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愣愣地看着她,又看采薇。
“是二爷的意思。”采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这个霸王一样的小姐能表现出如此无助的模样,定是心里又存了大事情,不由得心疼,却不好多问,只道,“咱们回吧,不在这儿呆了。”
柳氏挣脱开水灵,亦上来道,“这里有我和几个老姐妹看着不会有事,她早晚要走的人,我们经历多,也不怕了。没得叫奶奶这么年轻轻的人守在这里。”说着就叫上孙女过来,合着采薇一左一右扶佟未出去。
“二奶奶…”水灵还欲纠缠,哭着爬过来哀求,“您去看看四姨太吧,求求您了。”
柳氏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拽开,连连朝采薇和三香使眼色,直到三人离了去,才松开来水灵,愠怒而斥:“你莫在这里嚎丧,你做过什么事情自己心里有底,我不过来了几日,可都看在眼里了。念你平日忠心,我这里还没跟主子回禀,你若还想活着离开容家的,就不许再缠着少奶奶。”
水灵惊恐地看着柳氏,半天才怯怯吐出一句话,“那不是我的意思,都是姨太太要我做的。”
柳氏幽幽道:“真假是非,总有说理的那天,你好好伺候四姨太去,其它的别再管,该吃的药给她吃,不该吃的,一样别喂了。”
水灵却伏在地上,哭成了泪人。
沙漏翻转,一晃已近亥正。正院里,三个身影从允湛的屋子出来,随即有侍从提着灯笼鱼贯而上拥立两侧,灯火通明间,正是容许、恒聿和晚归的允澄。
“敢情好,今口口还没尽兴,宋参将也对我诸多谦让,明儿入了林子,容将军可不能手下留情,咱们要的是真功夫。”允澄满脸兴奋,脸上丝毫不见倦意。
容许默然颔首,他素昔知道三皇子是众皇子中最优秀的一个,自小出类拔萃、卓尔不群,而她的母亲又是无皇后之位却有皇后之威的瑜贵妃,本以为允澄会随他的母亲为人高傲,不想竟是个平易近人的开朗少年。加之因得到佟未而对瑜贵妃稍存的那丝感激,容许也觉得由允澄作为皇室继承人,于国于民都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十九章 最是相思苦(二)
“殿下还是先休息吧,您今日也累了,明儿一早我们就要出发的。”恒聿轻松一笑,唤来侍从将允澄送走,随即和容许一起离开了正院。但才走几步,他便叫住了容许。
“你和那位四夫人没什么?”
容许幽幽转过来,平静地看着面带一丝怒意的恒聿,嘴角反扯出一抹笑,反问:“驸马爷什么意思?”
恒聿别过头,虽没看着容许,语调却实足的质问:“小未她看起来很爱你,她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人,一旦爱上了,就会死心塌地。如今她是你的妻子,不管你是否真心爱她,不管你心里是否还有别的女人,总之不要伤害她,用你的方式去让她活在幸福里。如果我知道她为了你伤心难过…”
“恒聿,说这些话是给你自己听的?”容许笑得淡定,转过身缓缓往自己的藤园方向走,口中一壁道,“当初你给予她最大的伤害,让她流干眼泪的时候,你可曾想不要放过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呵…未儿她早就放下了这些恩怨,可我们两个大男人,却时不时要互相质问一番,仿佛好表明心迹。”
恒聿跟上来一步,已怒意满面,“眼下的事和先前的无关。”
“那么与你也无关,不管发生什么,这都是我们夫妻间的事。诚如今日未儿在宥园中问你的,驸马爷你以什么身份来对我的妻子表示关心,又凭什么来干预我们夫妻的事?”容许说得平静,一手推开恒聿,眼角转了肃容,“恒聿,未儿那里并没有把你列入此生不愿待见的仇人里去,甚至你们还是朋友,一如我先前就说过的,我们也还有兄弟可做,但你若一次次逾越一个兄弟或一个朋友该有的分寸,那我绝不会允许你再见到我妻子,而我们也仅仅同朝为官这一个关系。言至此,望你能斟酌。明口口们还要一起去打猎,都早些休息!”说罢旋身而去,留下怅然的恒聿。
“今日…他也在那里?”恒聿怔在原地反复问自己,心中不尽的后悔。
匆匆赶回藤园时,园子里已灯火俱灭,这边采薇和三香才迎上来,正屋那边的灯突然亮了,随即有东西摔碎的声响传出,顾不上问采薇妻子好不好,容许已往卧室冲了过去。
推门而入,寻光而去,映入眼帘的是妻子蹲在书案边,似乎正摸索着什么。
“丫头,怎么了?”容许急促地问一句,却见妻子转过一张受惊的脸,他几步上去亦蹲下来,问,“在这里做什么?”
佟未怯怯地伸出双手,甚无辜地嗫嚅,“我把你的玉镇纸摔碎了,我不是有意的,我突然想给阿神写贺信,这几天都不好见她,怕下人带话带不好,我…”
“傻瓜!”容许长吁一口气,心放下了泰半,“这东西家里有好多,你摔了一个,明口口们再换个新的。”他怕佟未弄伤手,从她掌心里将碎玉拿过来,又笑道:“不过上好的羊脂玉碎了也怪可惜的,但这么巧碎了两个大块的,我们叫工匠再雕一对东西出来,你我一人一样带在身边,好不…”
最后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抬眼已看到妻子哭成了泪人,一时心疼地说不出话。
“下回…下回安抚了你娘,就即刻来找我,好不好?”佟未抽抽搭搭地说着,软软地扑进了丈夫的怀里。
“今天吓着你了。”容许无比心疼,却又万般无奈,这个家何时才能平静安乐,连他也没有底。
第二十九章 最是相思苦(三)
窝在丈夫温暖厚实的怀里,本存了一肚子的话都被暂时搁下了,累了一天的佟未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她喜欢被丈夫拥着睡,躺在他怀里,仿佛就拥有了一切。
不知睡了多久,尚贪婪地享受梦境里的甜蜜,便忽而有呼唤声将自己带出了那个世界,朦胧睁开眼,映入眸中是丈夫的脸,左右看一看,原来自己早躺到床上来。
“什么时辰了?”佟未娇滴滴地问了一声,慵懒如午后阳光下的猫儿,悠闲地翻过身,把丈夫的手臂抱在怀里。
“快卯时了,该起床了。”容许轻轻一语后,便转头对身后的采薇道,“把少奶奶的衣服准备好。”
“那么早起来作甚?”佟未的记忆好像还停留在昨夜,只不过睡了一觉,却好像隔了很久。
容许抱起她,笑道:“你忘记昨日恒聿约你的,我们要去打猎。”说着便见采薇过来给佟未换骑马装,很快又有柳妈妈端了早点,大家随便吃了两口便要出门。
宅门外,车马已齐,允湛、恒嫦、允澄都在,却唯独不见恒聿。
佟未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但听丈夫在耳边问:“他公干去了,今日不去打猎。”
“这样…也好。”佟未才应了一句,忽而越过丈夫的肩膀看到一身戎装的恒聿带着一队人朝自己走来,尚不明白发生什么,他身后之人已聚拢起来,并四五个人一齐将容许擒住。
“你们做什么?”佟未大急,转而质问恒聿,“这是什么意思?我丈夫犯什么事了?”
恒聿面色阴冷沉郁,托着手里一卷黄绸缎子,幽幽道:“奉旨捉拿反贼,抵抗者杀无赦,请容夫人自重。”
“恒聿…”眼看容许被人拖带走,佟未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要夺回丈夫,口中则怒斥恒聿,“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陷害我丈夫?恒聿,你这个混蛋,恒聿…”
“未儿!醒醒!”
“醒醒…”
身子被人轻轻一推,那个嘈杂纷乱的世界便瞬间消失,睁开眼睛,丈夫好端端地立在面前。
“做恶梦了?”容许温和地问,心里却有些乱,方才连采薇也听见了妻子在梦里不停地喊恒聿的名字,这会儿她已尴尬地出了去。
知道是一场梦,佟未泰然许多,答道:“做噩梦你叫人抓去了。”说话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禁问:“什么时辰了?”语毕旋即周身一颤,刚才在梦里,仿佛自己也这么问的。
不出所料,丈夫的答案和梦里一模一样,甚至之后采薇来替自己换骑马装也和梦里相差无几,佟未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真,慌得推开采薇,跺脚道:“我不去了,我不去打猎。”
“怎么不去了?”一把轻灵的嗓音从门外传进来,声毕人至,却是一袭罗蓝色骑马装的恒姮笑盈盈立在门前,问,“我一早就起了,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不带我,未姐姐你看我的骑马装,今年新作的,才上身呢!”
“二小姐。”容许从水晶帘幕后走出来,朝恒姮颔首示意。
第二十九章 最是相思苦(四)
恒姮“呀”了一声,羞红了脸,垂头道:“我忘了未姐姐如今是嫂夫人了,还像从前那样没顾忌地朝她房间里来闯,在将军这里失礼,实在抱歉。”抬头又见佟未白底红边儿的骑马装还松垮垮裹在身上,采薇愣愣地捧着腰带立在一边,又赶忙道,“未姐姐你快些穿好了,咱们眼看就要出发,我这会儿去找雨卉,咱们一起去。”
说罢旋身要出去,又想起什么来,转来问容许:“容将军答应你妹妹和我们一起去打猎么?雨卉非说你点头了,她才肯去。”
容许颔首肯定,便见恒姮脆生生一笑,跑去找雨卉了。
“你怎么不要去了?”容许这才过来问妻子,又跟了一句,“若实在不想去,就不勉强,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你在家歇着一样。何况永嘉王和王妃还在家里,家里不能没有人。”
恒姮的突然出现致使眼前的场景和梦里有了很大不同,且此刻柳妈妈不在跟前,允湛、恒嫦也不去…想到这些,佟未稍稍放了心。
“我和薇儿闹着玩的,怎么好不去,我是将军夫人呀。”佟未笑着将尴尬掩饰,转身找采薇继续穿戴齐整。
容许任由她去,没有过多问什么,但心里是留底的,他晓得妻子一定对自己有所隐瞒。继而派三香去了一趟翩翩小筑,嘱咐柳氏细心照顾胡白舞,若有不测即刻遣后院的钟家兄弟去猎场找自己。
忙碌几回,佟未便跟着丈夫出门,幸而梦里的场景一概没有发生,丈夫同恒聿骑马护在允澄左右,恒姮与雨卉跟自己先坐车,直到出城众人都起上马,一切都相安无事。但莫名的,佟未心里总觉得不安。
待到城外狩猎的树林,恒姮便如脱缰的野马,使劲儿抽打马屁股,一头扎进了林子里去,允澄紧跟而上,亦瞬间没了踪影。偏有恒姮鞭打自己马匹时顺带也给了雨卉的坐骑一鞭子,容家小姐不擅骑马,一边任由马匹超前狂奔,一边嘴里便喊“哥哥救命”。容许自然心疼妹妹,赶着跟上去拦截雨卉的马匹。
不过须臾工夫,所有人都进了林子去。
“你们进去保护王爷和两位小姐,不得有误。”那里恒聿肃然下令,但见两队骑兵跟着进入林子,眨眼工夫,此处又空荡了许多。
佟未拉一拉缰绳,将正原地打转的马儿稳住,她没想跟进去找丈夫,她要在原地等容许来接自己。
沉思间,“滴落落”的马蹄声缓缓靠近,佟未用眼角余光看到,是恒聿朝自己走过来,她心里一叹,竟对他充满了抵触。
“小未,帮我一个忙好么?”恒聿一反常态,没有寒暄言辞,甚直接地对佟未道,“能不能把你的小姑带在身边,我必须让允澄和姮儿独处。”
佟未垂头抚摸马儿的鬃毛,不予理会。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些行为,但我若不这么做,将来会有更多的麻烦。姮儿必须嫁给允澄,这已经板上钉钉不容否决。”恒聿稳着马匹,面上稍稍蹙起了浓眉。
佟未依旧轻柔抚摸着马儿浓密的鬃毛,半句话也不说。果然不多时,容许便骑着高头白马从林间现身。
乍见恒聿与妻子独处,容许不经思考便先喊了佟未的名字,但见妻子乐呵呵策马过来,心下知道自己的忧虑纯粹是多余。
第二十九章 最是相思苦(五)
“雨卉没摔着吧!”佟未问过,又朝后努了努嘴,收了笑,脸上讪讪的。
容许面带温和的笑,朝妻子摆了摆手,便引马至恒聿面前,“贤弟不进去试一试身手?”
恒聿脸上是干涩的笑,颇尴尬道:“即刻进去,毕竟王爷的安全最重要。”
“王爷骑射甚佳,不在你我之下,可见皇上且心栽培。”容许的从容叫人看着嫉妒,他不疾不徐道,“不论资质才华骑射武功,大皇子于三殿下皆只能望其项背,我们做臣子的说这些话不妥当,但驸马如今既是王妃胞弟又是王爷妹婿,理当比我们思虑得更深。”
恒聿默默不语,眉间添了几许烦愁。
“相公。”佟未稳着马儿在原地喊容许,“我们进林子去吧,楚楚还等我给她捉兔子回去玩的。”
容许回首含笑,示意妻子再等一等,继而对恒聿道:“她不知你我昨夜所说的事情,我不希望我妻子因讨厌一个人而怨念深重。”
说罢转了马头要走,却听恒聿道:“今日不为别的事找她,只希望你们带好容小姐,不要让她去打扰三殿下和舍妹,你我既然立场相同,那这一段姻缘便不得不促其成就”
容许未做答复,因为妻子已翻身下马跑了过来。
“我跟你换一匹马好不好?”佟未朝丈夫撒娇,对一旁的恒聿视若无睹。
容许奇怪,伸手一提将妻子拉到了马上,“你的马儿好好的,为什么要换?”
佟未不服道:“我的马又矮又小,哪里像你这么高大威武,我本来就小,你本来就大,树高叶茂我越发要看不见你,回头进了林子找不着你该如何好?”
“又胡说。”容许无奈一笑,稍转身朝恒聿挥了挥马鞭示意先走一步,继而轻声叮嘱妻子坐稳,便双腿一夹,两人共坐一骑隐入树林里去。
木然看着夫妻俩你侬我侬的绵绵情意,恒聿又一次把缰绳在手里握紧,可他明白,握得再紧也无济于事,从他手里流走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树林深处,马蹄踩在厚实的落叶上,蹄声伴着徐徐秋风穿梭枝叶的吟唱,似有击节相伴之感。雨卉引着已平静下来的马匹款款漫步其中,忽遇一片肥美秋草,马儿垂下脖子贪婪地享受起来,任凭主人催打便是不走。雨卉轻轻一叹,翻身下来,拍着马脖子道:“他们俩怎么就把你驯成这般好吃了?”
继而身后有声响,转来看,是一袭紫衣的定乾王在树丛间现身,于是垂首而立,雨卉恭敬地喊了一声“王爷万福”。
允澄在马上爽朗地笑,“容小姐不必多礼,猎场上没有尊卑,只有兄弟和敌人,你我不是敌人,也不能做兄弟,那便是兄妹了。”
容雨卉欠身不语,她虽是庶出,却端的是名门大家的气度,即便嫡母甚少关心,但自己素昔上进,且有兄长教导,品学涵养未必不及恒姮这些千金大小姐。
“你见到我表妹了没有?”允澄又问。
雨卉摇头,垂着头答:“恒小姐一如林子便不见了,民女也在寻找她。”
“那我们一起吧,找到便找到,找不到也不至于再走散了谁。不过我听得不远处马蹄阵阵,驸马许是派人进来保护咱们了,那我们找不着表妹,总有人能找到她。”允澄说着,骑马过来,伸手把雨卉那匹正大嚼肥草的马儿牵走,送到了雨卉手里,“你要这样拉缰绳,它们就听话了。”
雨卉从容接过,继而翻身上马,却由始至终没有看过允澄一眼,只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忽而一缕阳光透过树枝射入,她抬头而望,似乎是天大亮了。
阳光普照,翩翩小筑的露台上洒满金色的旭光,柳妈妈上来开门通风,见这美好情景不禁叹:“倘若是好的人,此刻来这里坐一坐,该多惬意。”
语毕便听水灵丫头哆嗦来同自己说:“不好了,老夫人来了。”
柳氏摇头,但她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冯梓君那一辈的恩怨若不得到了了解,只会害苦了孩子们。
第二十九章 最是相思苦(六)
不敢再多想,带着众人迎出来,果见冯梓君一脸冷色,五官绷得死紧,眼角染着几分红晕,听闻昨日老夫人大哭一场,可见不假。
“这妖精还活着?”冯梓君开口便不客气。
柳妈妈赔笑:“四姨太刚才喝了药,正靠着和丫头们说话。”
冯梓君冷冷瞥她,“她还能说话?”
“哪里是说话,不过听小丫头叽叽喳喳罢。如今一刻不如一刻,她大抵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柳妈妈说的话并非奉承老夫人,在她眼里,胡白舞未必熬得过这个秋天。
“我去瞧瞧。”冯梓君哼了一句,便扶着她的绿绫径直往楼上去,在楼梯口遇见慌张失措的水灵不由得呵斥,“这是迎我呢?还是拦我?”
云佩上前拽开她,尖声讥讽:“好自为之吧,等四姨太一走,你们哪儿来打哪儿去,别在家里污了我们这些正经家的女子。”
柳妈妈前来打圆场,水灵躲在她身后,白牙紧紧咬着嘴唇,几乎沁出了血。
这里冯梓君已扶梯而上,须臾便入了胡白舞的卧室。本在一边陪着的水秀吓得爬到角落去,几个年长的妈妈规规矩矩上来问安,反没对她留心。
“你们都下去吧,老夫人要和姨太太说话,这里有我在,总不会有事。”绿绫颇有架势地吆喝众人,待她们都下楼,自己也识相地对冯氏道,“奴婢在外头候着,有什么事您喊我便是。”说罢离去,悄然掩门。
一步步逼近半靠床头的胡白舞,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和喘息间仿佛永远接不上气息的辛苦,心里的怨念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我问你。”冯梓君倏地伸手上去捏住了胡白舞的下巴,“到底是谁破了你的身子?”
胡白舞努力喘息着,神采黯然的眼睛里透出一阵阵鄙夷之态投向冯梓君,她不说话,一来无力,二来被冯梓君扼住下巴,根本无法开口。
恍然间,她想起了那晚在长廊下扼住冯梓君咽喉的情景,似乎自己这一场旧疾,便是因此而复发,难道缘起缘灭,终究要冯梓君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回答我!”冯梓君厉声喊了一句,继而挥掌劈过胡白舞的面颊,一记刺耳的皮肉怕打声后,胡白舞半身滚进了床榻,再抬头,脸上五指赫然醒目。
将震得微麻的手握成了拳头,又一步上去将她扯出来,如今的胡白舞病重无力、身形瘦弱,捉她的衣领随意扯动,几乎毫不费力。
“回答我,到底是谁破了你的身子?是容竞言,还是你找的野男人?”冯梓君说着放开了胡白舞,自己也气喘吁吁。
胡白舞哪里还有力气回答她,即便有,她也要留着和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诀别,此刻管你冯梓君再怎么急,休想再撬开她的嘴。
第二十九章 最是相思苦(七)
看着那妖精只管大口喘着气,对自己的质问不做任何反应,冯梓君恨得咬牙切齿,扬手又要来折磨她,却被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来的水秀推开,一个踉跄朝后跌下去,顺势带得边上杯碗摔了一地。
“求老夫人别折磨姨太太了,求求您了?”水秀拦在床前,忍无可忍之下反有了胆魄。
外头绿绫早带人冲进来,见状纷纷过去搀扶冯梓君,但见她右手腕上鲜血淋淋,竟是磕在了那碎瓷片上。
“快来人,喊大夫!”绿绫等尖声叫起来,已没有人去理会胡白舞主仆,只管给冯梓君治伤要紧。
冯梓君被众人搀扶起离开胡氏卧室时,胡白舞嘴角那一抹阴冷的笑,让她心颤,她不甘心就此罢手,不甘心至死也斗不过这个妖精。
翩翩小筑的撕闹很快在容家上下口口相传,彼时孟筱悦正和采薇一起陪着女儿学针线,听说此事,孟氏轻叹:“何苦来的。”
采薇亦道:“昨儿我去过,那里几个姑娘说四姨太是好不了了,偏今日家里两个说了算的主全出门去了,难道真要折磨她当下就咽气?”
“你个姑娘家家就莫管了,个人有个人命数,她若能活下来,自有菩萨保佑。”孟筱悦说着,仿佛想起了早逝的丈夫,脸上不免悲戚戚起来。
采薇不再多提,可心里却担心胡白舞当真死了自家小姐回来该伤心难过,便找了个借口离了孟氏母女,转到园子里拉了个老妈妈问:“可知道那里闹成什么样儿了,也不怕惊动了王妃和王爷?”
那老嬷嬷道:“老夫人过去闹的,下人还敢说什么?如今二爷二奶奶若不回来,这件事断不能完,听说那里一个丫头推搡老夫人摔了一大跤都见了血,这下绿绫云佩那几个恶毒种子还能饶了那姑娘?”
“这个家就再没有劝得动老夫人的了?难道大家眼巴巴看着四姨太被逼死?”采薇道,“不如派人去城外报一声,让二爷尽快赶回来的好。”
老嬷嬷又想了想,拉着采薇道:“远水救不了近火,恐怕二爷回来那丫头早被打死了。我给你说一个人,若请得动,可是管用的。”说着拿手比了个“三”,意在指三爷容谋。跟着又解释,“他就是个颠倒人儿,浑起来比谁都可恶,正经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人,你没听说么,他那里对两个陪房做的小妾可劲疼,倒不待见他母老虎似的三奶奶。他眼里从不分什么尊卑,但凡喜欢的才是好。”
采薇不便面上就应,只笑道:“说得容易,我们哪里能进得藕园去。我也说说罢了,咱们做下人的,有几个脑袋管主子的事。”笑着便说要去给楚楚拿点心,也就离了。可心里已有了盘算,找来三香给楚楚拿去点心,自己则趁人不注意,转眼出了藤园。
第二十九章 最是相思苦(八)
城外树林里,众人再一次聚拢并非为了清点各自捕猎之物,而是恒姮落马受伤,将脚崴了。小妮子经不住疼,伏在佟未怀里直哭,脚那边恒聿蹲在地上,正捧着妹妹的脚看伤势。
“骨头断了没?”佟未关心下问。
恒聿见她从容淡定,对自己的确没了先前的敌意,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只垂着头道:“似乎是骨头错位,接一下就好。”
那里恒姮大哭起来,钻在佟未怀里央求:“不要动,疼死了,未姐姐,我疼…”
“你还好意思哭,叫你不要横冲直撞,你可曾听了?只知道胡闹,几时有分寸?”不知是真为此生气,还是将自己的气顺势撒在妹妹身上,恒聿竟拿出少有的严肃来训诫妹妹。
“你凶…”恒姮委屈大了,胡乱地要抽回脚来,竟牵动了伤口,疼得更厉害。
佟未亦对恒聿道:“你骂她做什么,难道她晓得自己要跌下来?”说着却朝恒聿递了个眼色,旋即抱着恒姮拍哄。
恒聿不自觉地默契会意,即刻将妹妹的脚踝托在手上,臂腕一用力,只听“咯噔”一声,跌错位的骨头被接了回去。
一阵撕心裂肺地痛自脚上传来,恒姮痛得大哭,但接骨只在一瞬间,不多久便比先前舒服许多,她反渐渐地安静了。
“药取来了。”那边雨卉从哥哥的马上翻下来,捧着药箱跑过来。因恒姮是女儿家,又伤在脚上,容许、允澄等都不便靠近,只远远地立着。
恒姮躲在佟未怀里看着跑了一头汗的雨卉,柔柔地笑:“你着急什么?我只是跌伤了脚。”
雨卉却紧张地看恒聿拿膏药绷带给恒姮包扎,竟没听见。
“雨卉!”恒姮又喊了一声。
小姑娘这才醒过来,木木地问:“怎么了?”
“有未姐姐在就好了,没事的。”恒姮眼珠儿一转,眼角余光又似乎看见了什么,便道,“你过去陪你哥哥和允澄吧,他们怪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