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孙有同掀开车帘时,看到巫双的脸有些发白,他关心地问道,“小师妹,你没事吧?”
一旁的庄千楼闻言,也向她看了过来,
“没事。”巫双摇摇头,兀自镇定了一下,起身下了马车。
其实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不好的想法——你说,当时庄师兄被吓哭的那次看到了什么呢?会不会自己这次也能凑巧就看到了…
这么一想,她脸就发白了。
秦清随后也走了下来,“孙师兄,庄师兄,我们晚上一同去逛庙会吧。”
“好呀。”孙有同向来是秦师姐说什么都好的。
庄千楼也点了点头,徒留下巫双站在那边有苦不能言。
“那好,等安置好,吃了晚食就出门。”秦师姐开心地敲定了出行计划。
巫双有些愁眉苦脸,却又什么都不能说——不去吗,她一个人留在客栈定会吓得半死。去的话,这外头…
“莫慌,天还没黑。”
这是庄师兄从她身边走过时留的话。
然后,巫双就觉得腿都有点打颤了——这…就快天黑了呀。
住宿向来是两间,孙有同、庄千楼一间,巫双和秦清一间,两间屋相邻。屋子很简单,一张可供她和师姐一起睡的大床,还有一套桌椅。
东西放好后,四人一同下楼随意吃了些,便一起准备出门逛市集。一路上除了巫双,其他人看上去心情都还不错的样子。
此时,天色已然全暗,灯火将月光都映得不那么明亮了。
三台县自古就是西蜀名城,川北重镇,人口众多,自然也就繁华十分。
在这里,夜里的市集相较于白日更多了几分热闹,各处明亮的灯火虽不如白昼,却平添了辉煌之意。罗裙长衫,年轻男女们更中意这朦胧的月夜。灯光相辉间,似有星云流转,就连平常无奇的打扮也能就着夜色多几分妩媚。
虽不是上元佳节,但也已有些摊位挂着灯笼在卖。围着人最多的摊位是捏糖人的,不外乎都是孩子眼巴巴拉着爹娘不肯走。杂技到了这晚上,最受欢迎的都是喷火,看着那火焰唰地一下串出好远,人群也欢闹起来。
巫双小心翼翼地走在四人中间,绝不掉队,一双眼睛更是不敢乱看,生怕万一某个巷子口飘过些什么。
“面具!”秦清很是兴奋,“我们也买个带带吧。”
这是一个摆在路边的摊子,店家自己也带了面具,是那种胖乎乎的猪脑袋,看上去倒有几分滑稽,引得不少人驻足。摊子上的面具花样不少,鬼面神兽居多,做工也算精良,两面都是专心打磨过的,看了让人很是喜欢。
“好呀。过年时带着耍,也有点乐头。”孙有同向来对秦清有求必应,忙向店家问了价钱。五十文一个,不算贵也不算便宜,几番讲价,终是买三送一。
秦清挑了个白底鬼面,孙有同挑了个黑底鬼面,庄千楼似乎看都没看随手就拿了个青面獠牙的兽。巫双咽了咽口水,伸手向一只小花猫的面具拿去…
“师妹,那是孩子玩的,这鬼面神兽才够威风。”孙有同打断了她。
巫双赶忙伸手一拿,将那小花猫面具揣在怀里,“我看着挺好的,怪可爱的。”
庄千楼眼中闪过一丝戏虐,并不点破——那些鬼面神兽在这夜里看着还是有些慎人的。
四人又逛了会,准备在夜摊上吃点热汤面就回去。
面摊生意不错,巫双跟着他们一起走了过去,远远地就看到一个青衣男子正好起身离开,空出了一张在墙角的桌子。她三步并两步去到那桌子边上抢先占了。
“师兄师姐,坐这里。”
孙有同、秦清、庄千楼都坐了下来,四人叫了吃食,没一会就端了上来。
虽然逛得不久,但抵不过总是在紧张,所以巫双真是有些饿了,二话不说地埋头便吃。
吃到一半,孙有同去找店家打包些点心可以明日早上吃,秦清笑着一块去了,说要挑些好吃的。巫双和庄千楼则坐在原处。
“叮叮。”
见那两人走远,庄千楼执筷用尾端轻轻敲了下巫双的碗边.
“师妹这个位置占的不错。”
巫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嘴里还塞着东西——难道师兄是夸自己眼明手快在这么多人的铺子先找到了位置?
“真是师妹一来,位置就被空出来了。”庄千楼边说边向她身后看去,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那眼神让巫双顿时就毛了起来。
这桌子不是靠着围墙的吗?她身后不是墙吗?师兄在看什么!
“呵呵…”巫双讪讪地放下碗,咽下口中面条,“师兄,你这样看着后头,怪吓人的。”
庄千楼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似有些意外,“怎么?刚才你不是没事吗?”
巫双心中警铃顿时大作,“什么没事?”
庄千楼再三辨别了一下她的表情,而后恍然大悟,“原来你没看出那个青衣的是个吊死鬼。”边说他边又往她身后看去。
五、雷、轰、顶…
巫双呆立在当下。
庄千楼边看边不紧不慢地说道,倒真是一幅思考的模样。“你一来,他就避开了,现在在后头远远看着这个位置,怕是有什么执念。”
——在后头远远看着…
一字一句,让巫双整个人都被定住了,手中的筷子都掉了下来。
吊死鬼,长舌青面,突眼怒目,口不能闭。
这是《鬼卷》中的描写,绝对不是什么好看的鬼。
此刻的巫双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位子靠里头墙边,光线比较昏暗,她并没有看清那东西的相貌,只隐约觉得那个青衣男子起身离开了。
至于怎么离开…现在想来,似乎是有些过于缓慢轻盈了点…
巫双脖子都僵硬了起来,直觉凉风处处,此地不可久留,“师兄,我们要不早些回去吧…”
说这话时,巫双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好了,这下不饿了,面条看着也没胃口了。
庄千楼闻言终是不再看她身后,似是总结般加了一句,“怨念不强,应没几日就可散了。”说罢,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随意抿了一口。这话对巫双来说根本算不上安慰,她只好糊弄着嗯了一声,就盼着能早些离开。
不一会,秦清和孙有同走了回来,他们看到巫双煞白着脸,额头还冒出了几滴冷汗,忙说先回去歇着。
巫双自然领情。她僵硬着从位置上站起,姿势有些变扭地走出了面摊,一路上真是一下也没有回头,连侧面都没冲着那边过——那些东西,少看些好。
“师妹的胆子还得练上一练。”
这是庄千楼进屋前皱着眉留给她的话。那一刻,巫双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而事实证明,女子的直觉向来都是准的。
~~~
第二天的采买很顺利,可巫双却是一副累得不轻的样子——这一夜没睡好还是很伤人的。
吃完晚食,巫双面色不佳地回了房中。秦清身子弱也有些累,两人便早早熄灯就寝了。
直到——
夜半时分。
“咯吱——”巫双所在的那间屋的窗户从内向外缓缓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窜了出来,几个轻跃直接上了屋顶。
“来了。”
早已等在上头的少年一袭黑衣,看上去似与夜色融了一体,此人正是庄千楼。
“师兄,一定要这大晚上的…”巫双的话被庄千楼一个漠视的眼神噎了回去。
好吧,自从收到师兄那张“三更屋顶见”的纸条,她就再也没有好心情了。
想想就知道师兄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偏偏那纸条下头还有一行字“有师父吩咐你我的任务”,这下她想赖都不敢赖了。
庄千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夜行衣是师父新给她做的,穿在身上倒挺合身。
“走吧。”简单两字之后,庄千楼率先往西边轻跃而去,巫双忙提步跟上。
一路上,庄千楼走得并不是很快,毕竟巫双才十三年纪,快了怕是会落在后头。
三台县对于巫双来说并不陌生,以前每年也都会来上个一两次。是以,看着师兄一路头也不回地往西边而去,她越发紧张起来——该不会师兄要去西边的那个乱葬岗吧。
话说乱葬岗,其实巫双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真见过。不过,每个重镇外头基本上都有这么一两个乱葬岗,作为流民的最后归所。
毕竟这天下还是人的天下,历来战乱死伤无数,这乱葬岗也就慢慢成了形。只不过,最近十几年天下倒算是太平,巫双不问政治,却也知道现在皇帝算是个明君。所以现在的乱葬岗,往往葬的就是些无命无姓之人。
三台县不算太大,他们不一会就来到了城郊,西边远远看去是片林子,在夜色里密密麻麻地暗成一片,铺天盖地,看着就让人浑身不舒服。而那处,也正是庄千楼今夜要带巫双去的地方——乱葬岗就在这林中。血肉滋养的树木自然长得更壮实一些。
一路行到林子边缘,巫双停下了脚步,只觉得阴风阵阵,看着在前面不远处站定的庄千楼,她开始有些裹足不前了。
真正的厉鬼,和人一样也是百里挑一,向来不会留在乱葬岗之中。他们会寻些生前所念之处留存。这一点,巫双是从书上知道的,所以,乱葬岗并不是那么吓人的地方。
——可是没有厉鬼不代表没有其他鬼啊。这再普通的鬼也是鬼,不是?
“师妹,今日你且在此处试一试灭息之法。”庄千楼转过身,语气无波,却让巫双从头到脚来了个透心凉。
灭息之法啊…
巫双是折鬼之脉,鬼怪自然惧她避她,就算能看见,也不会太近。
可是这鬼一直远远避着,折鬼又怎么折呢?于是,前人便弄出来了个法子叫灭息,可以暂隐折鬼人的魂气,待鬼怪近身,可一击必杀。
这种法子的坏处对巫双来说再明显不过——要、让、鬼、近、身。
庄千楼没有再说什么,直接领着她往林子里走去。巫双深吸了好几口气,终是鼓了点胆子缓步跟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早完早了的好。
林子中没有什么明显的道路,月光被那密密麻麻的树枝所挡,虽是冬日,却仍有不少长青树种,是以林子里有些伸手不见五指。
庄千楼走在前面,信步而行,单手一个火决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夜光决虽说好用,却能驱鬼,不利此行。
巫双也捏了火决,紧紧跟着他,就差要贴到他背上去了。四周除了黑漆漆的林子什么都看不见,巫双目不斜视地跟着他——能少看点就少看点。
不知走了多久,庄千楼一下站定了身子,后头的巫双差点一头撞上去。
“到了。”说完,他一个侧身从她前头让了开来,刹时一片阴森景象在她面前展开。
横七竖八的木牌、石碑插在一个挨一个还略有重叠的坟包之上,略一看去有些无穷无尽,望不到头。没有了树的遮掩,月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这片土地,惨白惨白。有几处新立的坟堆,其上土壤的颜色略深一些,空气中隐隐传来夹杂着腐臭的泥土气味。
巫双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在这静得发慌的时候越发明显。
她没有看错,刚才在庄千楼站开的瞬间,前头的坟地之中,她有看到几个黑影一闪而过。这么明显的地点、时候,不是鬼还是什么?
庄千楼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在此处。”
——就在此处使灭息。
巫双都有些挪不了步子了,她看了看师兄,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师兄,等会…会不会出来很多?”她说话有些不稳。
“应该不会少。”庄千楼依旧那般冰冰冷冷,似乎全然没有紧张害怕。
乱葬岗,鬼怪自然是少不了的。
“你且试试,这是练灭息的好地方。”
呵呵,练灭息的好地方…
巫双不置可否,后背的冷汗似乎都有些风干了。
她狠狠咬了下唇,定了定神——都是些孤魂野鬼上不了台面,没什么好怕的。
练就练!
“闭目凝神,摒息静心。”
“是。”
闻言,巫双闭上了眼睛,开始按照之前所练那般缓缓归纳自己的呼吸,愈轻愈缓,丝丝入里。在她的周围空气似乎渐渐开始凝滞了一层,不散不移罩着她,隔去了周遭的一切。
“绝气灭息。”
“是。”
巫双终是敛了最后一丝气息,此时的她人虽在此,可却毫无折鬼之脉的影响,鬼怪自然不会再如刚才那般退避开去。
“睁眼。”庄千楼的声音与刚才有了些许不同,听上去似乎带着几分吃力。
巫双已然有了豁出去的觉悟,紧紧闭了两下眼睛之后终是猛地睁了开来,而只这一眼,她浑身如坠冰窟。
数不清的黑影从密林中涌出,直直往他们冲来,尖叫呼啸,而后更是毫不犹豫缠绕上了站着离她不远庄千楼。那些黑影,有男有女,身形不一,却都满溢着骇人的黑气。空气中开始有了一种难以言语的气味,压抑,腥臭。
此刻的庄千楼眉头紧锁,口中一直不断地念着咒以避开将要碰触他的鬼魂。而他的身边,一张又一张骇人的脸庞卷着黑烟张狂地舞蹈着。渐渐地,那些鬼魂形成了一个大大的蚕茧模样,将庄千楼封得密密麻麻。
巫双已经顾不上害怕了,更多的则是震惊。她有听说过庄千楼是引鬼之体,却不知在他面前,自己这个屏了折鬼之脉的普通生魂竟然完全引不起鬼怪的兴趣。
“走过来。”透过那厚厚的鬼雾,庄千楼的声音依旧不带情绪。
巫双保持了灭息之势,终是向前走去——忍,绝不功亏一篑。
她的步子很慢,缓缓接近了黑雾的外延。
“小姑娘?嘿嘿。”一个阴测测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终是有鬼怪发现了她这个二等生气。下一刻,巫双就看到了一张双眼空洞,满脸尸斑的面容,像是个男子。那张脸离她很近,不过一尺,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能将她吸入另一个世界。巫双吓得几乎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不要停,继续走。”庄千楼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她恐惧的心绪。
“啊哈哈哈——”
一个扭曲的沙哑声音盘旋在她的身后,她甚至能感到凉气顺着脊背缓缓上移。
越来越多的声音,越来越多的鬼面,它们都在试图触及她,撕扯她。人的生魂,是鬼怪本能地需求。
巫双依旧睁着眼睛,几乎模糊了焦距,她只会往前僵硬地走动,灭息形成的那一层凝气隔断,让她侥幸并没有实实在在与鬼怪亲密接触。终于进到了那大的可怕的黑色蚕茧的范围,层层黑气,只是虚虚的鬼影,可她却似乎真能感到那冰凉骇人的触感。一张张骇人的面庞吐着猩红的舌头,带着发黑的血液一次次向她扑面而来。
“吃了你!”
“吃了你!”
“吃了你!”
它们咆哮着一次次尝试,却不得其法。普通人看不见也听不见这些,只会冷得莫名其妙,要真是被摄了魂,便就死得莫名其妙了。
站在黑雾之中,巫双几乎已经脱力,灭息使得越来越困难,可她却也渐渐适应了这群鬼相聚的情景,心中顾不上害怕,只记得要按师兄吩咐地那样使着灭息。
“你做得很好。”
黑雾中伸出一只手,实实在在牵住了她,是师兄。他的手很凉,比她的还凉。
“现在,断灭息。”
话音刚落,巫双猛地散了生气,周身恶寒意也瞬时紧紧触及了她。紧接着,她就看到自己周身竟然出现了一道白光,狠狠撕裂了鬼影所成的黑暗。
“啊——”成百上千的鬼魂扭曲着逃散,还有一些竟然直接变成了青烟化为虚无。
庄千楼的身影在黑雾中显现出来,发丝丝毫不乱,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惫。此时,巫双意外地从他的嘴角看到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就是折鬼之脉。”
那一刻,有云开雾散之感,月光洒下,庄千楼的面庞散发着莹玉般的光泽,眩目了早已愣神的巫双。脚下一软,她几乎就要跌倒,撑到现在,对她来讲已是极限,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面颊之上。
就在刚才断了灭息的瞬间,巫双感觉到似乎从体内被抽出了一股力量,而现在失去这份力量,她只觉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动了。
“今天就到这吧。”庄千楼扶住了她,“我们该回去了。”
依旧还是夜晚,分不出时辰的黑夜看上去大都是一样的。巫双眼中那抹惨白的月光渐渐生出了重影,师兄的话明明就在耳边,为何听起来很远很远的样子。他说什么来着?回去?对了,能回去了,终于结束了呢…
“好…”这是巫双最后的记忆,她都没来得及去回顾下刚才发生了什么,就双眼一闭,直直向后倒去——好累。
折鬼之息,敛可放,释可折鬼。
巫双之前使了灭息,正是将那折鬼之人特有地避鬼之气收拢聚敛,在鬼怪刺激之下,几增几涨,终是一次放出,除鬼摄魂。
庄千楼看着半靠着自己,已然睡去的巫双,眼中闪过一丝轻笑。双手环抱,他将她固在怀中,轻点脚步离开了这片夜色下惨然的荒墓。不一会,林子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他们终于回到了三台县城。
怀中的人睡得很安静,依偎着他,不声不响。
此夜,无梦。

第7章 青叶谷(五)

翌日一早,是启程回谷的日子,秦清真是使了百般功夫才将赖在床上的巫双给弄了起来。这下好,从出门到吃早食,再到上马车,那丫头的眼睛都是半睁半闭的模样,要是给她一个靠垫怕是能立马睡去。
“小师妹怎么这么困?”孙有同有些奇怪。
“还好…还好…”巫双这么说着,可声音明显就是没睡醒的含糊状态。
“昨夜里早早就睡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秦清有些无奈。
巫双心虚地上了马车——呵呵,她昨天点了秦师姐的穴来着。
庄千楼倒是没有发表什么言论,只是不言不语地骑上了马启程了。接下来的行路,巫双都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一路睡过去的。嗯,别说,还睡得挺香。
采买的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巫双突然间对于鬼的害怕就那么散了去,虽不是一点不怕了,但好歹不会提到就慌了——适应吗,总要有个过程。鬼,不也就是个东西吗?再说又伤不了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要是它们能长得再好看点就好了…
“师兄,被那些东西围着的时候…你还好吧?”巫双始终还是心有余悸,每每想到那一张张难以形容的鬼脸,她就觉得自己有如重生了一般——死里逃生。
庄千楼对于她的这个问题只给予了一个算得上是“漠然”的表情,便就没了下文。
巫双有些悻悻,然而只过了一会,她就又恬着脸凑了上去——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觉得自己和师兄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关系自然也就不比过往了。
“师兄,为什么那些东西都冲着你去,一开始理都不理我?”
“它们不过是些孤魂野鬼。”庄千楼顿了顿,而后带着思索的眼神看向了她,“等哪天遇上了先围着你的鬼…算了,还会有些时日的。”
话讲到一半就停下来的最让人难过了。可接下来,无论巫双怎么问,庄千楼再也不肯多说了。
“搞那么神秘…”巫双嘀咕着,心中有些不满。
一旁的庄千楼看着她,不言不语。
——有些事,还是晚点再和她说吧。
~~
新年过完,孙有同在一众人的依依不舍中终于出山了,临走前,他红着脸递给了秦清一个小包包,水蓝色的倒是挺好看。至于里头包着什么,巫双反正是没看到,不过秦师姐也不是很欣喜的模样。也是,孙师兄中意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谁都知道秦师姐那份心思在庄师兄那里。好在庄师兄是个不动声色,冷冰冰的性子,不然要是来个师兄弟为情反目就有的看了。
“师兄一路小心。”
“有空多回来看看。”
“师兄,记得写信。”
一番道别之言,而后孙有同几步一回首地出了谷,看得出来,他很依依不舍。从此之后,谷中便又少个了人,他们这一辈也就三个了。巫双突然又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你说,就自己和师姐还有庄师兄,怎么看自己都是个累赘啊…而且,师姐今年十六了,这年纪谷外的人都开始说亲了。会不会师兄…
真是越想越烦躁。
你还别说,巫双这一通没头没脑的想法,有一点说得很对——秦清十六了,是可以定亲的年纪了。
年后不久,巫双就发现秦清有了不对劲——比如说她现在见到庄千楼时不时就会那么羞涩一笑,然后红着脸走开。再比如说,谷里剩他们三个,虽说巫双时常是与庄千楼一起练功,但每逢吃饭,他一定会被秦清以各种理由拉走,只剩下巫双一人抱着碗闷不作声地吃着。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五天,而这五天,巫双的心越沉越低,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些不好的预感可能就要成型了。
今天是第六天,看着一旁粉衣明媚的秦师姐拉着庄师兄说话,巫双觉得自己多余到不行。她很识趣地收了剑,稍稍绕开他俩往饭厅走去——不就是自己一个人吃饭吗。
“师兄,南边那山开了好些花,我要采些入药,你陪我可好?”秦清说话的时候总是水水柔柔,让人听得很是舒服。
庄千楼看到了巫双离开的背影,他又看了看正拉着自己一只袖子的秦清,不动声色地抽走了袖子,“这几日比较忙,可能帮不上了。”
“不急不急,那花期还挺长的,师兄先应下我可好?”秦清稍稍歪了脑袋,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她知道他不会拒绝,向来都是如此。之前让他到药庐帮自己,师兄也是都答应的。
庄千楼安静了一会,终是点了下头,“好。”
“师兄最好了!”秦清笑起来一如既往地好看,“我们一起去饭厅吃饭吧。”
“好。”
他们去到那里的时候,巫双已经吃了差不多。余光瞟到他俩进来,她很自觉地放下了碗筷,“大娘,我吃饱了,帮你洗碗吧。”厨间在外头,自己去洗碗就不打扰他俩了。
范大娘有些奇怪——巫双这几天怎么都吃这么快?
“小双啊,怎么不再多吃点了?”范大娘向来最喜欢她,这些个徒弟里就数她最爱她的饭菜,恨不得天天钻在碗里。
“吃饱了!等会还得习课呢!”巫双笑着说道,拿起碗筷往外走去,遇上庄千楼和秦清时还打了个招呼,“师兄师姐慢吃。”
庄千楼看着她风风火火抱着碗离开的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
离开饭厅,进到厨间,巫双舀了水开始刷碗,闷不作声,拿着那丝瓜囊使劲刷着,眼睛不可自制地就酸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心底冒出了莫名其妙的委屈。
她比不上秦清,漂亮温柔,还是师父的孙女。
她呢?来历不明,还是什么折鬼之脉,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现在,庄师兄和秦师姐又凑成了一对,在谷中自己越发多余了。
“啪嗒——”一滴小水珠滴入碗池中,溅起了一丁点的涟漪便消失了。
她急急用袖子揩了下脸,直揉得眼珠都有些痛了。
“小双,还是大娘来吧,今儿个碗挺多的。”范大娘吃完了,也端着几个碗走了进来。
“没事没事。”巫双头低了低,一副努力刷碗的模样,“反正我都上手了,大娘您放那,我来就行。”
“你这孩子,好好练功就好。这活就交给大娘行了。”厨间一向都被范大娘照料得很好,她喜欢和孩子们一起吃饭,关先生和谷主那里都是单独送到屋子去的。平日里几个孩子时常会帮忙,不过大娘还是喜欢亲历亲为。
“大娘,您今儿个就歇歇吧!这菜这么好吃,我帮您洗个碗也是应该的。”巫双说着,却不敢回头,生怕被范大娘看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