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一下,殿门被强风吹开,冷风打着卷灌进来,让本身处温暖之中的两人同时打了冷战。
“冷。”乘鹤呢喃。
门很快被关上,风停了。
允澄伸手理一理乘鹤被吹乱的披帛,温柔地一笑,“你现在越发好看了,不再是那个咋咋呼呼的野丫头。”
“那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从前的我?”乘鹤笑得好生硬。
允澄顿了顿,屈指扣在乘鹤的额头,“朕爱的是你,是叶乘鹤,哪儿有什么从前的,现在的,难道将来的叶乘鹤朕就不喜欢?”
这话暖心么?是,可乘鹤还是觉得有一丝丝的不安掠过心头,她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今天确实没有心情和皇帝打趣。
软软地和她一起坐下,倚在他的怀里,终接着方才的话题说:“我和子骋什么事也没有,我也知道那些造谣的人有多无聊,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往后我会小心,我大大方方地和他见面,反让那些人说些有的没的,往后不叫他们知道便是。”
允澄知道,乘鹤到底没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皇上。”乘鹤的心情突然好了,面上的笑也自然起来,“子骋一直闷闷不乐的,我问他也死活不肯说,只是拿胡话搪塞我。我猜他是想心上人了,我们悄悄去把容小姐接来,叫他高兴一下。你不是赐了他宅子么?该有个女主人才对。”
她不知道,这些话远比那些流言蜚语伤人,允澄的心沉甸甸的,只是蠕动嘴唇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啊…”
“那我来安排么?”乘鹤有些兴奋。在允澄看来,她似乎是忘记了一些事,又或者对她而言,那件事根本不值得记忆。她认定了雨卉对子骋的痴情,也认定了子骋对雨卉的钟情,于是…她从来不晓得两个人的感情之外,有时还会存在…
“你安排吧,让那小子高兴高兴,朕将他屈在御林军里,终日只在宫中行走,他心里委屈着却不敢说,朕看着就想笑。”允澄在心底一叹,他怎么能怪乘鹤呢,她的不计较不在乎,才是真真宝贵的。
此刻殿门被叩响,外头人说:“皇上,江南道递折子上来,才送来,您要在娘娘这儿批阅么?”
允澄登基后,下令所有奏折都必须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中,不论在哪里,都必须如是执行。
乘鹤想挽留允澄,便说:“我不吵你,就静静地坐在一旁。”
可允澄不想留,心里头太多事,只怕再面对乘鹤,会压不住。
“我晚上再来瞧你。”允澄淡淡一语,略略安抚后便要离去。
乘鹤无奈,一路送至门口,立在他身后,不由自主地说:“你不喜欢,我便不和他见了,你放心。”
允澄一愣,终没说什么,只管离去。
出了宫门,允澄拒绝了暖轿,自行打着一把油纸伞步行,那北风卷着雨雪扑在脸上,扫去了殿内炭火带来的温暖。很快,面颊便冰冷了。
“皇上,天太冷,您穿的单薄,不如上轿子去吧,保重龙体要紧。”内侍们担心不已,纷纷劝说。
允澄却不理会,驻足,举目远望,一列御林军从转角缓缓而过,为首那一人神情专注心无旁骛,可允澄的心,却无法淡定。
突一阵狂风过,吹得内侍宫女们都抬手遮挡,怕风雪入迷了眼睛。允澄却巍然不动,只管盯着远处不放,却不知这一阵风,几乎吹冷了他的心。原来有些事有些人,他终究放不下。


第一二一章 帝威
那一日后,子骋接到调令,从御林军顶着御前五品带刀侍卫的头衔调入吕俊的飞虎营,皇帝只说让他跟着吕俊多学习,却没有一个明确的官衔。
钟子骋是从平南侯定圻大将军手下出来的人,与皇帝是同窗,与皇后是故交,在平阳驸马面前也说的上话,这些经历都遮盖了他平凡的出身,众人似乎都看到了他不可估量的未来,故而还未修缮好的钟府门外已然车来人往不胜热闹。
新的帝王必定会在朝廷中建立起一股新势力,而钟子骋在未来的十几二十年里,无疑将是凝聚这股势力的核心人物。可眼下他却是一张白纸,除却容许、恒聿等,身边不再有其他的同僚与之关系密切,这样好的结交机会,又有几个肯轻易放弃。
子骋本不是善于交际的人,然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涌来,聪明的他也逐渐理清了朝廷中种种复杂的关系和人脉党派,便是偶尔被允澄叫去,也能对答如流地与之剖析一些朝务。
然,最让人奇怪,也叫子骋始终不明白的是,自从离开御林军到了吕俊手下,他迟迟没有一件正经的事情能做。问吕俊,后者亦是摇头无语。
问允澄?可,该怎么问?
于是这般无所事事,时间便如指间沙,一眨眼,腊月过半。
十五的晚上下了场鹅毛大雪,清晨起来,京城便被白色覆盖,目光所及皆是冰天雪地。院子里的雪还不曾有人从上头走过,德恩命人不要将积雪扫去,而是起了大早,带着如珍如宝和恒姮踩雪打雪仗。
雪地里一串串脚印纵横交错,如珍如宝滚起了一个大雪人,此刻大房二房几个孩子也都起了,听说德恩这里和小姑姑在玩耍,都央着奶妈子带他们来,人一多,便分了两派打雪仗,笑声叫喊声此起彼伏。恒府自恒聿成亲后,已许久不曾这样热闹,待江玉娇扶着丫头来到小媳妇儿的院子瞧见这景象,竟感慨地红了眼睛。
一旁老妈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奴婢瞧着公主那一次艰难,好似重生了一样,如今这笑容才和刚嫁进来时一模一样。”
江玉娇点点头:“这两个孩子到底是长大了,我聿儿在金陵亦是死里逃生,他们经历了生死,才知道什么是人生。”又说,“快叫厨房备下姜汤,玩了半晌,怕回头一个个要着凉。”
有小丫头应了,转身要去厨房吩咐,却见恒聿穿着朝服归来,边笑说:“三爷今儿回来好早。”
这一说,大家都听见,德恩更是欣喜,提了裙子就要跑过来,谁知太阳渐暖,到底融化了几分冰雪,她一个不留神脚底打滑,重重地在雪地里摔得四脚朝天。恒聿慌忙跑过去将她抱起来,德恩却躲在他胸前咯咯直笑。
江玉娇吓坏了,忙说要请大夫来看。反是恒聿拒绝,说:“您看她的样子,像摔坏了么?”
见儿子媳妇儿均不紧张,江玉娇才安心,又说玩得太久要着凉,便带了女儿孙儿们散去。当她的人为德恩送来姜汤时,正瞧见恒聿替德恩揉搓崴了脚踝。见小两口亲密的模样,益发连姜汤也忘记送进来,便赶着去向江玉娇禀告。
德恩并不知道这些,此刻恒聿正把自己的脚弄得极痛,她抿着嘴死死忍住,好不容易他罢手,才嘟囔说:“从前御医馆的太医们手脚都极轻的。”
恒聿笑道:“你若喜欢,我求皇上给你派来便是。”如今他和德恩都放下了一些欲望和怨念,摒弃不现实的奢求,好似朋友一样生活在一起,一点一滴重新建立感情,如是竟让彼此都轻松愉快。故而恒聿每日下朝后,也愿意和德恩说上几句玩笑。
德恩歪着头说:“提起太医,怎么容将军的病还没有好?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么?那何不请我皇嫂去诊断?”
提起容许,触动了恒聿想起另一个人,容许此去经久,却不曾任何传回。
“延叔,你怎么了?”恒聿只是在脸上划过一丝异样神情,德恩已捕捉在眼里,她想了想,顿了顿,才缓缓问,“容将军的事,容夫人知道么?”
“她在待产,我想容许不会把消息送回去。”恒聿淡淡地回答。
“待产?”德恩有些意外。
恒聿替她穿好鞋袜,递过一杯热茶,慢慢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小未她又有了身孕,开春便要生了,只是不大好。”
德恩静静地望着他,这一声“小未”好亲切,他也不避忌,可自己却不怒不恼,只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又念那一句“不大好”,想着自己的艰难,不由得说:“她一个人已经很辛苦,是不该再告诉他容将军得病的事。但愿吉人天相,他们都能好。只是容将军这病,怎么拖了这样长久?我隐隐听下人们嘀咕,也是不大好呢。”
恒聿劝她喝茶,只说:“我会去多打听些消息,知道了便告诉你,如今你我能做的,唯有盼他们好了。”
正说着,如宝到了门外说:“驸马爷,外头传话来说,宫里头来人请您进宫,皇上要见您。”
“知道了,如宝你们来照顾公主,不要让她多走路。”恒聿接了话,又叮嘱德恩好生休息,因尚未换下朝服,便直接走了。
如宝拿下了德恩手里的茶碗,嘀咕说:“不是才下朝么,怎么又要见他。好不容易驸马爷能和您说说话呢,皇上真真添乱。”
“你们两个如今越发浑说话,如果再回宫里去,只怕没几日就要挨收拾。”德恩嗔怪说,“朝廷上的事瞬息万变,如今四海升平没得皇帝半夜要人,已经是好的了。”说着说着想起什么事,拉了如宝说,“你去替我打听打听,容将军的病究竟怎么了。”
如宝答应,服侍德恩休息后,便带了小丫头往后院去,那里人来人往最热闹,消息也最最灵通。
这一边,恒聿策马到了皇城,熟门熟路地来到御书房,今日没有别的大臣在场,仅他一人。
允澄已换下了龙袍,拢了一件貂毛领子的风衣立在窗前喂雀儿,见恒聿来了,让内监取走鸟笼,待宫女奉了茶水上来,方叫恒聿到桌前坐下,先是有些歉意地玩笑说:“驸马才下朝,连衣服都没换,朕又将你叫来,皇妹下回见了朕,又该数落她皇兄的不是了。”
恒聿笑而不语,他分明看到允澄的眼底写着“另有其事”。
“容将军的病,总不见好,朝臣们已经议论纷纷,定圻军还驻扎在城外,总不像个样子。”果然允澄打开了话匣子,只是恒聿无法判断,皇帝此举,是找自己商议,还是纯粹地知会一声。
恒聿想了想,应道:“今日下朝时兵部侍郎与臣讲,年关将至,理当让定圻军的将士们回家过节,只是容将军病中,军中诸多事务都搁置着,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得。皇上这么一说,可见是该散了。”
“军中将士多为江南人,这会子也怕赶不回去过年了,兵部侍郎此刻才提,也真真是糊涂,旁人若看穿了,还不得以为是朕叫他传出这样的话,为的是叫军心不稳么。”允澄闲闲地说着,偏偏这话却闲不得。
恒聿自然要接住,故而说:“皇上多虑了,定圻军是我朝最精锐的队伍,将士们万众一心,心里只装着皇上和百姓,过年过节不过是小事罢了。”
允澄冷幽幽看他一眼,说:“最精锐的队伍…据说在他们的心里,军令胜过皇命,是不是?”
恒聿一愣,答:“先帝在位时,几次指派臣随军出征,定圻军在野以军令为山,但容将军,却以皇命为山。如是,皇上认为那些谣言还有何意义?”
“驸马很了解定圻军?”允澄的眼睛里流出一道寒光,“容将军的病恐怕好不了了,定圻军的去留总要有个定论。若散,自然有别的安排,若留,也该要易主了。宋云峰是容许的旧部,自然不合适这个位置。驸马…”
“皇上,臣的身份,更不适合掌兵权了。”恒聿到底抢先,将允澄的话堵住。
“哦?那只能散了?”允澄幽幽地望着他,似乎在留与散之间犹豫不决,却又分明已在心底有了答案。
“恕臣愚昧,皇上的意思,臣不明白。”恒聿静静地看着他,故作迷茫。
这算是一种逃避吧,他不愿自己成为挑起这件事的人。
允澄摩挲着茶碗,垂目许久,慢条斯理地说:“刚才朕有一句话,驸马可听清楚了?”
恒聿一愣,脑中迅速回忆允澄的每一句话,逐字逐句地揣摩推敲,忽而心里一“咯噔”到底落在了四个看似轻描淡写,却重如磐石的字眼上。
——好不了了
“好不了了?”他冲口而出,脸色骤变,努力压制声音的颤抖。
允澄抬眉看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从桌角抽出一封密函,朝恒聿挥了挥,“朕才得到的消息,容夫人现在很好,容许到他身边后,其本身与胎儿的情况都有所好转,开春后应该能安全地生下孩子。”
这个消息对恒聿而言,真真求之不得,紧绷的心,徒然松了许多。
但是允澄却咄咄逼人即刻抛出一个话题来,“朕给了容许一个机会,容许他也该还报给朕才对。这场病,便这样过去了,岂不最好?”
“皇上的意思,难道是希望容将军从此消失?”恒聿再不问,便当真要全全被动了。
允澄起身,恒聿跟着站了起来,见他缓缓走向窗口,负手而立,“定圻军功高震主是事实,朕能笃定容许此刻的忠心,却看不到他和朕的将来。驸马,这件事你怨不得朕,这亦是先帝的遗嘱。先帝嘱咐朕登基一年内,必须理清朝廷旧部,建立自己智囊团,而兵权,亦不能如先帝在位时那样放手给所谓的‘忠臣’。朕现在还年轻,可以做一些在大臣们看来鲁莽冲动的事,而再过些年,朝政一旦稳健,朕再说一句话,就不得不顾忌许多,好像父皇一样,许多理想都来不及实现。”
他转身,看着恒聿,英俊的脸孔上已浸透了帝王的霸气,只是淡淡的一笑,却含了三分威严,“驸马,朕不期你们能理解,但是,你必须接受并执行。你是朕的国舅,恒家掌握京城朝臣最大的人脉,这几年,朕会倚靠你和你父亲兄长。”
“臣惶恐。”恒聿噌地单膝跪地,严肃地回复允澄,“臣与家父家兄誓死效忠皇上,只请皇上千万莫提一个‘倚靠’,臣与家父家兄万万不敢当。”
“当年母后极力促成你与皇妹的婚事,兴趣是看到了这一天。”允澄的眼底流过丝丝哀伤,虽是笑对恒聿,却叫人看得不寒而栗,“父皇和母后教会了朕一件事,便是心狠!当初朕将刀刃刺入大皇兄的胸膛后,这个世界变真真不一样了。凌云书院里朕并没有学到什么经世治国之道,那只是父皇送给朕最后的一段自由自在的辰光。而那段辰光,已然过去了。”
恒聿沉默,当年那个跟着大皇子和长姊夫妇一起下江南的三皇子早已定格在那一瞬,所有的纯真烂漫都不复存在,明知这一道理,却仍然希望允澄能考虑自己的意见,可见他的强势并非没有缘故,因为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都企图左右他的思想,不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皇上要臣怎么做?”恒聿终于顺着他的意思接话。
“过了除夕便启程去杭城,脚程快些的话,能在那里和容将军夫妇俩过个元宵节吧。”允澄微微一笑,走到桌案前拿过两封密信交给允澄,“你的这一封,到了杭城再看,看过后再考虑要不要将另一封给容许看。所以说,这个决定权在驸马你的手上。”
恒聿接过信函,薄薄几片纸,却似千斤担。


第一二二章 决裂(一)
这日回到家中,天已沉沉黑,丈夫一大早出去到此刻才回来,德恩未免担心,扶着如宝一瘸一瘸来到书房,便见恒聿四仰八叉地躺倒在炕上,炉子里亦不曾点燃炭火,便呵斥小丫头:“怎么回事?驸马若着凉你们担当不成?”
德恩很少这样光火,吓得丫头们不知所措。
却听恒聿懒懒地带着醉意吐出一句话:“我叫她们熄灭的,屋子里凉一些,通透。”
德恩心里不安,挥手示意如宝等人退下,慢慢走到炕边,将一头的被子抖开,轻轻盖在恒聿的身上,随即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恒聿一直闭着眼睛,待身上的被褥渐渐温暖起来,他方睁开了眼睛,抬手要掀开被子,却被德恩按住,“喝了酒,再着凉,便是有什么事你也无力解决了。而母亲知道了,又该担心。”
恒聿垂下手,复又闭上眼睛,“让丫头们来吧,夜深了,你该休息了。”语气很生硬,与晨间完全不同的态度,叫德恩莫名地心颤。
“延叔,你怎么了?”犹豫不过须臾,还是问了。
恒聿无语,冷冷地闭着眼睛。
“延叔…”
“公主。”恒聿开口了,却是喊她“公主”。
德恩一愣,心里头沉沉的,但还是应了,“你说。”
“你们快活过吗?”
“快活?我们?”德恩越发糊涂,完全不明白恒聿说的什么,她探手抚在恒聿的额头上,“延叔,你是不是发烧了?”
“你们有过快活的时候么?”他突然腾起身子,眼神直直地逼着德恩,身上的酒气浓烈地叫德恩呛了几声。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快活?我…”德恩不知所措,胡乱地回答着,“能嫁给你,我很快活。”
“当真?”恒聿凑到了德恩的面前。
“当…真。”
“那么…”恒聿的眼神柔软下来,“是因为我?”
“是。”德恩几乎要哭出来,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彼此的又那么低陌生。
恒聿抬手拂过她软软的额发,小心地捋到耳后,“德恩,你们皇室的孩子,可曾真正快活过?不要骗我,据实告诉我。”
德恩似乎懂了,又似乎完全不明白,她停了许久,才回答他:“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很快活,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可我相信,没有人是真正快活的。”她眼帘低垂,凝视着自己华丽的绸面衣衫,又说,“譬如皇姐们的荒唐生活,我并不以此为耻,我知道她们很寂寞很痛苦,除却物质上的满足,我们的精神从来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快活。延叔…我说的,是真的。”
“可你刚才回答我…”
“那也是真的,我没骗你。”德恩抢先,双手捧起恒聿的脸,“延叔,我比她们都幸福。”语毕,将热烈的红唇贴上,附着在那充满了酒气的脸上,却不知为何,这呛鼻的酒气不再叫人却步,更演化成一团团烈火游走在周身。
恒聿似乎是醉了,一翻手将德恩推在炕上,她娇柔的身躯瞬时陷入那一床棉被里,他将她捧起,撕开那层层绸衣,如绵绵细雨般亲吻她柔嫩的肌肤。
“延叔…”德恩呢喃着恒聿的名字,两行清泪从眼角滑出,然即将沉沦进这恶魔般的欲望,身体却猛地被推开,屋子里没有炭火,不沾人气的炕床一角冷如寒冰,她温暖的身体一触及,便激醒了所有意念。
“延叔。”不自觉地从咽喉喊出,德恩的心大痛。
可恒聿已然立在了地上,脸上的红晕逐渐退去,留下一张苍白的脸,“我要走了…去杭城。”
“去找佟未?”瞬间,德恩那一丝孱弱的怨念被迅速点燃,眸子里登时射出无尽的恨,声音尖锐如刃直逼恒聿的心房,“你又要去找她?”
恒聿却冷静地看着她,摇头,极慢极慢地答复:“是你的皇兄,托我…去做一件事,兴许对他们夫妇而言,未必…是坏事。”他冷笑,缓缓转身径直走出了书房,屋外的寒风肆无忌惮地侵袭他的面颊,所有的酒意、欲望、杂念在寒风中涤荡,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总该有个了解,或许…真不是件糟糕的事。
“恒聿。”德恩突然奔了出来喊住了丈夫,她的脚还未好,这样快步跑出已然吃不住痛,便扶着门框努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什么?”
“带我一起去。”德恩又重复了一遍,“带我一起去。”
“为什么?”恒聿本能地反问。
“作为妻子,我应该时时刻刻在你的身边。”德恩抬起了下巴,无不骄傲地看着她,“这也是我的命令,你不要忘记,我是公主。”
“既然这么说…”恒聿皱眉,“公主殿下,我服从你的命令。”他伸出手,“只是现在很晚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对…对不起。”德恩并没想过恒聿会答应,他如此爽快反叫她感觉自己的失态,手被恒聿握住的一瞬垂目低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跟在你的身边。你走了,我又是一个人,很寂寞很孤独,延叔,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恒聿伸出双手将她打横抱起来,一边往卧房走去,一边回答她:“我不会怪你,你何错之有?你想一起去,便一起去吧,你也该出去走走。”
“延叔…对不起。”伏在恒聿的怀里,德恩仍忍不住哽噎。
恒聿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进了卧房。此时天上又如同扯棉絮般纷纷扬扬落下雪花,院门外立了两个雪人,只听一个对另一个说:“小姐,咱们回房去吧,有什么话明儿再和三少爷说。”
原是恒姮带着丫头,不知是否有要紧的事要和哥哥讲,但过来时便看见哥哥和嫂嫂对峙在门外,那些话她听不懂,也不想懂,只是自己心里的事儿错过了此刻开口的机会,不知何时再有勇气对他人讲。
“回去吧。”恒姮叹了一声,挽了丫头往回走,地上已略有积雪,踩在雪上那吱吱咯咯的声音好生磨着人心。
翌日,远在南边的杭城也落了一场雪,这雪从日初起便绵绵不绝,直到晌午时分方住了。容府里头各处园子的景致都披上了银裳,雨卉一大早便过来带楚楚和穆穆玩耍,自从容许归家后,仿佛所有人都吃了定心丸,只管乐呵呵地过日子,再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益发连下人们干活也觉着开心。
吃了午饭,容许和容谋正在账房合计家里过年要用的花销,一笔笔单子列出来,容谋不由得笑:“我这一年从北到南倒腾茶叶挣来的钱,还不够家里过个节的开销,想想也实在铺张浪费,只是为了捧一个家族的名号,却耗费这么多,随便省下一笔钱,都够平民百姓一辈子的活计了。”
容许看他一眼,心中十分满意,嘴上却不说什么,又看他拿过一张藕园里的采买清单,指着上头的东西对账房先生要喝:“这个划了,这个也不要,还有那个统统去掉。这些东西家里都堆成了山,何必年年采购新的?”
账房先生很是错愕,不由得朝容许感叹:“三爷果然是要当爹的人,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容许抬眉看他一眼,没有当面跨他,只不冷不热地说:“他好自为之才是最好的,莫不要将来叫孩子指着耻笑。”
容谋知道兄长心里是喜欢的,故而憨憨一笑,忽而一个激灵说:“皇后娘娘屡次来函催促卉儿上京,我看她的嫁妆是该备下了。”
正说着,外头有小厮说府尹夫妇到了,冯梓君叫两个儿子到前厅去。
容谋呵呵笑道:“还说二哥你是秘密回来,这会子全杭城都知道了。”
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走,容许没有应弟弟的话,心里却明白,恐怕此时此刻京城也早把自己的病情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怎样一个光景。


第一二二章 决裂(二)
到了前厅,不过是几句场面上的话,冯梓君有意为幼子的生意铺路,殷勤与府尹夫妇热络着,听闻府尹家的小女儿也将产子,还说将来有缘分结亲家如是云云,却只是希望地方上能给小儿子再多辟些田地好叫他栽培茶树。
容谋背着母亲朝容许摇了摇头,甚是无奈。当听得母亲询问人家府上是否有远近亲戚里适婚女子时,顿感不妙,忙接过母亲的话匣子,与那府尹夫妇天南地北地瞎聊,却词不达意越绕越远,叫冯梓君气得直瞪眼睛。
容许只作壁上观,忽见外头有人朝自己招了招手,便向众人扯了个幌子离了前厅。
原是京城里来了人要见自己,待见了面才知那人从京城佟府来,是岳父佟淮山差其送来了信函。
然叫容许奇怪的是,来者言明:此事千万莫叫小姐知道,老爷夫人都惦记小姐的身体,望姑爷一切能多为小姐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