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雨卉的闺阁,青兰、紫兰皆在楼下守着,一看便是在张望来往的人,二人见了佟未主仆,亦是不知所措,半晌才见紫兰往里跑,似要去通报。
“别去了,我知道。”佟未喊了一句,跟上来与她们道,“继续在这儿看着,仔细些。”说罢便独自上楼来,果然见雨卉正忙乱地收拾东西,楚楚则在一旁帮忙。
“你现在就要走?”
乍听见这话,雨卉吓得哆嗦掉了手里的衣裳,转身来看见是佟未,方松了一口气,又拿起东西来,一边回答:“早走晚走都要走的,本来不打算拿这些东西了,既然现在有机会,拿点总是好的,出去了什么都要用。”
佟未问:“你这样子,是要带楚楚一起走?”
“是啊,我把楚楚带走大嫂也省心了。”雨卉转身来将两只包袱系紧,急匆匆道,“她还能坚持什么,还不是为了楚楚吗?可她有没有想过楚楚究竟要什么?大嫂太固执太懦弱,不给她下一点猛药,她不会觉悟。”
“雨卉…”佟未低呼。
雨卉却倏地抬起脸,坚定地望着二嫂:“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出去了苦也好、痛也好,我不会怨任何一个人,二嫂,不要劝我不要拦我,求你成全我。”
佟未沉默,须臾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又喊侄女到书桌边去:“楚楚来替二婶写几个字。”罢了又对雨卉道,“我成全你,让你走,但楚楚必须留下,你带走孩子只会将事情越弄越糟,正如今口口走是自己的选择,你也该尊重大嫂的选择。”
“二婶,我要跟姑姑走。”楚楚开始央求。
雨卉直直盯着二嫂的眼睛,那里头透着的坚定也已证明了她的决心,遂咬牙道:“好,楚楚留下。”


第八十八章 芳心错付(二)
“二婶,我要走我要跟姑姑走。”楚楚哭着来抱上雨卉不放,“我不要待在这里,娘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佟未皱眉,返身喊了采薇她们上来,青兰将小姐的包袱装在洗衣盆子里用脏衣服盖着,紫兰脱下衣裳换给了雨卉,采薇抱开了楚楚,但小姑娘不依不饶。
“好楚楚,你告诉二婶,倘若小姑姑被迫嫁给她不愿意嫁的人,你答应吗?”佟未只能耐下性子来安抚这孩子。
楚楚含着泪摇头。
“是呀,我们楚楚不答应,可是现在姑姑要走,如果带着楚楚就很可能走不掉,要是再叫奶奶抓回来,就真的走不掉,过两天人家就来抬姑姑走了。”佟未继续引导,“楚楚让姑姑先走,婶婶答应你,一定让赵伯伯带你们走,好不好?”
这样夸下海口,连佟未自己都不大信服。
“好楚楚,你乖乖的,有一口口和你娘离开这个家了,姑姑一定会去找你们。”雨卉说着已是泪眼婆娑,又转身来对佟未道,“我娘她们,就有劳二嫂了,待将来事情定了,我二哥回来了,大家总还有见面的时候。我不乱跑,我就在金陵城等着,等子骋回去。”
佟未含泪答应,便催促她与青兰快些从后院走,片刻后打量外头无人,又领着楚楚出去,先将她送回莉园,自己再和采薇返回藤园,方落脚,又差遣三香去正院里打探消息。才知道大嫂始终没有松口,赵鼎天被容谋劝走了。
“大奶奶如今在哪里?”佟未问。
三香一脸苦色:“大奶奶被老太太罚在祠堂里反省,只怕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三爷没有相劝?”佟未大恼。
三香答:“怎么没劝,老太太说,你们哪个来劝,就索性把事情闹大些,尊贵体面都不要了,让族规家法来惩治这不要脸的女人,我看她还能不能活。”
“过分!”佟未气得不行,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手心一股强烈的震痛传上来,痛得她牙根紧咬,蓦地握起了拳头。
采薇看见,心里扑通直跳,又怕先喊出口反叫佟未生怯,便只管静静地看着,便又见佟未捏着手指甩手,试图减轻自己的痛楚。
“二奶奶,我奶奶叫我带话给您,她怕孙小姐跟老太太哭闹去反吃亏,所以今天不过来了,要您也保重,好好休息,别忘了摸药膏。”三香说完,便要出去,嘴里还嘀咕,“大奶奶太可怜了。”
佟未叹气坐到椅子上,“那个赵鼎天做事也太突然了。这下好,雨卉的事又凑到一起来,等着吧,老太太一会儿清醒了找不着人了,还要发难呢。”她说着拧起了脸,一脸委屈,“我真是一点用也没有,你说容许若知道我把他的家弄成这个样子,会怎么看我?”
采薇哪里还管这些牢骚,上来握了佟未的手说,“小姐,你抓我的手试试看。”
“怎么了?”佟未对自己刚才的动作还浑然不觉。
采薇很激动,“刚才你握拳了啊,还捏紧放开的,做了好些动作。”
佟未一愣,果然如采薇所怕的,真叫她试起来,反而胆子小了。她的手搭在采薇的掌心,可就是不敢去动。
“你可以的,咱不用力,就弯起来捏一捏就好。”采薇耐心地劝她。
佟未咬了咬唇,将力气一点点送到手掌上,惹了一头的冷汗,竟真的看见右手五指弯曲起来,虽然还没有十分的力气,却能包裹住采薇的掌心。
采薇高兴地哭了,换了佟未的左手,“来,试试看,试试看这只手行不行,咱不怕,不行就再等等呗。”
有了一次成功,佟未胆子大了起来,慢慢用力,终于左手也包裹住了采薇的掌心。
“好了,好了。”采薇又哭又笑,“可见那个赵局主给的药是好东西,这才多久啊,已经这样了。慢慢的一定能变好的,小姐,我们不着急,慢慢来慢慢来。”
佟未自己更是激动万分,本以为自己的手此生便废了,谁能想到还会有有气力的一天,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管伸手去抹采薇脸上的泪珠,从前她只能拿手掌手指轻轻地蹭一蹭,如今能真实地让地方感受到自己的力量。
此时奶娘抱着穆穆进来,小丫头刚才睡醒了哭闹,奶娘哄不好,这才抱她来找佟未。佟未还没有力气抱女儿,却能拿手指点点她肉嘟嘟的脸,穆穆被娘点的不耐烦,两只小手胡乱一抓,把娘亲的手抓在了怀里玩。
“丫头,听听声音,我是谁?”佟未逗起了女儿。
奶娘便引着穆穆念:“是娘,小姐,跟着奶娘喊,娘,娘…”
穆穆嘟哝着嘴,咿咿呀呀了半日,仍喊不出一个清晰的“娘”来,佟未不免失望,抽出手指头来点点女儿的小肉脸,嗔道:“笨丫头,都一岁过了还不会喊娘,穆穆是个笨丫头。”
小穆穆似听懂了母亲的话,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蹭着奶娘的肩头伤心坏了。
众人不禁都笑了,采薇将穆穆抱过来,摇着她的小手哄她:“孙小姐乖乖,咱不理会她,咱们贵人迟开口,咱要等爹爹回来先喊‘爹爹’才成,不理她不理她。不哭了呀…”
佟未心里甜甜的,嘴上却嗔怪,“你们宠吧,将来把她宠坏了,我可不带的。”
奶娘与采薇却均说她们乐得照顾穆穆,气得佟未不愿理她们。众人这般因了穆穆而减去几分伤心烦躁,一时竟忘了家里那几件麻烦事。等三香调好药膏来,采薇细细地替佟未揉捏时,却只听外头一阵嘈杂,正院里一个老妈妈带着好些个小丫头风风火火地冲了来。
“这是要做什么?”佟未立在门前问。
那老妈妈近日得冯梓君重用,也长了几分气性,只道:“二奶奶莫生气,老奴也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到您这儿来瞧瞧是不是有四姑娘的踪影。您大概还不知道吧,四姑娘不见了。”
佟未抑制自己的心虚,高高仰着下巴做出姿态,“既是老太太的意思,妈妈带人四处瞧瞧吧,只盼把四姑娘找出来,家里也能安生。二爷那里,我也好交待。”
“不过四下看看,二奶奶放心。”那老妈子知道佟未的厉害,便喊众人各间屋子看了看,确定没人后,便要撤走。
佟未反作势问起来,“到底怎么了,四姑娘好端端的怎么不见了?”
“谁知道呢,里里外外都找不见,老太太那里都气炸了。”老妈子情绪恹恹的,依佟未看,她顶好能在自己这里找到雨卉,回去便能交差,如今又落空,只怕少不了要挨骂。
“我问你,大奶奶呢?”佟未逮着机会便又问。
“在老太太跟前呢,只是瞧着光景不大好。”那人说罢,便带了丫头们告辞。
佟未忙朝采薇使了眼色,采薇便拉过那老妈妈到一边,偷偷塞了些银锭子给她,悄声道:“大奶奶可怜,不求妈妈照顾,但凡有什么事,您派个小丫头传过来罢。我们二奶奶也受了二爷的嘱托要照顾好嫂子呢。”
当差的不过图几个钱,那老妈妈得了银子便赔笑,连连答应了采薇,又朝佟未欠身谢了恩,方离了去。
“好奇怪,怎么不兴师动众地喊我们都过去?”采薇奇道。
佟未猜说:“大概她觉得是自己疏忽叫雨卉不见了,找不着赖我们的把柄,自然就不好折腾了。不过今儿我们俩是先离了厅堂的,保不准她哪日想起来了来质问,总是咱们一问三不知便是了。”
采薇则道:“还是惦记四小姐,一个姑娘家能跑去哪儿呢?”
“一会儿你到后门去找个相熟可靠的人将方才楚楚替我写的纸条送去到宋家。”佟未不慌不忙,“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采薇应诺,拿了那纸条,待外头来往的人少了些,便挎了绣篮子往后院去。一路走来,或遇见府里不相熟的丫头,只是点头笑笑便擦肩而过还算稳妥,但偏偏那么巧,还是叫她遇见了熟人。
那里如惜带着小丫头端了一盅汤水从大厨房过来,远远看见如惜便叫出声来,热络地问她这是打哪儿去。
采薇尴尬不已,胡乱找些借口来敷衍,如惜则道:“我这里送去老太太那里便好了,三爷怕老太太不肯吃饭,叫我炖了银耳送过去。”
“啊,姨奶奶费心了。”采薇笑着敷衍,双手甚不自然地摩挲着绣篮,身子轻轻摇晃,一副要走的模样。
如惜察觉,虽不知为了什么,但心里还是愿帮她的,于是笑着辞别,带了丫头们往冯梓君那里去。路上一个新来不久的小丫头凑上来讨巧,笑道:“姨奶奶,姐姐们说的采薇姑娘便是这个人吗?我瞧着没有姨奶奶生得好看呢,三爷怎地要娶她做奶奶呢?”
如惜忙喝止了,“莫乱说话,一会儿到了老太太跟前更不敢提了,这事儿又不是没闹过。”
“是,奴婢记下了。”小丫头悻悻闭了嘴,退下后又和另一个窃窃私语,如惜走在前头倒不曾听见,然心里头,的确有几分不落实。


第八十八章 芳心错付(三)
一行人来至正院,如惜端了银耳盅到冯梓君面前,笑道:“三爷知道您不肯吃饭,叫做了送来,清甜清甜的,您吃两口吧。”
“算他还惦记着我这个娘,可他人呢?”冯梓君冷冷的。
如惜笑道:“这不是找四小姐去了么,亲妹子丢了他也心焦。”
想到雨卉冯梓君就脑壳疼,倘若真找不到这丫头回来,过了端阳,人万家初八就来迎亲了,要是到时候没有新娘子送上花轿去,容家的脸面可就算丢尽,自己和吕老夫人几十年的情分也到头了。
抬眼见大儿媳妇一脸苦楚地立在旁边,更是心火焚烧:“若不是为了你这起子破事,能闹出这些来吗?滚出去,顶好死在外头,别再叫我看见。”
如惜忙劝慰了几句,又过来与孟筱悦道:“大奶奶歇歇去吧,老夫人这里有我便好了。”
孟筱悦的确身心疲惫,但婆婆不真正发话,她还是不敢挪动步子,不置可否地犹豫着,待听得婆婆又开口轰她走,这才慢步离开了卧室。
出得来,但觉空气清新,身子也轻了。此时正见婆婆派出去的人回来,为首的老妈妈见了悦娘,因方才得了佟未的银子,便来问候几声。
孟氏则问:“四姑娘还没找到?”
那里便叹气:“可见不在家里了,就差没下河下井去捞了。”
“这样…”孟筱悦应和着,心里头却是万般心思。
那人要辞了孟氏进去向老太太回复,便道:“大奶奶歇着去吧。”却见孟氏挽了她的手说,“可否劳妈妈在这里盯着些照顾好娘,我想去看看楚楚,一会儿就回来。”
心想这也不是要紧事,那老妈妈便答应了,遂与孟氏别过,一脸倒霉气地往里头去,预备挨冯梓君的骂。
孟筱悦便一路往莉园去,自从搬出来,她很久没有回去了,那里曾经度过了她最幸福也最痛苦的岁月,虽然在一座宅子里,许久不去,竟感觉十分的陌生。
“大奶奶来了。”小丫头瞧见孟氏,喊着便进去通报。
但见楚楚急匆匆跑到门前,小姑娘脸上还稍稍红肿,那是她母亲今日给她的一巴掌。
“楚楚。”一唤女儿的名字,孟筱悦便泪如雨下,那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脸上,着实比剜了她的心还痛。
楚楚身子一晃,本想扑进娘亲的怀里去,可心里头恨着恼着,终究忍下来,一扭头跑了回去。
柳妈妈跟上来扶住孱弱的孟氏,好心安抚:“母女没有隔夜仇,大奶奶进去和小姐好好说话就没事了。老夫人那里若喊人,我替您照应着。”
“有劳妈妈了。”孟氏已泣不成声,便别了柳氏往屋子里去,这世上她唯剩下女儿是寄托,倘若女儿从此不再理会自己,真真要叫她生不如死。
不知过了多久,找不到妹妹的容谋赶着夜色来到藤园,佟未已等候许久,见了面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叔子,欲劝他不必再四处寻找,做做样子给母亲看便可。
容谋道:“卉儿走我并不反对,可嫂子可想好了,初八万家来迎亲,我们怎么办?”
“只能悔婚了。”佟未的语调里充满了傲气,“我们容家是什么门楣?就是悔婚,我也不信万家、吕家能闹到天上去。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家也不指着他们过活。三爷,这件事可要你在婆婆面前强硬些了。”
“唉,大嫂和卉儿的事凑到一起,只要娘不松口,就有得我们烦了。二哥回来若知道这些,或等他回来都无法解决,真不知要把他气成什么模样,二哥虽恼人拖泥带水的,也不喜欢娘的脾气。”容谋甚为挫败,深知自己不如哥哥果断,做事总顾忌太多,忧郁迟疑。
佟未安抚道:“一件一件做吧,如今雨卉的事就在眼前,大嫂的事先搁着,我想赵鼎天若有诚意不至于等不及。”
“只能这样了,但愿卉儿在外头安全。”容谋话音刚落,一个生面孔的小丫头跑进了藤园,在外头“二奶奶、二奶奶”地喊着。
三香喊住她,将她带到主子面前,佟未问:“你是哪儿的,找我做什么?”
那小丫头忙道:“二奶奶,您身边的采薇姑娘叫老太太捉去了,我们妈妈派我来给您通个信儿,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老太太下令不准叫外头知道呢。”
闻言,佟未心里的火登时冲上了脑门。
“怎么回事?”更为激动的便是容谋,抓了她小丫头的手腕问,“为什么又折腾她?”
小丫头的腕骨几乎被三爷捏碎,含了泪求饶,待容谋撒开手才说:“我们也不晓得为什么,大奶奶离开后不久,我们妈妈便进去回话了。我们都在院子里站着等,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有人传话出来,叫几个厉害的姐姐到宅子后头去堵着,说看见采薇姑娘就把她拉来。没过多久采薇姑娘真的就被抓来送到了老太太面前去,我们就听见老太太好大声地训人。后来姨奶奶出来了,叫我们散了去,我要回房的时候被我们妈妈喊住,叫我来给二奶奶带个话。”
“姨奶奶?哪个姨奶奶?”容谋的眉头拧紧了。
小丫头奇怪道:“咱们家不就只有您那儿的如惜姨奶奶一个吗?”
“她现在在哪儿?”容谋再问。
“不知道,大概回藕园去了。”小丫头惴惴不安,不晓得三爷生哪门子气。
“三香你带这姑娘下去,今晚就在你屋子里睡。”佟未的气平了几分,吩咐人带走那丫头,便冷冷地坐在椅子上,别着头将话扔给容谋,“老太太今日是气大了,只怕我过去一并连我也关起来。三爷,你若心疼薇儿,就把她给我领回来。”
“二嫂。”
佟未大怒:“三爷,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天这件事如惜明明在跟前,可来告诉我的却不是她派出的人,按理她早些来告诉我,也不至于采薇先叫娘抓过去。一个老妈子的丫头都能跑来传话,她这个姨奶奶办不到?我的薇儿虽是个丫头,也犯不着与人共侍一夫,更不见得要叫小妾欺负。不是我挤兑如惜,日子终究是你们过的,可若我的薇儿被人欺侮,我决不会袖手旁观。这件事若不能妥善解决,你想娶采薇,我第一个不答应。”
佟未实在是气坏了,这些决绝的话说出口,也没心思去后悔。她本是以不干涉他人之事为行事原则,此刻几件事凑在一起,不仅将她与婆婆之间最后的底线破坏了,更剥夺了她所有的理智。“身心疲惫”四个字,已不足以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第八十八章 芳心错付(四)
容谋的脸已经很难看,幸而保持了一分理智,匆匆对佟未说了:“一定把采薇送回来。”便离开了藤园。
佟未孤身坐在原处,屋子里的清冷让她从后脊梁冒出一股寒气,对于这个家的是是非非,她真是受够了。
“二奶奶,您要不要先回屋子去?”不知过了多久,四荷怯怯地立在屋门外问佟未,“您要是着凉生病了,奶奶会骂我们的。”
佟未转头来看她,无力地笑了笑,“你采薇姐姐还没回来呢。”
“是呀…”四荷轻声嗫嚅,“您去的话,也许就没事了。”
佟未听见,苦笑:“你不明白,老太太那里正是等着我呢。”
四荷当真不明白,立在门口垂着头,不知再说什么好。
“我渴了,冲碗槐花蜜给我喝。”佟未不愿看那小丫头立在门外,便想了法子打发她走。
四荷忙答应下,倏地转身,却与身后人撞了满怀。佟未便听她喊了声:“采薇姐姐,你回来了。”
这一下心里大大地一松,忙站起来迎到门口,不出所料,采薇面上泪迹斑斑。
“她打你了?”佟未一边问,一边仔细打量。
采薇惨惨地一笑,“没有,她还不至于这么疯。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她好像也信了。小姐…我累,今晚让四荷侍奉你睡吧,我先回房去了。”说着与四荷道:“今夜麻烦你帮二奶奶洗漱更衣。”说罢又朝佟未歉意一笑,便转身走了。
佟未没有追问,任采薇离去,然心里明白,这件事造成的伤害,又将动摇她嫁给容谋的信念。两情相悦的确发于情止于情,一旦牵扯到嫁娶,就再也不简单了。
直到第二天,佟未才知那晚容谋与母亲大吵,冯梓君险些被气得晕厥,更让她寒心的是,小儿子竟亲口承认说是他放走了雨卉,且劝母亲莫要再动心思找人,只要他活着,就不答应妹子嫁到万家去。自然,也更不用疑神疑鬼地打采薇的主意。
但冯梓君也指着儿子撂下了狠话,说只要他敢娶采薇,她就觉活不到他成婚的第二天。
佟未这才明白采薇缘何回来后那般恹恹无力,可因她始终不开口,便不知如何劝慰,只能这样一日一日地过下去,采薇每日作息正常,偶尔说几句玩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姑娘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容谋则是一日也不曾来过藤园,那晚两个人之间又说过什么,旁人根本无从知晓。
转眼过了端阳,这日正是五月初六,容谋一大早将当日万家送来的聘礼整理齐全,带了十来个家丁浩浩荡荡地退婚去了。容家三爷曾经在杭城是出了名的“浑”,他这般阵仗过去,又“趾高气昂”地说了好些狠话,竟真的将那万家唬住。
待容谋离去后,万家才忙派人去找吕家老夫人问究竟,吕老太太赶着饭点找过来,偏偏吃了闭门羹,冯梓君那里称病,谁也不见。
如此莫名其妙地退婚,让吕老太太在娘家丢尽颜面,不找冯梓君说个明白,她岂能吞下这口气。但冯梓君不见,她亦无奈,在正院外头将个不顶事的孟筱悦揉搓得可怜,哭骂了几回,只得悻悻作罢。
佟未来时,吕老太太正要回,见了面便冷言冷语,“原来这就是侯门大宅的做派,毫无信用,仗势欺人。”
佟未稳稳立定,淡定从容地回应:“有些事吕老太太心里也明镜儿一样,我们做晚辈的多说,就没意思了。”
吕氏噎住,恨恨地叹了口气,便甩了衣袂走去,口中还道:“哼,连番退婚、悔婚,我看哪个门里还敢要你们家闺女。”
佟未听见,半点不计较,施施然往婆婆院子里去,果见大嫂因远远看见自己而等在了那头。
“老太太身体如何?”佟未问。
孟筱悦四下看了看,说道:“身子骨不碍事,只是瞧她心里头有事,昨晚还偷偷抹眼泪,我总想,若有能知道娘心里想什么,兴许会好些。”
佟未记得上官妈妈也曾念过婆婆的反常行为,加之近来虽勤于礼佛,却又喜怒无常,似乎确有什么心愿未了一般,可婆婆那样骄傲的气性,这些心底里的事情,岂是她们几个儿媳妇能知道的。
“婆婆不想见人,未儿你也莫进去了,没得讨她几句冷言冷语,我么终究是习惯了。”孟筱悦苦笑一下,又悄声问,“卉儿那里…我说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佟未莞尔一笑,不予置评,只道:“一切等二爷回来。”
“也是。”孟筱悦知道佟未心思细腻,既不说便是有她的道理,忽而脑中闪过几缕神思,眼神晃悠了两回,将声音压得更低,“未儿,赵鼎天那里…麻烦你替我回了吧。我当真是不愿再见到他了。我的心思已一早与你说明白。婆婆她虽然恨我,可如今倒也离不开我了。为了大爷,我也该留下来。”
佟未道:“您与楚楚商量好了?这几日小丫头关了房门念书,除了柳妈妈和私塾先生,便谁也见不着她。您觉得,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孟筱悦语塞,柔柔地垂下眼帘。
“该说的话当初我已与他说过,如今的事都在你们自己身上。”佟未说道,“从前我总觉得自己能干机灵,这几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才知道我有多无能。说句没出息的话,女人家没个男人靠着,终究不成。大嫂您也没有儿子,将来楚楚出嫁、婆婆西去,您想好了就一个人度余生?”
孟筱悦仍是不语,半晌听见里头有小丫头喊她,才转身要走,只留下一句“既然你不管,那就凭我的决定吧。”
佟未听罢唯有叹息,这件事谁坚持都无用,她自己不点头,赵鼎天那里说破天去都没道理。叹息之余又不得不怨念,丈夫一走便是那么久,何日才是归家的日子?
然便是这几日,容雨卉与宋云峰得了信所派之人相会后,已在他们的护送下马不停蹄地到达金陵,找了家挨着凌云书院的客栈住着,每日坐于窗前观察来往之人,亦掐指算着五月十五这个日子,好前去确认子骋是否还在书院。
这日因身上现银不多,便拿了银票去钱庄兑换,拿了钱信步往客栈走时,看见街边货郎挑了东西各自叫卖,倒也热闹有趣。因瞅见一个老汉摊了一地的砚台,虽是普通货色,却也有几方精巧的,雨卉念到子骋喜欢这个,不禁心里头发酸,便委身下来选了几块,付了钱刚起身要走,似乎眼睛里掠过什么熟悉的身影,只觉得心突突跳得厉害。
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忙转身来在人潮中寻觅,也不知是姻缘所定还是雨卉眼尖,竟真在一兜卖女人首饰物件的小摊子前看到了那黝黑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