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在一旁笑道:“本来只有一个小宝宝,如今又多了小姐这个活宝娘,咱们屋子里倒挺热闹的。”
郭媛挽了婆婆说:“娘也是宝呢,没有娘在跟前,你们都要手忙脚乱了,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有娘在这里,亲家老夫人也不能为难你了。”
“大嫂你不知道,昨晚穆穆病了,为了这个我才和婆婆拌过嘴。”佟未不悦道,“顶好能跟你们搬回去住。”
雨卉坐到嫂子身边,轻轻握着她怀里小侄女儿的手,听佟未这么说,不禁道:“嫂子别走,你一走,我在家里还有什么意思?就当心疼我吧。”
才说着,青兰匆匆从外头跑进来,冲着佟未和雨卉道:“小姐、二奶奶,外头说三爷回家了。”
雨卉蹭得从床上站起来,若非见众人看着自己的惊讶神情,还不能觉得已有失态。
亏得佟未解围,朗声笑道:“小叔出门好久了,我也有些想念了。卉儿快过去看看,也替我问个好。让你三哥休息好了,就来看看小侄女。”
雨卉连连点头,向众人致歉后,便带着紫兰青兰走了。然而雨卉并没有顺利地见到哥哥,倒不是因为冯梓君纠缠她的小儿子,反是陆管家告诉自己说,三爷和老夫人匆匆见了面后,得知亲家大爷二爷都在府上,即刻就约了他们出去了。
这让雨卉好不奇怪,自己胡乱猜测一番,先想三哥可能是自己有了麻烦请亲家几位舅爷帮忙,大概和子骋的事没有关系,接着又担心子骋的事情横生枝节有所不妥,如是前前后后地想,便越发坐立不安起来。


第六十一章 佟未的抉择(一)
这边厢,容谋带着佟少祯兄弟俩来到自己和子骋落脚的客栈,佟少祯看着面前肤色黝黑的少年,不可思议地笑:“怎么可能,你真的是钟子骋?你还活着?”
容谋在一旁道:“因为家兄不在京城,而我也不认识那些京官,这件事本来就奇怪,不与大哥们商量,我实在不敢让子骋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人前。”
“你已经在凌云书院上学了?”佟少祺问。
子骋点头,容谋跟着骄傲地说:“头一名,头一名考进的。”
“哦,人不可貌相。”佟少祯感叹,又对容谋道,“三少爷这样做很对,不过这里我们来过,难保别人不发现,接下去先将钟兄弟转移,之后的事情交给我们兄弟去查,对京城能够做到如此周密的隐瞒,可见来者不等闲,我们不能大意。”
佟少祺笑道:“钟兄弟只是一个学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冲着你来?难道是怕你将来学有所成而成为妹夫的谋士?那何不真的杀了你来得痛快,竟让你这样便宜地跟着三少爷回京!前前后后好像根本联系不起来。”
容谋道:“其实我们是偷跑出来的,而子骋也极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被凌云书院除名,这一次回京,他堵上了自己的前程和生命。”
佟少祯有些惊讶,转来看着子骋:“其实你大可以继续在凌云书院学习,让三少爷独自回来查这件事,为什么要放弃凌云书院学子的名分?你知不知道想进凌云书院有多难?”
子骋点了点头,好像是含着微笑说这些话:“因为这个世上还有比一个学位更重要的人和事值得我去追求。”
佟家兄弟面面相觑,不得其解。
而后,在佟少祺的安排下,子骋独自住到了佟家在城西的一座小宅院里,乔装打扮一下,暂时当一回佟家宅院的看门人。
见子骋得到妥善安排,容谋谢过佟少祯兄弟便直奔自己在西街的茶铺,本以为自己离开这么久店里一定乱七八糟,没料到在陆管家的打理下,不仅一切井井有条,客人更是越来越多。
容谋把自己随身带走的钱都交到了柜上,问起这段日子的周转资金从何而来,得知是母亲给的,便让掌柜将数目算清,凑了一大半出来,要即刻带回家归还。
冯梓君从来只有借钱给儿子,哪里会要他还钱,奈何这一次也靠亲家周转才渡过难关,亲家的钱总是要还,便欣然接受了。眼见儿子如此争气,又瘦了好多,真是又欢喜又心疼,拉在身边说了好久的话,一步不肯放他离开。
不久却见如惜的身影在屋门前出现好几次,冯梓君不爱他们来打扰自己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光,可容谋还是瞧见了,撒了母亲的手出来问:“怎么了?有事?”
见到爷回来,如惜早就乐得陷到云里雾里去,此刻笑着说:“本是想来看看爷好不好,问您回去还吃不吃饭,何时洗澡,不过这会子紫兰那里托我带句话,说四小姐在屋子里等您,您今日若不去,她就一直等下去。爷,您过去看看吧,这些日子四小姐很可怜。”
“我这就去,你先回去预备着热水,我回去要洗澡。”容谋和气地说着,见如惜走后便进来辞别母亲,服侍母亲睡下,继而朝妹妹屋子里去。
去时,只见雨卉已耐不住性子立在屋檐下等候。
“三哥!”见到哥哥出现,雨卉急促地奔到他面前,一双晶亮的眼睛已红彤彤湿漉漉,只等问:“你见到他了吗,送他回家乡——安葬了?”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来。
“哥见到他了,你放心。”容谋一边说着,一边想着要如何告诉妹妹这个消息。
“他——他——”雨卉情绪激动之下口齿不清起来,“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我?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他的东西,哥,你带了吗?随便什么都行。”
容谋迟疑了片刻,抬头向四周望了两眼,方反问妹妹:“你要东西?如果是人呢?”
雨卉不明白,呆呆地看着三哥:“什么意思?人?什么叫做‘人’?”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容谋将声音压得很低,“子骋没有死,他已经跟我回了京城。”
然而,妹妹并没有表现出欣喜若狂或万分惊诧的激动神情,她还如方才那样呆呆的,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着对自己说:“三哥莫要逗我了,莫要——逗我了。”
容谋反急了,扶着妹妹地肩膀说:“你看哥的眼睛,哥是不是骗你?”
“真的?”雨卉质疑。
“真的!”容谋肯定。
至此,容雨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扑进哥哥的怀里大哭,这一次哭泣洗去了所有的哀伤和沉痛,更惊动了所有人。
周红绡听见动静赶过来,却见女儿扑在容谋身上哭,一时摸不着头脑,傻傻地立在一边,却听容谋笑道:“妹妹撒娇呢,姨娘不必担心。”
正说着,采薇突然笑着进来,一边还说:“孙小姐那里正咯咯笑着呢,姑姑这里却哭了。”可一进门就看到容谋,采薇瞬而呆住。
容谋乍见采薇,抱着妹妹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周氏那里将女儿拉到身边,一边安抚着一边送她回房。
丫头们陆陆续续跟进去,院子里唯剩下采薇和容谋,两人远远地立着,一个垂着头,另一个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静静地,没有一个人先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周红绡带着丫头们从屋子里出来,见容谋和采薇仍旧这样立着,一时不知该喊他们,还是就这样带人从他们的中间走过去。
倒是容谋先回神,依依不舍地再看了采薇一眼,转过来问周红绡,“妹妹好些没有?”
“三爷不必担心,虽然哭过了,可这会子止住了,脸上反有精神了,瞧着比前些日子都好。”周红绡欣喜地说着,因见容谋身后的采薇不声不响地走了,不免好心笑着说,“三爷心里若真的有人,何不与老夫人、二奶奶说去?”
容谋一愣,随即明白了周氏的意思,笑道:“二姨娘多想了,没这档子事儿。呵呵…”说罢尴尬地笑了笑,便离开了。
翌日清早,终得一夜安稳觉的雨卉睁开眼便要来见二嫂,穿戴整齐匆匆过来时,嫂子还没起来。
在梦里被吵醒,佟未慌得以为是女儿有事,当看到雨卉兴奋地坐在自己面前,而摇篮里女儿仍踏实地睡着,这才安心。又埋怨:“一大早,跑来吓唬我做什么?”
雨卉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捂着佟未的耳朵将昨夜哥哥说的事情一一说了,说完之后仍然激动万分,拉着嫂子的手说:“我想见他,一定要见他。”
佟未深知其中的轻重,握了小姑子的手说:“他能千里迢迢地跟着小叔子回京,除了为你,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可是他却没有急着来见你,这里头一定是有原因的。好孩子,你先别着急,咱们慢慢来,这回不比之前那么短的时日,这一次咱们有三年的时间啊。虽然笃定不用三年,可是也不至于急在眼下。嫂子我一直疑惑子骋的态度,我只看得到你将他念得那样深刻,却不晓得他怎么想的。如今他能回来,可见心里有你。卉儿,这一回咱们争一争吧。”
“嫂子…”雨卉喃喃,点了点头。
佟未道:“过程也许会很辛苦,甚至没有结果,你要有所准备。”
雨卉用力地点头:“决不后悔。”
佟未见雨卉如斯坚定,念及之前她的痴情神伤,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嫁入冷漠的皇室,从而一辈子忍受痛苦。争与不争,仅在一线之间,而一旦真的跨出“争”的第一步,就再也收不回来,甚至会弄得自己和家人遍体鳞伤。佟未希望自己能帮到雨卉的同时,也能保护家人,但也许,这会很难。可若不试一试,雨卉注定一生不幸。
“去喊采薇进来给我架屏风。”佟未对雨卉道,“我要问问你三哥。”
“好,我这就去。”此刻的雨卉内心充满了希望,原本随着子骋离世而一同死去的心重新活过来,如今她不仅要更好地活下去,还要奋而为自己的未来做一番努力。譬如恒姮,虽然她只会哭闹只会耍脾气,可她至少在为自己努力。
之后,容谋前来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佟未,并告知已拜托佟少祯兄弟查出这件事的真正原因,至于子骋眼下身在何处,容谋担心妹妹会忍不住去找子骋从而给他带去危险,终究还是忍着没说。
这件事谈完后,佟未与容谋隔着屏风闲话几句家常,提到其店铺周转的事上,佟未表示母亲拿出的那笔钱其实是丈夫事先已留给自己的,要的就是在弟弟着急时派用场,但不算借亦不是馈赠,算作一股加入弟弟的铺子,来年要分成抽红利,一分不能少。
容谋欣然接受,脸上的笑多了几分成熟稳重,更添了好些幸福。佟未注意到,自容谋进门,采薇便再也没有出现,一并连穆穆都是由奶娘抱来与容谋看,不知这丫头躲到了哪里去。
于是,日子在等待兄长们查明真相的过程中不紧不慢地渡过,端阳过后,太子赴金陵凌云书院学习,允澄这回走得很干脆,甚至没有来向雨卉道别,雨卉如今全心全意在钟子骋的身上,本就不计较的她更不会在乎了。而后再一晃,穆穆满月了。
本来孩子满月要摆酒庆贺,奈何蒋皇后大丧期间,一切娱乐宴会都必须禁止,故而仅仅是佟淮山带着儿子媳妇过来,和妻子女儿陪着亲家母等一起吃了顿饭算作为外孙女庆贺。
席间,何美琦提到要回府一事,并对冯梓君万分抱歉,直说这些日子在府上住着添了许多麻烦。
冯梓君笑得讪讪地,说:“您哪儿是给我们添麻烦,若没有您在这儿里里外外地帮一把手,未儿哪能养得这样好。”
众人顺着来看佟未,经过产后调养,佟未本来尖瘦的脸颊圆润许多,好似脱了几分刁蛮气息,多了初为人母的娴静温柔。
何美琦心里偷笑,她的女儿只怕到了自己这个岁数,也不见得能有多温柔多娴静。眼下不过是人前应景儿罢了。
饭后众人坐着话家常,佟少祯趁着妹妹带女儿去换尿布的当口跟了过来,那里奶娘和采薇帮着穆穆换衣裳,这里他和妹妹立在廊下说话。
“刑部那里有消息说,这件事当初是宫里派人压下来的,金陵本来是有一桩斗殴致死的命案,因杀人者情节恶劣并有前科地方判了秋后问斩,而死刑必须经由圣上批复,所以便报上京来。但是刑部做了手脚,将死者的姓名更改了一下呈报,那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经历并看到了。”佟少祯解释着,又道,“我们与父亲合计过,能做到让刑部丝毫不敢怠慢的人除皇上外,宫里仅有两个人有此权势。一个是已死的蒋皇后,而今死无对证,若查一定困难重重,再一个就是瑜贵妃了。可她们两个深宫女子,怎可能对一个养马人的弟弟感兴趣?甚至不应该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佟未听罢,心情沉重,叹道:“这里头的道理哥哥有许多不明白,我这里倒是有了几分头绪了。”
正想着似乎论动机瑜贵妃嫌疑最大时,家仆传报,德恩公主驾临容府。佟未心头一凛,足足一个月没再见过这个小公主,而一个月前她险些让自己和孩子一同名赴黄泉,再见面,该如何相待?
已然容不得佟未多想,只听外头脚步阵阵,似是德恩径直朝这边来了。佟少祯见妹妹脸色不好,安抚道:“不必担心,我想哪一天的意外,公主也不想的。”
佟未点头,须臾只听外头有人喊:“公主驾到。”
但见一身素服的德恩款款进来,身形面容,憔悴瘦弱不复从前。


第六十一章 佟未的抉择(二)
“参见公主。”佟未与兄长一起上前施礼。
“原来容夫人正与佟大人叙兄妹情谊,本宫来的太唐突了。”德恩温和地说了一句,便将目光停留在佟未的身上,好像是因为沉浸在幸福里,面前的女子脸色红润神采焕发。
佟少祯礼貌地笑道:“公主说笑,微臣正要与妹妹话别。公主若没有吩咐,微臣先告退。”
德恩颔首,“佟大人慢走。”
佟少祯弯腰告辞,退身出去,到了德恩身后便递给妹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担心。
佟未看在眼里,未动声色。忽而女儿的哭声响起,让她蓦然一惊,穆穆最是乖巧的孩子,她从不轻易哭泣的。多想即刻就去看看孩子,可是德恩在面前,佟未一时不知该如何行动。
“夫人去看看孩子吧。”德恩一边说着,一边已充满好奇地看着那传来婴儿哭声的屋子,眼眸里绽出一丝光芒。
“多谢公主。”佟未匆匆福身谢过,便旋身朝女儿的屋子去。待见到穆穆,奶娘说孙小姐是饿了。
“我来喂。”佟未一壁说着,一壁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将孩子送入主子的怀里,奶娘在一旁感慨:“我告诉姊妹们我家夫人自己喂孩子,她们都不信,夫人,您真是个好母亲。”
佟未怀抱着穆穆,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吸吮母亲的乳汁,那闭着眼睛悠闲自得的享受模样,心里就乐呵呵地暗暗想:因为我女儿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爹。
此时,采薇从屋外进来,走到小姐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佟未脸上起先有几分尴尬,但随即想了想,又道:“请公主进来吧,大家都是女人,而她将来也会做母亲。”
采薇会意,匆匆出去,不过须臾便引着德恩进了屋子来。
乍见佟未怀抱婴儿喂奶,德恩倏地就脸红了,这样的情景她见过,但只见过奶娘们给皇子皇孙喂奶,却从没真正见过一个母亲哺乳亲儿,可看着佟未这般模样,心里莫名地就暖了。
佟未见德恩脸色祥和,心里踏实许多,安安静静地将女儿喂饱,便交付奶娘抱着等孩子打嗝,自己过来对德恩道:“让采薇沏一壶好茶,是从我家三爷铺子里拿来的珍品,相公不在家,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共享,公主若肯屈尊,陪民妇品一杯如何?”
德恩心里咚咚地跳,眼圈跟着红起来,无声地垂下头去了。此刻的她哪里还有骄傲,哪里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奶娘,你抱穆穆去前厅老夫人那里。”佟未吩咐一声,又喊采薇,“沏一壶从三爷铺子里拿的大红袍,另拿我做的胭脂槐花水晶糕请公主尝一尝。”
说罢,挽起德恩,扶着她在桌前坐下。
采薇进出两回,将一切打点下,便与如珍等带着小丫头们离开,随着房门被合上的声响,佟未徐徐斟了一杯茶在德恩面前,欣然笑着说:“公主请用。”
德恩顺从地捧起茶杯,那醇厚的茶水入口,温润地唤醒了她许久不吃东西而麻痹的味蕾。
“清甜可口,我做点心的手艺未必输给御膳师傅。”佟未在小瓷碟里夹了一块绯红晶莹、玲珑剔透的水晶糕递给德恩,笑着说,“当初我便是用一款菊花糕降服了我家穆穆那个冰山一样的爹爹,公主千万别不信。”
德恩甜甜地一笑,接过瓷碟,直接用手捏起软乎乎的水晶糕送入口中,那股沁人心脾的清甜瞬而弥漫口中扩散至全身,好似紧绷的神经也因此放松了。德恩静静地吃完一整块水晶糕,满足地放下杯碟,取了丝帕擦拭嘴角,一面低声说:“我很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如珍如宝都急坏了。”
“如果喜欢,就多吃一点,多吃一点,公主的脸就会与这糕点一样红润。”佟未道,“您瘦了很多。”
德恩惨然抬起头,凝视着面前已为人母的佟未,半晌才开口说:“那天我真的很糊涂,如果未姐姐你因为我而丧命或失去孩子,不用等延叔不原谅我,我自己也会愧疚一辈子。”
“事情都过去了。”佟未微笑,温和的语调柔柔地拂过德恩的心,“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失去母亲的你一定是伤心得失去了理智,那个推搡我的人并不是德恩公主,只是一个可怜的,失去了母亲的女儿。如果这样能够让她发泄心中的怨念,既然我和孩子都没事,那也值得了。”
德恩嘴角上扬,她始终保持着笑容来听佟未说这些话,可是脸上却有两行清泪汨汨地流淌着,昭显她分明千疮百孔的心。
“虽然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你会对我产生敌意。”佟未依旧笑着,“可刚才听见你喊我未姐姐,我想是否有必要知道事情的原因,已没有意义了。我相信所有人,特别是在天上看着你的皇后娘娘,大家都希望你能站起来,坚强地活下去,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德恩凄然一笑,垂着头,一手抚摸着温润的瓷杯,缓缓道:“正因为我有自己的人生,同样未姐姐你也有你的人生。你的人生里,有幸福的家庭,爱你的男人,即便中间遇到过挫折,可老天到底还是赐予你如此体贴的丈夫。而今,又赐予你一个可爱的孩子…未姐姐,可你知道我有什么吗?刚才细数你所拥有的,我全都没有,老天对你是不断地赐予,可对我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掠夺。母后大抵是这个世上惟一一个全心全意待我的人,可是她就这么走了,我眼睁睁看着她走,甚至…是我亲手扼杀这惟一一个视我如生命珍惜的人。”
“扼杀?”佟未心头一惊,只觉浑身冰凉,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温暖的茶杯。
德恩依旧是凄惨地笑,那股笑里透着对尘世的憎恨,却仍有一点点怯懦,她娓娓而言,将事情的前后悉数告知佟未,末了冷笑着说:“合该我有这样的报应,我竟然不信自己的母亲,反而信一个…信一个…”
佟未握着德恩的手,认真地问:“能不能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德恩痴痴地望着佟未,终憋出那句话:“我想为母后报仇,她是枉死的,她是枉死的…”话说至此,已大哭起来。
“报仇?向谁报仇?”佟未这一生都没有经历过仇到恨不能以牙还牙的事,不禁惶恐。
德恩定了定心神,冷声道:“未姐姐以为在那个皇宫里,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会想我母后死?”
佟未同样让自己镇定下来,细心把德恩的话梳理了一遍,忽而问:“您的确听到嬷嬷与皇后娘娘的对话,她们说那个人‘死了’?”
德恩颔首,神情漠然。
佟未忽而觉得蒋皇后口中那个“人”极有可能是指钟子骋,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个深居皇宫的女人会对一个与之毫无干系的少年感兴趣?
“未姐姐,你会帮我吗?”德恩突然开口,似乎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一整月,就唯想了复仇而已。
佟未一愣,迟疑不决地看着德恩,最终动了动嘴唇:“不会。”
“为什么?”德恩眼神冰冷,提及仇恨,方才的温顺荡然无存。
佟未认真地回答她:“如果报仇能让你快乐,也许我会试一试,可是即便报了仇,你还是会伤心会难过,且因为仇恨传递,会有更多的人跟着难过…如此不值得的事情,我不做。”
“值得?那什么才是值得的?”德恩呢喃,神情又陷入痴痴的戚哀里。
佟未明白,眼下的德恩还未清醒,她特地跑出宫来找自己,仅仅因为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会愿意听她说话,她甚至没有顾忌自己是否会记恨那一口口疯狂的推搡,另外,德恩心里也明白所谓的“报仇”根本不切实际,可是她放不下对母亲的愧疚,于是在矛盾中更一步迷失了方向。
“不如等驸马回来,与他商量后在做决定。”佟未笑着说,“不是做姐姐的打击你,虽然你是公主,可你也不得不承认,要想做到这件事一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会牵扯很多的人,难道你愿意看见无辜的人受伤害?”
“可母后也是无辜的,她没有错啊。”德恩依旧沉浸在戚哀里,仅仅一个月的辰光,根本不够她用来愈合心灵的创伤。
“等驸马回来吧!”佟未再次重复,她笃信恒聿在德恩心中的份量,即便这个男人一度伤透了德恩的心,可只要德恩看重他,他就能有改变一个人的力量。
德恩怔了怔,沉默许久,终于点头了。
“那么,我们不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佟未松了一口气,起身来笑着说,“我让奶娘抱穆穆过来,你还没好好看过这个孩子。”说着转身朝门外去,心底却是长长地一叹,这件事似乎越发变得复杂了,难道蒋皇后的死,仅仅是个开始?
千里之外,国之南疆,定圻军已浩浩荡荡地行军至目的地,更在一日之内调集妥当于国界列阵待战,精兵强将的如虹气势叫来犯敌军惶恐至极,未宣战,已主动退后数十里。
此时,日暮将沉,身着青衣的恒聿从自己的营帐走出来,看着营里士兵井然有序地站岗巡防,营帐简洁干净,兵器布列整齐,每一个人都认真做着手头的工夫,不紧不慢的氛围里却分毫不失战斗的警惕。身处这样的军营,真的会为自己身为军人而油然感到自豪。
“驸马!”
“驸马!”
来往的士兵小将见到恒聿都恭敬地问候过才匆匆离去,恒聿一路被人唤作“驸马”,心里确有几许不适意。
“她还好吧!”心里默念一句,在南下的路上,恒聿终于得知岳母蒋皇后暴毙一事,他实在无法想象德恩现在的心情,虽然与德恩感情寡薄,还是会有几分担心。
“哈哈哈…”忽而宋云峰的笑声从容许的大帐里传出来,几个将士随后从军帐里跑出,互相之间奔走相告:“将军得了千金,京城来信,将军夫为咱将军生下一个女儿。”
恒聿的耳朵随即充斥着欢喜的笑声,但见一拨拨人进出容许的营帐为之祝贺,更杀猪宰牛要大肆庆祝一番,且不论容许在众将心中的地位,便是他们这些远离家乡征战边陲的汉子,心底无不期盼能收到家信,那薄薄几页纸上简单的几个字,却比美酒大肉更暖人心。此刻的容许得知自己有了女儿,该多快活?可自己的家中,会有值得叫人期待的消息传来吗?
不会!答案总那么简单,简单得叫人寒心。


第六十一章 佟未的抉择(三)
是夜,众将一顿饱餐后又各自回岗戒备不敢松懈,兄弟们只是大口吃了肉,酒水点滴未沾。回程前酒水不进军营,这是定圻军的铁一般的军令。于是恒聿沏了一壶茶,捏了两只杯子独自来到容许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