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杀”字让无卦心中一颤。
长青语气无波地继续说道,“就算你帮他,以你现在的状况,你又能帮多久?那些家国大事,你怕是算不了几次就反噬而亡。如果,你帮不了他,只是被囚在这里,你觉得…你又能在这宫闱之中撑到几时?”杀人不见血的,往往才是最恐怖的。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可是…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无卦松开了环着他的手,语气强硬,“我不需要你救。放下我!”
长青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无卦只觉浑身一顿,而后就再也动不了,也开口讲不了话。
“真可惜,你的事,我都想管呢。”他的语气带着轻笑,根本不像是逃命,“口是心非,长青偏偏就是喜欢。”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飞扬的眉,美丽的侧影,以及月夜中,他眼里那抹执着的墨色。
心中渐渐透出一丝苦涩的暖意,纹丝不动地待在有着鸢尾花香的怀抱,她的眼角缓缓湿润了起来。
——长青,求求你,求求你走吧。
夜风很凉,洗去所有夏日的暑气。
起起跃跃之间,他们不知行了多少路程。终于,巍峨的宫门出现在眼前。
“无卦,我们就要出去了。”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身后的追兵也快赶到,但是只要逃出这个牢笼,他们就会有一丝生机。宫外依旧会有追兵,可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总会能有办法逃开的。
无卦看着那宫门,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宫门四周的阴影给她一种铺天盖地的压抑之感。
长青再一次跃起,身边的暗卫也纷纷向那宫门跃进。
不要过去!!!
她想大声喊出,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当点点银光出现的霎那,无卦的担忧变成了现实。
箭雨袭来,他们最后的生机,被狠狠掐断。
卦者,百算有遗。
卦者…
其实长青是算到了的。只是,他在赌,赌正在城门上韩苏不会放那箭阵,赌他会舍不得。
可从箭发出的那一刻,无卦知道——从前那个韩苏真的死了。
暗卫们拼死护卫,可在那箭雨之前,人的力量渺小得可怜。
一个接一个倒下的身影,依旧未能将无卦送出这皇宫之围。
“扑——”
一支箭狠狠扎入长青的肩头,他身形一震,内气被破,再也稳不住,直直从半空跌落下来。
长青——!!!
不要——!!!
重重跌落在地上,长青死死将无卦护在怀中,生生受下了与地相撞之力。
箭雨终于停下,无卦不能动弹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具,泪水夺眶而出,却连一声呜咽也发不出。
长青的嘴角溢出了一抹红色,他扯出一个笑,就像往常那样带着宠溺,“对不起…没能带你出去。”
“这一次…长青做得不太好呢。无卦…对不起。”
妖媚的双眼缓缓闭起,环着她的手臂失去力量垂了下去。
依旧是那个怀抱,无卦却如坠冰窟。
撕裂般的疼痛狠狠扼住她的呼吸,沉入到深不见底的黑夜。
长青…长青!!!
喉头一涩,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血雾。
高高的城墙上出现了皇袍身影,来者静静俯视着围墙内的一切,深色的眼眸浓似墨黑。
“皇上,怎么处置?”
“统统抓起来。”他似乎微微顿了一下,“让太医院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住在宾馆上网要10美元一天。。。所以就木有上网发。。。
今天把这几天写的一起发,内容…娘子自认为挺多的。。。
嘿嘿
时冷时热,被黑色吞噬的意识渐渐回暖,胸口的疼痛缓缓散去。
身下,丝绸的柔软替换了那个有着鸢尾花香的怀抱。
梦里,白衣男子倾城一笑,与她挥手作别。
飘飘然云烟过后,再也无处可寻。
茫然四顾,却只剩孑然一身。
无卦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想要坐起,却被一阵突然的眩晕打了个措手不及。
堪堪稳住晕眩之感,她睁眼看向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一丝人声也无。
“有人吗?”听到自己声音虚弱,无卦毫不意外——这必然又是反噬之功。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答话,无卦估摸着自己可能是被囚禁了。她所在之处应是一张床,光从那柔顺的绸质被面就可知道不是凡品。周围没有人,应是单独囚禁。
得去见韩苏,长青在他手上。受了那一箭,他定是伤得不轻。
心里有个声音在悄悄安抚着她——长青三年一个死劫,又刚借太子续命,不会有事的。
只是自己现下声音太小,外头听不见。若是走到门边,应该会有看守的人,那样就可求见韩苏了。不知道这个面子韩苏他…会不会给。
不管怎样,试一试。
黑暗中,无卦摸着床沿想要下来,然而胸口又是一阵撕扯般的感觉,瞬间卸去了她的气力。半倚在床栏,她歇了歇气,准备再次站起。
“噼叭——”耳边闪过一道轻微的响声。听着很熟悉,熟悉到扼住了她的呼吸。
灯芯燃烧的声音。
不远,就在自己前头。仔细辨别一下,还能稍稍闻到灯油的味道。
无卦僵坐在了原处,怔怔看着眼前的暗色,伸出手缓缓在面前一晃。
灯在着,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瞎了吗?
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她甚至来不及去悲伤——时间耽搁不起,必须尽快去见韩苏才行。
摸索着一步步离开床沿,四下一空的时候,她辨不清任何方向。试着走了几步,空空荡荡的感觉让人无措,那无底的黑暗吞噬着她所有的感官。身子依旧有些虚弱,站着的姿势也因眼前的黑暗不稳起来。
“啊!”指尖突然触到艳黄的火苗,将她烫得一缩。顾不上许多,她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去。
“恭迎皇上。”屋外远远传来宫女的声音。
“醒了没?”
“回皇上,姑娘刚才还睡着。”
“嗯,朕去瞧瞧。”
韩苏,他来了!
无卦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有些焦急地站在那里等待。
“咯吱——”门开的声音。
双眼没有焦距地看向那处,无卦径直一跪,却不想直接磕在了身旁的凳子之上。
对了,她看不见…
“无卦!”有人快步向她走来,搀住了她的手腕。
半跪在地上,她紧紧抓住身边人的衣袖,“但求皇上开恩,饶过我师兄。”
韩苏的胳膊一僵,声音冰凝,“朕来看你,不是听你说这些的。”熟悉的声音,却散漫着层层寒意。
无卦松开被他执着的手,向着他端端跪好,猛俯身磕了个头,“还请皇上看在无卦往日尽心尽力的份上…饶过他。”她低头伏在那里,放下所有姿态地求他,求他这个被她一手逆天而成的帝王。
如此姿态的姬无卦,韩苏从不曾见过。她这般跪在自己面前,却是为了别人。
师兄?当真只是师兄?
“求皇上开恩。”她的声音虚弱,但是执着如初。
“起来!”
依旧伏在那处,她知道自己面前的是掌着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绝不是当初那个韩苏。所以,除了“求”,她没有任何办法。
“朕命令你起来!”再也看不下去她这般在自己面前,韩苏一把拉起了她,“姬无卦!你给朕起来!”
眼前的黑暗使她失去了平衡,再加上身子弱,被韩苏这般一拉她还未站稳又倒了下去。
韩苏伸出的手缓缓握成拳,眉头紧皱看着她,满目的愤怒。
当然,这些无卦都看不到。
她低着头跌跌撞撞地站起了身,再一次向着他的方向直直跪了下去,“姬无卦,求皇上开恩。”他让她起来,她起来了,只是又跪下了,为了那个男子又跪在了他的面前。
“好、好、好。”
韩苏死死看着她。
“无所不算的姬无卦也会有求朕的一天。”
她安静地伏着,全心地求他。
“抬起头来!看着朕!”韩苏厉声说到。
无卦肩头一颤,终是抬起了头,向着他的方向“看”去。
无神的双眼找不到一丝焦点,这样的她,韩苏曾经见过。
不确定地在她面前摆了摆手,却见不到她眨眼的动作。空洞的眼眸再也敛不起曾经的光芒。
“你的眼睛…” 韩苏刚聚起的怒气,似乎瞬间散了开去。她曾为了自己眼盲,反噬之力终是将她的身子拖垮了吗…
上一次看不见只有几日,而这一次,无卦心里隐隐有个预感——怕是再也看不见了吧。
伸手虚虚掩住她的眼睛,韩苏心中没由来地酸涩了起来,“无卦——你后不后悔?”
两人之间一时安静了下来,她“看”着他,一如既往地面色无波,却没有答他的话,“皇上,无卦求你…放了师兄。”
还是那句话,从他们见面起,她一直在求他,一直。
韩苏静了很久,缓缓收回了手,声音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姬无卦,那人当真只是你的师兄?”
“长青,师门同出。”
“长青?”他轻笑一声,“又或者他还有一个名字。左非色,你说是与不是?”
“左非色?怎么可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镇定自若还带着诧异,可她心中早已乱成一片——韩苏都知道了?
紧紧看着她,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可是却没有韩苏想要的惊慌失措。
对峙了许久,她沉默地放低姿态向他请求,无神的眼睛时时刻刻提醒着韩苏他们曾经的时光。
终于,他离开了。离开前只留下了一句话。
“无卦,朕很失望。”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屋门关上的霎那,她还能觉出扇来的一丝凉风。
恢复了没有人声的世界,她呆坐在那里,没了方向。
长青,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一批批的人开始进出,为她切脉看诊。
听着那一声声叹息,她如木头人一般毫无反应。
瞎了就瞎了吧…
长青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让他很意外,当今皇后离月,曾经的上官容若。
然而略一思考,他便明白了——看来,还是被知道了呢。
“国师左非色?”容若站在他面前,眼中满满的都是嘲讽与恨意。
长青扬了扬嘴角并不答话,反而再次闭上了眼睛——身上的箭伤已经被包好了,他们没有对自己用刑,看来是还不确定自己的身份。不然,以自己做过的那些事,上官容若又岂能让他这么舒适地在此养伤。除非…她别有所图。
看着他肆无忌惮的模样,容若怒从心起,“本宫在问你话!你笑什么笑!”
“来人,掌嘴!”让你笑!让你笑!
“啪——”
这宫里的嬷嬷手劲不小,长青的脸上一下就红了起来,他毫不在意脸上的火辣之感,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转过头,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容若,“长青听不懂皇后娘娘在问什么。”
“长青?哼!你以为你骗得过本宫?”容若嗤笑一声,“左非色,当初你害了我丞相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时,可曾想到你也会有今日?”
长青皱皱眉,满脸狐疑,“丞相府?丞相府不是姓上官吗?可草民所知…娘娘是西胡来的。”
容若一下被他噎住,嘴角都气得抖起来——左非色,你还嘴硬!
她稳稳气息,“国师大人倒是临危不乱。只是,你承认与否对本宫来说都不重要。你一定会死,只要皇上有一丝怀疑,你就一定会死。皇上绝不会放任一丁点儿隐患。本宫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皇上。所以,你休想活着离开皇宫。”
长青抬眼看了她一下,似笑非笑。
“要是你能配合,将当初如何陷害我上官一门的前因后果好好交代,本宫还可以给你个好点的死法。不然…”容若放缓语速,一字一句,“国师大人这张脸想必会有很多男子喜欢。”
长青眉头一紧,眼中闪过杀气。
“怎么?怕了?”容若笑得歹毒,“还没完呢,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师妹姬无卦,你以为她能逃得了?我要你们一起陪葬!”
长青抿了唇,“她救过你。”
“救过我?哼!她也曾在我面前发下毒誓要替我一门报仇。可如今呢?你好好活着,而我上官一族依旧沉冤未雪!离月,离月,我呸!本宫堂堂上官一族,根本不稀罕这个名字!”容若袖下的手因仇恨已然开始微颤,“你不承认你是左非色,没关系。皇上现在舍不得杀那个姬无卦也没关系。你们迟早都会死!全都会死!祭奠我上官一族!”
长青沉默地看着眼前女子,听着她有些癫狂的笑声,缓缓叹了口气。
“皇后娘娘说的一点都没错呢。”
容若傲慢地看着他,仿若看一只蝼蚁,“所以,本宫劝你还是好好将那些往事和盘托出,也能换个好死法。”
他摇摇头,“可惜,长青只能死得不明不白了。”
“你!!!”容若勃然大怒,这是打死不认吗?
“好,本宫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下一秒,长青就突如其来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嗯,那长青只有先你一步了…”话毕,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死,悬案未断,无卦才有生机。所以,这般简单,这般干脆,毫不犹豫。
怎么会这样!看着他胸前那一大滩红色血迹,翻案的希望瞬间泯灭,容若尖声咆哮,“混帐!混帐!快去叫太医!快去!”
渐渐冰凉的身子再无气息。
太医诊断——此人经脉自曝而亡。
反正,我本不容于世,去了也就罢了。
只是无卦,见不了你最后一面,你可会怨我…
夏末秋初,长青不青。
那一刻,无卦的心中莫名惊慌。
她急急取出袖中龟壳,摆卦堪算,然而当她手触及那成卦的三枚铜钱之时,心如弦断。
——长青,她第一次能算长青…就如她第一次能算师父一般。
不可能!不可能!死劫未到,长青不可能有事!绝对不可能!
算错了,一定是算错了!
慌乱伸手摸索着笼起三枚铜钱,她的手一直颤抖,经不住地颤抖。一枚一枚,她努力想要将那铜钱装入龟壳,可是黑暗与失措让她怎么都放不进去。
“呀——”
手下一滑,一声脆响,一枚铜钱沿着桌面掉到了地上。
掉了,掉了一枚。得捡起来,我得捡起来。
手扶着桌子,蹲下身,她漫无目的地伸手寻找——在哪里,在哪里。
冰冷的地面镇着她手心的肌肤,搜寻了许久,她依旧未曾触及那枚硬币。
“出来,出来啊。”
“在哪里…在哪里…”
口中喃喃念着,眼眶早已湿润。
原来,瞎了也能感到泪是热的吗。
一顿疯狂的搜寻,她始终没有触到那枚铜钱,冰凉的温度席卷全身,她听到自己呜咽的声音。在她黑暗的世界,凄惨非常。
长青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泪水已经滑落眼眶,滴在冰冷的砖面仿若冰花,一朵一朵,开散成无尽绝望。
其实,那一枚铜钱,离她不过一指之遥…
我不信!我不信!
失了铜钱,还可以指算。对,还可以指算。
没关系,没关系,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就好了,刚才是算错了,一定只是算错了。
放弃继续寻找铜钱,她直接坐在地上,深吸几口气想要平复呼吸,开始指算。
可泪水不知为何就那般肆无忌惮地连连滑落,褪除她所有的伪装与故作镇定。指尖被还有丝温热的泪水浸染,一滴一滴,止不住的悲伤。
手下越发凌乱,她竟是连定神开卦都做不到了。
不会是真的,不会是真的…
算啊!无卦,你算啊!
你倒是算啊!
指腹被她掐出一道道血痕,黑暗的世界中,所有的悲哀恐惧都被无限放大。
无卦,你算啊!
求求你算啊!
麻木到不再疼痛,她看不见,湿润的指尖早已是红色一片。
血与泪却画不出…她最后的希冀。
终于,卦成。
颤抖的指尖给了她最后的答案——长青在太医院。
她跌坐在地上,任由冰冷的地面缓缓侵蚀她的全身。
还是,算出来了吗。
长青,真的和师父一样,丢下自己了…
分别、重逢,一次又一次。她习惯了他的无所不能,习惯了他的步步为营,习惯了他时不时露出的眩目颜色,也习惯他总是漫不经心地说“长青喜欢”。
可她从未想过,会这般就与他别离…
——真可惜,你的事,我都想管呢。
——这一次…长青做得不太好呢。无卦…对不起。
这竟成了他最后和她说的话吗。
她的天地溃不成军,散乱成片片破碎。
如果没有我,你依旧会是那个倾国倾城,潇洒肆意的一国之师。
左非色这个名字真真好听…就像你一般,独一无二,眩目逼人。
如今,我乱了天下,乱了命,却失了世界,失了你。
长青…我后悔了。
当初,我不该下山,不该遇见你,不该爱上你…
我错了,我错了…
狗屁空花门!狗屁空花决!
姬无卦!你个混蛋!为什么你偏偏要会算卦!
为什么你不听师父的话,为什么自不量力地想要逆天改命!!
你看,你看呐!都走了,都走了…
师父不在,小黑走了,韩苏变了,长青…再也回不来了。
老天爷,我错了。
求求你…让一切都回去好不好?
我再也不任性,再也不妄想了。
求求你,让一切回去,好不好…
空花空花,倒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花。
小杨村初见,那一句“在下只是想借姑娘的手一看。”犹然在耳,恍若昨兮。
洛水相逢,雪岸垂钓,共饮杏花酒香,绝色倾城,艳若妖神。
茶馆之行,识破身份,他只一笑而过——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长青。
西胡之夜,韩苏大婚,他将她从冰冷的墙角抱起,只淡淡一句“为什么不会是我。”,从此大张旗鼓地飞入她的世界。
犹记得他暗压怒气呵斥——姬无卦…你知不知道“不自量力”四个字怎么写。而可当她欲领韩苏离开西胡之时,他却二话不说放下国师之姿前来相助。
那一枚铜钱就好比他们之间的缘分——兜兜转转,终会回来。
再后来,反噬成灾,落水遇险,他只是一笔带过,就匆匆上路。
马车上的轻轻一吻,院中的温柔相拥,不知不觉,他早已深深驻扎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有彼之绝色,倾一世深情将我缠绕。
顾往昔种种,愿世世沉沦与君同袍。
“姑娘,姑娘,您小心点!”
“姑娘,您快停下,快停下。”
“呀!千万别伤着自个!”
“快去,快去禀告皇上。”
人声嘈杂,很多人在边上吗?
无卦面无表情地又往前逼近了一步,不期然,再一次听到了四周人的大呼小叫。无外乎都是让自己回去,不要再前进了。
她的眼中只有黑夜,彻彻底底的黑夜,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可是她能觉出自己脖颈上的那柄黑刄——有些凉,有些疼。
一言不发地直直往堪算的方位而去,脚下的磕绊不过是偶尔在她的脖子留下的一道血痕。
上一次将刀自己这样架在脖子上还是硬闯国师府的时候,这一次,依旧是那把师父留给她的黑色匕首,要见的人依旧是他。
长青…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到你身边了。
“在下只是要去太医院,烦请让开。”这句话,她不记得说了多少次。可每一次都被无数的声音委婉地推回,“姑娘身子未愈,好好歇着最为重要。”
直到,她将刀刃架上了脖子,才得以从那屋中离开。
指算一步一步,无卦的脑中已然建起了一条通往太医院的暗色长路,周遭的世界被黑夜隔离。执刀于手,无神的双眼看不出悲伤,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去见他。哪怕他已不在,也要去见他。他…会很高兴的。
韩苏匆匆赶来,就见到她站在恐慌的人群之中,一袭素衣,面色沉静似雪,苍白的面容,空洞的双眼仿佛透过人群看向远极,而那鲜红的血沿着脖颈丝丝留下,染出心惊。
“姬无卦!把刀放下!”他向她疾步而行,斥责出声。那刀刃分明已经伤了她了,她这般做,竟是连命也不要了吗。
韩苏?他也来劝自己了吗。
无卦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手上的刀一刻不松,声音嘶哑沉闷,“皇上,无卦只求再见长青一面。”
“你先把刀放下。”韩苏不敢靠近,因为他发现自己靠近一分,她脖子上的血流便会快上一分。
“皇上,无卦求您。长青…已经去了,就让无卦见他最后一面吧。”她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飘渺得仿若浮尘。
“姬无卦。你把刀放下,放下什么都好说。”韩苏向她虚虚伸着手,不敢碰触。
她面上很是迷茫,可手下却毫不松劲,“韩苏…无卦别无所求,只求见他。”
“大胆!竟敢直呼皇上名讳!”几个宫人一下子呵斥出声。
“慢着。”韩苏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
无卦能称他韩苏,这已经是多久没有的事了。那一声,倒有些恍如隔世。
她面向他,似在“看”他,眼中没有一丝神采,“我只是去看他。”她嘴中喃喃说着,脚下依旧步步前行。周遭围着的人也都跟着她的步子移动着,却又不敢碰触。
韩苏缓缓随着她,不远不近,声音柔和了几分,“把刀放下。”
她嘴角微动了一下,“我要见他。”
“你把刀放下朕就许你见他。”看着她纤细脖颈上的伤口与那双无神的眼睛,韩苏不忍了。
他从未想过,两人会有这样的一日。就算已和她越走越远,他也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在自己面前以死相逼。
他记得,记得她板着脸给自己治伤,记得她将自己推入池潭只为帮他逃离春闱,记得上元佳节,她猜灯谜无往不利,记得那一日她如神突现为自己与与高子南相对,记得她牵着自己的手在整个祈王府兜转至天明,记得她不顾一切助自己渡弱冠之劫,直至将自己推给了别人…
她与他,似乎总是少了那么一点缘分,当初多么近,近到唾手可得,可现在确是咫尺天涯。
自己在她心中,是不是早已丢了那个位置…
“无卦,放下刀,韩苏应你。”他没有称朕,他是韩苏…
“我信你。”无卦终是缓缓放下了刀,却依旧不让任何人靠近,固执地走在路中,毫不停顿,带血的指尖为她一步步指明方向。
韩苏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跟上,看着她有些踉跄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皇上,可要叫太医为姑娘包扎一下?”
“随她去吧,都撤了。”
四周人声渐渐消散,空荡荡的长廊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脖颈的伤好似不再疼了,又或者她已觉不出疼了。
眼前本是黑暗的世界,可她偏偏能看见似是鬼火点缀的道路,那条她心心念念要走的路。
越过石阶,穿过回廊,提步跨槛,寻墙而入。
见到她的人都惶惶退了开去。
长青…在里头。
“你来了。”不期然,容若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还带着尚未消散的恨意。太医刚刚退下,说那人已经没救了。想不到立刻就有人来报说是无卦向此处过来了,皇上还吩咐了不许拦着。
初看到无卦的样子容若还有些诧异,但那也只是一下的事情——报应,她这个样子就是出尔反尔的报应。脖子上的是血?啧啧啧,真是可惜,怎么就没割得深一点…
容若没有意识到,此刻她心中的想法已然充满了嗜血的仇恨,蒙蔽了太多太多。早已知道她眼睛瞎了,容若肆无忌惮地瞪着她——等着,你也不得好死。
无卦能觉出容若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眸光,似带着火要将她焚透。木着脸,脚步不稳地从她身边经过,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的话。
容若袖下的手紧扣几下,终是稍稍平了那一腔怨气,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衣衫骇人的无卦,就如孤魂野鬼一般缓缓走向那个早已失了生机的男子,“那就不打扰了,你们…好好叙叙。”皇后娘娘不冷不热,或者说还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地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只可惜,皇上暂时还不想无卦死,不然…哼!
容若是个聪明人,她自然不会愣头青地去啃无卦这块硬骨头。她可以慢慢等,韩苏心里已经有了刺,只待这刺生根发芽,姬无卦就可大祸临头了。
鼻尖传来和着血腥味的鸢尾花香,残忍而又熟悉。
无卦跌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触到了他微凉的指尖。
长青,我来了。
小心翼翼握住他冰凉的手,无卦将脸缓缓贴了上去,一动不动,好似这样就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长青的手掌带着凉意,柔软纤细,就如往常一般。仿佛他只是在熟睡,又仿佛某一刻,他依旧可以从梦中醒来,轻轻唤她一声:无卦。
长青,你在骗我对不对?
从认识你起,很多事情你都瞒着我。
长青是左非色,长青是国师,这都是很后来我才知道的。
当初你明明见过我师父,却偏偏诓我说没有。
还有啊,空花门传人,你是不是也骗我了?师父说过,我是最后的传人了。师父从来不会瞎说。
以前啊,你总是很会装。
一枚铜钱你藏了那么久,你是故意想等着我发现才一直带着的…是不是?
明明就是反噬冷到不行,还一个人在国师府扛着,说忙,不让我见你,不让我知道。
明明心里藏了很多很多事,却一直云淡风轻什么都没关系的样子。
明明知道来救我凶多吉少,却还这么义无反顾地…
所以,这一次…你一定也是在骗我…
是不是?
是不是…
脸旁,他的手依旧静如止水。
失了他的脉搏,天地静得有些发涩,她隐隐感到心被钝锯缓缓磨过的声音。
已经风干的双眼,不知何时又浅浅湿润了起来。握着那只手,无卦闭上眼,无声泪流。
以前的,我呢,就通通不计较了。
你希望我不知道的,我依旧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我也装作不知道。
怎么样,无卦是不是很大方?
长青,你,你不要再骗我、瞒我了…好不好?
你活过来…
好不好?
屋里的人都随着容若离开了,只留下了两个宫女在外间伺候。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伏在床边的女子眼中流出的早已不是泪水,而是骇人的血水。
长青,你不是说过吗?
我们要成亲,然后游游塞外风光,你还说西胡定是要去的,你师父会很高兴看到我们在一起。
可现在,这些帐…你是不是都不认了?
我不管!你答应了的。
答应的就要说话算话。
无卦只好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死粘着你,等你兑现了。
到时,不许再骗我…
不许再瞒我…
不许再算卦…
不许再短命…
不许再生这么好看了…
然后,我们平平凡凡,简简单单,白头到老…
她那般坐在床边,不声不响,静静与他说着心里无头无绪的话。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兜兜转转,沉沉浮浮,时明间暗,终不过幕幕过往,云散烟消。
前前后后,来来往往,寻左觅右,徒留下点点伤心,天荒地老。
朱墙成围,道道砌起森严之隔。
青砖为台,片片铺就苍穹之镜。
无卦半背半拖着长青,步履艰难地行走在皇宫的青砖阔台之上,缓缓向着最近的宫门而去。平整的青砖仿佛拼成一面巨大的镜子,隐隐映出天的蓝色。无卦瘦弱的身躯,似有些支撑不住,每一秒,她都似要倒下,然而每一秒,她都在步步前行。
皇宫,皇宫,无卦很不喜欢,长青你也是吧。
我们离开这里,然后去塞外、西胡…
你再等等,很快就能离开了…
两人重叠的身影在宽阔青砖台之上缓慢移动,仿若天池中央的一叶扁舟,荡荡悠悠,想要靠岸却依旧遥远。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溜/达论、坛
他们看着这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在宫里这般走着,没有一人敢上前说些什么。毕竟一个时辰前皇上才吩咐不许去管。
无卦姑娘的眼睛都开始流血了,这么下去要是人有了个万一,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大发雷霆,一顿牵连。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总不能就这么放任吧。
几个稍微有些官职的内务奴才特意跑去报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这样的情形他们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合当。
韩苏再次赶来,见到的情形似乎更糟了。
他本想着,等无卦“看”够了,再派人去将她接回来,毕竟一直守着个死人也不是办法。接下来的事…就以后再说了,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
而现在,无卦竟然直接背着那人的尸身出来了,看样子似乎是想往宫门那去。
她是要离开?都这般了,还心心念念地要离开?难道留在朕的身边就这么让她不能忍受吗!
韩苏心中很是杂乱,他说不清此刻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刺眼,无比的刺眼。
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身形踉跄的无卦,韩苏不觉捏紧了身边的白玉栏杆,“无卦,朕劝你最好停下。”
无卦的步子似乎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只是一下,就继续往前曳步而去。她走得很慢,很难,但从未想要停下。
要离开这里,说好的,离开这里。
“姬无卦!朕让你停下!”韩苏加重了语气,只要你回头,只要回头,朕就可以不计较。
然而,他再一次失望了。
“皇上,可需属下前去拦截?”一旁的侍卫有些不确定。宫门处的守卫已经都将手中长枪对向了往他们这处走来的无卦,静待皇上一声令下就将此人拿下。
韩苏深吸一口气,“不必。”
这两个字他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捏住栏杆的手因为用力爆出了青筋。
一瞬不瞬地看着下头广场上的两人,许久许久,韩苏眼中终是闪过一丝狠厉,“拿弓来!”
他的声音不小,无卦也定是听到了。但她丝毫没有受影响,依旧固执。
不一会,弓与箭都被拿了过来。
韩苏接过弓,二话不说弯弓搭箭,瞄准了那个他熟悉无比的身影。
“姬无卦——!你再往前走一步,不要怪朕不念旧情下狠手。”
“皇上!”身边传来容若的惊呼。
这会功夫,皇后娘娘也赶了过来。见到韩苏压抑怒气的样子,她匆匆行来,直接跪在了他的身边,“皇上三思,皇上三思!”
韩苏没有理睬容若,他的所有视线都被牢牢固在了那个从未回头的女子身上。
“姬无卦!放下他,留下来。你依然是我洛国的一国之师。”
“如果你一意孤行要出宫,只有死路一条!”
无卦又走了几步,脚下突然踉跄了一下,两人几要跌倒。死死抱住长青的腰,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韩苏心下一紧——她是不是改主意了?
然而堪堪稳住之后,无卦又继续向前了。
刚才听到韩苏说出“死路一条”,她心下稍稍一惊,继而只剩下了无底苍凉。她突然很想笑,笑自己自掘坟墓。
——长青,你看,你又说准了呢。他…还是要杀我呢。你说,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和你一起了。
见到她还在往前走,韩苏怒气瞬间上涌,弓瞬时又被拉满了一些,“姬无卦!你不要挑战朕的底线!”
容若一下伏在了地上,肩头都颤抖起来,“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她眼中噙着泪水,全是惊慌与不忍,“皇上,请你念在无卦姑娘曾倾力相助的份上饶过她吧!无卦是洛国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通天晓地,逆天亦可行,皇上,看在千秋万业的份上…皇上三思!”
“无卦只是一时糊涂,皇上千万不能因此就…那将是国之大哀啊,皇上。为了这洛国天下,臣妾恳请皇上三思!”
容若说得句句在情在理,事实上却又句句迫韩苏痛下杀心——无卦有才,其才逆天,如若不能为用…必除!
弓已拉到满极,韩苏双眼都赤红起来,他死死注视着她,只要她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都不会错过,他都能再给自己一个让她活下去的理由。
“姬无卦,朕再问你一遍,你留是不留!”
沉重的步子从未停滞,身后的熙熙攘攘都化作烟尘。
她看不见,也不愿看见。脑中的清明只有那扇宫门——那后头,就是自由,就是天地。
她不会回答,也不屑回答,生死于她似乎早已淡去。靠着长青冰冷的身躯,她负起了心中最后的牵挂。
长青,无卦很快就要去陪你了…
飞驰的利箭穿透单薄的身子,带出一片血雾,她仿佛能看到自己胸口刺出的箭头——有些冷,有些痛,胸中的最后一丝气息被无情抽走。
再也支撑不住,无卦狠狠跌坐在了坚硬青石之上。
——好可惜,宫门,只差十步了…
用仅剩的力气将他轻轻放下,而后艰难地蜷成一团紧紧靠在了他身边,她终闭上了早已只剩黑暗的双眼。
——长青,无卦要来陪你了…
那一刻,韩苏的手不可自抑地颤抖了起来。
眼前渐渐迷糊,那张清秀的笑颜早已远去。广场上相依的两个身影再也无法被分割开来。
是他,亲手结束了一切。
无卦…
…姬无卦,可有可无的无,太极八卦的卦,你叫我无卦就可。
…你名字里有个‘苏’字,还有什么好怕的。
…公子若想平安去往洛阳,就好生跟在我后头,闲杂人等见得越少越好。
…既然你这么热情相邀,我只好却之不恭了。麻烦到时给我个安静点的屋子。
…我说过,我不能猜灯谜。
…高将军好大的口气…公孙池!如你不想长兴街梧桐苑出事的话,就自己站出来承认。
…既然能逃一时,那必能逃下一时。
…十日后,你,行弱冠之礼。…在你二十之前,这是唯一一次机会。
…你额上的疤…是如何来的?
…这般技术,真是可惜了这块紫檀。
…你可愿娶亲?我那位故人在西胡朝中还算有些地位,他可以收一名义女,这样嫁于你不会辱了皇子的名头,也算成两国之好。
…紫檀过于贵重,无卦受不起。
他们之间,再也“受不起”…
弱冠当劫,逆天改命。
几回生死,几回相依。
皇袍加身,佳影已逝。
天地徒留一人,可叹物、是、人、非?
你许朕一世荣华、天下在手,却许不了朕朝朝暮暮、不离不弃。
朕,留不住你,只能留住天下。
无卦,不要怨朕…
旁边的侍卫都静若寒蝉不敢出声,因为他们发现——皇上,无声地哭了。
容若依旧伏在地上,她看到了那一箭,也听到了那一声,同样见到了韩苏面上的泪痕。
都死了,真的都死了。
可她却一点也不开心。沉重的依旧沉重,并不会因为血就消散。
那一刻,容若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生生压回泪水,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辈子,在韩苏心里她永远都比不过无卦。作为帝王,他再也不会将任何一个女人曾经那般放在心上。也正因为他是帝王,所以他不需要、不可以有那样一个在心上的女人。
这一辈子,她只能是离月,他的皇后,太子的母亲…仅此而已。
起风了。
在这偌大的宫闱之内,秋风悄悄袭来,吹走了最后一丝暑气,凉到心底。
即以是空,何以有花。
空花一场,万事皆休。
卦里乾坤,无中生有。
此生此世,情亦难收。
洛水岸,雪霏情。
倾国色,玲珑心。
谁曾相许,谁曾相诺?
江山万里,云烟一场。
空花无卦,天苍涯茫。
——在下韩苏,卓韦韩,苏醒的苏。
——姬无卦,可有可无的无,太极八卦的卦,你叫我无卦就可。
——长青,你叫我长青即可。今日有缘同钓,不知在下可有幸和姑娘交个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写好了,忍不住就发了上来。。。
边哭边写的。。。
写的时候,耳边就循环播放百鬼夜行抄的音乐,眼泪就止不住地一直流啊流…
每一篇文,娘子都会自认为很有文艺感地听一首曲子,从头到尾,一直循环。写了多久,就听了多久。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晋江显示有27万呢…
韩苏、无卦、长青,每一个人都是娘子小心翼翼、点点滴滴堆砌起来的。
虽然早就想过这般结局,但真写出来,却又忍不住嚎啕大哭。仿佛娘子也成了文中的一个角色,站在一旁静静感受着他们的悲欢离合。心疼无卦、心疼长青。也心疼韩苏、心疼容若…
其实,文中并没有绝对的好人,善良的韩苏成了狠绝的帝王、温婉的容若成了雍容的皇后,大家都在改变。
无卦也是为了替韩苏改命而在不觉中逆转了时代,死了许多许多不该死去的人…韩晟、洛皇。
长青,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借命。
这一篇空花无卦,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好人。
娘子的初衷是把每个人的两面性都能很好地体现,不知道这个目的有没有完成。
写到这里,娘子有一种完结的解脱感,也有虚脱感。
逆天改命,昙花一现。到最后,所有人都没有得到幸福,这是我心中的结局,一个BE的结局,却是对娘子来说最合理的结局。也是我觉得本文的真真结局。
如果喜欢这个结局的亲,看到这里就可以了结束了~嗯!
对于接下来保证过的HE结局,我会贴在60章,然后全文完结。最后全文字数应该在28万左右。
不过,现在还没写…嘿嘿
嗯…眼睛有些肿了…
空花无卦(结局篇)
月夜,洛阳城郊。
这是一片藏在林中的“风水宝地”,有溪、有山、有树、有花。可在这夜色里此处却显出别样的恐怖气氛来——只因此处是埋骨之地。
两座新建的坟台上还散落着不少黄色的纸钱,翻新的泥土仿佛带出棺木的木香。
坟台所用石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全都是汉白玉砖。可那墓碑之上却又只简单刻了名字,其它都未曾提及,倒是与大户人家写一长串墓志的习惯很不相符。
“姬无卦”
“长青”
这两个名字,名不见经传,这洛阳城里也没什么人听过。竖在这荒郊野外,仿若鬼魅,孤孤单单的倒有几分骇人。
平日里,此处从不会有人经过,只因这荒郊周围十里都没有村子。
好生奇怪——什么样的人会被埋到这么个不方便的地方,这子孙祭拜也麻烦啊。
天上乌云密布,不见一丝星光,微微扫过的秋风,仿佛都带着呜咽的声音,诉说着城郊新坟的故事。暗夜之中,林木随风而动,发出簌簌声响,要是有人在此处必然听了全身发冷。
“唰唰——”
林木之声不绝于耳,可那声中似乎隐隐参杂着些不同的声音。仔细听去,分明就是步行之声,而且还不只一人。
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五个黑衣身影站在了两座新坟之前。
“大人,就是这里。”
“挖吧。小心点。”
一铲一铲,那些新近填好的泥土被一点点移开,就连那刚砌成不久的坟台也被一块块拆散了开来。
来人速度很快,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第一座坟就被挖开了,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不期然显露出来。
几人急急翘开棺木,却不查看有何陪葬之品,而是直接抬出了棺中尸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边。如此往复,他们很快就开了另一个棺材,照样是只要尸不求物。
两具被挖出的新尸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人都穿着白色的寿服,面色平静苍白——看来是刚葬不久,再加上天气不热,一点未曾腐败。
而后,几个黑衣人又齐齐合力将两座新坟埋了回去,砌成原来面貌,赶在天亮之前扛着两具新尸匆匆隐入林中。
这一夜,太不平静了些。
这是哪里?
周围静谧非常,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丝光亮。
身轻似羽,她只觉得自己漂浮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
她不记得自己在此逗留了多久,只觉得仿若已是百年。可她无法找到出口,无论飘向何方,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天地。
不对,这里,没有天也没有地,到处都是虚无,她什么也触不到,什么也觉不到。
有人吗?
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四周没有一丝温度,她却不会觉得寒冷。
这片天地着实诡异,可无论她是焦是躁,还是平或静,这里就是黑暗,彻彻底底的黑暗,再无其他。
脑海之中没有任何记忆,她就如一抹孤魂被所在了这不知为何的地方,毫无去处,也毫无来处。她不会困、不会累、也不会停歇,就那般一直漂浮,无风而行。没有尽头,没有边际。
直到某一刻,她的耳边遥遥传来了吟唱之声。一声一声,如泣似唤,不觉间引着她缓缓而去。
是谁在吟唱?是谁…
魂兮魂兮,不可去离。
唤汝成归,待汝魄安。
魂兮魂兮,孰有归期。
置死还生,命魂落定。
无卦,归来…
混沌始开,天地初现。
又是一个冬天,青州的雪似乎从未停过,厚厚地铺了漫山遍野。
天地间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再无喧嚣尘埃,干净到剔透。
依旧是那间山中小屋,驻在林中深处,不见人家。
炊烟袅袅,恍如隔世。
熟练地将柴火添入灶膛,听着噼噼叭叭地烧柴声,无卦平淡而满足。只可惜,那双黑色眸子依旧茫然一片,没有一丝色彩。
距离那一日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而她,也回到师父的这间小屋有三个月了。
屋子很静,除了她,没有一丝人声。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她小心地盛了一盆,端了往内屋走去。
屋里,有着倾世容貌的男子静静躺在床上,脸色一片柔和,嘴角似乎还带着微微笑意。
只是…毫无气息。
拧了块帕子,无卦一点点擦拭着那张容颜。手指拂过寸寸肌肤,脑海中渐渐勾画出他的容貌——点点艳色,笔笔倾城。
“长青,你快些醒来吧…”缓缓伏在他的身边,无卦嘴边不觉带上了期盼的笑意。
经历过那一日,她从未想过还活着感受这个世界,也从未想还有机会靠在他的身边。
醒来的那一日,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已经到了地府,可当她听到一个许久不见的熟悉声音唤她“丫头”时,她突然就呆在了那里——自己,还活着?
救他们的人是一位故人,却又是长青最亲的人——离祭祀。
不仅她活着,离祭祀还告诉了她长青也活着,只他尚在沉睡之中。
“真的?”初闻这个消息,无卦激动得都不知如何说话,拉着眼前人不住问着,“他在哪?长青在哪?”
被离祭祀一路引领,她终是触到了他。只是…依旧冰冷,毫无生气。
“这…”不是说活了吗?不是说他活着吗?无卦很是焦急地转向身边人,“他怎么没有脉搏。”
“不急,等他醒来那一日才会有。这一点,和你一样。”离祭祀耐心解释道。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那一刻,她的世界重新亮了起来。
那一日的欢喜情形还要追溯到几年之前。
当初离祭祀第一次与无卦相见时曾送过她一块通体赤红的璞玉,说是能挡一次血劫。无卦一直就当作饰物挂在身上,从未真正去想这玉有用与否。
而这一次,却偏偏就是这玉饰保了她魂魄,固在玉中不让散去。待到离祭祀以血唤魂,才得以重回世间。
这般神奇之事,无卦在听离祭祀缓缓道来之后还很不敢相信。
“这玉其实是一个阵,它的作用便是锁魂。只要魂魄尚在,就能存一丝希冀。”
“那长青也有这样的玉饰?”自己已经起死回生,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他不一样。”离祭祀的声音有些落寞。
“怎么不一样?”无卦问道。
可离祭祀并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丫头,你…可愿等他?”
无卦没有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长青现下气息全无,是个…活死人。”离祭祀说得很小心,“可是,他会醒过来。只是…不知何时才会醒。”
“为什么会这样?”无卦皱着眉“看”着眼前人。
离祭祀有些遗憾地拍了拍她的肩,“此事,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