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施一脸委屈,半躺在床上略略欠身对着皇后施礼,眼眶中泪水打转,好怕就要掉下来。
章悠儿一阵浅笑立在臻杰身边,说道:“皇上快哄哄我们福嫔吧,瞧瞧这又要哭了,真以为花猫脸好看呢!”
王越施破涕而笑,羞涩地低下头去。臻杰欣慰地看着悠儿道:“还是皇后有办法,如此怄她一笑,不把那惊恐憋在心里了。”
悠儿笑着应承,又拉着王氏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有皇太后、皇贵太妃、贵太妃派人来探望,悠儿一一接应并派人回了话,再看到有莲妃等过来,便要她去嘱咐各宫不必前来,凡是明日天明再说。琐事毕,悠亲自往颐澜宫向婆婆去禀报。
张文琴今日听说皇后在涵心殿外等候皇帝直到太阳落山,念她有这份心,便略略减少了对于她精明严厉的处事风格的不满,毕竟儿媳妇若能全心全意地待儿子好,自己还去计较什么呢?此刻为了昭云殿走水一事,又见她安排妥贴井井有条并亲自过来问候自己,也笃定了她统理后宫的能力和对自己的孝心。于是也不过嘱咐了几句,便要皇后早些回去侍奉皇帝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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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关心,想对那位“伺候”女皇帝的读者说,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先做了孙子才能做爷爷的,前半段人生的拼搏,才是人生最用意义的时光。大家都加油!!

第十九章 历历往昔(六)
走出颐澜宫,悠儿方舒了一口气,她知道宫里用的烛台都经过严格制定,每日也要检查是否牢固可用,是决不会轻易倒下的。这样的说法实在太过牵强。不知这次臻杰会不会查,若不查,岂不是叫小人得意?若查,臻杰他如今千头万绪,岂不又给他填堵?正想着,却见自己的大太监全喜急匆匆过来,原来皇帝已摆驾坤宁宫,悠儿遂乘了小轿一路赶了回去。
馨祥宫里白梨来报福嫔母子平安后,茜宇便打发众人去休息,只拉着缘亦替自己梳头说话。
“我总是想,若当初你跟着我去了南边,多你一份照顾,我也需不会失去那个孩子。”茜宇如今再说这话,已少了很多悲戚,毕竟在她的身体里有另一个生命开始涌动了。“可我又会想,若你在我身边看着我天天孤寂难耐空床冷衾,岂不多一个人陪着难过。”
缘亦心疼不已,方才听着主子细数南方的日子,一个能听到落花之声的人,她是静到了怎样的境界啊。她报以一份平静的笑容:“主子的话没有道理,若当时把孩子生下来,那之后的两…”语至此,她停下了。
茜宇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有了润色的脸庞,轻声笑道:“一切都不重要了,如今昕儿陪在我身边,我还有…”她低头双手抚摸在小腹上,“还有这个孩子,将来再把臻云接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太上皇就永远把主子留在宫里吗?”缘亦停下了手中的犀牛角梳,双手匀开何首乌茉莉头油轻轻揉在每一缕发梢上。
茜宇的笑容无奈而令人生怜,“或许…他觉得我可怜,把我送回来,好歹有人能与我说话。”
缘亦哑然,不再言语,只细心地将主子上了头油的秀发用棉布再细细包起来,末了道:“福嫔那里,主子明天是否要去探视?”
“多备几盒我从南边带来的雪片糖!”茜宇笑着往床榻走去。
“雪片糖?”缘亦有些莫名了。
“我来时,德太妃和贵太妃好像怕我路上会没有东西吃,愣是整出了一车子吃食,我来这宫里妃嫔们也不待见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想拿出来招惹孩子们,所以放到这会儿呢!我记得杰欢前日吃了觉得喜欢。”茜宇说的很自然,实则她也不想和那些妃嫔打交道。
缘亦侍候茜宇躺下,笑道:“那怎么给福嫔送糖去,恐怕旁人都要送些贵重物品压惊呢!”
“你不是说她从前有小孩子脾性吗?”茜宇将身子躺下,说道,“你再准备燕窝茯苓给贵太妃送去,恐怕如今的裕乾宫并不裕了。”
缘亦不解,只是嘴上答应了,小心翼翼地侍候主子睡下方离开。
翌日,宜人馆里迎来了落成以来最热闹的时候,为着福嫔受惊,上至皇太后下至琼瑶宫里的娘子、更衣都纷送了礼物前来,她王越施从前不曾得罪人,如今又是双身子,皇太后亲口册封的福嫔,谁人敢怠慢?
蒙依依原本正禁足,儿子也不在身边,即便如何好静,也总有腻味寂寥的时候,但如今一来就来这样一群群大大小小的人物,她着实有些不胜叨扰,渐渐的便也不再应承,只是退到花房中一人静静的待着。
皇贵太妃亲自前来探视福嫔,让所有在场者都惊讶不已,不知是不敢接近茜宇还是被皇贵太妃的贵气所逼,妃嫔们都纷纷悄然推开,内室里边只留了缘亦等几个宫女。
茜宇坐在床前的梨花木椅上,面含春风笑靥如花,只是笑道:“本宫知道福嫔不缺什么好东西,所以觉着南边的雪片糖不错,就给你捎了两盒来。这安胎药很苦吧!”
傅恬妃曾经如何隆宠不衰是如同神化一般在宫里流传过的,可王越施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坐在床边与自己说话,还这样亲切和善。更重要的是,这样年轻貌美,一笑倾天下的太妃,恐怕当真古今仅有了。
“皇贵太妃这样隆恩,臣妾感激不尽。”王越施看着茜宇说话竟有些难言的羞涩。
一个为保胎儿而装病的女人,不会只是小孩子脾性吧!不知为何茜宇的心里竟冒出这样的话来。从眼神形容来看,王越施的确是个可人儿,一颦一笑都那样讨人喜欢,比起宜嫔的冷漠自恃,这样的性格的确更讨巧一些。这两个人比邻而居,若皇帝来了此处,会想谁呢?
“不过几盒糖,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欢,何必这样客气?”茜宇悠悠道,“本宫看福嫔的身子要渐渐开始显露了,往后寝食行动都要更加小心才是。”
王越施坐于床上欠身道:“皇贵太妃授教,臣妾不胜感激。”
茜宇今日本不是来看王越施的,便嘱咐了几句要她好生保养便离了去,才出内室便问缘亦:“还要你拿了两盒雪片糖,带了么?”
“带了。”缘亦示意小宫女上前来。
茜宇看了一眼,又道:“来了这么会子,也没看到宜嫔,去问问在哪里,我想见见她。”缘亦听闻便寻了李荣过来问,这才一行人把茜宇引去花房里。
妃嫔的住所另建花房,茜宇从来没有见过,可想她蒙依依在皇帝的心里当有些地位。听说皇贵太妃亲临,蒙依依早早地在花房门前跪迎,茜宇也不请她起来,径直走了进去。
这花房里的家什丝毫不亚于正殿所用,只是一排排花架上摆着各种植物,色彩斑斓、争相展妍,好一副生意盎然。茜宇心中不禁疑惑,她蒙氏当并非一个轻视生命的人啊。
“不知皇贵太妃驾到,臣妾未能相迎,请娘娘恕罪!”蒙依依待茜宇坐定后,又过来行礼。
茜宇浅浅而笑,要缘亦扶她起来后,便将两盒雪片糖给了她,口里笑道:“二皇子挺喜欢这个糖,可是小孩子家家不能多吃,本宫就哄他说宜人馆里也有,回去后就能慢慢吃。”
蒙依依双手捧着盒子,眼圈一点点红起来,竟不敢抬眼看人了。
茜宇挥手示意众人退出花房,方才对着蒙氏娓娓道:“杰欢这个孩子很讨人喜欢,本来小孩子就不该成为大人口舌争执的牺牲品。你莫以为太后回来不追究此事,只是这两日事情多了些,她没这个功夫罢了。若是依着太后从前的脾气,恐怕二皇子从今都要叫别人娘了。”
蒙依依骤然抬眼看着茜宇,满目的委屈和惊恐,难道?孩子还会被抱走?
茜宇微微摇头,脸上的笑容那样恬静,嘴里却说着极严肃的话,“你放心,既然本宫已经开口,皇太后不会轻易驳本宫的面子。只是…那一日你大闹坤宁宫,那一日你在宜人馆寻死,那一日钱昭仪来搬东西你拿着刀子相威胁,若非你是二皇子的母亲,若非皇帝怜惜你,你晓不晓得凭此论罪就当送入冷宫就此了却余生?”
蒙依依捧着盒子跪在了地上,将额头叩在地上,嗫嚅着道:“臣妾万死…”
“你是二皇子的生母,任是谁也无法代替你对她的教育教导。宜嫔,本宫不了解你的心境心思,但只是想劝你一句,好好地过日子,就只为了孩子罢!”茜宇说道动情处,不由得想起了早逝的古蕰蕴和她留下的臻云,于是心头一片酸楚忍不住又伸手握住右腕上的琥珀来。
蒙依依此刻正努力克制着情绪,哽咽道:“皇太妃恩德,臣妾毕生难忘…”说着又伏下身子去。
茜宇因也动了情绪,很怕影响了身孕,便不再多说,起身离去了。蒙依依直起身子跪步相送,她知道皇贵太妃是何等高高在上的人物,但这一刻她感到的却只是同样一颗身为人母的拳拳爱心。


第二十章 浸润之谮(一)
茜宇出得宜人馆,转身看那昭云殿,若非鼻息间一阵阵焦炭味传入,从外表看来昭云殿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有多少人亦是这样黑了心的,却外表掩饰得极好。
“人心不过一黑一白。”当年与赫臻对弈时他捏着一颗棋子说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便是如此,茜宇总以为自己能忘记赫臻,可不知为何往昔却越发清晰起来,好像赫臻说的每一话自己都能背诵。
“念卿!”茜宇突然心中一动,转身对缘亦道,“皇后今天定然很忙碌的,可我好想看看昕儿说的那些画,你替我去裕乾宫拿回来好不好?”
缘亦心中了然,却不急着此刻就去,定要亲自送了主子回宫后再去坤宁宫跑一趟。然缘亦前脚才走,璋瑢便来了馨祥宫与茜宇说话。实则如今阖宫上下,她陈璋瑢当数头一个寂寞之人了。
“还是妹妹细心,我倒有心给那福嫔送些东西去,可就一个人回来,身边的确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璋瑢与茜宇一起盘腿坐在榻上,她手里正绣着一只荷包,一如往常甜美的笑容,“你拿来的燕窝茯苓是从南边带来的吧!”
茜宇为臻昕缝着一件挂衣,口里道:“是德妃姐姐要我自己带着补身子的,可回来后皇帝皇后照顾得很仔细,什么也不缺的。”她比了比线与布料的颜色,笑道:“孩子们长得可真快,从前在那里没事照着云儿的身段给昕儿做的衣裳他如今都不能穿了。”
璋瑢看茜宇提起孩子时的一脸幸福,她的心微微一颤,其实她和自己有什么差别,都是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凭什么她还能活的这样快活?是啊,她有孩子,有嫡亲的骨肉,又有可爱的养子。甚至,她的丈夫可能从没有抛弃过她。
“姐姐怎么了?”茜宇抬头看着璋瑢,这一刻在璋瑢眼里闪过的哀愁没能逃出茜宇的眼睛,有一点她突然笃定了,姐姐她一定知道自己被废一事。如若此事赫臻一意孤行,从今后她还能这样和我盘腿坐在一起吗?
璋瑢浅笑一声,只是道:“没什么,听你说云儿、昕儿,我便想起璃儿来,我这几日瞧着二皇子,性情倒和璃儿很像的,也不知道璃儿这孩子想不想我。”
茜宇心中一酸,她突然觉得很奇怪,明明一件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可两个人竟可以这样对坐着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到底这一切是怎么了?她清了清嗓子道:“是啊,璃儿和杰欢一样年纪,这两个孩子都讨人喜欢!姐姐是璃儿的娘,他怎么会不想你?”
璋瑢无意识地黯淡了脸色,只低着头一针针缝着荷包,嘴里说着:“璃儿这孩子不好照顾,不晓得离了我他会不会吃睡不好。”如此说着,璋瑢竟控制不住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了荷包之上。
茜宇心中酸楚一片,连忙拿了丝帕递给她,却又不能说出心里想的话,只是安抚道:“姐姐素来坚强的,如今为了想孩子落泪,我看着也心酸。璃儿是你的儿子,姐姐怕什么呢?”
璋瑢硬挤出笑容,拿着丝帕拭脸,自嘲道:“是啊!我这是怎么了…”她抬眼看茜宇那张恬静从容的面庞,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透出浓浓的善意,不由得心中一动,只想将心中的话都吐出来,然还来不及说,就见到缘亦带着白梨文杏捧着一堆画幅进来了。
茜宇连忙起身迎过去,一齐将画卷放到了桌案上,璋瑢不知此为何物也跟着过来看。
“皇后娘娘说一早就想着给您送回来,只是每日一忙就忘记了。”缘亦说着与文杏一同打开了一幅画卷,只见画上的茜宇面如春桃烂漫,形比牡丹姣妍,手里却是拿着一支梨花立在树下,回眸一笑倾动天下。


第二十章 浸润之谮(二)
茜宇不急于再细看画卷上的美人,只低头寻找那几笔“念卿”,待入得眼中,心中便是大大地一悸,这是…这是赫臻左手书写的笔迹。
璋瑢徒生好奇,与白梨又打开一幅画卷,那里头的茜宇已身穿了秋衣,正独坐亭宇抚琴,仿佛很是陶醉,嘴角扬着甜美的笑容。
茜宇再垂首去看,“念卿”的落款依然清晰可见,还是那熟悉的字迹,她努力克制了自己的心境,推着缘亦道:“还是不看了,都收起来吧!”
正说着,璋瑢又打开了一幅,只见画中的茜宇一身狐狸皮风毛大氅披在身上,正立在一颗树下双手合十似在祷告,虽然双目闭合,却因眼角唇边微微上扬而看出那一脸的幸福。茜宇甫见此画,一颗心便几乎跳出胸膛,这身服饰,这个场景,不正是那年小产后独自过的第一个生辰吗?可是不对…那一天自己是悲戚的,是在对赫臻的不解、对父母儿子的想念中度过的,为什么赫臻笔下,却是这样一副幸福甜美的形容?还有…那一日他在注视着我吗?他不是笃定再也不理会我了吗?
璋瑢见茜宇面色怪异,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茜宇抽身回来,催着缘亦将画卷一一收起来,拉着璋瑢回到榻上坐下,口吻平和道:“这是太上皇每年给昕儿送来的画像,也许是怕昕儿记不得我这个娘吧!”
璋瑢凭心一震,那两年赫臻连提也不许提起茜宇,原来心里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她,呵呵…是我太天真了,赫臻他那样待我,只是想我在他面前能放松戒心罢了,到底…他心里只有茜宇,可他究竟爱过我吗?
茜宇不便向璋瑢解释太多,便又把话题扯开了去,而她并不知道,本来璋瑢已决定将一切心事告知自己,可就因为这几幅画的出现,彻底寒透了璋瑢的心,一切事情也因此而大大地转折了。
这一日朝堂之上,臻杰大大赞扬了一些臣子的功绩,继而竟亲口准许了那十几位大臣的请辞,却唯独不放图腾与包致远,还为两人加升一级,增半年俸禄。皇帝这样的态度很出人意料,下朝之后群臣纷纷簇在一起议论。几个大臣跑至傅嘉父子身边笑着问道:“王爷可知道皇上此番决定其中的玄妙。”
傅嘉只是笑道:“圣意岂是我等能揣测的?”罢了便带着儿子匆匆离开了,实则是急于回去向赫臻禀报,他的儿子很聪明,确有帝王之资。
臻杰今日心情好了许多,退入内庭后便吩咐齐泰先行去看望王越施,自己则来向母亲请安,来到颐澜宫时只见品鹊一人陪在母亲身边。
“皇上今日气色好多了。”张文琴见儿子今日已满面红光,似乎昨日旧疾复发并没有影响他,心里着实高兴,又拉着品鹊道,“过会儿和皇上一起走,把那些个滋补品给送去涵心殿。”
臻杰因有话要与母亲单独说,便笑道:“不如萍贵人先去吧,继而折去宜人馆替朕看一看福嫔,告诉她朕有了空就去看她,再回来坤宁宫陪母后用午膳,今日朕也在这里吃。”
品鹊不胜欣喜,福了福身子便带着宫女们离了去。见她走了,赫臻挥手示意宫人们下去,只自己和母亲单独在一处。
张文琴有些好奇,拉着儿子的手问道:“皇上怎么了?”
臻杰正了正脸色,问道:“母后您回来了,那父皇去什么地方了?”
“他…”张文琴知道儿子迟早要来问自己的,不知想了多少种应对之话,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了,她无奈地看着儿子,希望他就此停下。
见母亲面色犹豫不决,臻杰心头一颤,却不敢胡乱猜想,只是追问道:“母后,您知道父皇究竟在什么地方吗?儿臣…此刻很需要他。”
“是为了朝务?杰儿,如今很困难吗?”张文琴心中急切,她一直都希望儿子能做一个比他父亲更出色的皇帝。
臻杰点了点头,口中道:“儿子太年轻了,那些老臣自恃功高年老不把儿子放在眼里,一时儿子也不知要如何压制才好。”
张文琴心里斗了几回,终于拉着儿子的手道:“去傅王府找你父亲吧,如若不错他当在那里,只是你千万不可大张旗鼓地去,你父皇既然不愿人知道他在那里,自然是有道理的。儿子…你可知陈璋瑢如何才让我回来的吗?她说‘难道您一点不怕儿子的皇位左右摇晃吗?放眼如今朝堂之上,有几个不是太上皇一手栽培的臣子?’”张文琴焦虑地看着儿子,口中道,“去找你的父亲吧,我想陈璋瑢此话空穴来风,一定有她的道理。”
臻杰闻此,大大的一颤,冥冥中感到父亲要自己废除陈氏并流放陈氏一族的背后隐藏的是如何大的一个隐患,原来父亲从没有真正离开自己,一直默默地为自己盯着这座江山。他心头一暖,满口应承了母亲。
之后的几日,章悠儿只是忙于叮嘱修缮昭云殿寝宫并其他诸多事宜,少了前往馨祥宫与茜宇说话,而茜宇因有璋瑢陪着说话,虽然心事重重倒也不觉得闷。皇帝这几日甚少留宿妃嫔宫阁,时常是独自在涵心殿就寝。妃嫔之间也碍着皇太后回宫安分许多,除了有个周才人与几个娘子在御花园内议论惠嫔与宜嫔如同双生姐妹一般,只是一个是丰满的杨贵妃、一个是纤弱的赵飞燕,却都是狐媚极了的女人。


第二十章 浸润之谮(三)
这话不知怎么传了出来,一时闹得阖宫上下无人不知,张文琴虽面上不说什么,却私下授意儿媳妇不能让宫嫔们如此放肆。于是便有了季妃带着手持庭仗的大宫女前往琼瑶宫,把周才人与那几个娘子一顿责打,一下将这股流言湮灭了。
继而终于到了蒙依依十日禁足完结之日,这一日清晨,她和众妃嫔一同前往颐澜宫向皇太后请安,并行了大礼承认过错。张文琴碍着儿子对她的情分,并没有如何斥责,只是冷着脸告诫她要懂得自己的本分便作罢了。蒙依依一一承受,之后退回宜人馆,只等着今晚儿子能够回到身边。
傍晚时分,果然见莲妃送了杰欢回来,母子二人十日未见,自是相拥而泣。末了蒙依依拉着沈烟左右道谢,沈烟告诫她往后不可再闹这样的脾气,这一次若非皇贵太妃的恩典,恐怕皇太后也不会就此罢休。蒙依依心中明白,沈烟愿意帮自己是因为她有孩子能够体味一个母亲的心,而皇贵太妃愿意帮自己就不仅仅是因同为母亲,她那一言一笑都仿佛与世人不一样,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的起帝王无尽的宠爱。
沈烟与她说了几句后,便一同去看望了王越施,如今她早已把惊慌抛在了脑后,只是日日静静地绣制一些小衣小鞋,似乎和蒙依依住在一起,她很安心。见沈莲妃又来探视,不由得欢喜,便与二人说了许久的话。在沈烟看来,便是王越施这份守得住任何心绪,才让她能博得帝后的青睐,才能在这处处勾心斗角的后宫安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可是沈烟怎么也不敢想,这竟是她最后一次和王越施说话。
那一日正巧皇帝带着兵部官员出城阅兵,本来众妃都在颐澜宫里陪着皇太后逗着元戎玩耍,一屋子人正笑得开心时,宜人馆李荣跌跌撞撞地冲来禀报,说福嫔娘娘正大口大口地吐血,眼看就不行了。
众人吓得面色惨白,楚贵嫔更是登时晕厥。章悠儿顾不得旁人,只是要季妃、品鹊留下侍候皇太后,自己带着沈烟风一般冲去了宜人馆。
此时王越施住的寝室外已跪了一地的太医,他们一见皇后便摇头示意回天乏力,章悠儿心中大痛,待入得内室便见茉莉正哭天抢地扶着主子呼喊,而王越施的嘴角还不住地溢着鲜血,她隐约看见皇后进来,一只手无力地伸出。
章悠儿顿时难掩悲戚,不顾鲜血腌臜,排开茉莉便把王氏抱在怀里,只听得王越施气息微弱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我…我想…见皇上…”说着把一块丝帕塞进了悠儿的手里,那瞳眸已然黯淡的眼睛里泉涌般流出的泪水混合在一口口吐出的鲜血里,糊得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很是可怖。
王越施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她紧紧抓住皇后的手,一字字艰难地吐道:“告诉…皇上,越儿不…能伺候她了…”又伸手抚摸在自己的腹部,浑身不停地抽搐着,“越儿…对不起他,这个孩子…要跟着越儿走了…皇…”
“不会的!”章悠儿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如此痛哭流涕,“不会…有事的…你…”她抬头看着立在一旁的沈烟,大声道,“去啊…派人把皇上找回来,他的越儿要去了啊!”
沈烟无力地摇了摇头,她分明看到王越施已经咽气了,那只本抚摸着腹部的手软绵绵的垂下了,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第二十章 浸润之谮(四)
宜人馆里顿时陷入悲恸之中,王越施的大宫女茉莉哭死过去,沈烟也软软的好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蒙依依呆立在内室门外,里面传来的痛哭声让她陷入不堪回首的回忆里去。
消息走遍阖宫上下,低位分的宫嫔一概来到宜人馆外跪送福嫔殡天。颐澜宫中得知消息的张文琴几乎怒不可遏,福嫔不仅没能保住身孕,竟连命也搭了进去,她章悠儿不是号称“铁腕肃骨、雷厉风行”吗?为什么会把一个内廷搞成这副景象?
茜宇与璋瑢本在闲话,乍闻此噩耗,一时都不敢相信,缘亦因担心主子的身体已将话说得极其婉转了,但茜宇依旧动了心思,她拉着璋瑢的手道:“难道这就是帝王的命吗?当年太上皇的陈妃,也是带着腹中骨肉悄然离世啊!”说着一并想起了已逝的古蕰蕴、梁绮盈和张容琴,不由得悲从中来,大滴泪水滚落出来。璋瑢见她如此自是好言相劝,心中却也微微颤动,原来这宫闱倾轧竟是如此平常到每一朝每一代都无法避免。只是她无意中看见,茜宇的另一只手正抚在小腹之上,难道?她抬眼去看缘亦,的确见其脸上的关切与往日很不相同。璋瑢兀地一颤,耳畔仿佛能听到那颗心破碎撕裂的之声,而脑海里亦是灵光一闪,却也计上心头。
乾熙帝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到皇宫,此时章悠儿已忍着悲痛安排奴才们为王越施清洗了身体,穿上了寿衣,静静的放躺在床上。
那是怎样的一种悲痛,自己的女人带着未出世的孩子突然这样离开了人世,没有等到自己最后一面,没有听到自己最后的呼唤,就这么走了…
臻杰立在王越施的床前,她静静地躺在那里,重新化了粉嫩的妆容,穿了漂亮的衣裙,好像只是在那里装睡要逗自己玩,好像还是从前那个欢颜笑语、温柔活泼的越儿,她…真的死了么?
“悠儿…”臻杰知道自己是帝王,他不可以像平常男人那样扶着妻子的尸体痛哭流涕,所以他只是立在那里,装出一副冷漠的神色,微微开启嘴唇“越儿说什么了吗?”
章悠儿将那块被鲜血所染的丝帕递给丈夫,压着声音道:“福嫔说‘我想见皇上’,福嫔说‘告诉皇上越儿不能伺候他了’,福嫔说‘越儿对不起他,这个孩子要跟着越儿走了’。”章悠儿泪如泉涌,努力抑制着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