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红绡道:“不敢提,怕是万一不成,反弄得我们姐儿没脸面。”
心底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周氏只怕从没听女儿喊过自己一声娘,却难为她如此上心。可这么要紧且干系重大的事情,怎么好与她多说,佟未遂装糊涂道:“这件事我也是头一回听说,不知姨娘哪儿听来的?”
周红绡奇道:“原来二奶奶不知道?难怪了,我说怎么都不见家里有人提。”她又絮絮道,“我也是那日老夫人喊卉姐儿过去问她乐意不乐意时知道的,那日卉姐儿傻乎乎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激怒了老夫人,我就怕这件事因此出什么岔子,故而这几日不见老夫人提,心里就慌了。”
佟未听着,心里暗暗思量,她不知嫦姐姐最后是否再去和婆婆说过就此算了,婆婆心里如何打算她更是不清楚,眼下自己既然装不知道,可就不能再多说什么。但又必须让周红绡不再抱有幻想,不然她万一着急之下闹得满城风雨,届时就麻烦大了。
“这件事我本就不知道,自然也不晓得问谁好,实在是帮不了姨娘。您是不知道,皇室里的事情很不简单,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定下什么的。我想永嘉王妃也不会擅自给三皇子做主婚姻大事,毕竟上头皇上皇后、瑜贵妃都在。我估摸许是王妃和老夫人说玩笑话,夸我们卉儿好,随口那么提了一提,老夫人这里也是找雨卉问一句好心里有底,但终究谁也没下什么保证。我知道三皇子选妃就在年底要办的,明年开春就要大婚,朝廷里今年早春时分就开始商议了。姨娘且等等,倘若我们家雨卉真有做王妃的命,那旨意早晚送来杭城。反之,又岂是我们问一问,就能有结果的。姨娘说,是不是?”
佟未说得头头是道,那周红绡一张脸却黯然了,她垂下头,叹了一口气,念叨着:“我就怕自己丫头姨娘的身份,叫卉姐儿往后让人小瞧。虽说我们姐儿是侯门里的千金,可毕竟是庶出,且侯门里的正牌千金又何止一两个,别人家不娶我们姐儿,自然也有别的姑娘好娶。到时候人家都挑完了,我们姐儿只怕要嫁得不好。其实我也不贪心,只是想若真有这个机会,促成了姐儿到京城去做王妃,那就再好不过了。”
佟未笑道:“说句不中听的,卉儿的事情您只怕是不好做主,可您毕竟是卉儿的亲娘,谁也不能否认了这个事实。至于卉儿的婚姻大事,您大可不必太担忧,一来老夫人那里不会不管女儿,再者我们二爷也最疼这个小妹妹,我这个做嫂子的也在姨娘面前保证,二爷不会叫妹妹嫁得不顺心。只是…永嘉王妃提的那件事,您可再也不要提,更不能对旁人说,皇室里芝麻粒儿大的事情闹得不好都是要送命的,咱们可不敢掺和,是不是?”
周红绡唬得脸都白了,连连点头称是,保证再也不提,又絮絮说了些什么,那三香才姗姗来迟地说请佟未吃药,这才送走了她们三个。继而佟未回去卧房,却歪在床上不想再起来了。
“怎么犯懒?是不是热症又起来了?”采薇过来摸着佟未的额头,也不觉得烫,便道,“那个二姨太找你说什么,是不是又有心烦的事情,你就是操心太多了。从前咱们在京城,终日吃吃喝喝、游山玩水,那日子才叫惬意。自进了容家的门,没有一日消停的。”
佟未抱了条被子懒懒地歪着,一手点一点采薇的脸,说道:“其实也没那么烦,还是有好多有趣并温馨的事情。何况胡白舞已经走了,婆婆那里的幽怨也基本平息,她往后只会把心思放在两个儿子身上,她偏疼老三,我还乐得清静。何况大奶奶和雨卉都那么可爱善良,我们的日子不如刚来那会儿闷了,每天说说笑笑,也很充实。”
“若不是嫁给姑爷这样的大忙人,你也不会寂寞。”采薇感慨道,“这大概就是‘有得必有失’,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夫妻俩恩恩爱爱,还能每日每夜都相守在一起?”
佟未却道:“我们嫁给军人,是注定要寂寞的。”又甚羡慕地说,“阿神就好了,再过大半年,就能有个大胖儿子天天陪着她。”
采薇看她一眼,眼神里是满满的嘲笑,佟未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学着当初阿神的语气道:“我也想啊,可是你看我们聚少离多,又有什么办法?”
采薇存心气她,故意扯开话题道:“你又想歪了是不是?我可没算计你那回事,我是突然想起了那个钟家小兄弟,看着是个好人,就是有些憨厚得过头了。不过四小姐若真能与他在一起,一定会和你一样快活幸福。”
佟未细细瞧着采薇眸子里的憧憬,知道她也一定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对于女子而言,丈夫就是未来的一切,能有一个好丈夫,就是上天最大的眷顾。
这里主仆俩说些玩笑话,后院那里容雨卉的丫头已将书扔给了下人,说了句:“小姐赏你们拿出去换些小钱喝酒,要是你们不乐意,就撕了烧火用。”便结伴说说笑笑地离去。
钟子骋却出来,给了那几个在马房打杂的下人些铜板,将一大捆书搬回屋子,彼时钟子驰正在打磨一副马鞍上的皮革,只听弟弟一边将书挑出来整理好,一边叨咕着:“四小姐实在是太浪费了,总动不动就扔掉这么多书,可不知书留着,总有一日要用。何况书亦是师傅,看了书就是学生,怎能不尊师重道?改日遇见她,是要好好说说。”
钟子驰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到桌上那一摞一摞整齐堆放着的书,这些可都是近两年四小姐“扔掉”,又被弟弟当宝贝拿回来的,他不由得笑了。
第三十四章 容家有女初长成(五)
“这是梁阁老新出的集子,我今天走了两条街都没买到,你看,四小姐就要扔掉了。”钟子骋一副痛惜的模样,叹道,“其实四小姐若不喜欢这些书,大可不要买,留着我去买不是更好,现在扔掉了多可惜。”
钟子驰将皮革收拾起来,点了一管水烟要出去歇息,实则歇息是假,他实在是对弟弟的憨厚有些招架不住。
钟子骋却喊住了哥哥,“我们明天一起去校场,那还回不回来?”
“不知道,也不晓得为了什么事情。”子驰靠在门上,悠悠地抽上一口,云雾升腾间问弟弟,“你急着回来有事?”
子骋将书叠放好,拿了那本梁阁老的集子坐到窗前,口中答:“也不急,只要八月十三能回来就好了,我准备一下,八月十四能赶上给四小姐过生日。”他说着去看被放在角落里的两个包袱,里面是他今天才买回来的东西。
子驰愣了愣,问弟弟:“怎么轮到你给四小姐过生日?这从何说起?”
钟子骋淡然地翻开书页,扫了两眼,甚自然地回答哥哥:“我也不想的,但是去年答应了小姐,我不好食言,男子汉一言九鼎。”
“去年?”
“嗯,去年你跟将军征战不在家时,府里过中秋节,我在后院遇到四小姐,她说家里人都忘记她的生日,只有二姨太给下了一碗面。”钟子骋眼不离书,慢悠悠道,“所以一时觉得小姐可怜,就答应今年给她过生日。”
钟子驰意味深长地看着弟弟,有些事情他或许明白,可不想多说什么,弟弟毕竟已长大成人,他有自己的行事作风,只要不出事,自己这个当哥的,就在后头安静看着好。
“不过今年将军和夫人都在家,我想他们不会忘记四小姐的生辰。”钟子骋又翻了一页书,忽而很厌恶地对哥哥道,“你出去抽烟吧,我这里要看书了。”
子驰大窘,颇无奈地摆摆手,离了屋子去。他坐在石凳上看着马房里几个下人翻草料,朴实的脸上露出一抹甚少有的骄傲笑容,他晓得,这方寸之间,是容不下他弟弟的。
闺阁里,容雨卉正捧着手绷绣一方帕子,见打发出去的丫头回来了,便问:“那些书都扔了?”
“是了,照旧扔进马房去了,那里的伙计瞧着厚实。”丫头青兰笑道,“这些书还很新,我估摸他们一定到街上折价卖了还钱呢。”
雨卉却问:“都有谁在跟前?”
青兰想了想:“没大注意,也就那几个熟人。”
一旁的紫兰说道:“我回头又瞧过,那个黑黝黝的小哥后来也出来了。”
雨卉知道,后院那边的人里头,数得上黑黝黝的就只有钟子骋一个,看来这些书已到了他手里,心里不禁欢喜,转过身去偷笑。手上绣了几针,忽而又问:“我要的新书,你们托谁去买了?”
“上官妈妈会安排的,哪一次有错,你又操心了。”紫兰笑道,“你又花这些冤枉钱,朝廷也不开恩科收女学生,你还真等着考状元?按说你生日快到了,怎么不说攒些银子下来,到那天打发赏我们买糖吃。”
雨卉嗔道:“你急什么,还当是去年那会子家里谁都忘记我?今年我二哥可在城里呢,谁忘了他也不会忘记。届时一定给我红包,那里头的钱,随便挑一点给你买糖,都能甜死你了。这书可不敢等,外头学生那么多,每回新出的好书都被抢空。”
“说你胖,还真喘,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怎么就在这书堆里钻呢?”青兰也过来,看了看她手里的针线,又笑道,“其实呀,小姐最喜欢的还是这些女红,你的手艺拿去街上卖,能卖最好的价儿。那些书你不过随便翻几次,那一回真用心看过?”
雨卉嗔笑:“你们就打我这些主意,明知道我这里看上头眼色过日子,还老惦记着打赏。”
青兰道:“若是从前二爷不经常着家,咱们是有些辛苦,可如今二爷不在家也不打紧,这么好的二奶奶给你做嫂子,你有什么要求跟她讲,还能不依你?方才我们拿书过去,正遇见二奶奶和采薇姑娘,若不是说明你不要这些书,她那里指不定以为你没银子花销要拿去换钱。”
“二嫂也是,这些书能换什么钱?”雨卉收起了手绷、丝线,感叹道:“大嫂性格懦弱,三嫂刁钻刻薄,这些年我这个小姑子在她们眼里不过是客气客气的人。我也没姐姐,与哥哥又不能很亲近,太太姨娘那里对我也不冷不热的,总觉得自己被人忽视。如今好了,有二嫂在家,我一日不出嫁,她便会照顾我一日,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好的人。不仅是我哥哥福气,连我也沾到了。”
“啧啧,最近说话总三句不离一个‘嫁’字,我们小姐果真是长大了。”紫兰倒茶给小姐吃,口中笑道,“听说今天那个宋老太太带着女儿来吵闹,那个姑奶奶可真厉害,说是在家也实足一个母老虎,不比咱们家三奶奶弱。却不知我们小姐将来如何做媳妇,又有哪个男子那么好命做了咱们家姑爷。咱们家二爷官做得那么大,还不带着姑爷一家也平步青云。”
“会用几个词就轻狂起来,这些不该你们说。”雨卉责怪了一句,紫兰的话到了后半程,便不中她的意了。
紫兰吐吐舌头,转身见一个外头侍候的小丫头进来,说道:“周姨娘来了,说要进来,我怕小姐不乐意,让她在外屋等着了。”
雨卉叹一声,“她来找我有好事情,也就罢了。并非不待见她,可每一回都落得不痛快,谁乐意给自己心里添堵。”却也无可奈何,说着裣衽理发,带着紫兰出去见生母。
莉园里,孟氏与柳妈妈正和阿神一起选料子给楚楚做件新衣裳过节穿,突然见初蔓带着四荷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柳氏心里一惊,就怕是佟未出事情。
果不其然,四荷急道:“老奶奶快回去看看,二奶奶身上起了小红疙瘩,手上、脖子里,连脸上都有,采薇快急死了。”
柳妈妈心里一凉,本以为这一次二奶奶或许能怀上孩子,如此一闹,只怕又要落空。不敢再多想什么,托孟筱悦照顾阿神,说佟未那里不断定是什么病症就不要随意过去,自己则带着孙女急匆匆地赶回去。
到了藤园一看,少奶奶的确发了满身的红疙瘩,额头上也发烫,但似乎烧得不甚厉害。
佟未神智也清醒,拉着柳妈妈可怜兮兮地问:“我这是怎么了?这些疙瘩还能退下去吗?脸上也有了…”说着就难过地要哭,“要是退不下去,往后要丑死了。”
第三十五章 露从今夜白(一)
且说雨卉正在闺阁中恹恹地听生母絮叨琐事,但听外头一阵嘈杂,唤来丫头问何事,紫兰答:“听说二奶奶染了天花,浑身起红疹子,吓死人了。”
容雨卉吓得脸色发白,拉着问:“胡说什么,好好的怎么会得这病?”
紫兰道:“也非我说的,只是外头这么传罢了。”
那周红绡也唬得厉害,咋呼道:“糟了糟了,我才从她那里过来。”说着就觉得浑身好似虫咬的搔痒,拉着宝燕、宁燕撩袖子看起没起红疹子。
雨卉早不耐烦,排开众人便往外走,周红绡一把拉住她:“姐儿这是要去哪里?”
“去哪里?去看我嫂子。”雨卉挣脱开,转身朝外头跑去,一路上只听得好些丫头老婆子叽叽喳喳将二嫂的病越说越悬乎,心里不由得更慌。
好不容易到了藤园,却见孟筱悦与阿神也被堵在了门外,阿神那里扶着孟氏,同是一脸的焦虑和担忧。
“怎么不进去?”雨卉停下就问。
孟筱悦蹙眉道:“柳妈妈定要等大夫确诊后才看我们能不能进去,此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
“难道真的是天花?”雨卉几乎要哭了。
孟筱悦道:“莫在提这个字眼,家里都传悬乎了,要是外头人也知道闹得满城风雨,岂不是我们容家的罪过?”
正说着,三香跑了出来,对众人道:“大奶奶和小姐进去吧,不要紧了。”
三人都舒了口气,忙着问是什么病,三香道:“也不大明白,像是吃坏什么,我不懂。”小丫头一副懵懂的模样,众人知道问她也再没有答案,便径直来了佟未的卧房,见她卧在床上闭目安睡,不敢惊动。大夫则已去厢房开方子,直到跟着去的柳妈妈回来,才听她道:“原是少奶奶风寒未愈,今日又有些辛苦,偏巧吃了二姨太送来的蟹油酥,一时不服发风,快一些,夜里就能好了。”
只听那边采薇按着醒过来的佟未说,“你别乱挠,回头都破皮了。”
柳妈妈忧虑道:“大夫说,用香樟木的刨花煮水擦拭能止痒,可一时半会儿找谁弄去。”
雨卉自告奋勇,“我找人去弄。”不等众人明白过来,她已急匆匆出门去了。
“嫂子,你忍着点。”阿神过去要和佟未说话,然她一见这么多人来了,竟抱着被子滚进去,嘴里嚷嚷:“你们回去吧,不要看。”
阿神莫名地瞧着采薇,采薇笑道:“她脸上也有好多,说成了大麻子,再也见不得人了。”
孟氏几人都笑起来,上前掰着她的身子说话,如是折腾许久,天色渐暗时,雨卉才送来了刨花水,众人细细地替佟未擦拭,入夜时分,疹块已基本消失。
“这病倒好,来得快,去得也快。”采薇疲惫地叹一声,对孟筱悦道,“大奶奶您没瞧见,方才我们正吃点心,眼看着她脸上一块块红疹发起来,吓得我都说不出话了。”
孟氏对佟未笑道:“原来是你嘴馋惹祸,下回可不敢再吃这些东西了。”
柳妈妈捧着食盘进来请众人吃晚饭,也道:“听说周姨娘那里也吓坏了,回去就找艾草叶子洗身体。到底是有几个丫头嘴上没把门,又歹毒,竟想这种病来咒人。”
佟未靠在床上,懒懒地说:“往后咱们园子里的事情不往外传不就好了,家里人也忒大惊小怪了。对了,既然如此,那正院那边也知道了。”
柳氏惊道:“坏了,我忙着这里,竟忘记派人到老夫人跟前报平安,如此好,那边又要说咱们想不着她。”
孟氏笑道:“也是看您忙,我已让初蔓过去禀报了。婆婆那里没有什么动静,初蔓说,似乎早歇下了。”
雨卉不由得在一旁冷笑:“倘若换做三哥,打个喷嚏娘都要带人赶过去了。而如今她那里有个落霞,更是顾不得别人了。”
众人笑笑,也不再计较,说了几刻笑话,便散了。采薇最后服侍佟未睡下,佟未则推她:“你也累了,早些去睡,我已经没事了。”
采薇道:“是没事,有事可该怎么办,二爷今天才离家,你又出问题,你让二爷在外头怎么安心?”
佟未心里一沉,没有说话,待采薇离开带上门许久,她才披了件衣裳下床来。
赤脚才走两步,忽记起丈夫嗔自己赤脚要受寒气,不由得又回身去靸了鞋子,继而一步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镂花木窗,看月光倾斜而入。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佟未低吟,秋风拂在身上,不禁心神黯然。她晓得,自己又想家了。
如是几日,佟未一直在藤园内养身体,家中本预备过中秋,诸事繁杂,或有佟未懒得理会的,便央求孟筱悦前来帮忙,再有重要事情,譬如宴客名单,佟未还是派柳妈妈亲自送去冯梓君那里定夺。柳妈妈却每每回来道:“老夫人说少奶奶拿主意便好。”
众人皆无奈,均知如今冯梓君一心扑在落霞身上,只盼着落霞一举得男,她来日能有孙子抱。
这日孟筱悦正在佟未房里拨着算盘“噼噼啪啪”地算账,佟未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又见孟氏手指一拨便有数字落到笔下写在账上,更是赞道:“怎么瞧你们做这么简单,自己上手就是不行,那日二爷他教我,结果把自己气得半死。我从小学什么都快,偏偏两样学不好,一个是算账,另一个就是女红。”说着从绣篮里拿出几只肥嘟嘟的荷包举在孟筱悦面前,无奈道,“嫂子你看,我做出来的东西就是这么丑,二爷他都不肯戴。”
孟氏却拿了一个在手里翻看,继而笑道:“这才是有福人儿做的活计,宽大肥厚,盛下多少福气!”忽想起十四是雨卉的生日,便道:“我一早给卉姐儿做了几只香囊,本想在她生辰时送,如今看你这个,只觉得我那些寒酸。”
佟未却问:“卉儿要生日了?”
“八月十四,生的日子这么巧,赶着满月,也是有福气的孩子。”孟筱悦笑着,又低头去算账,须臾便唤来柳妈妈,写了张礼单,批下两张条子让下人去支钱采买送客人的礼物。
佟未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说道:“不如我和大嫂凑份子,给雨卉买件什么做礼物,这么急也想不出什么心思,我看雨卉素昔穿得简单,要不给她打一个金项圈戴着?”
“你果真财大气粗,我哪里有这些钱?”孟氏笑道,亦说,“卉姐儿不喜欢这些东西,送了她也不会戴。”
“也是,倘若喜欢,她哥哥一早该给她买。”佟未坐下来,想得头疼,“嫂子倒不必怕花钱,你那份自然我来出,只是买什么好…”眼珠儿转了又转,不经意想起那日雨卉派小丫头给钟子骋送书的情景,即刻计上心头,对孟筱悦笑道,“东西我来买,就算我和嫂子一起的,您放心,卉儿一定喜欢。”
正说着,外头忽传:“二爷回来了。”
第三十五章 露从今夜白(二)
佟未听见,脸上的欣喜自不消形容,孟筱悦瞧在眼里,心里几番酸楚,到底她如今除了女儿,再没有可盼的人。自然她也为佟未高兴,便起身笑道:“这些账原本不急,我改日再来算,楚楚不知带着阿神哪儿玩去了,我得去瞧瞧。”
佟未知道嫂子刻意避让,反有几分不好意思,红着脸笑了声,便与她一同迎出来,果见容许一身仆仆风尘,正大步流星地朝里头来,身旁还跟了宋云峰,亦是一脸的疲惫。
看见妻子与嫂子立在一起,且形容精神,容许心定许多。那日听前来校场的钟家兄弟提到妻子发红疹,明知已没事,心里还是紧张担忧,加之云峰心念有了身孕的妻子,兄弟俩一合计,快马加鞭地将训练提前完成,众兄弟虽有些劳累,但多得几日回家与亲人团聚,也均无怨言,故而今日才八月初十,城外三军已散了。
“二叔和宋大爷都辛苦了,我这里要去寻女儿,宋大奶奶也与她在一起,就少陪了。宋大爷坐一会儿,即刻将您夫人送来藤园。”孟筱悦温和一笑,欠身示意后便离去。
不等容许说话,宋云峰已急道:“嫂子,我家阿神可好了?”
“好了,肚子都隆了许多,大夫说孕妇和胎儿都很康健,你就放心。只是你母亲来寻过一次不痛快,你且想好带阿神回去后如何安抚两处。”佟未说得直白,也是不想云峰和阿神回去再添麻烦。
容许则已到了妻子身边,伸手握她的肩胛,蹙眉沉吟:“瘦了?”
佟未因云峰在侧,不免羞赧,垂首低语:“你兄弟在呢。”可心里却知,与丈夫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恨不能当下拥在一起。
云峰已往一旁的石凳坐下去,叹道:“我娘那里也是闲得慌,她本心并不坏,可如今婆媳弄僵了,我实在是没法子。总之…只有阿神吃亏的份儿,不会我娘吃亏,如此我怎舍得。”
佟未“噗哧”一笑,倚着容许道:“那日阿神就说了,她相公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你看人家云峰多疼媳妇?”
容许不语,须臾便见阿神急匆匆回来,云峰见了连忙赶上去,嗔怪道:“你慢些,急什么,小心动了胎气。”
阿神却娇嗔:“你究竟是稀罕我,还是稀罕我们的娃儿?”
云峰道:“自然是你了,你肚子里的小子若敢折腾你,生出来我一定教训他。”
阿神娇滴滴一笑,也倚着丈夫低声道:“我可要心疼的,不许你凶他。”罢了才对佟未道,“叨扰嫂子好一阵子,如今我要跟我相公家去了,嫂子也和将军好好过节。”
佟未却问:“你们笃定要回去?不是我刻意挑唆你们母子、婆媳不和,但总要提醒一句的,依我看,宋老太太不会就此罢休,你们回去也得有回去的说法。”
“嫂子说得是,我也想,反正到中秋节还有几日,我派人接阿神的爹娘来杭城,阿神好些年没和二老过节,如今她又不方便远途,接来是最好的。”宋云峰说道,“只要大哥将容家城郊的小墅借予我,我就让阿神在那里待产,总之不告诉我娘,她也寻不到那一处。”
佟未深知这样不妥,可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她除了提醒并不好多嘴,见丈夫已答应借出那一套房子,自己更不能再反对。只是送行时拉着阿神道:“你别一味享受云峰疼你,宋老太太毕竟是他母亲,你一来不能挑唆人家母子不和,二来也要多想想你婆婆的处境。你但凡把良心用足,即便老人家不待见你,你也没得心虚理亏,做什么也能挺起脊梁。是不是?”
阿神连连称是,同样嘱咐她留心冯梓君,很快便和云峰离去。容许先与佟未去正院见过母亲,继而回去藤园,小两口自然几番温存,诸多体贴。
夜里吃过饭,夫妻俩携手在藤园里漫步消食,佟未纤柔的手被丈夫那略嫌粗糙的大掌裹着,暖暖的,倍感安稳。
一阵秋风拂过,佟未稍一哆嗦,容许便将她拢在怀里,低声道:“不如回去,你身体也不好。”
“回去。”佟未呢喃,心疼。她幽幽抬头望向天际,而今秋高气爽,皓月当空,将她一张俏丽脸儿照得分明,“我想家,想我爹娘。小时候念‘每逢佳节倍思亲’,根本不懂这里头的意境,而今越发到中秋团圆之日,我就越想我家里人。就好比…”她转来看着丈夫,柔柔道,“自从有了你,你不在身边我就会想你,就会特别孤独。可从前没有你的时候,我一个人也就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