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梓君心里大大一个失落,方才宋云峰可没对自己说过这话,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大道理,半分不假。
佟未本已尴尬,如此更无地自容,她明白婆婆此刻会有多失落,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打圆场,只能道:“如此甚好,云峰兄弟也辛苦了,还劳动过来传话。嫂子这就送你回去,你们回来不容易,多陪宋老夫人和阿神才好。”
说着朝冯梓君告辞,一路将宋云峰送出去,半道上则埋怨他,“你将这话一说,老夫人该恼我了。”
宋云峰一个男人粗枝大叶,并不懂里头的缘故,笑道:“我只听大哥的,大哥叫我这么说我便这么说了。”
佟未嗔他一句,心里却是甜甜的。但她也明白,一日见不到安然无恙的容许,便一日不得安心,到底那一个梦,实在太真。
如是甜蜜伴随着不安,时日不知不觉地过去,转眼到七月十三,再过两日京城来的贵客就要临门,而容许,也会和他们一起回来。
十三的月亮已经很圆,藤园的葡萄架下,佟未独自一人坐着赏月,成熟的葡萄已被采薇带着楚楚摘了个精光,月光从残留的枝叶间挥洒下来,斑驳稀疏,却也别有情致。
单手支颐,佟未正静静凝视夜空,耳畔忽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她嗔笑一句:“薇儿你怎么也不睡?”
第二十三章 乍见翻疑梦(三)
“你怎么也不睡?”一记温柔的声音,可说话的,却是个男人。
佟未倏地转过身去,眼前的人——让她目瞪口呆。
“我、我在等我相公回…家。”佟未说得可怜,却又几步赶上前去,将男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一番打量,口中则喃喃,“很好很好,就是梦也成。”
“丫头,你傻了?”男的一把将佟未拦腰抱过去,紧紧地贴在胸前,双唇热乎乎地贴到她的额头,“想我想傻了?”
佟未被他扯过去时,不甚闪了下腰,那一股子疼痛传上来,叫她清醒,这不是梦,不是梦,她的相公回来了,容许回来了。
感慨之下,佟未反哇得一声哭起来。
连夜赶路,容许已然一身疲惫,拉着佟未在一边坐下,掰着她的脸问,“怎么每回见我都哭?”
佟未却扑在他怀里,怎么也不肯说话,许久许久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见到恒聿了?”
“嗯!”容许显得很平静。
“你们打架了?”佟未又问。
容许笑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没来由的打架?”
佟未可怜兮兮地抬起一张脸,冲着容许道:“七夕节晚上我梦见你们打架了,你还受了伤。”她抽噎了一下,继续道,“我原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想你们怎么可能碰上,可云峰那天说你真的过去那边了…我…很担心。”
“你一早知道恒聿在那队伍里?”容许道,“我直到见了面才知道他也在。”
佟未点头,又贴到容许的胸前,“是衙门的消息,吴总管带回来的。”
容许却将妻子的身子扶起来,一双星眸紧锁在她的脸上,如是须臾,才轻声问:“如果吴林没提到他,如果你不知道他也随驾南下,你还会不会想他?”
佟未一哆嗦,摇了摇头,可答案却是,“我不知道。”
容许继续问:“如果他来得比我早…我是说,如果你们再有机会单独相处,就是…”
“你想问什么?”佟未已大概猜到了丈夫的心思。
容许定了定神,仿佛鼓了勇气,“我是想问你…现在,你是爱我,还是仍旧爱着他?”
一丝悸动划过心田,这样的问题佟未已不下问过自己数百遍,但答案…她愣愣地看着丈夫,红唇轻抿。
“对不起,是我太急了。”容许最终还是不想勉强妻子,扶了佟未的胳膊道,“我很累,咱们歇着去。”
佟未却坐在原地没动,轻轻拉了拉容许的衣袂。
“怎么了?”
她招了招手,“你凑下来,我告诉你。”
容许不解,稍稍弯腰凑下去,可妻子突然腾上来在脸上轻啄一口,随即双臂环住了自己的脖子,整个身子都猴上来。
一来没有防备,二来容许接连两日两夜的骑马赶路早已疲惫不堪,此刻妻子突然抱上来,他便无力平衡重心,当即朝着佟未扑下去,两人就这么抱着硬生生地摔倒在地上,掀翻了竹桌藤椅,弄得葡萄架下一片狼藉。
可这幅场景,却叫闻声拿着扫把掸子赶来捉贼的柳氏、采薇等看得倍感香艳,还以为是哪个丫头合着家里的小子在作怪,但看清两人面目后,都一个个扶着笑弯了腰。
佟未见这情景,羞得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众人还来不及问容许怎么突然提早一个人回来了,便已见二爷朝大家摆手,示意快些离开。
采薇则促狭地不肯走,柳妈妈拧她脸,轻声骂:“大姑娘家也不害臊。”便硬拽着她离了去。
容许这才哄妻子,“不要哭了,是我不好,我该抱着你的。”
佟未羞得都伤心了,奋力捶打了容许一下,“你是大坏蛋,榆木脑袋的大坏蛋,我注定要被你们家人笑死了…”
如此娇嗔,容许的心都要融化,热乎乎亲了她一口,“你这样,是不是给了我答案了。”
被丈夫一吻,佟未安静了,可眼泪还汨汨地顺着眼角流下去,凝视了容许须臾,终委屈而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三章 乍见翻疑梦(四)
哑然而笑,容许心花怒放,用力将妻子从地上抱起来捧在怀里,玩笑着掂了掂,“好些日子不见,娘子发福了,为夫抱也抱不起。”
“容许你完蛋了。”佟未恨得不行,张口就要去咬他。
容许轻笑着躲开,“谋杀亲夫,也不该在这里?”说着吻了佟未,抱着她径直往卧室去。
空了许久的大床终于变得温暖起来,叫丈夫软软地放下身子,佟未一沾床便裹了条被子滚到里头去。容许将她捉出来拿巾子擦了她脸上的泪痕,温和地抚她软软的额发说:“你先睡,我去洗洗。”
佟未抱着被子“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将丈夫放开。许是因哭过了,只觉得眼睛发酸,看着容许的身影慢慢从房内消失,渐渐的意识模糊起来,须臾就沉入了梦乡里去。
黑甜的一觉睡过去,连梦也没有,待意识恢复,也不晓得在什么时辰,佟未舒服地展一展身体,心里正想着昨夜的温存,忽然意识到什么“噌”得伸出手往边上一抹,果然容许温暖厚实的身体还在。
一颗心,总算放下去,她多么害怕,这份甜蜜也会是一场梦。
“怎么了?”容许被惊醒,伸手将佟未搂到胸前,“不是睡得很香么?怎么又醒了?”说着另一手稍稍挑开帷幔看窗外的天色,轻声笑道,“月亮还挂着,你就醒了?”
“我怕你不见了。”佟未伏在丈夫身上,娇滴滴地说,“如果是梦,如果醒过来见不到你,我一定又要哭了。”
容许轻轻抚过妻子纤柔的脊背,这个香香软软的身体伏在胸前,因呼吸而带来的颤动,一下下刺激着自己,周身一股股热流涌动起来,他轻盈地一翻身,将佟未压在身下。
意识到丈夫要做什么,佟未紧张地闭起了眼睛,可双手不曾放开丈夫,脸上也挂着欲拒还迎、羞涩的笑容,叫人越看越觉得可爱。
容许爱之不及,伸手抚向妻子不盈一握的腰肢,可佟未突然“噗哧”一声笑出来,推开容许的手,摆着手道:“不要不要,不要碰那里。”
“怎么了?”容许说着,手又向上移了移,正落在佟未的腹上,可这一次小妮子笑得蜷起了身子,一个劲地说“不要。”
“你怕痒?”容许问,继而又恍然大悟道,“我怎么忘记了,你是怕痒的。”却又促狭地凑上来低声道,“但是我不晓得原来你哪儿都怕痒…”
佟未厚脸皮地告诉他,“你不问我也就不说啦,像我这样的官宦子女都是要参加朝廷选秀的,可是当年我在初选的时候就筛掉了。就是因为…”
“怕痒?”容许问了一句,朗声笑起来。
“不许笑!”佟未拍打他,“我要是不怕痒,这么漂亮的人儿,哪里还轮得到你,就算皇帝老儿不喜欢我,指不定就是什么王妃。”
容许不理她,复轻轻压在她胸前,“可现在你是我的妻子…是平南侯夫人。”说着另一只手已伸向佟未的腰肢轻轻地挠了几下。
佟未被惹得“咯咯”直笑,可怎么躲也躲不开容许的大手,急得要哭出来,伸手拍打丈夫,嘴里哭笑不得地骂着“坏蛋。”
可丈夫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样子,佟未终忍不住哭了,“你欺负人…”
容许笑得不行,轻轻拍她哄道:“输了就哭,只会耍赖。你欺负人的时候呢?”
“你是个大将军,我怎么能欺负你?”佟未反问,抹了眼泪,撅着嘴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容许却把她捉回来,捏了她的脸问:“什么冰块、木头、还有榆木脑袋…”说着,已又把手伸向了佟未的腰肢,“这些是不是你说的,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什么?”
佟未心虚了,却不肯服软,嘴硬道:“我可曾污蔑你了?这都是你容大木头的真实写照啊…”
容许就知道她会如此说,手上一握,痒得佟未直求饶,他又问:“那狼心狗肺和混蛋呢?你看看你都说自己的相公什么了?”
佟未这才娇滴滴地钻到他怀里求饶,她的嗓音本就悦耳动听,如此软语温词的,当真要把个大冰块融化了。
容许顺着妻子的脸颊一路吻过去,直到双唇相抵,无尽缠绵,他的手才轻轻滑向佟未的亵衣。这是第一次,他不想让心爱的妻子受到一点点伤害。
玩笑与温存中,佟未心里的几丝害怕被扫得一干二净,她享受着与丈夫的缠绵悱恻,柔柔地抬起腰肢,迎合而上。她明白,这一夜过后,就要彻彻底底成为了容许的女人,虽然会有些疼痛,可她甘之如饴。
第二十三章 乍见翻疑梦(五)
温柔的吻如雨点般落在身上,轻微的瘙痒一阵阵涌入心田,痴了、醉了,人生第一次尝试如此曼妙的滋味,佟未感受到身心的变化,她是一个女人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大姑娘…
“疼吗?”容许在妻子耳边轻喘着问了一声。
佟未却将小腰抬起,双臂环在丈夫结实的背脊上,那一阵痛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此刻只觉得身心愉快,如临幻境。她很早就知道有一天终将成为容许的女人,但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先爱上他。
“我爱你…”含泪说出这三个字,佟未将双唇贴上丈夫的嘴,她要让容许知道,从此以后生命里就只会他有一个男人,恒聿是一段历史,一段终将被时间冲淡甚至抛弃的历史。
爱的许诺,吻的缠绵,在一片旖旎烂漫里,容许将所有的爱注入佟未的身体,高潮过后,他一颗悬了许久的心也被完完整整地放回去。
平躺下来,温柔地将妻子绵软无力的娇躯搂入怀中,双唇贴在她嫩滑的肌肤上不愿离去。
只有他才知道会突然提前回家的真正缘由,因为素昔冷静甚至冷漠的自己,第一次那么冲动地害怕失去什么。他看得出恒聿对于佟未没有减少过一丝的爱,他很怕恒聿一旦出现,他的宝贝就会被人夺走,即便这不可能或不现实,可他就是担心。
但如今…他决定,要一生都相信他的佟未、他的宝贝,这个世间最好的女子,只属于他一个人。
一直以为人生就会这么平淡地度过,将来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相敬如宾地过完一辈子,和他的父亲一样,会和妻子圆房生子,却永远形同陌路、毫无情感,活得像一个傀儡,甚至是一具行尸走肉。即便遇上想去呵护想去爱的女子,却连爱一场的勇气也没有。
可自己却那么幸运地过上了和父亲截然相反的生活,新婚那晚第一眼看到佟未,他就感到有阳光进入了阴霾二十七年的生活,他的心完完全全被妻子所俘虏。那一晚他就笃定,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幸灾乐祸,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笑话,他容许娶到的不是麻烦,而是天下无双的珍宝。
“我要睡了…”怀里的妻子突然无力地扭动了身子,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便娇滴滴地如是呢喃一句,继而甜甜地枕着丈夫的臂弯、贴着丈夫的胸膛,安稳地睡熟了。
“丫头,我也爱你。”容许低吟一句,亲了亲佟未的脸颊,也闭目睡去。
夫妻俩酣甜的一觉,竟过了翌日辰时才纷纷醒来,衣不蔽体的佟未睁开眼睛看见正端详自己的容许时,还是禁不住脸红,羞得用被子蒙起了脸。
“快起来洗洗。”容许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一句,随即翻身起来,闪到屏风后穿戴衣袍。
佟未这才偷偷地爬起来,悄悄掀开纱被,柔软洁净的褥子上暗红的印记赫然醒目,她痴痴地看着这些元红,心里却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与彷徨,她知道这一刻自爱上容许,已盼了很久。
第二十三章 乍见翻疑梦(六)
“丫头。”不知何时容许已精神抖擞地立到了床边,他朝妻子张开怀抱,面上的笑如春风温暖,如醇酒醉人…
温存过后,开门唤人。柳氏与采薇等进进出出几回,佟未都小猫儿一样躲在书架那边的水晶帘子后头,就是不愿见她们。如是反惹得采薇更拿她取笑,惹急了佟未就要和她扭打,采薇及时搬了容许出来,方平息。
“我当真不要她了。”娇红一张如花笑靥的佟未委屈地缠着丈夫,“撵走她,撵走她…”
众人只笑,容许亦无法说什么,反是柳氏问起来,“二爷昨夜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前门那里竟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端了茶喝,末了答:“我从后院钟家兄弟那里过来,实在因夜深时分,不想打扰家人。母亲那里,今日去请安便是了。”回首见佟未发髻不曾梳齐,衣服也还是松松一件家常衫子,便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娘那里我独自过去便可,你今天在屋子里歇一天,明天永嘉王他们就会进城,接下去的日子且得忙。”
佟未点头,不久后送他出门时不忘叮嘱一句:“你早些回来,这些日子家里好多事情,我都要告诉你。”容许应下,便往莉园过去。
这时孟筱悦才带着女儿过来,采薇领楚楚在一边吃点心,她便与佟未在桌前坐下,眉间淡淡一丝忧虑,口中道,“二叔回来了,我也不便住在藤园里,可莉园那里老夫人住着我也进不去,这会子倒难了。”
采薇在一边道:“大奶奶要是觉得这里不方便,不如住到四小姐屋子里去。”
孟氏摆了摆手,“我一个寡妇和她好好一个女儿家住着,怕家里人说闲话,就是旁人不计较,二姨娘也不肯依的。虽然卉姐儿认老夫人做娘,可二姨娘从没把自己不当娘,但凡和卉姐儿有关系的,她总要弄个明白,想着法儿插一手。”
“依我看,大奶奶就安心住在这里,咱们是宅子大了规矩才多,那些小家小院的平头百姓,家里如有寡嫂子寡弟媳的,还不是合着一个院子里住着。”柳妈妈捧着干净衣裳正收拾,听了半天终插话道,“大奶奶小心惯了,才叫一些混账人欺负。若说不合适,那我们一园子的姑娘,岂不都成了嫌疑。二奶奶不是您的三弟妹,总爱个捕风捉影、无事生非。您就放心住着,莫说二爷不在家没人说三道四,如今二爷回来了,我看哪一个有这份胆子。大爷走那会儿,全家人都知道他托了弟弟照顾您的,这难道不是道理了。”
提起这些孟氏不免几分伤感,却也安心了,又听佟未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番说辞,终又露出了笑容。如是一日过得极平静,虽有官衙往来诸多事情,可容许回来了,佟未便可逍遥自在地躲在后头什么也不管,她甚自以为是地对柳妈妈和采薇道,“这世上,数我最有福气。”
日落月升、日升月落,很快进入中元节,整个杭城都知道今天有两位王爷要进城,地方一早派出衙役将皇驾所经之路封锁起来,又派探子一遍又一遍地来回送递消息,终于在将近日正时分迎来了永嘉王、定乾王的仪仗。
夹道凑热闹的老百姓数不胜数,大家都想一睹皇室子弟的风采,可两位王爷和王妃都躲在车子里根本瞧不见,倒是为首骑着高头大马的紫袍男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位老爷可精神得紧,生得也俊,不知是谁?”
有人问,自然有人答:“听说是当今圣上的女婿平阳驸马,还是宰相的儿子哩。”
第二十四章 怨(一)
随着仪仗的缓缓前行,夹道凑热闹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衙门怕万一失控惊扰两位殿下的尊驾,不得不派人前来和恒聿洽谈,看是否能加快进程。
恒聿表示赞同,与允湛、允澄说明后,便加快了速度,一路往平南侯的宅邸前进。
马车内,恒姮偷偷掀开车帘的一角朝外头张望,路两旁热情淳朴的百姓引起了她的兴致,嘴里乐呵呵道:“这一回要多住几天,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要好好玩一玩再走。”
恒嫦却在一边悠悠道:“我们随驾来安抚灾民,你以为是游春?在杭城最多停留四五天,你好好休息,不准乱动脑筋。”
恒姮一路被姐姐训,早憋了满肚子怨气,可她不敢和姐姐顶嘴,悻悻地坐回原处,自顾自地嘀咕:“我和未姐姐玩。”
恒嫦却跟着又严肃地叮咛了一句,“二丫头,莫说我没有提醒你。记着,你三哥和未姐姐的事情,他们各自心里都有一本账。你哥哥既然跟来了,我姑且相信他不会冲动之下做出格的事情。可是你…千万不要在你未姐姐面前搬话惹是非,不然我绝不轻饶你。”
“我知道了。”恒姮被姐姐的气势惊到,诺诺地应下。
不久,车架缓缓停下,便有侍从在外头请恒嫦姊妹下车。
“姐姐,咱们能见到未姐姐了。”恒姮又快活起来,这一回连同恒嫦也露出了笑容,一路南下,当数能和佟未见面是唯一一件乐事了。当她们下车随着允湛、允澄立到容宅大门前,容家上下已按品大妆侍立于门前恭候。
恒姮躲在姐姐身后搜索佟未的身影,当那个一袭一品诰命华服的年轻夫人映入眼帘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几个月不见,她的未姐姐竟变样了。
此时容许上前一步要携家眷行礼,却被允湛摆手拒绝,“容将军不必多礼。”又转而对冯梓君道,“老夫人,本王和三皇弟要在府上叨扰了。”
冯梓君落落大方,欠身含笑,“王爷和王妃驾临容府,是我容家三生有幸。还请王爷和王妃移驾府内休息,实在路上辛苦了。”
允湛含笑,回身引一引弟弟和妻子,便大步进门。
恒姮跟着姐姐款款而行,一路朝佟未使眼色,可躬身侍立的佟未并没有看见。这在恒姮看来很不正常,从前那个顽皮好动的未姐姐,如何不见了?
直到允湛一行人进门,容许才带着母亲和妻子尾随而入。众人在正院落座见礼,说一些场面上的寒暄,恒姮忍耐了许久,终耐不住寂寞,噌得从坐上离开,跑到佟未的面前,亲热地喊了一声“未姐姐。”
这一唤,引得佟未心中他乡遇故人的万千感慨,亦引起容府上下的意外。
“姮儿,快回来,忒没有规矩了。”恒嫦赶着训了一句。
恒姮却仗着有容家的人在,愣是拉着佟未不肯回座。
允湛却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拘着她,小姨和佟小姐自小一起长大,我们都是知道的。”
恒嫦颔首,却也笑道:“王爷可错了称呼,如今的佟家小姐,已经是堂堂容家少夫人了。不过,既然王爷不介意,臣妾也很想再听未丫头喊臣妾一声‘嫦姐姐’。”
允湛笑道:“有何不可。罢,你们姐儿几个先去歇息。我这里和允澄同容将军说一说江河一带的灾情。”
恒嫦应诺,从容起身,引得冯梓君等都立了起来,她却仅轻描淡写一句“老夫人少陪了。”便扶着下人款款到了佟未面前,含笑道,“未丫头,难道不认识姐姐了?”
佟未见到恒家姊妹心中如何激动已不必说,哪里再经得起恒嫦这一句话,早忍不住热泪涌了出来。
恒嫦也是万千感慨,轻轻挽起她的手,“带我去一个说话的地方。”
佟未点头,回身朝允湛等福了福身子,便搀着恒嫦从正院厅堂里出去。然才到门口,外头就迎面进来一个紫袍男子。碍于礼数,佟未不等看那人的脸,便垂首闪到了一边。
却听恒嫦气定神闲地问:“驸马爷,外头的事情忙完了?”
这一句“驸马爷”,却硬生生吊起了三个人的心。
佟未更是愣在原地,不知是否要抬头,亦不知抬头之后,如何应对。
第二十四章 怨(二)
“王妃!”恒聿躬身抱拳,目光落在佟未的裙摆之上,上面两朵金银线绣的牡丹在宝蓝色绸缎上隐约可见,虽不华贵隆重,却美得无比高贵。他多想抬头看一眼佟未…
“我们先走吧!”恒嫦及时地开口扼杀了恒聿的“念头”,不等佟未回答,就已挽着她要举步离开厅堂。
一片钗环叮当的繁华从身边流过,衣香鬓影间,恒聿的失落更增添了九分——那熟悉的淡淡的,长久停留在脑海深处的茉莉花香已不复存在,他的小未就如此与自己擦肩而过,看不得一眼,甚至难捕捉一丝痕迹。
“驸马快进来,我们合计明日的事情。”
虽知道恒家与佟家关系甚笃,但女儿家与少年郎的暧昧情愫还是不敢胡乱猜测,何况恒家所有子弟都是瑜贵妃的外甥,谁也不会图一时的口舌之快,得罪这位大贵人,故而允湛也从没想过,佟家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会是恒家三公子的心上人。于是这恰当的一记招呼,反解除了所有人的尴尬。
他让恒聿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他让容许能平下心情继续面对恒聿,至于佟未…她的确又是那最难的一个。
一路行往藤园,恒姮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动不动就停下脚步掰着佟未的身子上下打量,然后甚认真地琢磨一句,“未姐姐你就是变了,可哪儿变了,要我说还真说不上来。”
佟未亲热地拍拍她额头,“姐姐做了人家妻子,当然和从前不一样。我们小姮儿也要长大的。”
恒嫦款步而行,浑身散发着一位王妃的雍容气度,此刻见二人说笑得开心,面上也挂出了甜甜的笑,却又轻轻一叹对佟未道:“这孩子只怕永远也长不大,这一路上没叫我省心,你恒伯伯将这丫头交给我带着,实在是嫌我还不够忙。”
佟未笑着捏恒姮的俏脸蛋儿,乐呵呵说:“一定又挨打了吧,就你这性子,打也打不怕。傻丫头,都跟你说八百回了,好好和姐姐学呀,你看我从来春风得意、如鱼得水,家里哪一个与我红过脸?”
恒嫦嗔道:“就是和你这个姐姐学得,却学了半吊子,刁蛮任性一件没落下,脑袋瓜子却半分不长进。”
恒嫦委屈地腻着佟未,一个劲儿地撒娇,惹得佟未笑:“小姮儿也快嫁人吧,可别再腻着我撒娇了。”
一路说笑,很快从正院转至藤园,早有王府的侍从前去打点安排,待三人到门前,藤园上下已齐刷刷于两侧恭候。
孟筱悦先前在宅门外候驾完了,便没跟着去正院说话,只是自行回藤园去规避,并没想到王妃会这么快过来。不过她已从采薇口中得知,永嘉王妃和她的妹妹,皆是与弟媳有亲姊妹情分的人,会纡尊降贵地来,也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