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还会不会如往常那般待自己…只有听天由命了。
毕竟,对于她,他从来都不会勉强。
无卦静静听左非色说完这些,没有接话。
师父走后一年,便为了长青而死。
这般看来,师父应当真的为那血祭准备了一年,单凭他一人之力,显然不可能,定是有人助他。
为了不让鬼眼师伯用借命之法,于是师父选择了血祭…哪怕流尽一身血液,也只为长青换了三年的性命。
可为何自己两年前还能算出师父在洛阳?照理说那时师父已经…
“那太子…”她的声音已经微微发抖。
如果说四年前是一劫,一年前的那个劫应该已经过了,还不到下一个劫,为何太子会在此时地丢了性命。借命一事,她所闻不多,空花决中也只一笔带过。
“是因为韩苏。”左非色平静地说道。
“韩苏的帝王相越发稳固,这一点恰恰就动摇了韩晟的命脉。双星虽然相辉,却注定会陨落其一。韩晟的颓势愈发明显,如此下去,迟早会有一日,连帝王之相都殒灭,如此天大气运也将不负存在。”
“我,只是为了赶在那天地气运消散之前…将它提前借来渡劫之用。”左非色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他不想辩解什么,只将事实告知于她。
无卦眉头锁了起来,“所以,你杀了他?”
“是。”左非色缓缓吐出一字。
“怎么做到的?”都说太子死因蹊跷,全然看不出伤痕。
“噬心阵。”
这个名字无卦从未听过,但从字面也能大约猜出一二。阵法夺命,倒是和蛊毒一派有些做法相似了。
“这一次…你又换了几年?”见他从头到尾说得轻描淡写,无卦心中有些不快——师父一命三年,太子一命九年,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性命!
“帝王之相,去三劫。”左非色回避她的目光,只是看着茶面。
“三劫?九年?那之后呢?”你这一生,到底要用多少人的性命去换。
感受到无卦语气中的咄咄逼人,左非色放下手中茶杯,站起了身,“今日就说到这里吧。”话毕,他径直走出了屋子。
借命…如一个吸血恶魔般活在这个世上的自己。
今日对她说了这些…怕是要被讨厌了吧。
“等等。”无卦叫住了他,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
她看出左非色的窘迫,也知道自己的语气不是很好,可每每想到师父,她就…
然而,踌躇了半天,她也不知如何说话。
左非色没有回头,只站在原地,语气轻柔,“朝中事务繁忙,今日,长青就告辞了。”
无卦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身影,终是没有再叫住他。
也许,他们都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想想以后。
看着手边已经凉了的碧螺春,无卦长长叹了口气。
长青…
其实,我没有讨厌你,真的。
翌日,午后。
无卦有些出神地看着花圃,那里自己栽下的花苗已经抽出了新芽,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松着边上的土,脑中兀自想着事情。
那一日,长青虽然半途离开不再继续详述,但从之前的对话来看,他应该是真不知道师父血祭一事。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能串起来,除了一件事…两年前,为何自己还能算出师父的踪迹?
按时间算来,那时师父应该已经离世两年了。要是师父在世,以自己的能力是定然算不了他的。如果说,那次算的是师父的埋骨之处,可为何就那一次能算,师父离世后的四年就这一次能算?
除非…
两年前还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使得她突然能算了?
唉…想不通。
至于长青皇子身份这件事…自己还是暂且按下不提的好。
虽然两名暗卫一定已经告知了长青自己发现师父的埋骨之地,也发现了那奇怪的阵法。但竹简的内容应该只有自己看到了,所以长青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明了他真实身份这件事。长青的皇子身份能够被隐藏这么多年,背后一定有更大的秘密。
所有事情的关键…怕是只有灰眼师伯能知道了。
想到这,无卦有些叹息——灰眼师伯远在西胡,这书信往来都不知要多久时间。而且,自己也不好直问。看来一时半会,这些事是解决不了的。不管怎样…以后一定是要和灰眼师伯好好聊上一聊的。
有些丧气地放下手中小铲,她索性蹲在那处双手抱膝看着花芽发起呆来。
…过几日还是去一趟国师府吧。
“王爷,这是兵部尚书冯大人的拜帖。”
韩苏轻哼一声,从徐管家手中接了帖子,“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徐管家恭敬退下,随手带上了书房的门。
见徐管家离开,韩苏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手中拜帖,草草看过一遍便合起放到了一边。继而从桌案下方的暗阁里取出了一个薄本,翻开,用毛笔将上头“兵部尚书,冯升”一行划掉。
——他们一个个的,倒是很会看风头。好了,现下只有两人未曾下帖了。再等半月,如果还收不到…哼。
眼光扫过那两行孤孤单单的名字,韩苏面上隐隐一派势在必得。
太子一死,他从前的党羽自然大乱,不得不另择明主。三弟年纪尚小,不足为惧。所以…现下整个朝廷,是再也忽略不了本王这个“短命皇子”了。
太子空缺?
哼,这个位子自然只能是本王的。
脑海中浮现出无卦当日的那句“帝王天成”,韩苏的嘴角不经意温柔地上翘。
——无卦,真是由段时间没见她了。待忙完这段,去看看她,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敲门声。
“王爷。”王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韩苏将薄本放回原处,随手在案上拿了本折子摊了开来,“进来吧。”
容若端着食盘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王爷,臣妾亲手熬了百合银耳莲子羹,可养心安神,您且尝尝。”
韩苏笑着接了过来,“何必你亲自下厨。”打开汤盅,里头银耳已经熬成透明,莲子也是糯糯软软,韩苏吃了一勺,赞叹道,“夫人好手艺。”
容若脸微微一红,“王爷喜欢就好。”
“森儿怎么样?”
“他刚刚吃了睡下了,小孩子就是觉多。”说到孩子,容若面上洋溢出了满满的幸福之感。
韩苏放下手中汤盅,“倒是有些想他了,本王去看看他。”
站起身,他回头对容若说道,“夫人,一起吧。”
“可是他刚睡下…”容若有些犹豫。
“放心,本王不会吵醒小世子的。”韩苏展颜一笑,
“好。”容若心中欢喜,提步跟在了韩苏后头。
夫妻和睦,其乐融融。
如果所有人都就此知足,也许事情就不会走到后来那步。
只可惜,埋下的种子迟早都会发芽。
其果,不甘。
“皇上,国师大人来了。”许有义,这个皇上面前的老奴最近一直忧心忡忡。
太子死了,而他从前一直怠慢的二皇子现下成了最有可能的储君,洛皇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这样下去,他就快走投无路了。
“宣他进来。”洛皇的声音已经不复以往的强健有力,此刻的他侧躺在榻上,面色不是很好。
国师带着那一贯的金色面具施施然走入殿内,双腿一屈,就连跪,都跪得风度万千,“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洛皇招招手,“过来说话。”
左非色走到洛皇榻边,“皇上。”
“坐下吧。”
“谢皇上。”左非色动作恭敬地坐在了洛皇榻边的凳子上。
“许有义,你们都下去吧。”洛皇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不一会,殿内只剩下了洛皇与国师大人。
洛皇看着身边的人,许久,长叹了口气,“长青。朕都依你。”
“微臣——不敢。”左非色的声音平淡得显出几分冷漠。
“你一定要和朕这般生分吗?”洛皇不再年轻的脸上有了痛心的表情,“虽然朕这么多年没有认你,但朕是怎么对你的,你应该知道。就连韩晟的事,朕都不追究了。”
“谢皇上。”左非色的谢都只是随口一说的感觉。
“四下无人,你可否称朕一句‘父皇’。”洛皇的语气带上了祈求。
金色面具下,左非色的嘴角写满了嘲讽,“微臣不敢。”
“你究竟要朕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朕。”
“不必。”左非色站起身,“债已经清了,这就够了。”后退一步,他弯腰拱手作了个礼,“司天监最近繁忙,既然皇上并无其他要事,荣臣告退。”
“长青!”洛皇唤他的名字,可左非色只是再作了个揖就转身走了。
“咳咳咳——”洛皇止不住地连咳起来。
“皇上,皇上!”许有义大惊失色地跑来,“太医!快去叫太医!”小太监听令慌忙跑了出去。
左非色听着身后洛皇声嘶力竭的咳嗽,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父皇?
长青有记忆来,就从不知道自己还有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娘子这里晚上一点。。。新的半章还没写好。。。看来只有明天一起更了。。。
“麻烦通报一下,姬无卦求见。”
无卦再次站在国师府前,看着那两个熟悉的守卫有些拿捏不准——长青他应该会见自己吧。
护卫直接相迎,连通报都不需要,掷地有声,“姑娘,请!”
大人说了,要是无卦姑娘来直接请进。他们已经等了姑娘许久了。
这般直接,无卦有些不习惯。
“多谢了。”
一路随着护卫去到了书房。
还好,不再是那个她去过两次的寝间了。
你说,自己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每次上这里都往男子的寝间跑。唉…
“姑娘,请稍候。”护卫抱拳告退。
“嗯,麻烦了。”
看着面前书房的典雅布置,无卦很是乖觉地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
墙面那个大大的阴阳八卦很是醒目,让人一眼就能知道屋主是个道中人。其实吧,这八卦和“千机神算”的牌子没有什么差别,都是告诉别人——“我会算命”这个信息。只是这里毕竟是国师府,那自然是高级了不少。
眼睛四处看了看,无卦坐在这里渐渐有些紧张了起来。
护卫已经去请长青了,应该一会就能见到他。
嗯…可是见到了该说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无卦已经纠结了一路了,但是一直没有答案。
算了,来了就来了,就不知道说什么…也得来。
不来的话,心中闷得慌。
一袭白衣映入眼帘,熟悉的声音响起。
“无卦。”
她立刻站起了身,双手有些无措的放在身旁,“长青。”
左非色没有带面具,倚着门框,笑颜嫣嫣,整个人看上去美成一副画。他对她笑了笑,径直走了过来,“走吧,还没带你好好逛过国师府呢。”
边说他边执了她的手,领着她往外走去。
无卦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这好像和自己脑海中演练过的那些场景都不太一样…
国师府算不上华丽,但却是卦者独有的风格装饰,让人看了就想到“玄学”世家。左非色一直牵着她没有松开,两人走走停停,倒是将整个国师府转了个七七八八。
对于那些奇怪的建路方式,左非色没有丝毫避讳地说道,“整个国师府是一个固魂阵,师父特意为我画的。”
左非色本是鬼生之格,魂命飘摇。固魂固魂,顾名思义,稳固神魂。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座两人高的假山,山顶隐隐现出一角白色的建筑。
“这边走。”左非色领着无卦一路沿着石阶上了假山,待走到山顶,那白色建筑整个出现在了眼前。
“当年太傅大人来逛了一次这个亭子,而后立刻就向皇上参了我一本,说过于骄奢淫逸。”左非色指着假山顶的尖顶八角白亭笑着说道,“这是长青画了让工匠建的,可好看?”
无卦仔细看了看,不得不赞叹。
汉白玉雕的围栏、汉白玉的八根柱子,上头的瓦片竟也是片片汉白玉拼制而成。就连那横梁…怎么看着也像汉白玉?
这样的亭子,能不让人参你吗?
“确实有些骄奢了。”她的表情一本正经。
左非色一下笑出了声,“今日也带你好好体会一下这份骄奢。在此与长青把酒言欢,无卦意下如何?”
“杏花酒。”
“当然。”
酒香醇厚,左非色为自己和无卦各斟了一杯。
“长青先干为敬。”他一仰脖将酒喝了干净,动作潇洒恣意。
无卦看了看自己的杯子,皱皱眉也一口干了。
嗯,好酒。
左非色复又满了酒,“今日你能来,长青很高兴。”说完,又是一杯。
无卦也跟着他来了一杯。
左非色见她喝得厉害,拦住了她欲要添酒的手,“无卦不必喝这么多,长青敬你即可。”
“好酒怎能一人独享。”她的语气还带上了若有似无的责怪。
左非色眯眼笑着看她,“怎么办。长青真是…越发喜欢你了。”
无卦本来喝酒没红的脸这下倒红了个彻彻底底。
真是可爱呢。左非色不再逗她,从亭子向远处眺望开来,“今日,长青就和你说说这杏花酒的由来吧。”
杏花酒的由来?
无卦想起长青以前曾说过是他娘教他酿的酒。
“我娘最爱杏花,每年杏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她总会采些下来留着酿酒。娘说她小时候住的地方,有很多很多的杏花。每到春日开成漫山遍野的白里透红,美不胜收。”左非色低低缓缓的叙述,仿佛回忆。
无卦听着他的话语,脑海中渐渐有了奇怪的想法——长青的娘喜欢杏花,师父也喜欢杏花。师父也说过他以前住的地方有好大好大杏花林。
会不会…
“娘总是会酿很多很多的酒,说是家里来人的话可以喝。每一次她酿酒,我都喜欢坐在旁边看着她。娘酿的酒很好喝,小时候我总会偷喝,可是一喝就醉,让后就被娘好一顿训。娘她一直屯了几十坛杏花酒,可那位她等的喝酒人都没有来过。
娘一直很忙,越来越忙,她开始成天成天地将自己关在屋里,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每一次她从屋里出来,她的脸色就会差上一分,身体也会坏上一分。后来,娘的身体越来越差,再也酿不了酒了。
直到有一天,她写了封信,飞鸽传书。
半个月后我就见到了师父,而那时娘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娘将我托付给了师父,而后…”他的声音渐渐停滞,风似乎也顿了脚步,“娘等的那个人,到最后也没有来。”
“再后来,我就去到了西胡。”
许久许久,左非色简单一句结束了这段叙述。
满杯,饮尽。
“所以,杏花酒,睹物思人。”
他看着远处,辨不清神情,似乎在静静地回想、怀念。
无卦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听着他述说,安静地陪着他喝酒。看着左非色落寞的目光不知落向何处,她突然发觉,对于眼前人,自己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在她眼中,左非色似乎一直是万能的。能与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站在一道,怕是很多人想也不敢想的。
无论遇到什么难事,只要寻到他,总会有解决的方法。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依靠,自己在这个世上无所畏惧的依仗。
以前的她,不入世,不知世道繁复;而今的她,因有他,在这大千世界,照旧可以活得如此清爽自在。派在身边的两个暗卫就是他对自己悉心呵护的证明。
师父的死依旧是她心里的一个结,可并不是死结。她突然觉得很感激,感激师父当初能救长青,因着这样自己才能与他相遇。她舍不得师父,也舍不得长青。
“长青…能多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吗?”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提问到。
“有何不可。”已经微醺的他,收敛了那些不经意外露的伤感,复又换上了她所熟悉的倾城笑容,“小时的长青…很受女子欢迎。”
他笑着起了头。
“凡是上街,从小女孩到老婆婆都喜欢我喜欢到不行。基本上出次门就能抱回来一大推好吃好玩的,师父还笑着说我以后一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美男子。”
这张脸确实挺祸国殃民的。
“可渐渐的,这脸越长越好看,上街的时候都会有人看呆了去,总让长青很不自在。”他不经意地皱皱眉。
“直到有一天,西胡来了个道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黑泽,反正他见到我当街就嚷了出来,‘妖孽,我要替天行道!’。”
左非色脸上现出好笑,“这世上要是真有妖怪,怎么从来没人见过。所以当时长青的反应是这个道士神智不清。”
“可是…那道士接着说的话却让长青再也上不了街了。”
话头一转,他嘴角的笑渐渐先了苦味。
“他说…本该早夭之人,怎能留于世间,鬼颜之容乱道惑人,遇之当诛。”左非色浅浅呷了口酒润润嗓子。“之后,长青妖孽之名一下子就在坊间传来开来。鬼颜这个词…大家都很害怕,见到长青都像见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般…应该算是晦气。之后,长青就戴上了面具。既然他们不愿见这张脸,那就不见罢了。”
随意的语气,听在无卦这里很不是滋味——那时的长青,一定很伤心。
“再后来,长青就在府里学习了。怕我无聊,师父还特地给我安排了好些个年级差不多的玩伴…很大一部分,成了现在你见到暗卫。”
原来暗卫都是从小培养的。
无卦有些讶异——那他们都是左非色小时的好朋友,确实都挺厉害的。
“有些晕了。”左非色手指抚额,紧了紧眉,“无卦好酒力,长青自愧不如。”
看着桌上已经空了的三坛,无卦这才意识到她们已经喝了快一下午了。
自己的酒量是挺好的,起码现在一点晕的感觉都没有。
亭外事物已经披上了黄昏的红装,那些火烧的云彩也如喝醉了般慵懒散漫。
“天色不早了。我还是先告辞了。”眼看太阳要落山,无卦觉得自己还是回家的好。
“不急。”左非色伸手拉住了她,“难得来一次,吃过饭再走不迟。待吃完,长青送你回去。”
她想了想,没有推辞,“好吧。”
左非色的脸已经粉红,听到她答应,眼睛眯起成一条好看的弧线,笑得芳华一片。
又坐了会,左非色率先起了身,“饭应该好了,我们过去吧。”
“好。”看着他有些不稳的样子,无卦很自然地扶住了他,“不能喝就少喝点。”
左非色摆摆手,“无碍。”虽然看上去晕晕乎乎,但他脚下却不含糊,下山依旧步伐轻巧。
这就是习武之人啊。无卦心中感慨。连醉酒走路都像是轻功一般。
左非色走在前头还不忘牵无卦的手。喝了酒,他的手比往常要热上许多,暖暖地熨着无卦的手背,倒让没有醉酒的她脸也微微红了起来。
“无卦,长青想一直这样牵着你。”走在前头的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不是疑问,不是感叹,只是简简单单地说“想”。
那一刻,无卦心中突如其来了铺天盖地的欢喜。
两人高的假山很快就下到了平地。
无卦一直没有回话,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好似春雷阵阵。
左非色一直牵着她,沿着青石板路,走过小径长廊,走过曲桥水榭,走过垂柳依依。
缓缓慢慢的步子,一步一步踏上她的心弦,仿若琴瑟之声。
他牵着她,带着那份理所当然,带着那份不容拒绝。
“无卦。待事情过去,长青辞了国师,陪你游山玩水,远离人世,如你师父一般做一对‘天机神算’,倒是最好的。”他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告诉她,他会这么做。
很久很久之后,无卦依旧记得那一日的夕阳在他的肩头洒下的晕红,依旧记得他手心的温度与这春末夏初的暖暖微风。
那风里淡淡的杏花酒香熏醉了她的一生,伴了她一世。
洛水初识,寒雪独钓,谁知今后相许?
鬼命无命,命里也无注定,谁能辩喜怒哀乐愁。
风云相会之际,朝堂起乱之时,怎容得独辟蹊径安享太平。
本以为天造地设,不过是昙花一现。
即以是空,何以有花,空花是以言。
太医院已经是焦头烂额,只因洛皇的身子愈发不好了起来,显就油尽灯枯之相。
朝堂的大臣也开始纷纷上奏,求立太子,以稳时局,享万世之福。看到这些折子,洛皇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都已经把朕当作将死之人了吗。
再次送走满面愁色的太医,许有义站在殿门深深叹了口气。
不知道皇上还能撑多久了…
看看头顶被黑云遮蔽的夜空,没有一丝星光,他对身边的小太监低低说了一句,“守好门,任何人来先要通报。”
“是,公公。”
正了正头顶帽檐,又理了理衣摆,许有义咬咬牙进了内殿——无论如何,也要劝皇上试上一试。
“皇上——”带着哭腔的声音自然响起,已是耳顺之年的许有义一下跪在了洛皇榻前,眼中隐有泪水,“老奴冒死以谏,求皇上启借命之法,以保龙体。”
洛皇本闭着的眼睛一下睁了开来,削瘦苍白的脸庞满是不敢置信,“大胆奴才!”
“皇上啊!”许有义的哭腔越发重了起来,“老奴该死,可这借命之法既然能救国师,也一定能救皇上呀!皇上!看在老奴忠心耿耿几十年的份上,求皇上开恩…老奴愿亲自为皇上去西胡求请离祭祀,万死不辞啊…”
当了几十年皇上面前的红人,许有义知道的事情绝对不少。而每次洛皇屏退众人之时,他也会在那外间假意做事,实则悄悄听上几分。这么些年,他知道的那些事并没有和任何人提起。洛皇见他规矩也是将他当作心腹对待,从未想过他会在外间光明正大地偷听,而且听到竟是洛皇最不愿别人知道的事情。
“皇上啊,离祭祀这般疼爱国师,定会看在你是他父皇的份上相助的啊。”许有义继续哭哭啼啼地冒死直谏——洛皇不能死,绝对不能。若是皇上去了,韩苏登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许有义绝不会有好下场。尤其当年韩苏娘亲病重之时,也正是他将人拒之门外…
洛皇听着他在耳边不住地劝说自己去用借命之法,眼中渐渐凝成了玄冰,看着床幔,他缓缓说道,“许有义,国师是皇子一事你…何时知道的。”
许有义是个老臣,自然知道这是宫闱最大的秘密,但他相信,为君者最重应是性命江山,他在赌,赌自己不死的可能。
“就是这几月胡国使臣来之时,才知的…皇上,老奴没有和任何人提过,绝对没有。老奴只是希望皇上长命百岁,需要有人以命易命之时,老奴…甘愿身先士卒!”他说得悲凉,字字句句全是为了皇上。其实,如若真能办成这事,那他许有义就绝不会死。
皇上愿意几个人知道这么大的秘密?自然是越少越好。但是,只要皇上需要人办这件事,那他许有义绝对就是首当其冲,洛皇能再活几年,他便能再办几年。身先士卒换命之事,自然也就轮不到他头上了。
“皇上,请您为黎明百姓、天下苍生,保重龙体啊!皇上!”字字血泪,不愧是几十年的老臣,说话滴水不漏。
洛皇轻轻叹了口气,“你的用心,朕知道了。容朕再思量思量,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