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直到瞧不见丈夫的身影才折回来,却见上官氏拉着柳妈妈在一旁回廊里说话,只当她们老姐妹闲话,也不在意,只管找采薇去。
原来这边上官氏正拉着柳氏说要紧的事,来送容许不过是一个幌子,但见她蹙眉低语,拉着柳氏道:“杨家妹子昨晚都急哭了,她说那孩子肚子里若是三爷的种也就罢了,早晚是要收房的,可屋子里的人都知道,三爷不大生养,万一上头不肯认,这可不单单是哑巴吃黄连的亏,那孩子若被认定偷汉子,可不要依族规处死了!”
柳妈妈叹道:“造孽,这又是闹得哪门子孽,究竟是老三又作怪了,还是那孩子自己浪荡。”
“我也问了,我说‘你不能问你外甥女儿?她最该是清楚那肚子里的种是谁的。’”上官妈妈道,“你猜她怎么说,她说打都打了,可那丫头抵死一句话不讲,急得那杨家妹子直冒火。”
柳妈妈蹙眉道:“恐怕不是三爷的,反是她偷了汉子。你想,若是和三爷作孽,她凭什么不讲?大可大大方方亮出来,只怕老夫人喜欢还来不及,她可是想抱孙子想多少年了。”
上官氏比了个“嘘”声,说道:“可就这么说,我这才来找你商量,我们和杨家妹子好歹姊妹一场,不能叫她把老脸都丢尽了。”
柳氏却道:“她只当我把孙女送进来是为了谋半个主子做,上赶着把外甥女也送来。明知道三爷那里乱,也不晓得看紧些,如今她到着急了,找我们何用?”
“我们自然说不上话,可你这里一个女诸葛在,如今这个家谁不服她,你帮着问一问吧。”上官氏终将来意说明,原是想求佟未。
柳妈妈无奈道:“我试一试,她虽热情善良,却不是爱揽事的人,你别想太好了。”
“是了,我也是这么一试,原是知道她好。”上官氏说了,又进屋子合计了几句,吃了半碗茶再走的。
午饭时分,柳氏找机会将上官那里听来的话说了,最后问佟未如何想,佟未却想也不想地答:“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三爷那边的事,不该我来插手。你们老夫人也一早叮嘱我,不要对谁都充满同情。这件事若二爷不授意我出面,就别来找我呀。那女孩子看着是可怜的,可做那混账事情时,她可曾想过这日后的可怜?”
柳妈妈听主子这么说,也道:“原是这个道理,上官姐姐那里只看您素来好心才来求的,本来不口口们的事情。”
佟未颔首默认,忽而又问柳氏:“听说四姨娘从前是杭城第一美人,可是真的?”
“是真的,她在您这岁数上时,可风光了。”
“那…”佟未又问,“二爷说后来她成了第二美人,那谁是新的第一美人?那口口却在送永嘉王时听旁人还叫四姨娘第一美人,真真奇怪的。”
柳妈妈摇头表示不解,口中却笑道:“倒是奇的,二爷从来正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儿怎么也研究起美人了,他能见过多少女子呀?况且如今,再美的人在他眼里,也及不上少奶奶您了,是不是?”
佟未赧然一笑,忽而心里闪过激灵,不由得周身暖融融起来,原来那时候,丈夫已对自己心有所属了,他口中的第一美人,不正是自己吗?
然而佟未这里表示事不关己己不操心,藕园那里终究纸包不住火,几日之后,落霞姑娘未婚怀孕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
原来林飞凤也注意她好些日子,那日落霞闻着什么又开始恶心作呕,林氏自己虽没生过孩子,却也懂这些道理,旋即小题大做地喊来大夫给落霞把脉,果然大夫一搭便是喜脉,还以为是容谋的小妾有孕,连连对林飞凤恭喜,气得林氏绿了一张媚儿脸。
采薇不知哪里风闻了这些,跑来对佟未道:“听说三奶奶拖着那落霞姑娘去老夫人面前了,老夫人一心以为是三爷的骨肉,喜欢得不行。可三奶奶却不依不饶,说要等三爷回来认账才算,气得老夫人扇了她一巴掌,说哪有媳妇给自己相公硬扣绿帽子的。小姐你说…这件事究竟是怎么的?”
佟未睨她一眼,悠悠道:“你别好奇心那么重,二爷这里已叮嘱我看着你了,那个三爷不是好惹的,你心里得有个底。柳妈妈那里一早给你下了死令,她若恼了,我可不救你。”
采薇悻悻地垂头嘀咕:“你们都说他坏,可有个真凭实据的?反是我这里,得了他好几次帮衬,我怎么就觉得他为人不坏?”
佟未了解采薇,这丫头吃软不吃硬,遂道:“我不与你磨菇,你想什么我也能猜半分,你自己该清楚这里头的是非对错、能与不能,想清楚来再来和我说话。我只说一句:等哪一天有了事情,我只按理说理,便是你,我也绝不偏帮。”
采薇一怔,心里虚得不行,垂下头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有趣儿罢。”语毕叹了一声,出了屋子去。
佟未知道采薇不可能陪着自己一辈子,她也该有心疼自己的丈夫和幸福的生活,于此,自己是有责任的。想着,不免一笑:姻缘这东西,还真是强求不来的。
第三十二章 珠胎(一)
她这里清闲,正院那里却已经吵翻了,一个丫头先于自己怀孕意味着什么林飞凤心里很清楚,倘若老夫人做主将落霞收做偏房,过一年孩子生出来且是男孩的话,那再过几年,容谋但凡有看不惯自己的地方,大可以“七出”之名将自己扫地出门,即便不休了,从此扶正那小的,贬了自己,那也还有什么脸面好活下去?
可偏偏容谋趁兄长不在家早外出去逍遥,竟一时无法对证,而那落霞也一句“但求老夫人做主”将她噎住,自己情急之下顶撞了婆婆又挨了打,闹得当真不可开交。
冯梓君一壁要绿绫好生照顾落霞,一壁对林飞凤呵斥,“你若再胡言乱语,等谋儿回来,定一纸休书送你回娘家去。自己不生养,还容不得别人了?”
林飞凤气得打颤,脱口而出道:“娘您可不能睁眼说瞎话,这些年是我们不生养吗?是您儿子无能啊,您怎么只怪我们。”
这一句话自然要触痛冯梓君的心弦,她才因得了孙子高兴些的心情完全被破坏,指着绿绫就喊:“给我传家法来,不打得这个孽障服软,我妄作她婆婆一场。”
当佟未在如惜的央求下赶到正院时,正瞧见林飞凤被拖在正院里挨板子,大家同为儿媳妇,眼见这情景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几步到那跟前婉言请两位老妈妈手下留情,待自己求一求婆婆再做定论。
林氏身上已挨了十来下,哭得杀猪一般,只管喊冤喊委屈。佟未不与她多说,见老妈妈还看自己的薄面,便带着如惜进了婆婆的屋子去。
进门,果见落霞被奉为上宾,正坐在一桌子好东西前,或有上等面料要给她裁衣裳,或有一摞一摞叠着的锦盒,里头装满了滋补之物。落霞面色从容,不卑不亢,倒是有几分气性。
“你怎么来了?”冯梓君笑得得意,她几乎忘记了林飞凤在外头挨打的事。
佟未福了福身子,说道:“儿媳是来为三奶奶求情的,她只是一时糊涂,才顶撞了娘。她生得皮嫩娇弱,经不起这么重的板子。还求娘消气,饶她这一回。”
“你倒爱管闲事?”冯梓君睨她一眼,冷笑道,“三房里的事情,和你这嫂子不相干。”
这话当着落霞、绿绫等说,笃定是不给佟未面子,冯梓君知道二媳妇如今在家里越发有威望,自己若不抖一抖精神气儿,还叫人以为是怕了她。
佟未颇尴尬,却忍了,她只是看如惜可怜,又一片忠心,这才出面来替林飞凤求情,不然那林氏就是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与她无关。
“老夫人,是我求二奶奶的。”如惜在一旁跪下去,对冯梓君道,“二奶奶来求情,全是奴婢的意思。奴婢有几句话不敢单独说,想要二奶奶做个见证。”
这一出佟未没有想到,但听冯梓君冷笑,“是啊,如今你们二奶奶是正经主子,连你这三房里小妾也会看眼色了。”
如惜颤了颤,又鼓了胆子,说道:“这话奴婢本不该讲,但从小服侍三奶奶,也知道她的脾气虽有些颠倒,还不至于这般容不得人。说起来,自落霞姊妹俩进园子,虽时常在三爷跟前服侍,可三爷不曾碰过他们。原是您一早叮嘱的,说不许三爷急躁,她们姊妹早晚要收房的。奴婢句句属实,当真不敢欺瞒您。”
冯梓君知道林飞凤的两个陪房丫头品性还算好,不似她那般咋呼刁钻,便是儿子也素昔多宠这两个小的,才常引得小媳妇在自己跟前哭诉,此刻听如惜冷静下的一番诉说,心里也动了动。徐徐将目光转向落霞,却不见那丫头有半分惧色,反款款立了起来。
“老夫人,奴婢当初跟着姨妈进来,就是一心想服侍三爷的,家里门禁森严、规矩大,我便是想和外头人作怪,也断不成的。”落霞神色严肃,口齿清晰道,“奴婢还是那句话,但凭老夫人做主,您若认定这孩子是容家的孙子,奴婢便是叫旁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也会好好将他生出来。倘若您怀疑,奴婢也不敢辩驳,奴婢没念过书,却也懂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个丫鬟,又能争什么…”这一句说完,落霞噌地跪下去,朝冯梓君磕头哭道,“求老夫人做主,奴婢的命从此便是您的了。”
冯梓君听这话,颇感动容,连忙叫绿绫搀起来,口口声声道:“你莫伤心,眼下最是要紧的时候,别伤了我孙子。”
佟未立于原地,不经意地一瞥,却看到了一个老妈妈面上一瞬闪过的紧张与害怕,佟未认得,这个上年纪的妇人便是那日和丈夫在廊下遇见的杨妈妈,亦是这落霞姑娘的姨妈。
杨氏曾经和上官氏说的话,自己是知道的,再看眼前景象,无疑是这落霞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拿肚子里的孩子和容家攀关系,可从之前她们私下的行为来看,这孩子未必是容谋的。何况如惜一个小妾敢说这话,若没有实足把我,岂敢来挑战老夫人的权威?
冯梓君哄了半日,那落霞还落泪,气得她来骂如惜,“一个两个都容不得人,还敢在我面前诬陷人,当我老了痴傻了,随你们摆布?你想是皮痒了,罢!成全你便是。”说着喊绿绫,要将如惜一并拖出去责打。
如此倒好,本是来劝人的,竟越帮越忙,佟未忙笑得拦住,对婆婆道:“便是为了这孩子,娘也要消消气,您这打了她们是给落霞做主,万一她们心里存了怨念,岂不是对孩子和落霞都不好。三奶奶已经挨打,她知道错了,娘不看儿媳妇的面子,也为孩子想想。”说罢对落霞道,“三奶奶终究是正经主子,落霞姑娘不敢逾越了她去的,是不是?”
被佟未的眼神一逼,落霞心虚地转开去,垂头对冯梓君道:“二奶奶说得有道理,奴婢不敢叫旁人以为自己有了身孕,就要迫害三奶奶不招您待见了。”
冯梓君笑着夸她善良,摆手喊绿绫:“撵她们走,不许再来我这里,这些日子落霞跟着我过。你再去派人把谋儿找回来,都要做爹的人了,还这样不着家。”说这话时,她眸子里除了幸福,还是幸福。
佟未叹一声:慈母多败儿,好好一个容谋,便是叫她宠坏的。可这件事,当真这么了了?如果落霞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容家的,这岂不是要混淆了家族血统?自己,真的不管?
回去的路上,佟未取道来了莉园,孟筱悦和女儿在廊下坐着写字的美好景象,将她心中的不悦一扫而去。
“楚楚找初蔓去拿点心给婶婶吃。”见佟未来,孟筱悦支开女儿,她猜想弟媳当有话与自己讲。
佟未颇无奈地坐下来,笑道:“我也是耳根子软,被那如惜磨得过去插了这一脚,如今好,满身的不是。”
孟筱悦温和地笑起来,“怎好怪你,也是她们知道你善,又能在婆婆面前说得了话。”
佟未道:“婆媳真的难处,婆婆那里早看我不顺眼了,方才那一阵冷嘲热讽嫂子是没听见,若是从前的我,早翻脸了。可惜偶尔心里怒极时想一想楚楚二叔,我也就作罢了。”
“正是了。”孟筱悦收起女儿写的字,温和地说,“我们也非儿媳妇这一个身份,我们还是女儿,还是妻子,还是母亲…”说到这里,她笑了,“我们二婶还不是母亲呢!”
佟未面上一红,嗔道:“人家来找嫂子诉苦,却被你取笑了。”
“婆婆那里也不容易,她最宠三叔,偏偏三叔那里成家好些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家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她自己也有压力。”孟筱悦细心整理着纸笔,口中道,“大爷曾告诉我,他幼年那会儿,婆婆是很温柔的一个女子,他偶尔和二爷在宅子里遇见母亲,总能见到她甜甜的笑,但是很快就会被祖母身边的侍女带开,不允许他们与母亲亲近。”
佟未问:“这些二爷没与我讲过。”
“那会儿大爷也是孩子,二爷只怕才会走路吧。”孟筱悦道,“婆婆从来不能和儿子亲近,你知道吧?”
佟未颔首,轻声道:“也更因四姨娘那些事情,常觉得婆婆可怜。”说着却又笑了,“可如今她一点也不可怜,甚至有些可恶了。从没见过那么厉害的人,动不动就用家法打人,殊不知‘以德服人’的道理。”
孟筱悦笑道:“谁都如你这般,天下就没有恶人了。你且记着,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些事你不闻不问,它反而好了。”
“是了,所以来找大嫂,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佟未笑起来,对于孟筱悦内敛的智慧,她早已洞悉。
“不要和我贫,替我教一教丫头才是,这孩子叫你宠坏了。如今动不动就说‘二婶说的’如何如何,都不服我这个娘亲。”孟筱悦笑着,已见女儿捧着一碟点心扭着过来。
佟未则朝侄女招手,“楚楚快来,怎么不听你娘的话?”继而妯娌二人带着楚楚说笑,又去请来雨卉,众人玩笑几回,时光倒一晃而过。
真正回去藤园,已是傍晚时分,佟未进园子只见三香和四荷坐在葡萄架下绣花,却不见采薇。
“她去哪儿了?”问这两个丫头。
四荷想了想,甚不肯定地答:“方才还瞧见过,若不在屋子里,就是出去了吧。”
佟未心里不禁难过,自己因应丈夫的话对采薇的行为诸多限制,却不知她的寂寞。如今自己能与大嫂小姑子说笑,却因时常不带她而让她独自留在藤园里,即便柳妈妈待她好,三香四荷也热情,可她未必喜欢这样的生活。
第三十二章 珠胎(二)
倒是从前每每跟着恒聿“外出闯荡”都带着她,为了自己闯祸,她自小也没少挨奶妈的打,如今自己有了丈夫开始新的人生,竟全将她忽略了。
正想着,忽然一阵诱人葱香从小厨房传来,但见采薇乐呵呵跑到门口来喊:“三香,我做的饼子好了,你们快来吃。”
见此,佟未心里一松。采薇见到佟未,也仿佛没事人儿一般,笑道:“你最爱吃的葱油饼啊,试试我的手艺。”
三香与四荷的馋虫早被勾出来,忙不迭跑进厨房去,佟未却上来拉着采薇道:“回屋吧,我有话要对你讲。”
回房后,佟未将今日的事情细细告诉了采薇,末了拉着她的手说:“往后我出去,你也和我一起,许是相公他多虑的,没必要把你关在藤园里。好薇儿,你嫁出去前,我不要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采薇颇鄙夷地撇开她的手,哼道:“是不是想求我什么事情?早晨还那么凶对着我,这会子腻歪歪的,你找你二爷去腻歪,别惹我。”
佟未拍打她:“莫蹬鼻子上脸,我这是求你呐?我是心疼你一个人留在园子里,真不知好歹,白费我心疼。”
采薇这才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我陪嫁过来,就是盼你好的。”
佟未心里暖融融的,但还是反问:“那你自己呢?”
“我?”采薇愣住了,不解地问,“我什么?”
“嫁人啊!”佟未道,“你也不小了,难道跟着我一辈子?当时走得太急,也没人跟我交待这些事情,我真不晓得怎么安排你以后的生活。”她突然没心没肺地说,“要不,你跟了二爷吧。”
采薇急得啐她,“你肯我还不肯呢,我虽是丫头,可也不想做小。”末了威胁佟未,“你等着,我早晚告诉二爷你要给他收偏房,看二爷气不气?”
佟未嘴上强硬,“他才不敢生我的气,恐怕喜欢还来不及。”暗下却心虚不已,她晓得相公若知道了自己这句玩笑,一定不饶的。
正说着,三香端来一盘葱油饼,笑道:“可香可好吃呢,还有多的,我们想给大奶奶和四小姐那里也送一些,来问问少奶奶的意思。”
佟未却道:“不过一些点心,家里人多口杂,你送了大奶奶和四小姐,那老夫人、二姨太和藕园那里呢?他们或许不计较,可旁人若煽风点火的,又是事情。你不如包几块送去上官妈妈那里让柳妈妈一起吃,这又另说了。”
三香连连称是,笑着下去送饼,却见采薇吃着饼含含糊糊说:“说起来,二爷去军营也好些天了,你想不想的?”
佟未斜斜看着她,嗔道:“你个姑娘家家满脑子想什么?”
采薇嚼着嘴里的饼看着她,许久后很认真地说:“你不想就算了。”
佟未终究败在她手里,伏在桌子上翻动那几张饼,软软道:“怎么不想,我都梦见好几回了,虽说是城里城外 ,可不在眼前…”
“那就去看他,那次你去得那么大动干戈,还落汤鸡一样的回来,啧啧…”采薇见佟未恼,旋即改口,看着自己的饼说:“我的手艺果然精进了。”
佟未没有生气,回想那些日子自己总和容许过不去,动不动就闹笑话的情景,心里甜着,脸上便笑了。那些事情仿佛都在昨日发生,却又好像有些遥远了,不知不觉,自己竟与丈夫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这份爱,果真在点滴中见了真情。
“不要在这里痴痴地笑,看着怪碜人的。”采薇眼珠儿转着,对小姐道:“不如明日咱们借口去宋府看宋大奶奶,完后再去城外校场晃一晃,家里人也不会知道。”
佟未一副做贼的坏笑,连连点头对采薇的意见表示赞同。
此时却见在外头侍候的老妈妈立在门外,禀告道:“外头传话,说宋家大爷和大奶奶到了府上,正径直往我们这边来。”
佟未奇怪:“这么晚了,难不成特特来吃顿晚饭?”
那妈妈自然没有答案,但不多时,宋云峰夫妻俩就出现在了藤园,佟未眼中瞧见,云峰一脸严肃、浓眉紧蹙,阿神脸色苍白、神情凝重,似乎,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阿神如今有孕,柳妈妈等早过来安顿她躺下休息。宋云峰则在门外对佟未道:“军营里今晚有集训,我不便多留了,阿神就麻烦嫂子照顾,家里实在闹得不行,留她一个人我不放心,今日都见红了。”
柳妈妈出来听见,吓得道:“这可是玩笑的?见红了还带她出来走动,好在没事,若有差池可保不住的,宋大爷可不敢胡来啊。”
云峰却道:“她执意不肯,是我硬送来的,留她在家我实在不放心。对了,倘若我母亲找上门来,你叫他寻我去。”
这话说得颇有些怨气,佟未不想过多干涉人家母子的事情,安抚了几句,又保证照顾好阿神,这才赶着天黑将宋云峰送走。
折回来,却见阿神对着采薇垂泪,这个生性豪爽的女子如今要做母亲,亦显得柔软起来。
“到底怎么了?云峰说你见红了,大夫看过没有?”佟未家里两个嫂嫂都生过孩子,此间诸事她有所了解,更知道这头两个月里见红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阿神抹去眼泪,呼一口气道:“我那婆婆实在太过分,自从大夫说我怀孕后,她就将我当犯人一样看管着,这个不许碰那个不许动,我吃不下的逼着我吃,我稍有些不乐意,她就喋喋不休地说我不把宋家骨肉当回事情。今天又为了我想给云峰做饭而吵起来,言词间她竟带了我爹娘进去,说我缺乏管教,活脱脱一个乡下野丫头…”阿神越说越伤心,呜咽起来道,“我气极了,就拍了桌子和她呛起来,大概就此动了胎气,才见红的。”
“大夫怎么说?”佟未心里唏嘘,果然是婆媳不和。
阿神抽抽噎噎道:“大夫说没事,叫我好生保养。可她就在那里唠唠叨叨地埋怨个不休,我知道云峰今晚有军务,不想他烦,就都忍了。是云峰怕我在家里委屈,硬要送我过来你这里。嫂子…”阿神又哭起来,“我想我娘,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怀了娃娃后我脾气也变了,口味也变了,怎么都不顺意,我怕家里人嫌我麻烦,总是忍着,可实在太辛苦了。我虽是下乡丫头,可在家里爹娘也把我当宝贝一样心疼,几时这么委屈过,还累他们平白无故被人埋怨。”
柳妈妈心疼地拿热帕子给阿神擦脸,笑着哄她:“女人怀孕就是这样,有的整个儿脾气都颠倒过去,也有的和寻常一样不变,这都是娃娃在磨娘,按说宋老太太也该知道,作甚为难您。”
阿神呜咽道:“我晓得她宝贝孙子,难不成我不稀罕?我是身不由己,那些东西我真不爱吃,我也没不能动,做什么样样管着我?”
柳妈妈笑道:“罢了,脾气也闹了,您也住过来了,那些事儿咱不提,您只管安心在这里住着。见红可大可小,您又这么骑马坐车地过来,当真不敢再大意,这几日可得好好躺着,千万不能再下床。大奶奶听一听柳妈妈的,保管您过几日就松快起来。”
阿神也笑了,说道:“瞧见你们,我就舒服多了。”
佟未安抚她几句,让采薇跟在身边,自己则与柳氏到门外说:“我总不放心,还是再请几个大夫来瞧瞧,他们夫妻俩一个大忙人、一个什么都不懂,如何好?”
“自然要的,明天我就派人请大夫。”柳氏笑道,“如此也好,少奶奶也有个伴了,你只管陪着宋大奶奶,老夫人那里我亲自过去回禀。”
见柳氏径自往正院去,佟未隔着窗户看采薇和阿神说话,不由得苦笑:只听说儿媳妇哭着跑回娘家的,还头一次听说儿子带媳妇走的,原来阿神在宋家也不顺意,这婆媳之间,怎么就有那么多麻烦,剪不断、理还乱。
且说宋云峰回到城外,带着军队几番训练,深夜时分三军休息时,他那么劳累下,竟睡不着,独自一人坐在营帐外拨弄篝火,闷闷不乐。
容许做下翌日计划,正要熄灯休息时,却瞧见外头独自坐着的宋云峰,于是披了件衣裳出来,至他身边问:“怎么了?”
云峰苦涩地一笑,说道:“还没来得及和大哥说呢,我回来之前把阿神送去你府上托嫂子照顾了,说出来真是汗颜,一个大男人竟连个家都摆不定。”
第三十二章 珠胎(三)
容许坐下,笑道:“老夫人和阿神闹矛盾了?”
云峰点头,又摇头,苦恼道:“这里头的事情说一晚上也说不清楚,一个是我的老娘,另一个是我媳妇,都是我顶要紧的人,你说她们怎么就好像天生的仇敌,就没有一刻是和乐的。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不在家的那些日子,我娘没少找阿神的麻烦,只是她忍了,我回去也不和我讲。想到这些,我就心疼,阿神跟着我,到底是对了还是错。”
容许听他这一通苦水倒下来,细想自己,若非佟未诸多忍让,家里也早乱成一锅粥。他们这样的大宅门里,婆媳不和是常有的事情,女人的世界,当真麻烦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