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宇上前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满目温和的笑意,她知道即便为了儿子,也一定要回到赫臻身边,有父亲教导,儿子才会成长地更好,“傻孩子,母妃不会回去,有一日父皇会来接我们的好不好?”
臻昕大悦,满意地点了点头,乐颠颠地跟着白梨走了,缘亦过来扶着茜宇口中道:“方才看您一个人悲伤,担心却不敢进来,主子但凡就想想小王爷吧!”
茜宇点头,嘴角挂起笑意,她握着缘亦的手漫步到桌前坐下,“缘亦啊,今日我恐怕是得罪了太后的,就连…”茜宇不敢多想,只是道,“我总觉得,我这秘密是保不住多久的,御医馆隔日就是要给妃嫔请脉的,若非我从来不爱这样麻烦,恐怕那些太医早就察觉了,所以…”茜宇这样说着,却见缘亦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神色也那样紧张!


第二十章 浸润之谮(十)
“怎么了?”茜宇感到一丝不安,眉头微微蹙起。
缘亦皱着眉头道:“主子您忘记了?上回您梦魇时,有太医给您把过脉的。”
茜宇大惊,握着缘亦的手问,“你还记得是哪个太医么?”
缘亦摇头,“那日有些忙乱,奴婢只记得来了好些院士,不记得到底谁给您把脉的。”说着却计上心头,“但是御医馆里每个太医何时何地给何人诊脉开方子都必须严格纪录,若奴婢去查一查,便能晓得那日是谁给您把脉了。喜脉易显,恐怕那太医不会不知道。”
茜宇面色稍沉,口中道,“恐怕不容易,御医馆中一切纪录若没有帝后旨意,任谁也不能随意翻阅,我虽然也有这个权力,可是此刻到底是万万不能行。我自己算都知道是快两个月的身孕了,实在不知道那太医…”正说着臻昕又回了来,两人只能作罢,但心里都端着放不下的担忧。
有着馨祥宫这里主仆尚在担忧,宫里头一股窃窃流传着的风言蜚语已渐渐走遍了阖宫上下,似乎今日皇贵太妃与皇太后在颐澜宫的矛盾被无限地扩大了,提及因为太后与皇后婆媳不合也就罢了,更有甚者竟说是皇太后喝令皇贵太妃要谨言慎行,切不可行出乱伦之事。
流言蜚语向来是后宫诸人用以调剂生活所用,背地里说人长短能稍稍满足那心底阴暗的私欲。可平日里众人也不过说说谁如何闹些笑话、谁如何自取其辱,这样大不韪的话,是头一次在睿皇后治下流传。
这“乱伦”一词何等厉害,这后宫上下能和皇贵太妃扯出这样荒唐的事来,除了皇帝还能有谁?然而美貌如傅茜宇,若她不是雍和帝的妃子,敢问天下哪一个男子能不动心,英武如秦成骏,偏偏少年如真舒尔。
这样的言论茜宇在来京城的路上就听腻了,她丝毫不介怀,也不愿去理会。倒是白梨文杏两个丫头时而听些宫女太监私下议论时,忍不住要上去和他们争论,这一次竟闹到了敬事房去,茜宇却也狠心不管,白白让两个丫头和那几个宫女太监一起挨了板子。
“跟你们说了几回了都不听,方才若主子去敬事房把你们提溜出来倒显得主子心虚了。”缘亦一边说着,一边给白梨红肿的屁股上药。
文杏趴在一边忿忿道:“我们才不怨主子呢,若再叫我听见他们说这样的话,我还要撕了他们的嘴。”
缘亦转身在文杏屁股上拍了一下,痛得她大叫起来,只听缘亦恨恨道:“你倒试试看?看我不先打得你下不来床!”
适时茜宇来到下房,正立在门前笑道:“都已经下不来床了你还吓唬她们。本来还有几分威严在小丫头面前的,如今连里子都没有了,这样青天白日光着腚上药,你也不知道给她们关个门。”说的茜宇身后几个小宫女捂着嘴嗤嗤笑起来。
白梨和文杏唬得连忙抓了被子盖在了下身,趴在床上给茜宇请罪。缘亦迎了上来笑道:“这里也就丫头们会来,奴婢一时疏忽了。”
茜宇笑而不言,身后的一个小宫女上前放了两瓶棒疮药在桌上,茜宇遂对白梨和文杏嗔道:“怎么说你们也不听,这一次才有意要你们吃点苦头。这里不是南边,是皇宫,什么都要按着规矩来。下一回可不许再这么莽撞了,不然缘亦收拾你们我也不管的。”
白梨和文杏早羞红了脸,连连称是,茜宇便要丫头们给二人上药,自己把缘亦带出去说话了。
“还记得刚进宫时你为了我被瑾贵妃廷杖么?”茜宇挽着缘亦缓缓往正殿而去,眼眸里回忆着过往之事,“那时候我像个孩子似的脾气,见你挨打心里实在不好受,就跑去敬妃那里诉苦了。”
缘亦浅浅一笑,的确,她和主子的情分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积累起来,到了如今不分贵贱、不分彼此的亲厚。
“如今白梨和文杏恐怕要趴上几天了,你们忙不忙得过来?不如叫小平安几个帮忙。”茜宇看了一眼缘亦,问道,“说起来那个小太监我很久没有看到了。”
缘亦一怔,其实小平安早就被自己通过敬事房转派到皇城外的宗祠去了,这个奴才留下来早晚是个祸端。
茜宇见她面色犹豫方笑道:“是不是被你打发走了?”缘亦扶着主子,默默点了点头。
茜宇轻轻叹了一口气,脚下缓步走着,口中道:“缘亦你的心思我知道,就如白梨和文杏怕那些流言蜚语害了我一样,你怕真公子年轻气盛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吧!”
缘亦默认,口中道:“对于主子奴婢没有一点担心,可是国舅爷太年轻了,好像还不知道什么是轻重似的。”
“方才那些棒疮药是皇后送来的。”茜宇停下脚步看着缘亦。
缘亦有些意外,她是知道的,自从皇后被太后罚跪,皇后这几日都在坤宁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主子这里也只是派人前来问候安详,所以这宫里流传这样的污言秽语也一时没得到遏制。
茜宇面色不霁,眼神中有些忧虑,“皇后说真公子失踪了。”
“国舅爷不见了?”缘亦更意外了。
“嗯!”茜宇又挽了她往前走着,微微蹙眉道,“那一晚与他对饮后我便没在王府里见过她,今日皇后跑来找我,一说白梨文杏挨打之事,二来说她只知道真舒尔最后是出现在傅王府,继而不仅没有去翰林院上任,连金海那边去问也说没有回去,当真是不见踪影了。”
缘亦心内“瞎”了一声,她虽然不喜欢真舒尔对于主子那份逾矩的情愫,却并不希望他会出事,如今这样没头没脑的失踪,很叫人担心。
茜宇见缘亦如此,便知道此事和小平安不见没有关联,本来还担心舒尔对于若珣的态度,如今索性人都不见了,难道他一时想不开,又知道不能退却若珣的婚事,就此过闲云野鹤、云游四海的日子去了?
然而,这一厢茜宇还担心着真舒尔,宫里的留言又开始更高一波的热潮,竟有奴才传出负责涵心殿里洒扫的宫女太监在皇帝的寝房里发现一块上面绣有“傅”字的丝帕,于是众人不由得想起最近皇帝动不动就独宿涵心殿,不然就是去坤宁宫,后庭妃嫔不知有多久没有侍驾了。看来这皇贵太妃是笃定和皇后一同狐媚君主了。
张文琴听闻这些,简直气疯了,傅茜宇那日在自己面前如何嚣张,如今为何不出来解释?那日自己问儿子太上皇是否在傅王府,到底什么时候下旨废除陈璋瑢,儿子竟三缄其口只说还没顾得上去探看,并陈氏一事要再等一等。为此张文琴的确有些寒心,她没想过有一日儿子会在自己面前掩饰,更可气他却对傅茜宇的话言听计从。
于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这一日寻了由头一并把茜宇和璋瑢都叫来颐澜宫说话。
“妹妹这些日子身子都好吧!”张文琴今日是有准备的,她不知从哪里听来说皇贵太妃这几日总是犯恶心,心里很是怀疑,笃定今日要查一查才好。
茜宇淡淡笑道:“臣妾身子很好,多谢太后惦记着。”
张文琴盘算着如何才能将茜宇一军时,璋瑢竟笑着开口道:“时下天气热起来了,臣妾最不耐热的,这两日总觉得身子不甚安稳。”
张文琴眼中放光,笑着掩饰道:“是啊,本宫也觉得身子腻味,到底南方气候宜人,既然贵太妃也不舒服,不如今日叫太医来,给我们姐妹三个瞧一瞧也好。”
茜宇心中一愣,抬头看一眼缘亦,两人心中都莫名而不安起来。说话间,张文琴已吩咐嬷嬷请了太医,少时便从御医馆来了一老一少两名太医。
茜宇知道此时推托一定引人怀疑,若之后再查出自己的身孕,即便月份没有问题,但在张文琴和璋瑢面前的确说不清楚,在她们眼里自己是被赫臻冷落了两年的女人,怎么会有身孕?倒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地接收诊脉,好歹多一份底气。
于是便有老太医为皇太后与贵太妃隔着帘子诊脉,那个年轻的太医只为茜宇诊脉。茜宇看着帘子外仔细触摸着红线的太医,一颗心还是忍不住噗嗵噗嗵地跳起来。
“本宫和两位太妃的身子如何?”罢了,三人端坐椅上听太医的回禀。
茜宇垂目定心,预备了一脑子的话来应付,却听那老太医道:“太后娘娘与贵太妃体内有些躁热,想来为入夏换季所致,多吃些应时瓜果就好。老臣另开几副调理的方子,太后娘娘与贵太妃也不拘吃不吃,不过药食同源的东西。”
张文琴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转问那年轻的太医,“皇贵太妃身体可好?”
茜宇和缘亦此时都将心提在了胸口,却又要装出一副镇定的姿态。


第二十一章 红袖添香(一)
“微臣…”那年轻的太医还未开口,便听得内监尖亮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三人皆是长辈,不需起身相迎,却有两人坐不住了,皇帝怎么会来?还来的这么巧?不容多想,便见臻杰大步进来,可叫人奇怪的是,皇帝竟将第一束目光投向了端坐的皇贵太妃,且满是关切,似乎担心她受到什么伤害。
“儿臣给母后请安。”臻杰向母亲施礼后又转而向傅、陈二人问好。
“皇帝怎么来了?”张文琴对儿子的突然到访很疑惑,她绝对不允许儿子对傅茜宇产生什么情愫,决不可以。
臻杰又望了一眼茜宇,见她一旧如常的安然恬淡,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满口笑着对母亲道:“听闻母后宣了太医来颐澜宫,儿子担心您的身体,便过来问问,不曾想两位母妃也在。”
璋瑢笑意阑珊,冲着张文琴夸赞道:“太后娘娘可是羡煞人的,有皇上这样孝顺,臣妾和妹妹的璃儿昕儿可还没定性呢!”
张文琴知道璋瑢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总是阿迎奉承,上一回虽然为了讨儿媳妇的人情在自己面前多说了几句,但随后又叫傅茜宇下不来台也算是给了自己面子,她自然明白璋瑢营划这些是为了什么,可是…恐怕她的功夫是要白费的。
臻杰笑语平和,坐下后对璋瑢道:“贵太妃这些年照顾六弟着实辛苦了,六弟和四弟如今也大了,朕总想着要请示父皇将他们接来京城和宸儿、昕儿一起学习课业。”
璋瑢眼角微微一抽,顷刻展出笑容,“皇上说的是,本宫看宸儿和昕儿就是机灵的紧。”
臻杰笑而不言,转而问张文琴,“母后身体可好?”
张文琴眼角撇一眼茜宇,端了茶来嘴里说道:“母后很好,皇上不必担心,方才正问太医皇贵太妃的脉呢!”
臻杰不以为然,转首便问侍立一边的两个太医方才是谁在答话,便有那年轻的太医跨前一步应承。
“皇贵太妃身体如何?”臻杰问得气定神闲,仿佛已经知道太医接着要说些什么。
那年轻太医躬了躬身体,回答道:“微臣为皇贵太妃诊脉后发现娘娘身体无碍,当是平日里饮食得当,故而并未因季节转变而有所影响。若娘娘还另需保养,微臣可以开一副温调的方子。”
正殿里莫名地安静了片刻,璋瑢突然问道:“就这些吗?皇贵太妃的身体很好?”
茜宇心中凌然一寒,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对于璋瑢表现出的接二连三的反常她失望极了,可她也不得不奇怪,到底是这个太医有问题,还是自己根本没有怀孕?


第二十一章 红袖添香(二)
张文琴也发现这个名存实亡的贵太妃几番表现似乎不仅仅是为了恭维自己,她似乎有着别样的目的。自然这一切和自己无关,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为儿子稳固皇位,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她挥手将两个太医打发下去,又遣散了宫女太监,方悠悠问儿子道:“前些日子宫里头流传在涵心殿里打扫出一块绣了‘傅’字的帕子,皇上可知道?母后若没有记错,如今后宫里头除了皇贵太妃娘家姓傅,再没有其他人了。”
茜宇静静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苦笑一片,自己究竟在怎样一个境地,眼前这些人她要选择谁去信任,当谁也不能依靠时,自己能支撑起一片天么?
臻杰笑道:“说来母后倒忘记了,徐贵人可是傅王府的亲家小姐,她的姑母曾赠她丝帕,恐怕傅王府的东西都有记号吧…”他转而茜宇问:“母妃说是不是呢?”
茜宇笑的自然,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对年轻皇帝的感激,这一刻她越发觉得臻杰的眼睛像他的父亲了,“本宫的嫂嫂很疼这个侄女儿,所以送她帕子也不为怪,只是玲珑这孩子怎么随意把东西落在涵心殿呢?那里可是皇上处理朝务所在。”
璋瑢心中一沉,她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记了,当今圣上这个皇位是谁让给他的,在他心里茜宇的分量丝毫不亚于生母,自己的确轻估了。她正想着开口应合,却听张文琴又带着一丝不屑幽幽问儿子:“皇后这些日子身体不好么?倒有些日子没见她了…看来皇后的确是这后宫砥柱,不过几天不出坤宁宫,就叫一些个乱七八糟流言传得到处都是。皇后要快些振作才是,若传了出去到民间,老百姓要如何想我皇室作风?”
臻杰面色一滞,正不知如何开口,茜宇却盈盈起身含笑道:“不如臣妾替您去坤宁宫看一看,想来皇后还年轻的很,有些事情难免放在心里消化不开。”她的话颇有意思,竟是在指责张文琴苛责儿媳妇,还当这她儿子的面,“太后娘娘放心,过几日这宫里就清静了,臣妾先告退了,皇上和姐姐慢坐。”茜宇说着福了福身子,不去理会张文琴脸上的阴晴变化,旋身离去。
又一次走出颐澜宫,茜宇再次觉得无比沉重,她挽着缘亦的手慢步而行,回想方才四人那样坐着,说不上各怀鬼胎,却一个个都有一副心肠,不知谁下一句话会扇谁一个耳瓜子,可往往叫人疼得体无完肤。那样的地方,那样的嘴脸自己当真不想再看了。张文琴变了,因为她的儿子做皇帝了,因为要她幽怨了半生的傀儡皇后终于成为万人敬仰的太后,是该她‘意气风发’的时候了。可是姐姐她…究竟怎么了?这些日子时而对自己笑语相待热情如前,可动不动地又要将自己推入尴尬境地,她又再谋划什么了吗?从我身上还能得到什么吗?我连自己的幸福都还未能牢牢地握住呵!
离开赫臻回到皇城,对自己而言本是另一种解脱,可如今伴随着张文琴和姐姐的到来,原来简单的一切,又被搅乱了,难道我傅茜宇这一生注定摆脱不了宫闱斗争么?女人和女人之间到底在争什么呢?


第二十一章 红袖添香(三)
待茜宇来到坤宁宫,却见一女子穿着紫色纱绸做的宫服立在宫门外,她身量丰颐别有一番妩媚之态。女子听得动静转身回来,乍见茜宇连忙跪地请安,原来是栖霞殿的主人。
“班婕妤起来吧!”茜宇口中说着,却即刻笑着改口道,“本宫又忘记了,婕妤早就晋封了嫔主娘娘,惠嫔快起来才是!”
班君娆起身后垂首立在茜宇面前,话语声很是恭敬谦和,正说着时,古嬷嬷从宫门而出。
“奴婢给皇贵太妃请安!”古嬷嬷一见茜宇便要行礼,却被茜宇叫缘亦给扶住了,口里笑道:“嬷嬷知道本宫来了特地来迎的吗?”
古嬷嬷笑着应承了,却从身后宫女手上拿过一个锦盒打开,对班君娆道:“皇后娘娘说‘本宫今日身子懒怠,只好亏待惠嫔了,你送的点心本宫吃着挺好,知道你喜欢写字,这方砚台就送给惠嫔吧!’”古嬷嬷说着将锦盒递到了班氏手中,笑道:“惠嫔娘娘收下吧!”
班君娆受宠若惊,恭恭敬敬地捧着盒子向宫殿内行了谢礼,起身便听皇贵太妃在身边笑道:“原来惠嫔还喜欢写字呢?”
一张饱满圆润的面颊上飘起红云,班君娆低声笑道:“臣妾不过玩弄笔墨,听闻太妃娘娘您的字是太上皇最喜的,若有一日能臣妾能得您赐教,当真欢喜极了。”
“太上皇最喜我的字?”茜宇心头一动,“这个班家女子,很会说叫人喜欢的话啊!”
班君娆见皇贵太妃笑而不语,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由得局促起来,低头深深吸了口气。
茜宇扶了古嬷嬷,一边抬脚欲走,一边嘴里闲逸笑道:“太上皇最喜的是已故庆福皇妃的字,本宫与你一样不过玩弄笔墨罢了,惠嫔恐怕是道听途说了。”茜宇语毕便与古嬷嬷一道进了宫门去。
班君娆不敢抬头,心里却一阵紧张,皇贵太妃口中的庆福皇妃是当今圣上六皇弟臻璃的生母李氏。她生前只是雍和朝最低等的充人,当年难产生下六皇子后便一命呜呼了,为了六皇子的前程,太上皇追封了李氏为正妃,因有此连跃几级追封的先例,故而这次福嫔去世皇帝将其追封为从一品贵妃也无人异议。只是不由得叫人好笑,这样红颜薄命的女子,都偏偏和“福”沾边,当真是折杀来的。
待身旁的宫女都跟着进入坤宁宫,班君娆才抬起头来,她望着已看不见皇贵太妃身影的宫门,手里暗自加了力握那放着砚台的锦盒,那张饱满脸颊上细长的眉毛稍稍蹙起,这一刻她的眉宇间便再不似蒙依依了。


第二十一章 红袖添香(四)
待茜宇步入睿皇后的寝宫,却只看到她正斜躺在美人椅上,手里捧一卷书册看的兴致盎然旁若无人。再瞧那脸上的面色,粉扑扑地分在两颊,哪里像一个有病的人。
“原来皇后在这宫里头偷懒呢!难怪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快把个太妃湮没了,都没个人出来论理的。”茜宇立在仪门处,扶着古嬷嬷的手佯装气道,“嬷嬷你何苦把本宫迎进来?皇后此刻不待见人,你还是带本宫出去吧!”
章悠儿早已闻声下了美人塌,笑盈盈过来牵着茜宇的手,脸上挂着少有的可爱模样,嘴里讨饶道:“任凭母妃责罚的,只求母妃不要走,心疼儿臣陪我说说话吧!”言语间实则并没有什么地位身份带来的距离,若她们只是普通百姓家的两个女子,一定会是最好的朋友。
茜宇嗔笑一声,便见古嬷嬷会意地带着所有宫女退了出去,她这才拉着悠儿坐到桌前,问道:“这些日子除了来我一次馨祥宫便很少出门,莫说妃嫔们奇怪,连你婆婆都念叨你了。”
悠儿亲手为茜宇斟了茶水,口中平淡道:“母后她是为了这几日宫里的流言吧,可是您都不着急,她担心什么呢?”
茜宇似怒非怒,白了一眼悠儿笑道:“为了一个嘲弄惠嫔、宜嫔的玩笑你愣是要季妃动了宫规,如今我这个皇贵太妃叫人这样欺负,皇后却优哉游哉地在宫里看书呢!”茜宇说着起身去了美人椅上拿起那册书来看,封页上“治安策”三字赫然醒目,茜宇心内暗服,口总却道:“贾谊乃西汉最杰出的政治人物,只可惜命不长。”
章悠儿会心一笑,自顾喝了口茶,悠悠道:“梁怀王坠马而亡并非他的过错,儿臣看贾谊虽有惊鸿之才,却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这世道,最怕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
“那怎么还看他的著作?”茜宇随意翻动着书页,其中的文字她亦不陌生。
悠儿笑着来到她身边,“昨日宸儿康儿回来说太傅给他们讲了《过秦论》,儿臣便想起这号人物来,今日无事便翻来看看了。”
茜宇合起书册问她:“如何看‘割地定制’一论?”
悠儿灵慧的眼睛一眨,笑道:“臣妾不以为‘地尽而止’便能天下太平,当有欲望之人手里所得到的越来越少,他一定不会安生…所以与其让越来越多的人分享越来越少的东西,何不让该得到的人好好享受呢?那些没有资格得到什么之人,看看解一解眼馋就够了,因为这样的人永远喂不饱的。”
茜宇细眉一挑,心中暗服,“睿”字封号赐予这样一个女子丝毫都不为过,而权力是最具备正恶两面的东西,只看它落在谁的手里了。但茜宇随即便正了颜色,看着悠儿道:“这几日皇上有和你提过什么吗?悠儿…看样子你婆婆似乎容不下我了。”
颐澜宫外,璋瑢与皇帝正话别,方才茜宇走后,连带张文琴三人不过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此刻与臻杰单独面对,璋瑢心中却矛盾不已。她曾想过是否要与臻杰挑明赫臻要废了自己一事,可自己依然保存着一份侥幸,她很明白这一刻的主动只会让自己进入更被动的境地,但这样强颜欢笑的日子还能撑多久?若真到了一切都没有了的一天,茜宇会伸手帮自己么?张文琴是绝对靠不住的,不为别的,只为自己手上有她儿子的一条命,但凡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就一定不会允许任何人放过自己。
璋瑢最终还是选择平静地和皇帝分道而行,回宫的路上亦不由得意乱纷纷,茜宇一路走来看似起伏不定,其实妹妹是很幸福的,她有温暖的家、有赤诚交心的朋友,在哪里都会有人呵护,而自己呢?的确,此刻没有谁能体会她心中的苦,一个不知哪一天会失去一切的女人难道不可怜么?作为帝王的女人不受宠幸并不可怜,可怜的是有一天他不再信任你,那…一切当真结束了。
回到裕乾宫,早就开始炎热的天气并没有让这里也暖和起来,一踏进门便是袭入心肺的寒气,并不因为这个建筑很冷,是它的主人心冷。
璋瑢慢步走入正殿寝室,曾经这里是雍和帝唯一在妃嫔寝宫处理朝务的地方,曾经羡煞多少双眼睛,可如今却清清冷冷,就连书架上也是空荡荡的…看到这些璋瑢往往会想起自己曾和妹妹一起去过的一个地方——永巷尽头的冷宫。
“你回来了…”略带沉郁的声音从背后传出,那熟悉的声音和气息,为何却让璋瑢浑身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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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第二章)出现在(第二十一章)后面的孩子,你今天不会看到它了。呵呵…呵


第二十一章 红袖添香(五)
“这里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你看呢?”声音再次响起,璋瑢倏地转回身来,立在她眼前的男子有那样深邃的眼睛,是自己当初进宫前便深深爱上了的男人,可是这份爱为什么越来越沉重,沉重地要让自己万劫不复呢?
“臣妾参见太上皇!”璋瑢用颤抖地声音说完这句极其客套的话,深深伏下身子,将额头叩在地上,很久了…她很久没有向赫臻行这样大的礼了。
赫臻看着眼前的女子,他闭起了眼睛,似乎是要克制心里的疼痛,他没有漠然,起码再看到陈璋瑢,他无法漠然。赫臻转身坐到桌前,口吻依然沉郁,“来一起坐吧,这里有你在南边时爱喝的普洱。”
璋瑢没有起身,她跪坐在地上,颔首望着她的丈夫,一颗心很怕要跳出来,她很少这样失态,但这一次她那弯柳一样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她知道赫臻在京城,她也知道赫臻晓得自己跟着太后回宫了,可是她没有想过赫臻还会来见自己,她以为这一生都见不到他了。
“起来吧,地上很凉,过来陪朕坐着,喝口茶。”赫臻说的很自然,仿佛从没有与璋瑢之间有过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