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州王,”幽无命那讨嫌的声音又阴恻恻地飘到了韩少陵的耳朵里,“我的桑王女,真被你给弄丢了?”
韩少陵额角青筋乱冒,强压着火气,冷着声,一字一顿道:“幽州王,请你即刻下令,让他们,关闭外城门!”
“拿人来换啊。”幽无命轻飘飘地说道。
韩少陵深吸一口气:“帝君有令……”
幽无命一脸牙疼:“啧,我说韩少陵,别动不动就搬个女人出来压我。哦,也不是不可以,我要桑……”
韩少陵终于忍无可忍,一掌轰在了身旁的城墙上。
“嗡——”
金属特有的轰鸣声回荡在整段内长城。
韩少陵微微喘着粗气,盯了幽无命一会儿,唇角浮起冷笑,点头道:“好。即刻起,再不劳动你幽州王这尊大佛,小小冥魔,韩某还没放在眼里。事后,孤定会如实向帝君禀告。”
幽无命淡笑不语,一脸无所谓,很像一根老油条、一块滚刀肉。
韩少陵正要拂袖离去,忽见一个亲卫匆匆来报——
“主君,属下疏忽,让梦姑娘混进出城的队伍,此刻城门已合上了!”
亲卫的脸上急出了汗水,很像个捏到一半的湿塑像。
一听这话,桑远远顿时就乐了。
女主不闯祸不搞事那还叫女主吗?
韩少陵此刻已经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乍闻梦无忧又出了夭蛾子,眼中的怒火几乎溢了出来,声音带上低吼:“怎么回事!”
亲卫也是无奈得很:“梦姑娘实在是……太过活泼,见不到主君,便四处……四处‘帮忙’。”
一听便知道,名为帮忙,实则捣乱。
亲卫愁肠百结:“方才她不小心拆了一架粮车,运粮的怕被怪责,让属下替他作个证,结果,说话的功夫,梦姑娘便没影儿了。”
韩少陵掐住了眉心。
“属下遍寻不着,忽然一人找过来,说是属下令一个女子替了他的位置出城去做事,叫他过来找属下报道。属下追到城门下,得知梦姑娘已混在出城的队伍中出去了……”亲卫的声音泛着苦涩。
他,堂堂一个灵明境五重天的强者,实在是很想上战场杀敌,而不是见天跟在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姑娘身后,替她收拾各种烂摊子。
韩少陵猛地扒到了城墙边上,从墙垛之间探身往下看,呼吸声重得像是牛喘气一般。
此刻,他对梦无忧尚无什么深情厚意,眸中的担心多半是为了自身性命。
城门下,两列队伍已各自散开。
一队回收黑铁箭矢,另一队清理堆积在城墙根底下的冥魔尸身——黑铁巨墙无从攀登,冥魔攻城都是用身躯生生往上堆,若不及时清理掉墙下的尸块,它们便会成为下一波攻击者的云梯。
桑远远举目一望,见远处已有一段赤潮像波浪一般横卷过来。
倒也不算紧急。
出城的队伍训练有素,足以轻轻松松完成任务,赶在冥魔抵达之前退回城中。
战鼓擂起,城墙上的守卫者们开始行动起来,将黑铁巨箭搭入弩中,凝神蓄力,对准了第一波浪头。
收拾箭矢的队伍已撤回了城门下,搬运冥魔尸首的队伍却停在了半途。
远远望去,只见其中一人躬着腰,似是在呕吐。
显然,逞强的小姑娘实在受不住那血腥的刺激了。
“嗡——咻咻咻咻——”
黑箭如蝗,自三十丈城墙上疾疾射出,划过冰冷的死亡弧线,抵达第一战线!
箭矢落入赤潮,阵阵刺破耳膜的凄厉哀号声顿时直冲天际。
出了状况的运尸队阵脚微乱。
此刻,他们距离城门足有百丈,再不撤,恐怕要卷入危潮!
桑远远心中十分纳闷——出城的都是修行者,把梦无忧抱了或是扛了,不就能带回来吗?非得让她一个人拖住整支队伍的脚步,等待冥魔到来?
这又是什么神奇的拖后腿光环?
“放降索。”韩少陵咬牙切齿,“她不会让别人碰她的。”
幽无命:“……”
桑远远:“……”
盘在墙垛下的黑铁大锁链一圈一圈荡了下去,韩少陵单手攥住铁锁,纵身一跃,像一只红背的黑鹰,潇洒利落地向下飞掠。
幽无命招了招手。
短命屁颠颠来到他身旁。
它的腹下挂着那把大黑刀,幽无命慢吞吞地取了刀,一手握住刀柄,另一手轻轻抚过刀鞘。
韩少陵的人顿时如临大敌,环成半圆,牢牢护住了降索。
就怕幽无命一刀斩下去。
幽无命把刀反背回了身后。
他随手揽住桑远远的肩膀,将她摁回了墙垛上,覆在她耳畔低低问道:“他救别人去了,伤心吗?”
是个送命题。
桑远远瞥他一眼,轻声回道:“英雄救美的人又不是你,我有什么好伤心。”
幽无命抖了下,把她的脑袋拨向另一边,嘀咕道:“要命的美人计。早晚害死我。”
揽在她肩膀上的那只大手迅速滑向下方,揪住了她的腰带。
桑远远觉得他好像想要把她丢下去。
她赶紧反手扯住了他的腰带。
她回眸瞪他,见他眉眼弯弯,笑得十分灿烂。精巧薄透的红唇之下,略尖的白牙若隐若现。
他道:“唔,小果儿想要与我一起死,想来是真心喜欢我。”
桑远远:“……”
二人攥着对方的腰带,对峙。
等到韩少陵‘咻咻咻’滑到了城墙底下,幽无命终于松开了手。
桑远远福至心灵,惊诧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拿我去砸他?”
幽无命的眼神竟是明明白白地虚了一下。
桑远远气乐了,压着声音冲他吼道:“我可是桑州王女!这样的身份,用来做什么不好!你就拿我当沙包用么!”
她都被他气晕头了,一时忘记了他是这个世界最著名的疯子、狂徒。
她居然吼了他。她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没办法,沙包也得有三分火啊。
幽无命装模作样地望向远处。
桑远远深深吸了两口气,故作平静,将视线投向下方。
城墙下,韩少陵已成功接到了人,将梦无忧揽在怀中,然后单手抓住了降索。
城墙上的亲卫绞动索盘,迅速将二人往上拖。
此刻,已有一批冥魔穿过了箭雨,奔到城墙下。当头的冥魔高高跃起,一口咬空。
梦无忧的尖叫回荡在城墙下。
受她拖累,那一队运尸车也没来得及赶回城中。冥魔已到,城门只得关闭,他们便被关在了城外。
十死无生。
始作俑者却是发着抖,缩在男人的怀抱中,平平安安回到了城墙上。
她战战兢兢向下望了一眼。
“啊!他们,他们被围住了!”梦无忧的哭音发着颤,锐利无比,“快,快救人啊!怎么能把他们关在城外!快点开门救人啊!韩少陵你快点救人!”
桑远远的脑海里顿时晃过了十来部狗血剧。
这些女主,都是同一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吧?!
韩少陵扔开了梦无忧,双手撑住墙垛,心中满是怒意——这虽是件小事,但显然会有损他的声名。
桑远远只觉身旁有风刮过。
见那幽无命像一道鬼影一般,掠过三丈距离,趁韩少陵不备,反手拎住梦无忧的腰带,随手一掀。
梦无忧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去啊,救人啊。”
幽无命笑得像个天使。
第13章 只是个意外
眨个眼的功夫,就见梦无忧大头朝下,翻出了墙垛。
韩少陵差点儿原地就炸了。
他左右一瞟,抓住还未彻底收紧的降索,毫不迟疑地纵身跃下。
耳熟能详的剧情再次上演,韩少陵抓住了梦无忧的脚踝,二人险险地吊在城墙之外。
“韩少陵你不要管我!放手,你快放手!这样下去你也会出事的!”梦无忧焦急地大喊道。
桑远远觉得她实在是很厉害,头朝下还能喊得中气十足。
韩少陵:“……”我特么要不是中了你的毒我还真就放了!
只见幽无命浑身上下弥散出浓厚的反派气息,他阴阴地笑了下,跳到墙垛上,反手抽出大黑刀,干净利落地一刀劈下。
降索应声而断。
桑远远忍不住鼓了两下巴掌:“干得漂亮。”
nobb的反派可是人间瑰宝啊!
只不知三十丈城墙够不够摔死一个灵明境八重天的强者。要真把韩少陵摔死了,婚契与同心契便能自动解除……桑远远不禁想入非非。
灵明境强者便可与天地间的同属灵蕴共鸣,韩少陵属金,只见他重重将梦无忧向上一扯,夹在了左臂臂弯中,右手泛起了明亮的白光,向着黑铁巨壁重重一抓——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顿时盖过了冥魔的哀嚎。
只见铁壁之上,顷刻之间出现了一道数丈长的深沟,金星四溅,脚下的黑铁似在隐隐发颤。
韩少陵与梦无忧的下坠之势立刻减缓了许多。
城墙上,韩少陵的亲卫已拔刀相向,幽无命的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双方紧张地对峙,而始作俑者却是高高兴兴地揽住了桑远远的肩膀,冲着城墙下方,低低地、兴奋地道:“下、下、下!”
像极了赌坊里那些狂热的赌徒。
桑远远:“……”
城墙下已聚满了冥魔。
那支来不及撤回城中的运尸队早已被冥魔淹没,在他们周围,一圈腥红的冥魔尸身越堆越高,无数冥魔前赴后继,跃过族类的尸首,兜头扑向这支垂死挣扎的小分队。
韩少陵与梦无忧也直直落进了冥魔堆里。
主君出事,韩州方面自然不能作壁上观。
城门被拉开了,一队正规军乘着云间兽冲出大门,铁骑踏过满地冥魔,冲杀向主君,掩护他回城。
顺带也救到了那支小分队。
桑远远初入修真途,体质并没有明显的改善,站在三十丈墙头看下面,就好像是从三十几层高楼往下望一样,人都变成了火柴棍,看不分明。
就见那支被围困许久的运尸小队艰难地从尸堆底下挣扎出来,跳上了骑兵的云间兽。
五十余人的小队,只活下来十个人不到。
冥魔的攻击更加疯狂,赤浪一道高过一道,轰然砸过来,许多冥魔来不及减速,直直轰在城墙上,爆成一滩滩大血花。
在这阵狂浪之中,骑兵阵也摇摇欲坠。
幸好韩少陵自己争气,单手杀出一条血路,顺利与大军会合,被护在正中退回了城内。
代价便是满地新鲜的尸首。
冥魔噬咬血肉骨骼的声音远远传开,有的人与云间兽尚未断气,发出或高或低的伸吟惨号,瘆人得紧。
桑远远头皮发麻,身躯紧绷。
幽无命轻轻地“呀”了一声,攥住她的胳膊,道:“快走快走,姓韩的要找我算帐了。”
他抓着她,跃上短命的后背,像阵风一样卷下城墙,绕到了南面的幽军驻地。
临时的行宫是用大块的黑石砌成的,内里倒是一应俱全。
幽无命扯着缰绳,在外头停留了片刻,确定韩少陵没有追上来之后,他又恢复了懒散的样子,让人备下热水和饭食。
他拖着她的手腕,踏入偏殿。
沉默的侍者已备好了一只大木桶,木桶中盛着白雾蒸腾的热水,一旁端端正正地摆放着透明的皂、纯白的棉布、干净的衣裳——两套。
桑远远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动。
他不会要和她共浴吧?
幽无命攥着她来到木桶边上。
“幽无命,”桑远远眼角下垂,委屈地问道,“你真的想要我死吗?”
他已经开始动手扒她的衣裳。
闻言,动作一顿。
他上前一步,贴在她的身前。
他其实个子很高,两个人紧紧挨着时,她只及他的锁骨,想要看他表情,就得仰起脑袋。
“你是说同心契?”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桑远远点了点头。
君主娶妻,缔结同心契,存于天都。
结了同心契的女子,若在解契之前与其他男子苟合,会遭心毒反噬,疼痛至死。
当然,它只约束女子,而不约束男人。
想要解契和离,需得夫妇二人同赴天都,得帝君首肯,归还同心契,将之焚毁,才算是真正了结一段姻缘。
桑远远决定离开韩少陵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哪一个男的扯上关系。
她就想回到桑州过自己的日子。韩少陵愿意和离那是最好不过,若他不愿,大不了就再等等,等到他和梦无忧生死相许了,到时候他还得求着她给他的心上人腾位置。
谁知道中途会杀出个幽无命。
再一想,若是没有他,此刻也不知自己落到了何等境况。
她抬起眼睛,眼底已蕴了晶莹的泪水,红唇微启,她再问了一次:“你那么辛苦把我救出来,现在就要我死吗?”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清晰的暴躁。
“是。”他环住她,轻身一跃,直直落进了水中。
很快,几件湿透的衣裳被掷出桶外。
他的眸色深得可怕,略显清秀的喉结上下滚动,隐隐有几分狰狞。
“不是喜欢我吗?”他捏住她的下颌,唇角浮着怪异的笑容,“为喜欢的人而死,不是很幸福的事情吗?怎么,你是骗我的?”
桑远远被他圈在怀里,她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正在迅速攀升,他的黑眸中燃起了两簇暗焰,她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景象——他便是血与火的化身,要将眼前一切通通焚毁。
第一个被毁灭的,就是她这具柔弱的、小小的躯体。
他个子高,大半身躯都在水面之上。
略瘦,但很有力量感,不像穿着衣服的时候,一副懒散纨绔样,让人误以为他弱不禁风。
其实是很完美的男人,如果不是个疯子的话。
“敢骗我,你会死得更惨哦。”这个疯子狞笑着,对她说道。
“我更想为喜欢的人而活。”她直视着他微微扭曲的目光,伸出双臂,大胆地环住了他,“哪怕活着很辛苦,我也想要好好活着,为我喜欢的人添些欢乐。”
她仰着小脸看他:“幽无命,给自己一次机会啊。我会陪你一起做很多有趣的事情,远胜这一刻欢愉。”
他盯着她。不怕他,敢说喜欢他的女子,他从未见过,今后应该也不会再见着。
唇角的怪笑渐渐凝固了。
虽然身处热水之中,桑远远却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冷。她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牙齿打仗的声音。
“是吗。”薄唇一动,他淡淡地开口。
桑远远赶紧点了点头,一滴失控的泪水滚了出来,直直落进白雾中。
“从来没有人,可以让我打消念头。”
说话之时,他一把将她摁在了桶壁上。
水波晃动,他欺身而上,将她逼到走投无路。
他身上的温度高得惊人,他的动作鲁莽得很,此刻他已无心遮掩,就像是初次要出栏的小猛兽一样,横冲直撞,求索无门,凭着本能想要寻找快乐。
桑远远唇角浮起了苦笑。
是啊,幽无命就是这么一个行事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的疯子。
他扔梦无忧时、斩韩少陵的铁锁时,她还曾替他叫好来着。
现在轮到她了。好了,他也要干净利落地办了她了。
无望的挣扎只会让狩猎者更加兴奋。
“我心毒发作时,你千万别停。”她环住了他的颈,不再躲避,“但愿你给我的快乐能压过毒发之痛。”
他恰好在这一刻找到了遍寻不获的秘藏之门。
进与退,只在一念之间。他迟疑了,晦暗眸光猛烈闪烁。
桑远远倾身,吻住他略微僵硬的唇。
这一次,她闻到了他的气味。
是带着一点苦味的花香,很浓郁,是那种破灭之前苍凉华丽的味道。
一滴泪水滑过她带笑的唇角,伴着丁香,落入他的唇间。
幽无命轻轻一震,忽然之间,溃不成军。
……
他没收了她的玉简,把她关在了他的卧房。
他的神色阴郁得吓死人,指着她,凶狠地命令她不得发出任何声音打扰他。
他要在隔壁的书房处理公事。
他故作镇定,他狼狈逃离。
桑远远觉得,这一定是幽疯子人生中唯一一次露出囧态。
她时不时就会听到隔壁有暴躁的脚步声回来地踱。
她并没有老实待在床榻里,而是轻声下地,察看他的居处。
她知道下一次自己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
幽无命毕竟是个绝世强者——他的修为已是灵耀境,比韩少陵高出了好几重天。
第一次,只是意外。
当然会不会留下什么阴影就不得而知了。
桑远远都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强撑着演完全场的。
面对着那双清晰地浮起无限懊恼的黑眸,她装作一无所知,吻着他的唇角和脸颊,感谢他愿意放过她,还畅想了一下二人的未来……
不愧是拿过小金人的大佬。
桑远远毫无廉耻之心地夸赞自己。
第14章 陈年记灵珠
虽然只是临时行宫,却也能看出幽无命平时对生活上的事情是非常不在心的。
侍者为他准备了质地上乘的薄丝被褥,他显然一次也没有用过,它们还维持着当初叠在榻上时的形状,唯有床头附近凹陷了一小块,桑远远甚至能脑补出幽无命很随便地坐在那里修炼的样子。
他会把一些奏报和兵书带到床榻上看,看过便随手乱扔,床头床尾都有,桑远远小心地拾起来看了看,然后放回原处。
这个世界的文字类似小纂,她能大致看懂七八成,书面语法看起来很拗眼,还不用标点符号,看了半天没看完几页,根本找不出有用的讯息。
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身处绝境时,若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强迫自己动起来,随便做点什么,说不定就能找到一线转机。
墙边立着黑纹大木柜。桑远远小心地握住了青玉凹槽,轻轻慢慢地打开柜门。
都是他的衣裳。
黑、白、灰三色,样式简单,纹着不醒目的无爪螭龙。衣裳叠得很整齐,一目了然,不像藏了东西的样子。
她鬼使神差地躬身嗅了下。
没有任何味道。
木窗边上有一张榻,榻上放置着白玉矮桌,桌上有黑色的笔筒和一些纸张、砚墨等物。
桑远远翻查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她得出了唯一的结论——幽无命的身边,确实没有女人。
目光落回了床榻上,忽然定住。
她疾走几步,小心地掀起青色玉枕。
只见枕下端端正正地藏着一只小小的墨色木盒子,看起来颇有些年份了。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凝神听了一会儿,听到隔壁传来幽无命把藤椅压出的‘咯咯’声,这才放心地摸到扣环,轻轻开启这只小木盒。
精致的绸布中,沉着一枚莹白通透的珠子。
记灵珠。
注入灵蕴,就可以录入一小段影像和声音,保存在珠子里,再次注入灵蕴,就可以反复读取。
灵明境才能放外灵蕴。她看不了。
桑远远郁闷地合上了木盒,将它压回玉枕下面。
这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被他放置在枕头下面——像幽无命这样的人,除了刀之外,出行还随身带着别的东西已经是一件很稀罕的事了。
木盒陈旧,盒身处处被磨得通透光亮,显然时常被幽无命拿在手中。
而那块绸布……一望便知道是属于女子的东西。是浓艳明媚的女子,带着火红色的香味。
记灵珠,一定与她有关。
是幽无命非常在意的人。
他这样的人,也会有在意的人吗?
她想得入神,没发现不知何时,鬼魅般的男人已悄悄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在想什么?”他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样子。
桑远远定了定神,仰面看他。
方才她已洗去了脸上的易容物,此刻脂粉不施,夕阳的余晖为她上了淡淡金妆,一笑,便晃得幽无命眯了眯眼。
“我在想,等你打了胜仗,随我回去见父王时,该是何等鸡飞狗跳的景象。”
这是在浴桶中,她趁他愕然失神时,单方面勾勒的未来图景。
此刻的她,是在刀尖上舞蹈。
她必须让他对她感兴趣,这样才能保得住自己的小命。但她又不能让他对她太感兴趣,尤其不能激起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兴趣。
幽无命果然来了兴趣,他唇角一勾,大大咧咧坐到了她的身旁,拍着膝盖道:“肯定很有意思。桑成荫那个老家伙定会提刀砍我。”
“还有哥哥。”桑远远侧头笑问,“你能打得过他们两个吗?”
竟莫名有那么一点岁月静好的错觉。
幽无命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快速敲着膝盖道:“难说。我不会打架,只会杀人。”
听这话中之意,是不想对桑氏父子动真格的。
桑远远莫名被安慰到了。
他歪过头来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幽黑的光芒,问她:“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桑远远:“……”这个真的有点不好编。
“是这张脸?”他毫无怜惜扯了扯他自己的面皮。
旋即摇头:“不是,你从前没有见过我。”
“因为我杀人厉害?”他像是问她,又像在自语。
他堂而皇之地瞪着她,大声控诉:“你没病吧小桑果!”
桑远远:“……”
“好吧,”他得到了结论,看起来心情又好了几分,“既然你喜欢看我杀人,日后我便多杀给你看。”
桑远远:“???”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指了指床榻里侧:“你要睡觉吗?”
桑远远赶紧摇了摇头:“我洗筋伐髓了,可以用修行来替代睡眠。”
“那就随我一起修行。”他看起来开心极了,随手扒拉了几下,把那床薄丝被褥掀到了床榻里面,腾出大大的空处。
他弯下腰,脱掉她的鞋扔向一边,抓着她的脚,盘成了标准的打坐姿势。
他也踢掉靴子跳上床榻。
玉枕挡了他一下,被他随手掀到里面。
那只墨色木盒子便暴露了出来。
幽无命像被点了穴一样,顿住。
他伸出手,指尖泛起一点淡淡的青光。
修长的五指扣在了墨色木盒上,青光如水一般淌过,与木盒轻轻地共鸣。晃动的水波之中,清清楚楚地浮起了好几个指印子。
小巧的,柔美的,一望便不是他自己的。
他把木盒抓在掌心,回身看着她。
这一刻,桑远远的感觉像是被人用电蚊拍重重地敲在后脑和脊背上。她身体僵硬,头皮麻炸。
怎么办?和他拼了?
“难怪。”他忽地一笑。
桑远远紧紧盯着他,心中暗想,拼死也要在他这张脸上挠几道血印子!最好能咬住他的喉咙,说不定就咬断了呢?
“难怪酸不溜秋的。”他弯起了眼睛,“你以为这是我相好的东西?不是。是我……娘。”
桑远远:“……”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吃醋了?这脑补的功夫当真是一绝。
等等,他好像没生气?
“过来。”他招了招手。
见她不动,他伸出长臂,把她拽了过去,撞在他的胸口。
他环着他,在她眼皮子底下掀开了盒盖。
他胸腔微颤,好笑地说道:“发现了又看不了,是不是很气?”
桑远远只好顺着他道:“好气哦。”
幽无命愉快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向那枚记灵珠中注入青色的灵蕴。
等待它发光需要少许时间,他懒懒地把下巴撂在她的发顶,一手捻着那枚通透的珠子,另一手不经意地向上一撩,抓在她身前,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
桑远远脑海里传来“嗡”的一声,瞬间面红耳赤,气恼地向后退缩。
“别动。”他的声音忽然又沉了,“难得我此刻平静。”
她咬住下唇,僵硬地转头看他。
他那对黑眸看起来无比空洞,直勾勾地盯着指尖的记灵珠,面孔又冷又硬,像是一截毫无生气的木头。
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