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儿,是我错,对不起,全是我的错。”
第七十四章 凌云之志(二)
“嗯…”佟未在哭,喘不过气说话,呜咽着,抽搭着,抬起一张泪水肆横的脸,忽而用双手捂住面孔,口齿不清地慌张:“我很丑,我变丑了,对不对?”
“大夫说会好的,还会和从前一样漂亮。”容许的胸前似压了一口大石,看见妻子手背上狰狞的划痕,不啻在他的心里刀剜剑剐。心疼地捧起佟未的手,嘴唇轻柔地吻过每一道伤口,“不管你变成…”
“呸!快呸!”佟未脸上还挂着泪水,竟瞪起眼睛,“不许说那种话,我才不要变成什么什么样子,不许说。”
容许不理,反掀起被子,将佟未的睡袍轻轻撩起,但见脚腕上是深紫的勒痕,膝盖上是擦破的皮肉,本玉雕一般洁白纤柔的腿,此刻伤痕累累。
佟未自己也骇得不轻,慌忙去遮盖好,口中嘟囔:“我不疼,不疼了,你别担心。”
“未儿。”容许浓眉紧蹙,“那一刻你恨不恨我?”
佟未怔住,半晌回神,却是点了点头,极轻地答复:“恨,恨死了。”
“恨死了?”容许反问。
佟未撅着嘴,点头,又摇头,一下钻进丈夫的怀里,“不要再提那件事好不好?一辈子都不要再提,我不愿想起来,想起来…我就害怕。”说至此,佟未又忍不住哭,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害怕,一想起那个禽兽的脸,浑身都会颤抖。
如此让容许又愧又恼,愧自己让妻子受苦,恼自己不懂体恤娇妻,他一时不敢说话不敢动,很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又勾起佟未的伤心。
哭了一阵,心情渐渐平息,佟未霸道地扯了丈夫的衣领擦眼泪,一双布满伤痕的手忽的捧起了容许的脸,说话时还会因哭过而抽搭,却振振有词,“我爹娘骂你了没有?”
“嗯。”容许点头。
“怕了吧?”佟未一脸骄横,她时而哭时而笑,若不知个中缘由的人乍见到,指不定以为这女子精神不太好。
容许认真地答:“怕极了,我怕你爹娘一怒之下带你走。”
“那是当然,我爹娘若当真生气了,一定会带我走。我若跟他们走了,你怎么办?”
“再娶。”容许答得干脆,便瞬间看到妻子气白了一张脸,眼珠儿几乎要瞪出来。
佟未一把将丈夫扑倒,挥着拳头凑上去,“容许你完了。”却磕着了身上的伤,吃痛之下忍不住喊了一声,身子也无力地软了下来。
容许心疼,轻柔地将她抱起,哄道:“逗你的,小心一些,莫要碰到伤口,待你好了随你处置,让你受这样的苦,我一辈子也还不清,我从今往后以你马首是瞻,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你就哄我呗,明知道我舍不得叫你为难,再怎么执拗,到头来还是依着你。”佟未在容许的身上腻蹭撒泼,好似穆穆那般手脚不停,“你说,嫁给你这么久,哪件事不是听你的?我有做主的权力吗?”
容许凝神想了想,“我们丫头的名字,不就是你起的?”
“错!我本是起来做乳名的,还不是你侄女求你定这个做大名,你才点头的?我有没有也说过要拿这个做大名,你同意没有?”佟未占了理,愈发厉害起来。
这回没有笑,容许静静地端详妻子片刻,缓缓地问她:“我情愿你哭你发脾气,看到你想法子逗我开心,就越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你一定要让我内疚?”
佟未乐了,捧着丈夫的脸说:“你自己讲的啊,我可没骂你,往后跟我拌嘴不许胡乱诬陷我,说是我骂你的。”说着,语调神色皆柔和下来,“你是傻子呀,我做什么要恨你要怪你,能清清白白地回到你身边,我已经念佛了。这里头是有你的错,可这是你想的你造成的吗?我若揪着不放,自己痛苦,你们难过,大家还活什么呢?那我还配做你的妻子吗?”
“这辈子,我从没这么后怕。”容许说着,大手将佟未藏在怀里,他不敢想如果失去佟未,天是否会塌陷,有这样的心思很没出息,可谁又一辈子出息了?而那封充满挑衅的信,更让他芒刺在背,不晓得会不会又因自己的疏忽,妻子再一次被掳走。
厅堂里,佟家父子已准备离去,佟淮山留下妻子说:“容许这几天会很忙,你留在未儿身边,她浑身的伤也不便跟我们回家。我会让少祯少祺常过来看看。”
“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何美琦应道,“等丫头好些了,我便带她也回来,我晓得你们这些日子又有大事情要做,我们女人只有担惊受怕的命。”
佟少祯笑道:“娘这话可别叫我妹妹听到,她那里开明得很呐,您瞧受了这么大的罪,都不带哼一哼的,这才是我妹子!”
“就你贫,好好照顾你爹,回去吧。”何美琦嗔笑,送走丈夫和儿子,径直来了采薇那里,见她正和烟云逗孩子玩,便道:“我不便对这里的人吩咐什么,你让他们烧热水,一会儿给你家小姐洗个澡。”
采薇应下,出去许久,回来却挽了何美琦红着脸道,“安排好了,不过小姐说她自己洗。”见何美琦一脸疑惑,不禁急道,“老夫人,您真不明白…”
某镇,客栈,容家一行人包下所有房间,各自安顿。彼时如惜正与周氏等聚在孟筱悦屋子里说话,提到落霞一路上都闷闷的,这会儿容谋正亲自给她送饭去了。
孟筱悦劝如惜放宽心,不要太计较。正说着,云佩大摇大摆地来,立在门口冷声道:“姨奶奶,老太太要见你。”
如惜闻言发愣,又不敢耽搁,在云佩的催促下匆匆来到冯梓君的屋子,她生性胆小又怯冯氏威严,故而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
冯梓君支开云佩等,将如惜招到身边,却是一副和颜悦色,挽着如惜道:“这事情想着了便要急着告诉你,如惜啊,这一次我们回杭城,我是不打算让谋儿再回京了,那些生意能值几个钱,不要也罢。好孩子,我要圆的这个心愿,需得你帮助,你可愿意帮我?”
“老夫人,您吩咐便是了。”如惜句句小心,噤若寒蝉。
冯梓君道:“你知道要留下男人,唯一的法子…”她说着,拉了如惜凑近,附耳低语。
片刻后但见如惜双颊飞红,眼神慌张,怯懦地低头急语:“不敢不敢,奴婢不敢,三爷知道了一定会恼,他的脾气您是知道的,顶讨厌人家强迫使心计。老太太,若奴婢这么做,三爷会恨我恼我,甚至一辈子都不理我。”
冯梓君冷眼瞪她,哼哼道:“那么…你不怕我恼了,撵你走,让你和你从前那主子一样?”
如惜倏地跪下来,哭着央求,“求求您,千万不要撵我走。”
“那不就成了,我又不要你做什么坏事,何况这不也是你所期盼的,你敢说不是吗?”冯梓君语调幽幽,瞥了眼如惜,看她形容颇有几分扶不起的模样,心里不免泄气,但一时觅不到合适的人,也只能巴望这小蹄子,便不再小题大做,只挥手道,“一路上日子长着呢,你且自己保养着,时机成熟了,我便唤你。下去吧。”
如惜嘴巴一张,可终究不敢说话,皱眉抿起嘴,磕了头便退了出去。因一路低头走路,不小心和雨卉撞了满怀。
见她脸色苍白额头冒汗,雨卉奇道:“天那么冷,你怎地冒汗?病了吗?”
“不是、不是。”如惜慌忙解释,讪讪一笑,迅速离了去。
“如惜姨娘总是这么可怜,一定又被老太太说了什么了。”紫兰在一旁嘀咕。
雨卉道:“这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继而催促紫兰、青兰,“指不定很快就要上路,刚才小二说这条街上的书店新书最全,我们快去才是。”
两个丫头明白小姐的心思,三爷说预备取道金陵回杭城,这一路小姐怎能不早早做好准备,遂都来讨赏买糖吃,三人说说笑笑出了店门。
屋子里,孟筱悦正收拾女儿换下的衣服,却见女儿在箱子里翻腾,不免责备:“不要把东西弄乱了,我们很快就要上路的,你告诉娘你找什么,娘给你拿。”
“我找赵伯伯给我的小娃儿,娘你带上了吗?会不会留在京城里了?”楚楚口中又不经意地冒出那个赵姓的伯伯。
孟筱悦大惊,上前一把抱住女儿,“小声点,娘不是叮嘱过吗…”话未完,初蔓捧着衣裳推门进来。
“初蔓,你在门口守着,我一会儿叫你。”孟筱悦匆匆吩咐,待一脸莫名的初蔓离去,她扳着女儿的身子一字一句地叮咛,“娘最后一次告诉你,不许再提这个人,他送你的东西娘没有带来,都留在京城了。哪一天楚楚长大出嫁了,你若想要再派人去京城的宅子取,娘不拦你,但眼下不可以。如果楚楚心疼娘,从今往后绝不再提这个人,记住了吗?”
母亲很少这样严肃,但心里又明知道是提不得赵伯伯的,楚楚无奈,只能红着眼睛,满面委屈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可心里,却一百个不情愿。
第七十四章 凌云之志(三)
很快,容家一行又启程往南而去,但从冯梓君到容雨卉,个人心里都怀了心思,孟筱悦见女儿自那日后总是闷闷不乐,心里更多了几分担心。好在一路无事,还算走得太平。
这日天色未明,容许早早起来,自行换了衣服,似要出门。他怕扰醒酣睡的妻子,故而轻手轻脚,小心翼翼。
然,佟未在丈夫离开身边的那刻就醒了,自那一劫,她变得极其敏感,身边稍有动静就会惊醒。见丈夫因此而忧心,于是佟未强迫自己即便醒了也不要动,因为身边的丈夫比自己更敏感。譬如此刻,她便紧闭双目、一动不动,就是不想让容许以为他吵醒了自己而愧疚。
待听得屋门打开又关上,佟未方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来,本想静一静,却突然胡思乱想起来。
深宫,未到早朝时,容许由专人带路,避开一些眼线进入了皇帝的寝宫。彼时正见内侍端着食盒从里头出来,容许走过时,但听他们在背后互相说:
“今日算是喝下一碗了,皇上最近脾气好了很多,肯吃药了”
“嘘…别声张…”
容许听过则以,默默地遂领路人进去,见皇帝正握了卷书册翻阅,一手随意地取食桌案上的蜜饯,他见自己来,温和地笑开。
“吾皇万岁。”容许屈膝行礼,起来时听皇帝问:“夫人可好?”
“多谢皇上关心,贱内一切安好。”容许微抬头,见皇帝脸色红润,气色甚佳,不禁道,“皇上的身体看来好多了。”
“哈!不过是表面光鲜,呶!你来时朕刚服了药,这浸入骨子里的毒,可不是要一点一点地去除嘛,不过…只怕朕没有这个命等到它除尽。”皇帝苦笑,眼眸里多了些期盼,“而今唯盼澄儿归来,朕方能放心。也不知驸马走到那里了,好在恒聿这个人,朕还是放心的。”
容许沉默不语,他不愿去追究皇帝所谓的解毒是什么意思,知道的越少才好。但听皇帝自言自语:“这几口口心神不宁,唉,做了一辈子夫妻,竟彼此这般不信任。”
“容卿。”
“是。”
“这一次容夫人该吓坏了,你们夫妻可因此生了嫌隙?朕知道佟淮山很宠这个女儿,当初便与朕说明了,决计不要她嫁入皇室,让朕好失面子。而那一回朕也是抱一颗凑趣的心,竟允了贵妃的请求让你们共结连理,但愿朕莫不要造了一段孽缘。”皇帝语调温和,说得极慢。
“皇上说笑了。”容许谦词,其实他本该说家内一切安好,臣与妻子情投意合云云,可这番话岂是能在皇帝面前说的,遂一语带过,敷衍罢。
“是啊,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皇帝无奈地一笑,朝容许招手,另一手则拿起一本奏折,“容卿,来看看…”
千里外,凌云书院的钟声响起,钟子骋一身白衣立在钟前,一下一下挥动着大锤。
天班学子则立在课堂之外,待允澄进入学堂,他们方陆续跟进去。实则允澄曾与夫子说过希望大家不要这般区别对待他,可众学子认为允澄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即便在学堂内,也应有尊卑之分,更能让学子们领悟君臣之道。
自然,大家见允澄与子骋走得近,隐约也猜得到,这个不告而别视学堂规矩于不顾的平民子弟能再次回归学堂,太子于其中占了不少的份量,因猜不透子骋究竟何种来历,便皆选择疏远,故而子骋再回来,同学们已不似从前那么热情,见到自己则更多了几分尊敬和客气。
“今日作文,题为‘凌云之志’,下课交卷。”夫子于上座,掳须缓言,目光和蔼地看向允澄,心内暗暗感慨,未来的天子拜与自己门下,将来太子登基,自己岂不是成了帝师?
“夫子,今日题为凌云之志,不知我书院之名,可是由此而来?”允澄不提笔,反先问。
他身后的学生则或有一本正经地跟着太子听,或有厌烦摇头,或有捂嘴而笑,对于太子异于众人的行为,他们其实见怪不怪,只是每回都忍不住表现在脸上。
夫子笑一笑,捏了把胡子便滔滔不绝起来。
允澄听得饶有趣味,也因那些学生坐在自己的背后他看不见众人的表情神态,且大家平日也不与自己说话,或者是他根本就不在意,总之他只读自己的书,只与子骋交流,其余学生若不前来亲近,他也从不去示好,便更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但已有学生对于夫子的话感到厌倦,这般高谈阔论,让他们无法专心做文章。
学生的骚动,坐于上首的夫子亦感觉到,他并不想打扰学生做文章,奈何太子有心求解,他怎能不答,虽说自己是老师,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也不曾忘,不能免俗地优待太子,实在情有可原。好在,目光之下有一个学生不仅没有厌烦不安的情绪,也不曾趋炎附势地抬头听自己说这些在开学典礼上已经讲过的内容,而是安安静静地埋头挥墨、奋笔疾书。
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一细节让允澄抓住,他顺着夫子的目光看去,见是子骋旁若无人地做着文章,不禁嘴角勾出笑容,思忖半刻,也不管夫子是否继续讲学,提笔来便铺纸做文章。
夫子见状,渐渐隐了声响,更抬头将目光扫过众学子,示意大家安于作文,课堂里又归于一片肃静,然暗暗与子骋较劲的允澄却不知这般悠闲自得的学习生涯很快便要结束,正马不停蹄赶往金陵的恒聿,会带给自己另一个世界。
京城里,容许早晨离家后便迟迟未归,今日是何美琦回家的日子,她本要留下来照顾女儿女婿,奈何佟未心疼娘,不想她为自己操心辛苦,好说歹说地劝走了母亲。自然,经这些天的调养,她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送走母亲,佟未抱着女儿回来,只听烟云在身边嘀咕说:“家里空荡荡的,好没意思。”
佟未笑:“我来时也是这样啊,这样有什么不好,若说空荡荡,还是因宅子大。”说着砖头对采薇道,“穆穆三叔买的那宅子就好,小巧玲珑,适合一家人住,我还没机会瞧一瞧。”
采薇闻言赧然,垂头笑道:“我也没瞧过,不知是什么样子的。”
说话间,佟未见陆管家没跟过来,反一脸焦虑地立在门前东张西望,不禁生了好奇,问众人,听一个老妈妈说:这几日陆爷总是心事重重,将各个门哨管得很严,防贼一般。
佟未听来便觉不安,将女儿抱给采薇,轻提了长裙往陆管家走去,先温柔地唤:“陆爷你来,我有话说。”
待二人到廊下立着,佟未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侯爷要你看紧家中门禁?防备什么吗?”
陆管家面露难色,犹豫了许久,才稍稍点了点头。
佟未的心一下揪紧,她就知道,容许瞒了自己很多事,这几夜他比自己还敏感,绝不会没来由。
“可他不说,一定有他的理由,可我不问…”佟未眉心紧蹙,陷入矛盾里去。
第七十四章 凌云之志(四)
午后,容许从朝堂回来,今口口与皇帝一起将京城内可能存在的势力一一排摸,事实总是让人咋舌,连皇帝自己也想不到,他那个不成器终日过着奢侈糜烂生活的大儿子,竟会成为众之所向。
自然,这也无可厚非,允湛作为皇长子,若没有允澄,他便是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篡权者坐拥天下难得民心,但拥立一个名正言顺的酒囊饭袋成为国君,而后摄政操控,便不成问题。何况秘密除去皇帝、太子,又有谁会知道?
回家的路上,容许将那封要挟的信函在心内过了几遍,只记得上面字笔迹潦草虚浮无力,显然是有人故意这么写,就怕让有心的人拿来做对比,可见那幕后之人,还是有一怕的。
想着想着,已入家门,今日定下心来,才发现家中的确空荡了许多,但这样也好,安静平和,只有他和未儿。
“侯爷,夫人出门去了。”陆管家笑得极不自然,垂着脸迎上来。
果然,容许的反应有些激动,他皱了眉紧张地问:“出门?不是说了叫你想法子别让她出门吗?她一个人出去的?岳母她已经回去了?”
“是啊,亲家老夫人一早就回去了,夫人就带着采薇和小姐出去的,说是去城隍庙祈福烧香,吃了饭就回来,大概快来了。”陆管家一头的汗,垂着脸愣是不敢看容许。
“胡闹,我说过不能让她随便出门,这一次的事情…”容许的理智虽削减了许多,终还是咬了牙,没将后半句说出来。
“罢了,我去找她,你在家等着,若夫人先回来了,立刻派人来告诉我。”容许恼怒地叹了一声,回身便要朝门外去,却在转身的霎那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我不能出门?”立在她身后的竟是陆管家口中那个去城隍庙许愿烧香的佟未,她只是穿了一身家常衣裳,发髻也简单地挽了半月坠在脑后,粉黛略施,根本没有半分是要出门的样子。虽笑着问容许,可这笑里头究竟有多少无奈,大抵只有她自己知道。
“未儿!”容许喊出口时,心里已后悔不已,他口口小心不在妻子面前表现出的紧张和焦虑,在刚才的几句话中一皆暴露出。
“陆爷,奶娘说要你买上好的米磨了米粉给小姐吃,麻烦你去张罗下。”佟未好似无事,这般吩咐了陆管家,便施施然挽了容许的手一路往卧房去,直到避开众人时,才低声嘀咕,“其实吧,你可以不跟我说一些事情,我不管呢也就不烦了,可是呢,有些事情你还是要与我讲的,你若不说呢,我一定会恼的。”
说着立定,颇认真地问丈夫:“懂我的意思吗?”
容许摇头,一脸莫名,他真的没懂。
佟未柳眉拧曲,很幽怨地盯着容许,半日才道:“真的不懂?”
“不懂!”容许的干脆令佟未恼怒,他却从容地说,“我不晓得你究竟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佟未冷着脸,瞥了眼容许,嘀咕着:“非要我发火不成?”
“你说什么?”容许听得不真切。
佟未真虎起了脸,拽着容许进房间,一路嚷嚷:“不管,把你知道的不知道的通通告诉我,不许隐瞒不许欺骗,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不能为你解忧,也不能扯你的后腿。容许,你今天必须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莫要等我再被人掳去了,却还是莫名其妙。”
“不许胡说。”方至门口,听得妻子最后那句话,容许有些生气,“我不允许你再受到伤害,不然我算什么?”
佟未“噗哧”一声笑出来,腻着容许拖他往屋子里去,咯咯笑着说:“要的就是这股认真劲儿,来来来,都告诉我听,以你闺女的名义起誓。”
容许终究是折服了,对着这个鬼精灵的妻子实在恼不起来,好在今日与皇帝长谈后事情也有了眉目,心里多少落实一点,便也有了心情来说。何况妻子聪明,又是旁观者清,与她说说,或许能有灵光闪过。便索性不再隐瞒,更告知妻子日后当如何行事,二人长谈至日落,直到采薇抱了要娘而哭得伤心的穆穆来,才方停下。
陆管家送米粉来时,见夫妻俩抱着女儿玩乐,轻松愉快丝毫不见忧虑和紧张,心里不免嘀咕,侯爷和夫人都对自己威逼利诱,实在苦恼。但转念想想主子好,自己便好,也就一笑而过,不计较了。
不知是否因佟未这一劫被容许轻易化解,之后的日子里除了飞虎营吕俊带兵奉旨查抄了几家被弹劾的贪官府邸;再有深宫内传闻瑜贵妃染病,六宫诸事已由几位妃子共同打理,她只闭门不出,也不见任何人;以及月余之后,德恩的三皇姐在公主府内闹出荒唐事,让皇帝震怒之余下旨将女儿贬为庶民,那三公主跪在宫门外苦求了几天外,京城大事没有、小事寥寥,仿似将近年底越发平和起来。
可佟未却时而会想起一个人,因深知丈夫烦忧,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便只默默藏在心里。
这一边,容家一行抵临金陵,众人方在客栈歇下,容谋的房门便被叩响,他不猜便知,来者定是小妹雨卉。
如惜笑着来开门,指着屏风道:“三爷正换衣服呐,四小姐等等。”
“换衣服,三哥要休息了?可这会儿才吃了饭啊。”雨卉一脸焦虑。
那里容谋已换好衣裳从屏风后闪出来,满脸笑意:“着急什么,这就来了,答应你的事怎能不作数,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焦躁,敛敛性子才对。”
雨卉一脸娇嗔,不依道:“不兴欺负你妹妹,小心往后我跟采薇告状。”说罢才觉唐突,竟没顾忌一旁如惜的感受。
却见如惜温婉一笑,眯着眼睛乐呵呵地说:“四小姐这么一说,我往后也有主心骨了。”
容谋见她这般心态,心里甚喜,捏了她的手道:“你也莫换衣服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你从没逛过金陵吧。”
“好!”如惜喜出望外,虽然已陪伴容谋多年,这一刻还是红了脸,她没读过书,不懂得大道理,可却虔诚礼佛,而今明白大师口中那“舍得、舍得”说的大抵就是这样,她放弃了地位名分,却换来了丈夫的真心相待,更笃定采薇品性顺和,不会如林飞凤般嚣张跋扈、蛮横无理,便对往后的好日子满怀憧憬。
可才走一步路,如惜心里就突突跳了两下,她怎忘记了进城时老太太给自己的交代?老太太一路相逼,自己总以各种借口推脱,将至金陵时,老太太已是最后的警告,甚至是威胁。
“你怎么了?”容谋见如惜没跟上来,回头来问。
如惜转回神思,快步跟上来,笑着敷衍:“沙子迷了眼睛。”
因雨卉急于出门,拉着哥哥就走,容谋也没做计较,只乐呵地带着两人出门,坐了马车一路往凌云书院而来。
马车停下后,哥哥先下车去,雨卉躲在车上轻轻掀开窗幔向外瞧,只见哥哥刚穿过道路往那扇形容肃穆的乌漆大门走去,便有两辆飞驰的马车从眼前掠过,尘土扬起卷着风扑向脸孔,雨卉唬得放下窗幔退回来,对如惜道:“这是怎么了,走得好急。”
如惜笑道:“只怕着急的不是马车,是四小姐的心吧。”
雨卉闻言赧然,不再言语。
这边厢,施夫子与各位老师似乎刚送走什么人,正要回书院,只听后面向老伯喊道:“夫子,有客人。”
施夫子转身来,瞧见的便是衣冠齐整的容谋,因眼生,但问:“这位公子,不知到访鄙院所为何事?”
容许谦和地鞠躬作揖,缓缓将来意说明,只因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书院学子本不能接待访客,但容谋一行等不到十五便要离开,故只能腆颜来请书院通融,只说是钟子骋的远房亲戚,不曾提及自己是容许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