人时,顿觉阵阵寒意从足底泛上来。
诡异、阴森、不安。连日来,士兵总在私底下说起夜里的噩梦——梦中全是稻草人,抬着胳膊咧着嘴,摇摇晃晃地走来, 把人围在中间,一双双草扎的手摁下来、摁下来……
烽烟升起, 噩梦降临。
巨大的精铁城门忽然轰隆隆闭合!
金陵士兵受了连月消磨, 个个神色呆滞, 反应迟钝。
茫然之间,有人下意识地用身体去推、去挡那两扇巨门。
地面在隐隐震颤, 沉闷的机关匝匝声自地底传来,城门闭合之势,人力根本无法阻止。躲避不及的士兵被绞入门缝,呼吸之间,连铠甲带骨肉一起被碾成碎屑。
“轰——”
城门合拢,一排排奇巧无比的精铁扣栓渐次落下,斩不断、撬不开。
金陵大军,被分隔在城门内外。
城门下的混乱刚开始扩散, 便见如蝗箭雨兜头倾泄而下,铺天盖地,日月无光。
金陵人惊恐地发现,城墙上的稻草人,活了!
噩梦成真!
“杀——”
喊杀声震破耳膜,箭雨更加炽密,被困在城中的金陵士兵如割麦一般,一茬茬倒下。
密集的箭雨将他们收割得七零八落,还未缓过气,便见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稻草人扑杀过来。
城墙上、房舍中、地窖里……处处都是稻草人。比噩梦更恐怖的是,这些稻草人手中持着利刃,像砍瓜切菜一般,无情地收割金陵人的性命。
许多金陵人在临死之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不是真的稻草人,而是卫国敌军!他们在玄甲下面多加了一身茅草蓑衣,一动不动站在城墙上,成功骗过了所有的金陵人。
这一路行来,金陵人的意识已经变得僵化,闻到茅草味道便开始恶心反胃,完全忽略了处处可见的稻草人。
此刻醒悟,已然太迟。
城外的金陵军试图破门救援,却发现根本没有带着攻城器械——那些白袍能人轻易就能击毁城墙,军队跟着他们,只需轻装疾行。
正是焦头烂额时,忽闻杀声四起,只见大冰原周围的矮山上不知何时已立满了兵马,凛凛寒矛在日光下泛着锋锐的光,叫人心惊胆战。
骑兵俯冲进入平原,由侧翼、背后,毫不留情地杀向措手不及的金陵军。
金陵人两眼发黑,只觉末日来临。
抵抗之力微弱到忽略不计,除了投降之外,便只有死路一条。
从摘星台往下看,大地逐渐被黑色的玄甲军占据,银色的浪花一朵接一朵粉身碎骨。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只要摘星台不出意外,这一战,卫国将大获全胜,叫入侵者全部埋骨于此!
摘星台上,梅雪衣恍惚失神。
方才看见飞火剑宗宗主夫妇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时,她的心中已然猜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她飞升失败后,并不是借尸还魂再回世间,而是被倒流的时光送到了数千年之前。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成为一方大魔,还没有屠灭飞火剑宗满门,也还没有与四大洲的仙门中人不死不休。
一切重新来过。
所以……卫今朝呢?
飞火剑宗宗主洒出漫天飞火时,她被卫今朝护在胸前,仿佛什么也没想,又仿佛想通了所有。
话本。
那个既像预言又像回忆的话本,记载的是他曾经走过的短暂一生。
他活过一世,所以知道修士将会入侵他的国土、屠戮他的臣民,他知道他和妻子的爱情故事将是一场悲剧。
他穿过时间长河,回到从前。这一次,他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逆天改命,掌握乾坤。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他还是卫今朝,但他怀中的小娇妻却变成了血衣天魔。
伏在他坚硬的怀抱中,她恍惚失神。
原来,人生真的可以重新来过。只是阴差阳错之下,她拿走了另一个‘梅雪衣’的人生。
‘那我呢?我在哪?’
念头才刚刚转动,她就看见了自己。
最后一个修士。
一个身材窈窕、相貌艳丽的女修,御着剑掠上摘星台,降在距离她不到十丈的地方。
这张脸她用了数千年,绝对不会认错。数千年前、还未入魔的自己,就这么忽然闯进了视野。
梅雪衣心跳失控,耳旁响彻着血液流动的哗哗声。
她曾经参与过一场修士对凡人的屠戮吗?她记不起来。数千年腥风血雨、剧痛加身,早已磨灭了那些不重要的记忆。她连自己为何入魔都记不起,更遑论凡间一场碾压式的战斗。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世间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两个自己?
在她震惊失神时,持剑女修士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脸上。看清梅雪衣这张脸,女修士的眸中霎时浮起了浓浓的惊艳之色,旋即若有所思。
卫今朝扬起宽袖,将梅雪衣挡到身后:“王后,退。”
梅雪衣回过神,望向他。
方才漫天飞火袭来时,他扔掉了弩,将她拥进怀里。此刻他手中没有了兵器,只有一副病弱残躯。
梅雪衣的心脏蓦地漏跳了两拍。若此刻对方直接动手,他和她便要丧命于此!
女修士并没有贸然动手。
飞火剑宗宗主身上那簇幽火刚刚消失,一道人形的火焰残影仍未散尽,像一个明晃晃的危险警示。
宗主修为已到了元婴大圆满,只差一步就可晋阶化神,这样一个大修士竟也被一击毙命。
这种时候,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会猜测眼前这对昏君妖后并不简单。
梅雪衣只能祈祷年轻时候的自己比较聪明。
幸运的是,女修确实很聪明,犹豫片刻之后,果断地收剑归鞘。
她敛眸道:“我没有伤过卫国一兵一卒,也无意与卫王为敌。此次来到凡界只是奉命行事,其实我心中十分抗拒,但是身不由己。此刻说这些也许已经迟了,卫王若是不信,便动手杀了我!”
她有一把清甜的好嗓子,说话干脆利落,令人好感倍增。
梅雪衣舒了一口气。若是换成魔功大成、只懂蛮力的她,这种时候才不会瞻前顾后,看卫今朝手中没有拿着弩,必定抓住机会直接动手。
有时候真能瞎猫碰着死耗子,譬如此刻。
梅雪衣从昏君身后探出头,仔细打量这位艳丽女修士。只见女修士白皙饱满的额头上已渗出了极为细密的汗珠,身体难以抑制地轻微颤动。
这种细节不可能逃过千年老狐狸的眼睛,梅雪衣知道对方很紧张。
初出茅庐,十分青涩。
梅雪衣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绝不是甘心赴死的人,无论落到何种境地都会拼命挣扎求生。所以,此刻女修士一定在打着什么主意。
卫今朝缓缓躬身去捡地上的弩。
梅雪衣屏息凝神,盯紧了女修士。只见她更加紧张,右臂弧线紧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卫今朝的动作,仿佛随时准备出剑或是逃走。
只要卫今朝露出一丝破绽,她定会动手。
然而昏君并没有任何破绽。他就像捡起一张掉在脚下的书笺那样,很随便地把弩捡了起来,然后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箭,装了上去。
他的手极稳,目光平淡,动作漫不经心,给人带来极深的错觉,以为他真是什么隐世大能,丝毫也不必依赖手中这支价值八座摘星台的弩-箭。
冷静、沉稳,可怕的心机与城府。梅雪衣心下暗叹:不愧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装好了弩-箭,卫今朝单手将弩平托,对准女修的胸膛。
梅雪衣心跳骤乱,屏住了呼吸。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扯住了卫今朝的衣袖。
她还没有想明白为何世间会出现两个‘自己’。这个人若是死了,自己还会在吗?会不会随她一道灰飞烟灭?
她眉心微凝,手指微微用力。
他感觉到她的动作,偏头,低磁的声音轻轻钻进她的耳朵:“小傻子。她这是以退为进,必有后招。看着,她要喊等等了。”
梅雪衣:“……”一种诡异的羞耻感攫住了她,就像旁人说起自己幼年时的糗事一样。
他恐怕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正在被他剖析的女修士,正是年轻时的她。
他低低一笑,手指摁上机簧。
女修陡然开口:“等等!”
梅雪衣:“……”羞耻感加倍。
“卫王难道就不想知道幕后主使是何人?”女修士道,“我们死在凡界,幕后之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一次又一次派人过来。卫王何不除去幕后黑手,也好一劳永逸?”
卫今朝轻声道:“都要死。”
语气温柔缥缈,音色低哑,触人心弦。
“卫王!”女修士瞳仁微缩,放声道,“下次再来的,便不是我们这些金丹、元婴修士了。我知道你很强,你非常强,可是你的城池、你的百姓,经得起那样的战斗么?不若听我一言!”
卫今朝垂眸看了梅雪衣一眼,声音再次轻轻落入她的耳中:“信不信,她要自荐枕席,借机靠近。”
梅雪衣嘴角一抽,心情异常复杂。这句她不信,完全不信,一丁点儿都不信!
她才不会那么没有节操。
梅雪衣鼓起脸颊,盯着女修熟悉的脸,抢声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说出幕后主使的名字,我们放你离开?”
她果断给出了最好的选择。
“不。”女修士微笑着挺起了胸膛,不看梅雪衣,而是用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直直盯住卫今朝,“我愿投入卫王麾下,任君驱策。良禽择木而栖,我有预感,此时若能跟随卫王,将来必定前程无量。卫王,我会比你想象中更有用的。”
梅雪衣:“……”年轻的时候她真是这么没节操的吗?一定是因为昏君这张脸过于祸国殃民。
她丧气地用老母亲般的目光盯住女修士,颇有些怒其不争。
虽然谁也不知道这是她,但是真的丢死人了!
血衣天魔,怎么能有这么羞耻的黑历史?不,她绝不相信,也绝不承认这个人是她!
对,绝对不是!
卫今朝把弩压下。
“你叫什么。”他淡声问。
女修双眸微微一睁,红唇勾起惑人的弧度:“柳小凡。”
白嫩的手指拨了拨腰间的玉牌,纤腰袅袅送向前,把姣好身段和姓名一起呈上。
果然是‘柳小凡’三个字。
梅雪衣:“???”
这不是她的名字。她就叫梅雪衣,魔功大成之后,尊号血衣天魔。
血衣天魔,梅雪衣。
梅雪衣微蹙眉头,心中不解。她知道,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柳小凡款款走过来,艳丽的面庞上挂着浅笑,对卫今朝轻声说道:“这一次,我们宗主是在为龙临府主办事。那个赵润如名义上是我们宗主的私生女,由飞火剑宗派人保护,其实,她的生父另有其人,还是一位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说出来,恐怕能令卫王也大吃一惊,毕竟连龙临府主,也得看那位的眼色行事呢。”
仙域四大洲,各有十余处府地,每一府地域中,大大小小宗门不计其数,每遇大事,需听从府主之令。
飞火剑宗正是位于西洲龙临府。
龙临府主?
梅雪衣想起了一群刀下之鬼。
屠了飞火剑宗满门之后,梅雪衣曾带着傀儡竹在废墟中晃荡了好几日,等人来报仇。来一个,杀一个,最终把一府之主都给引了出来。
她和傀儡竹合力干掉了府主,从此被四大洲一起追杀,开始了亡命之旅。
如今可真是隔了一世。而这一世,好像正在开始重走曾经的旧路。区别在于,当初是她一人,现在身边多了个昏君。
晃眼之间,柳小凡已走到了一丈内。
“这个大人物,他就是……”她微蹙着红唇,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引人上前倾听。
媚眼如丝,缠向卫今朝。
梅雪衣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好像装了一只浸了水的火-药-桶。又羞耻,又暴躁,偏生无力发泄。
便在这时,柳小凡纤手一晃,掌心多了一枚形状如冰棱一般的奇刃。
“玄冰斩!”
只见那枚冰棱之刃见风疾长,倏而穿过最后的距离,直刺卫今朝心口!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莫说病秧秧的昏君了,这一击,恐怕连化神修士也要吃个大亏。
柳小凡的脸上再无半点魅惑之色,她双眉紧蹙,眸凝寒霜,一身杀意凝为致命一击。
梅雪衣第一个念头是——不错,有出息。
第二个念头还未来得及升起,她的胳膊已经非常不听使唤地探了出去,挡在昏君身前,扬手抓住了冰棱之刃!
梅雪衣:“……”
眼前的一切变得极慢。
掌心传来割裂刺痛的同时,溃散也降临在了玄冰斩之上。
清脆无比的碎冰声通过五指,以触感的形式传回梅雪衣的脑海,冰棱尖端将将触碰到昏君那件价值不菲的黑色华袍,便散成了一缕几不可见的冰尘。
昏君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捏在了她的手腕上。
梅雪衣右边余光看到他的脸上涌起暴躁戾气,左边余光看到柳小凡瞳仁剧震,果决地弃了手中的冰棱,倒掠向摘星台的边缘。
就在柳小凡撒手的霎那,恐怖的溃散扩展至整根冰棱,一个呼吸之间,它就像那日的飞火剑一样,消失在梅雪衣掌心。若是柳小凡再迟退一步,难说会不会被吸成人干。
寒沁沁的冰灵气渡入梅雪衣的体内,激得她连打了好几个冷战。
卫今朝单手扬起了弩,对准那道疾速逃亡的身影。
他的额角冒出了青筋,黑眸深得骇人,一身杀气仿佛要脱体而出,化成巨手捏碎这个胆敢伤了他爱妻的修士。
淡色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只要他摁下机簧,即将翻身落下高台的柳小凡就会化成一朵降落的烟花。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梅雪衣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怔怔看着。
闪念之间,一束冷焰擦过柳小凡的前襟,掠向远方的云层。柳小凡根本不敢再起任何念头,当即御着剑,倾尽全力逃离卫国国境。
一丈之内足以击杀化神期的玄冰斩,竟被这个妖后用手捏碎了!
单看背影,就能看出女修士此刻是何等震撼惊恐。
御剑都御出了蛇形的轨迹。
两种不同的疼痛把梅雪衣从呆滞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