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停了筷子,慢慢嚼着口中的食物,咽下后才道:“我没见着娘,不过看见大嫂住到那里去了,而且绿绫云佩她们都不见了,既然我们都睡不着,你与我讲讲。”
“嗯,你早晚要知道。”佟未叹了声,遂将家中大小事情一一告知丈夫,待絮絮叨叨说到雨卉出走,婆婆发难采薇时,容许早已吃毕了夜宵,两人已同床而卧。
佟未有些困倦了,依偎在容许的身上喃喃:“都怪我,没有替你看好家,反而把一切越弄越糟。”
容许不以为然,轻轻吻了她,说道:“这些事该来总要来,没有人会怪你…未儿,现在天不热,外头花红柳绿的,明天起我带你和女儿出门去玩几天。家里的事,先缓一缓罢。”
佟未不信,扑倒丈夫面前睁大了本困倦的眼睛,再问:“出去玩几天?你说真的?也带楚楚,叫上阿神他们吗?”
“不带他们。”容许笑着将娇妻揽在怀里一同躺下,手指滑过她胳膊上柔嫩的肌肤,舒服地闭上眼,轻声告诉佟未,“就我们和女儿,还有采薇和奶娘吧,其他人都不带上。奶娘和采薇帮着照顾穆穆,我们自在地玩几天,采薇也好散散心。”
“真的真的?”佟未兴奋不已,容许可不止一次答应要带自己出去玩,但每每因事耽搁,就怕这一次也不能成行。
容许将佟未的头按下,“老实睡觉,好好睡便是下刀子我们也出行,你不好好睡就要改日了。”
佟未一头倒下,天真地紧紧闭上眼睛,嘴里咕哝:“我睡了,我睡了…这次不能再诓我了。”
容许睁开眼,看着枕边紧闭双眼却一脸兴奋的妻子,那份心疼,也仅他自己知道。
从慎龙寨下来,容许最大的感慨便是叶慎初对亡妻的思念,那一刻多害怕有一天他的未儿也会相思成疾。一个女人要多爱那个男人,才会这般心甘情愿地等他归来,甚至等一辈子?
“好好睡,我们明天就出发。”在妻子娇红的唇上轻轻一吻,沉浸去这美好的夜。
第九十章 泛舟(二)
翌日清晨,容谋来正院给母亲请安,冯梓君冷笑道:“倒是你来得早,你哥哥只怕还睡着,昨晚巴巴儿地来扰了我的觉,今日却不赶早,我这里还勤起来等他。”
“二哥回来了?”容谋颇意外。
冯梓君扫了儿子一眼,见他身边的如惜神情呆滞、不似往日娇俏,不禁哼道:“你越发像个傻子了,连你二哥回来了也不知道?你瞧瞧你身边的人,都随了你。”
如惜见老太太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忙敛苦色,想笑,却苦得更叫人发涩。
容谋却不愿理会如惜,只说:“我去藤园瞧瞧,怕是二哥累了二嫂心疼他叫他多睡会儿,娘也不必计较,一家人拘什么礼数。”说着就要往外头去,却见孟筱悦端了一盏汤盅缓缓进来。
因听见他们母子说话,孟筱悦便道:“三爷不必过去了,藤园里一大早就有人来传您哥哥的话,说二爷带着二奶奶和穆穆出门去了,天才亮就走了,叫与娘说一声,他们过几日就回来。”
“呵!”冯梓君笑得冰冷,指关节叩着桌面,“瞧见了瞧见了?我这个老娘算什么?”
孟筱悦将汤盅端到婆婆面前,“厨房里才炖的汤,你起来也没吃什么,喝一些汤水滋润下,眼下气候干燥。”
冯梓君却不领情,一把推开了汤盅,碎裂的瓷片和汤水洒了一地,更愤愤地骂道:“看见你就来气,谁知道你有没有在汤水里下毒。”
容谋看不过去,埋怨母亲,“大嫂好心好意,娘何必把对二哥的气撒在大嫂身上?”
“闭嘴,一个个都是不孝的逆子,滚出这里,往后我不喊你就别来,见一个我便短一口气。”冯梓君怒言,拂袖往自己的卧室去。
“唉…”容谋长叹,转身要走。
身后如惜跟着问:“三爷去哪里?”
“你留在这里帮大嫂收拾吧,我这儿没你的事。”容谋冷冰冰的撂下话便走了。
如惜有委屈不敢露,只喊了小丫头帮忙收拾一地的瓷片,见众人都在忙碌,孟筱悦挽了如惜到一边,低声问:“怎么了?瞧三爷和你脸色都不好。”
如惜红着眼睛道:“自那一日采薇姑娘叫老太太折磨了一下,三爷便一心以为是我挑唆的,也不允许我争辩几句。大奶奶,天地良心,那一晚我真的没说什么。”
“罢了罢了,慢慢地自然能解释清楚。”孟筱悦轻叹,只因如惜往日待自己不错,这才觉得她可怜,这小女子痴痴傻傻地一心跟着老三,也只为那一个情字纠缠。想到这里心底大痛,不知那一个人,还等没等在门外。
这一边,容谋已来了藤园,自那晚之后他许久没见过采薇,若说不惦记那便是扯谎,不见,只是想叫大家都冷静一下。
“回三爷,采薇和奶娘一起跟着去了,过几日就回来。”四荷立在门前给了这样的答案。
“也好,出去散散心,这宅子虽大,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容谋呢喃着,转身走了。
倒是四荷倚着门掩口而笑,低声嘀咕:“这痴模样,可与采薇姐姐真像。”
杭城之外,马车行驶平稳走得不疾不徐,全因车上有奶娃娃一个,容许便舍不得那颠簸伤了女儿。
穆穆也当真与爹爹亲昵,自早上醒来便一直腻着父亲,父亲若将她假手他人便会大哭大闹,只要爹爹再抱回去亲一口,便立马笑了。如此逗得容许大乐,为人父的骄傲溢于言表。
佟未便故意吃醋:“你们好了,一个不要娘,一个就不要娘子,往后你们自己过日子吧,我不管了。”
容许便握了女儿肉肉的小手来羞娇妻,问她:“穆穆,娘羞不羞?”小穆穆咯咯大笑,使劲儿地点头,竟听懂了。
佟未气结,张嘴要咬女儿的脸,容许抱着穆穆闪过去,小丫头兴奋地又笑又叫,一家三口玩闹成一团。
车外奶娘和采薇并排坐着,听见里头的笑声,不禁道:“还是二爷有办法,我们奶奶多久没这么笑了。”
采薇笑而不语,依靠在车门上,暖暖的风带着花香拂过面颊,只听她呢喃:“出来真好…”
奶娘知道她有心思,便不再问,忽想起来,又问前头的车夫,“老伙计,咱这是往哪儿去?二爷不说,难不成你也不知道。”
那憨实的车夫扬了马鞭儿笑道:“有啥神秘的,咱这往姑苏城去呢。”
车里头的佟未听见,不禁问容许:“怎么想起来去姑苏了?”
容许正拿手巾擦女儿嘴角的口水,笑道,“这个时节去那里最好了,我不想错过了好景,总叫你失望。”
“哄我吧。”佟未嗔笑,却柔柔地依偎住了丈夫。心中则念:倘若永远这般天宽地阔该多好,可惜不行,人总有责任和负担,譬如家,譬如丈夫的事业。
第九十章 泛舟(三)
如是一路说笑,待至姑苏,天色已晚,一行人在客栈落脚,容许与众人道:“今晚满天繁星,明天定是晴天,若不起风我们去阳澄湖泛舟。”
奶娘笑道:“人说‘吃遍天下百样菜,不抵水中一只蟹’,侯爷您这会儿带我们来,那螃蟹腿都是空瘪的,也不好吃啊。”
佟未那里脸儿一红,坐在丈夫身边唇不动出声:“容将军您不会是想再叫小女子打水下去吧。”
容许瞪她一眼,笑着先回答奶娘:“不食蟹,还有别的河鲜可吃,奶娘照顾穆穆那么辛苦,我怎能叫你败兴而归。你是北方人,还不知道江南河鲜的滋味,只知道一只蟹,那就太低估其他水族了。如今我们来姑苏,往后等丫头大些懂事了,再带着你们各处去逛,都说江南好,奶娘可别以为见了杭城便是全部。”
奶娘乐呵呵笑道:“我不过是玩笑,小姐还吃着奶呢,我可不敢贪嘴乱吃。”
佟未在一旁哼哼道:“你家侯爷哪里是说给奶娘你听的,这是在说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北方丫头呢。”
“就你聪明。”容许嗔怪她,又道,“只是想着来这里离家远些,杭城再大总能与些有往来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怕扫了兴。你听着,这几日不许闹脾气,要好好玩一玩。”
佟未气结,不服道:“你们看看,如今你们侯爷都能当着你们的面数落我了。”
此话引得一桌人皆笑,穆穆躲在奶娘怀里亦咯咯大笑,她虽不知大人们说什么,却总爱凑个热闹,更有,她虽看不见,眼珠却总溜溜地转着,旁人不知情,绝看不出这孩子失明。似乎渐渐的,连佟未他们也忘记了这一点。
是夜安眠,夫妻俩的甜蜜自不必多说,旖旎烂漫,一夜春宵便飞一般度过。翌日更是睡饱了才起身,待收拾齐整出门去,已近正午。
一行人在湖边美美地尝了鱼虾河鲜,继而找来船夫租了一叶小舟欲往湖中去游玩。然饭才吃一半时,穆穆就睡着了,奶娘便说要留在岸上照顾小姐,且船儿晃荡,怕小孩子不舒服。采薇则推说吃多了怕晕船,也不愿跟着上船,便与奶娘一同留在了岸上。
夫妻俩自然不会勉强他们,随即与船夫一起上了小舟,缓缓往远处去。
小船悠悠,佟未与丈夫并肩坐于船尾,时不时挥手将湖水一气乱打。见她溅得一身水花,容许恨得骂她:“又胡闹了,湿透了着凉怎么办?”
佟未却理直气壮地顶回去:“谁说好好玩儿的?少跟我装正经?”
容许拿她没办法,只得凭她胡闹,看不过才道:“当初你一棒子把我挥落水里去,你再闹我就扔你下去了。”
佟未大笑:“每次想起那天我就乐,你说你怎么就落水了呢?把一船的人惊得哟,你妹妹都吓傻了。”
“不要玩水了,我们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岂不是更好。”容许说着将她揽入怀,又取丝帕擦拭妻子脸上的水珠,“难得这般安静自在,不要胡闹过去,就想和你这样坐着。”
“我明白。”佟未果然安静下来,面上温柔地笑着,又趁着船家背身过去,凑上来给了丈夫一记香吻,低声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怎么都好,你想静静的,我们就不说笑。”
容许不言,捋开妻子被风吹至脸前的青丝,叹一声:“便是难得才珍贵,倘若一辈子都这样,又该觉得无趣了。”
佟未娇嗔:“说了不说话,安静些…”
夫妻俩泛舟湖心的甜言蜜语岸上的人自然听不得,这一边亭子里,奶娘探手发现穆穆颈间有些潮润,便担心襁褓太暖一会儿孩子醒了反着凉,便想着要减一层薄被,不料手才伸出来,穆穆便醒了。
“小姐醒了?”奶娘逗着孩子,确定穆穆的确醒了,便拆了襁褓,给她擦干了脖子里的细汗,又穿上一件小衫。
穆穆精神不错,一边凭奶娘在自己身上折腾,一边咿咿呀呀地“说”着她的话,奶娘日夜照顾这娃娃,一笑一哭便能知道她要什么,于是抱起穆穆来湖边送到采薇手里,“姑娘看一会儿,小姐渴了,我去刚才的酒家问掌柜的要些口口,小姐午饭也没怎么吃。”
采薇应下,于是逗着穆穆在岸边玩耍,又架着她的小身子缓缓地走步,待小丫头玩累了,才带着她一起席地坐下。
暖风拂过,本看着穆穆的采薇忽听得不远处传来清脆的笑声,转身看过去,正是一对年轻夫妇挽着手走过,那年轻的小娘子嬉笑着与身边的丈夫说:“看那孩子多可爱,将来我们的孩子一定更漂亮。”
瞧得出来,二人衣着简单似普通人家出来的,小妇人发髻上零星几支银簪,虽朴素,可瞧她时不时去扶一扶,当很珍惜才是。
这般多好!采薇心底叹,便是普通百姓家,简简单单的生活才有滋味儿,那宅门里连犄角旮旯里都是口舌和是非,呆一日便闷一日,自己本就是个丫头命,何苦要招惹那个容谋?
然念及容谋,心里头必然大痛,情之所深,哪能说放下就放下…不由得黯然神伤望着那小夫妻远去的背影呆呆地愣住了。
湖中,容许和佟未的小舟已悠悠地往回荡去,佟未老远就看见了岸上的采薇和女儿一大一小两人坐在地上。待船渐近,佟未忍不住兴奋地喊起女儿的名字。
容许嗔笑她:“还隔着很远呢,你喊了她们也听不见。”
然此话说完不过片刻,佟未的声调却倏地变了味,那语气里的恐慌甚是强烈,“相公、相公,你快看。”
容许跟着望过去,亦顿时浓眉紧蹙,忙站到船头去取了浆来划船,船家也看到了这一幕,亦振臂用力划桨,企图让小舟迅速往岸边靠去。
“快些,再快些…”佟未急得跺脚,又扯开嗓子拼命喊,“采薇,采薇,你转身来看看孩子。”
可他们距离岸上当真不近,采薇那里又正呆呆地出神,更是两耳闻不得声响,哪里知道她身后头的穆穆竟自己摸着石头站了起来,而这孩子看不见,便只知道蹒跚着往前走,正一步步逼近水边。
“啊…小姐!”此时奶娘正回来,见状惊得摔了手里的水壶,撒开腿就往这边跑。
奶娘的尖叫才真正唤醒了采薇,她茫然地看着奶娘奔向这里,待意识到什么心头一慌,猛转身来,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瞅着穆穆一脚踏空,瞬间栽倒进水里去。
“小姐啊…”奶娘尖叫。
第九十一章 千岩万转路不定(一)
“邦邦”的更鼓声又一遍响起,整座姑苏城已进入了梦想,打更人走过客栈,却还见楼上几间屋子里亮着红光,于是好心朗声喊:“小心火烛…”
在屋子里听见这响声,佟未猛地一惊,皱着眉低声怪:“吵什么,要吵着我女儿了。”
容许到窗前去,果见打更的立在楼下,于是冲他点点头,便随手关上了窗。
“不要关严实,大夫说要多些新鲜空气。”佟未又叮嘱。
容许半掩了窗户,再回身,见妻子又一脸焦愁地盯着女儿不放,时不时摸摸她的额头,或俯身听听她的呼吸,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好似魔症了一般。
“大夫说了没事,你这样我更担心。”
“如果穆穆有三长两短,我会恨自己一辈子。”佟未有些偏执,仍沉浸在今日惊心动魄的那一幕里。
容许轻抚她,轻声道:“何不去看看采薇?我想你们解开心结才好,时间拖得越久,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我不想见她。”佟未冷声拒绝,“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不会感激她救了穆穆,若不是她的缘故,女儿也不会掉进河里去。”
“未儿…”容许无奈。
佟未背过身,眼里分明含着泪,“不要劝我,我不想见她。”
容许挽起妻子的手,“祸兮福所倚,若不是今天这般激动之下,你的手又怎么会恢复自如?可见你的手早就恢复,只是心魔作祟让你不敢正视,对不对?”
佟未抽回自己的手,双手握拳,紧紧地握拳。
当小舟靠岸,自己疯了一般冲过去从奶娘怀里抱过女儿时,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手是无力承受女儿的重量,竟如正常人一般运用自如。谙熟急救溺水者的船家确定穆穆神志清醒没事后,众人赶着马车往城里去找大夫,那一刻大家才发现佟未一直抱着女儿,方意识到她的手竟恢复如初了。
“这件事谁也不想的,如果你不原谅采薇,采薇又要如何原谅自己?”容许道,“倘若你们从此做不成姐妹,穆穆长大了,她若懂事会内疚的。人生得一知己不容易,你说呢?”
“这是两回事,该说的我早就说过了,不晓得她究竟在愁什么。”佟未依旧不能平静,顺带着将一肚子让人恼火的事倒出来,“一个两个都这样,采薇这样,你嫂子也这样,我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现在想想,也是我太多事,我不管不顾的就没这些烦恼。你看你妹子,多潇洒多自在,拿得起放得下,明白自己要什么,这才叫活着啊!像她们那样扭扭捏捏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容许静静地听完妻子发泄心中的怒火,“说完了?”
“对不起,我不该冲你。”佟未敛了怒气,又紧张地回头看女儿是否被自己吵醒。
容许却道:“你有气并没有错,但你是否想过,不能因为别人的行为意志与你悖逆就判定别人是错的是傻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大嫂也好、采薇也好,她们有选择如何过下去的权利,子非鱼,焉知鱼不乐?未儿,你不觉得更固执的那个人是你自己么?”
“我?”佟未不服。
容许给予她温暖的笑容,缓缓说:“当初我不愿在家待着,宁愿带兵走南闯北,厌恶家中是非是其一,还有一些原因,也是我不想自己钻进固执这个牛角尖里。我也会觉得某些人该怎么做怎么想,一旦有谁悖逆就会觉得他们不可理喻,慢慢的就弄得自己心浮气躁,很没有意思。所以眼不见为净,我才那么乐意往外跑。而军令如山,在军营里所有人都听我的指挥。换言之,我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如卉儿,她抛弃一切追随子骋,于你是击掌赞叹的好事,但于我娘、于族中的人、于那吕家、万家,他们哪一个能坦然接受?”
“你的意思我明白…”佟未脸上的浮躁渐渐退散,“可是眼看着她们所想往的幸福美好就在身边,却个个顾忌这个那个地不愿伸手去抓,我就会为她们不值,就会觉得…”
“未儿,去看看采薇吧,女儿这里有我。”容许挽了妻子的胳膊,将她从床上搀起,“你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做,你也知道,采薇吓得不轻。”
“好。”佟未终心软,冲丈夫点了头,又忍不住回身看了看女儿才半推半就地出了屋子。一步三停地走到采薇房门口时,奶娘正端着水盆出来。
“薇儿怎样?”
奶娘道:“热还没退,大夫说是吓坏了。”
“我…进去看看她,奶娘你去歇会儿。”佟未脸色尴尬,她知道奶娘大概也被自己之前厉声责骂采薇的样子吓坏了,于是不再多语,只管闪进了屋子去。
不久后,奶娘便来敲容许的房门,告诉他夫人今晚和采薇一起睡并把熟睡的穆穆抱去了自己屋子里。如是,容许方松了口气。
一夜又过去,新的麻烦接踵而至,杭城容府里今天一大早便闹开了,吕家老太太难咽被无故退婚的气,拉拢了容家族里几位迂腐的长辈前来讨个说法。因是族中长辈,冯梓君尚不能轻易怠慢以免留下恶名,只能强打精神来应付。
几番唇枪舌战,冯梓君被逼得发怒,退入后室责问小儿子,“现在外面一屋子人,你总得给我个说法我好去与他们应对,现在要说法没有,要人也没有。难不成要你娘向那吕老婆子下跪磕头,你才舒心?”
容谋很不耐烦,“与他们何干,娘根本不必理会。”
“混账东西,你以为容家就你一个人?”冯梓君怒道,“这些道理我懒得跟你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再明白吧。现在告诉我,那死丫头去了哪里,不然往后我没你这个儿子。”
容谋最厌恶娘这几句胁迫的话,气恼之下口不择言:“娘你就去跟他们说,卉儿已经婚配嫁到金陵去了,有本事让他们上金陵去找人。”
“好,金陵。”冯梓君冷笑,转身往厅堂去对着众人说,“太老爷们宽容我一些时间,过些日子我一定给你们个交待。”
第九十一章 千岩万转路不定(二)
众人见她如此发愿,也知不可再纠缠,不久散去,容谋方来见母亲,他已听说母亲对众人的许诺,急着问:“怎么没按我说的说,反是您要给他们一个交待?交待什么,凭什么受制于这些人,莫说吕家老太太与我们家不带半点关系,就是那几个老家伙,哪一个不靠我们家过日子,不说感恩感谢的话,还跑来指手画脚,他们只是年高罢了,还有什么?”
冯梓君冷笑,指着儿子恨道:“你哥哥便是不服我,也决不会说这些混账话,你以为撑起一个家跟玩儿似的容易?谋儿啊,我的儿子,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亏得你还没做爹,不然怎么教孩子,这容家世世代代的门风就败在你们这一辈了。我也看出来了,您那二哥和他的宝贝媳妇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一个两个都把老祖宗的东西忘全了。”
“娘又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正问您,要给什么交待,您倒是回答我啊?”容谋急得肠子都痒,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方才怎地就这么着急把“金陵”二字说出来,倘若母亲发急去绑人…
然世间万事大多遵循这个倒霉的规律,怕什么便来什么,冯梓君这里哼声冷笑:“你管这么些作甚,你自己说的啊,有本事自己上金陵去找人。我可不管那个钟家小东西死了还是活了,容雨卉的婆家只能姓万,他们不服,大可走着瞧。”
容谋心存侥幸,笑道:“娘的如意算盘别打太早了,指不定人家早拜堂成亲了。”
“有做儿子的这样跟母亲说话么?”冯梓君怒,却随即又转为笃定不屑的笑,“傻儿子,便是拜堂成亲又如何?有亲友为证,有大媒为证吗?更不要说敢去官府备案了。那个什么钟子骋不是要读书么,凌云书院这样的地方,能容许学生随便娶亲纳妾败坏学风?可是…我这里有容万两家的婚约在手,有吕家的大媒,衙门的备案,呵呵,好啊,你妹子若不服,我便把那个钟家小子告上衙门,这一沾染强娶人妻的官司,他还想继续留在书院?你妹子我知道,烈得很,是绝不会让自己拖累旁人…”
“老夫人!”
冯梓君正挑眉得意地说着,厅堂里忽闯进来一个人,但见周红绡扑到自己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哭着开口说:“求求您饶了卉姐儿吧,这孩子不容易,就算您给找回来了,人万家还能要么?就算要了,这嫁过去该受多少苦?我就这一个女儿啊,老夫人,您不看我可怜,也想想老爷吧。老爷可把这孩子托给您,您答应了呀,会好好照顾姐儿的。如今她在外头虽过得不如家里好,可到底实实在在的,我也能当没生养她。可若被万家人再要去…”
“你还有脸来求我?若是我生的,早掐死了。”冯梓君不为所动,冷傲地从周氏身旁走过,指着侍立外头的孟氏和家仆们道,“立刻备马套车,悦娘,你去收拾我的东西,也拿上你的包袱,一会儿我们就出发。”
“娘,您要做什么?”容谋不敢想母亲竟然会来真的。
“容谋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敢拦着我…”冯梓君不答,反威胁上了。
容谋大恼,也不等母亲说完就嚷嚷:“好,您爱上哪儿上哪儿,既然您非要把这件事闹大,我拦着也没用。只是您别忘了,二哥回来了,他只不过出去逛几天。就算牵扯官司,您以为官府会看您的脸还是买二哥的账?”
此话竟是火上浇油,重重戳到了冯梓君的痛楚,她气得发颤,又不知如何来堵儿子,只能对孟筱悦等发威,骂着喊着地催他们去收拾东西。
容谋也不管了,过来扶起来周红绡,“二姨娘先别哭,指不定将来雨卉好了,接您一起去过日子,在外头吃糠咽菜也比在这个家好。”
不料此话更激怒了冯梓君,她上前来一掌挥在儿子的脸上,甚怒:“这是你该说的话,这是你该说的?”
容谋动了动脸颊,怒视母亲道:“您忘了京城的事儿了吧,这个家我早就厌了,娘,哪怕有一次,哪怕有一次您真正为这个家为你的儿女考虑过,我也不会心寒到今天的地步。”
“你…你心寒?”冯梓君眼里是泪,颤抖着手指着儿子,随即捂住心口质问,“那我呢?你们又几时想过我这个做娘的?你大哥不孝,先我一步走,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寒你知道吗?你二哥孤傲,不是,是只把孤傲清高的脸搁我面前摆着,对你们一个个笑脸相迎宽容体谅,我哪里罪他了,要他这么不待见亲娘?你…你呢?你问问自己的良心,容家上上下下有哪一个比得过我这娘对你的好啊?可如今我得到了什么,你寒心?你哪儿还有心,哭着闹着要娶个下贱丫头给我儿媳妇,你的良心早被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