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悠儿心里一跳,她明白婆婆的用意,遂盈盈笑道:“臣妾明白了,请母后放心。”她看了眼皇帝,道,“亥时已过,母后还是早些安置吧,不如皇上先送母后回去,皇上也早些休息才好。”
卧床上的王美人满目娇柔地看了眼臻杰,温和而伶俐道:“皇上和太后都请早些休息吧,这般劳师动众,实在折杀嫔妾了。”
张文琴笑而不语,缓缓起身后在皇帝面前嘱咐了几句,又吩咐下人们好生伺候,便扶着皇帝的手,母子二人离开了。章悠儿送出宫门再折返回来,少不得拉着王美人长长短短地说了许久的话。
乾熙朝妃嫔之中曾经有孕的,细数之下如承乾宫莲妃、丹阳宫钱昭仪、上仙宫楚贵嫔、余霞殿萧荣华,继而便是昭云殿的王美人,其中更有钱韵芯两度怀孕却两度失子,于是乎除了那命苦的严婕妤,若有宫嫔怀孕,便是这宫里珍贵的人儿了。原来这一夜只有茜宇辗转难眠,如今却因着王越施而平添了更多的人。
臻杰送回母亲便返还涵心殿向父亲禀报,赫臻与张文琴俱是知道这宫里诡异的事情,实则他把茜宇送回来,多少也因茜宇比他人对于此事来得更敏感些,即便他不授意,茜宇亦会伸出手来帮助帝后二人,一想到儿子与自己竟遇到同样的事情,他不由地苦笑。
臻杰走后,赫臻合着衣服坐在了窗棂之前,风中微微送来的梨花香气,让他的心隐隐作痛。或许,若自己不曾知道那么多,甚至不曾让茜宇再有身孕,也许今日他依然能和茜宇在燕城过得无忧无虑,可是…宫闱之争他赫臻看的太多,却怎么也不敢想那些可恶之人竟然还要把魔爪伸向以太妃之身住在燕城的茜宇,难道是自己这个太上皇在世一日就不得安宁吗?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那是两年前小月之后卧于病榻上的茜宇含泪对自己说的话,那份无奈的苦楚,让赫臻永世难忘。


第十一章 得之我幸(二)
翌日清晨,坤宁宫里聚满妃嫔,虽是睿皇后入主中宫以来的第一次,皇后却不在这其中,自然那些消息灵通的妃嫔都晓得皇后此刻正坐阵昭云殿,保全那王美人腹中的胎儿
“王美人能为我皇家添喜,自然是祖宗庇佑,如今王美人需要静养,本宫的意思大家过些日子再往来贺喜才好,你们能明白吗?”张文琴并未在坤宁宫的正殿接见众妃,她只是闲闲地坐在悠儿平日里喝茶的那个位置,而众人则散散地立在阶下。
“是!”众口一词,纷纷福身称是,虽个中不乏心中不屑之人,但还有谁会有宜嫔的胆子在皇太后面前猖狂。
张文琴扫一眼众人,果然,蒙依依不在其中,她心内冷哼一声,这女子从样貌看来的确不像什么乡野村妇,可这份不知礼数不懂规矩倒实足一个没教养之家出来的女儿。昨日看她的二皇子,眉眼口鼻像足了母亲,哪里有几分像皇帝的?想至此她不由得微微蹙眉。于是听季妃说了些宫中琐事,便只留下品鹊遣散了众人。
待众人离开,品鹊在太后面前恭敬地行了三跪九叩之大礼。张文琴也不叫人阻拦,想二人原来主仆的身份,如今成为婆媳,此番大礼过后方算断了从前的情分。
“本宫觉得你从小看着皇帝长大,当比旁人照顾地更为周到细致。”张文琴叫人给品鹊搬了椅子坐下,缓缓道,“你家里如今也没了人,与其把你送出宫去随便找个人配了,倒不如留在宫里更好。”她轻轻叹了一声,“虽然后宫的生活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光快活,然只要你恪守本分,好好照顾皇帝,碍着本宫的面子也不会有谁来寻你的不自在。将来若能得个一子半女,老了也有依靠,这么些年跟着本宫,想来你看也看透了吧!”
品鹊心里略略一动,她怯怯地看着张文琴,说道:“太后给嫔妾这样大的恩德,嫔妾当用尽一生来照顾皇上作为回报,至于其它,嫔妾一点也不敢多想。”
张文琴点头,淡淡道:“这样最好。”她停了停,端起一碗茶小抿一口,说道,“但凡各事都多留点心眼,自然也不会永远在这贵人之位。或许你不用为自己想,但将来若有了一子半女,不论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这份脸面旁人是无法为你争得的,明白吗?”
品鹊当年早已跟着张文琴阅尽宫闱丑恶,皇太后这番话什么意思她很清楚,于是欠身应承下了,笑道:“嫔妾若有福分为皇室添福,自会尽力。如今王美人有了身孕,太后既然在宫里,何不给王美人晋迁位分以示赏赐,只怕皇上也等着您开口呢!”
张文琴笑道:“你们皇后不是定下规矩妃嫔不能逾位升迁,如今你们四位贵人满了,要她王美人怎么升?”
品鹊一愣,无言以对,心里却小小地动了一动,但听太后道:“本宫看,只有先在贵人之中挑一位升了,再把她王美人升上来才妥当。只是四位贵人至今没有哪一个于皇嗣有过功劳,这件事当与皇后好好商议才行。”
品鹊淡淡道:“皇太妃亦在宫里,太后何不找她说说。”
张文琴双眉一挑,昨夜忙忙碌碌,今夜一早就接见妃嫔,倒把她傅茜宇忘得干干净净,此刻想起来,心里苦笑了一声,她能回宫来看看儿子,也算托了她的福了…于是吩咐宫婢准备几些点心食物送去涵心殿,宫婢们却不知这些都是太上皇喜爱的食物,自然送去涵心殿也不仅仅是给皇帝食用了。
馨祥宫里,茜宇一早送了儿子去书房,便只是陪着若珣两人说话,手上做些女红针线,既然皇太后回宫了,她这位太妃最好静静地待在殿阁里,不要胡乱地跑,动不动就抢去了太后的风头,那十二人抬和八人抬的凤舆区别已让她心里不自在了。
“皇母妃,真舒尔他离开皇宫了吗?”若珣好些日子再没有看到舒尔,又不敢问旁人他去了什么地方,于是犹豫许久终于决定问一问茜宇。
茜宇莞尔一笑,轻轻抚摸了若珣的鬓发,笑道:“他还在宫里呢,因端午节快到了,丹青阁里忙着做吉祥画所以才没出来过罢,你看昕儿他们这几日也不去丹青阁学画了是不是?”
若珣明白茜宇知道自己的心思,那一晚皇母妃说了那么多,自己听后早已对嫁给真舒尔后幸福的生活充满了向往。于是羞涩地笑了,只低着头绣手里的荷包,茜宇又笑道,“我们珣儿针上功夫可不一般啊!”
若珣低着头继续着手里的活,笑道:“央德姑姑平日里没事就爱做这些,姑姑的功夫才好哩!”
提起央德,茜宇微微蹙眉,央德是庄德太后的长女,出嫁不过两年驸马便死了,如此孀居至今,又膝下无子孤孤零零,不管当年她是怎样风光的金枝玉叶,可一旦离开了宫廷,若没有夫婿疼爱、子女绕膝,光有一个皇家女儿莫尚光荣的称号又如何?再看她的妹妹央琳,虽然风光无限地嫁入高丽成为正宫王妃,如今还不是要在宫闱倾轧中苦苦挣扎?我不能让若珣嫁得不好,不能让她有一日回过头来恨她的父亲。
茜宇想着,左手抚摸起右腕的琥珀怔怔地出神,若珣抬头看见,笑道:“皇母妃怎么了?”不等茜宇回神,外头就禀报说圣母皇太后的凤驾到了。


第十一章 得之我幸(三)
茜宇不及回答,就带着若珣迎了出来,但见张文琴一身金丝掐线的宫袍上绣了双凤飞天之图,广袖长裙,雍容华美,再有顶上的金凤步摇,颔首间好一派国母之风。
“母后!”若珣福了福身子便迎了上去,张文琴将其揽在身边,两人很是亲厚。
“参见圣母皇太后!”茜宇悠悠福下身子,张文琴虚扶一把,只听她笑道,“你我姐妹还需这个礼吗?”
茜宇笑而不语,引着众人进去,遂坐下喝茶说话,不过半刻,便听张文琴对若珣道:“你皇嫂在昭云殿陪着王美人呢,我们珣儿是长公主,既然有宫嫔怀孕,当去道喜才是礼数对不对?”
若珣心底纯良,没有多想旁的便笑盈盈地应下带着白梨走了,茜宇目送她出去,才回首对皇太后道:“王美人又要为您添一位孙子,着实恭喜太后了。”
“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怕这宫中那些暗里龌龊之人不肯放过王美人腹中的胎儿!”张文琴双眉一拧,额间却露出几道细纹。
“那些事我也听缘亦说了,没想到悠儿竟也有对付不了的事!”她轻笑着喝了茶,抬眼看着皇太后,“太后把珣儿支走,当是有话要嘱咐我吧!”
张文琴早已习惯了茜宇的灵慧,她缓缓道:“王美人的身孕你说能保得住吗?”
茜宇心里一凉,冷冷道,“要看她王美人的命了!”
“是…啊!”张文琴徒然发现自己是在揭茜宇的伤疤,对于失子之痛还有谁能比她皇太妃来的更刻骨铭心?即便自己活生生地死了一个儿子,也不敢说比她更可怜。
茜宇瞥一眼皇太后,左手抚摸着右腕上的琥珀,淡淡道:“她王美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自己却一点也不晓得,太后觉得可能吗?她不是身子不好吗?怎么太医们常常把脉,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可见她的命是好的,她自己拿捏得极准呢!”
自从两年前小产后,张文琴显然发现茜宇越发变得尖锐起来,从前的那份恬淡和善被深深地埋藏,眼眉间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看人的眼神,亦不再如一澈清泉,似乎她每每看人,都要将脾性底细一概都看透了。倒是昨夜见她与臻昕皇后等在一起时,才感觉有了从前的影子。
“这些自然是皇后要查的事,但此刻我既然在宫里,好歹不能没有表示。”张文琴绕开了话题,说道,“毕竟不能让皇后觉得她婆婆只是个门面好看之人。”
茜宇心里冷冷一笑,脸上却有些温和,只是道:“这是自然的,悠而她还太年轻了。”
“美人之上是贵人一席,但如今品鹊进宫便将贵人之位填补满了,我有意要升迁王美人,却又不想破了规矩要皇后难看。”
茜宇眼眉一挑,心下道:原来你还是如此体贴媳妇的婆婆,说来也是,你尚有太上皇可以依托,并没有到了要把儿子捏在手心里,让媳妇们恭恭敬敬善待自己的地步。于是笑道:“太后是怕皇后碍着您的面子不敢说个“不”字,但又因此而让她失了颜面,所以要我去探探口风?”
张文琴默认,缓缓道:“因而当初我也是这么说的…太上皇亦是如此。”
“太上皇?”茜宇整了整衣袂,将右腕上的琥珀串子转了几圈,说道,“既然提到太上皇,我也有一事想请教太后。”
“妹妹说吧!”张文琴端起一碗茶,正要喝来,却听茜宇道,“何苦他要把女儿嫁去高丽过那宫闱倾轧的生活?德妃姐姐那样忠诚于他,难道他就预备如此来回报德妃姐姐一生的奉献?”
张文琴的手停在半空中,愣愣地凝视茜宇,半晌才问:“为了若珣,你要不惜与太上皇反目吗?这是他的旨意,即便皇帝也不敢反驳。”
茜宇的神色丝毫没有退让之意,她镇定道:“我并不想与太上皇反目,更不敢这么做。”突然眼眶微红,口吻却依然坚定,“我只不过想珣儿将来能过得幸福。以德妃姐姐对太上皇的情谊,即便要送她的女儿去死,她也绝不会对太上皇说一个‘不’字。可是我敢…不为别的,只是要珣儿能过得幸福,就算只有若晴公主如今的一半也好,他这个父皇不能偏心到这般田地吧!”
张文琴稳稳地将茶碗放下,神色泰然而镇静,“妹妹的话是不是说得太偏激了?你几时听说若珣将来会不幸福?太上皇又怎么会要他的女儿去死?妹妹如今在宫里是长辈,说话用词当谨慎再谨慎,是不是?”
茜宇冷笑道:“看来太后与德妃姐姐一样啊…若有一日…”
不等茜宇说完,张文琴便也冷冷插话道:“皇太妃处处为孩子们想着,这自然是好的,可是皇太妃自己呢?你幸福了吗?你又如何保证珣儿的幸福呢?”
茜宇大惊,将一张白皙柔嫩的脸庞涨得通红。


第十一章 得之我幸(四)
张文琴深深吸了口气,她不敢想若赫臻知道自己对他心爱的女人说这样的狠话,会做何想,她傅茜宇在赫臻心中的地位她竟估摸不出来。
茜宇渐渐缓了脸色,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她颔首望着张文琴,似乎想透过她来看见赫臻的面庞,湿润的嗓子里发出柔软的声音,“太上皇他,一切都好罢!”
张文琴一愣,继而道:“你走之后太上皇就带着妍贵太妃出去了,至于之前好不好,你也看见了。”
“太后这次出来,是去接太上皇回燕城吗?”茜宇问道,她着实想不出张文琴如果不是单纯为了回来看儿子,她离开燕城还会有怎样的目的。
张文琴看茜宇左手扶着右腕,手腕上的那串琥珀早因无数次的摩挲而变得莹润光泽,如果他没有记错,赫臻也喜欢时不时去抚摸手腕上的琥珀。她心内冷笑一声,“这两个人究竟怎么了?”
当年册封傅氏、陈氏、古氏不过半年,良妃古蕰蕴便因病去世,而后后庭之中着实平静了好一段时间。谁想第二年开春选秀之后皇贵妃张容琴就因病不治遗憾地留下一双女儿离开了人世,继而得妍贵妃扶持的新宫嫔李贵人喜怀身孕,给皇宫中略略带来几丝欣喜,然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那一刻,李氏竟这样命轻福薄地只留下才出娘胎的儿子便辞世了,死前只说要把儿子交给妍贵妃抚养,虽只有几个嬷嬷和太医听见,但死者为大,赫臻便也应允了。李贵人辞世不久,馨祥宫恬妃又报出喜讯,她傅茜宇第三次怀上了皇嗣,那份宠冠后宫的荣耀任是谁也无法撼动了。
“太后…”茜宇看着脸色沉沉的张文琴问道,“您怎么了?”
张文琴从回忆中抽回,笑道:“是啊!太上皇偶感风寒,贵太妃怕照顾不周,八百里加急来请我过去。”
“他…他们如今在哪里?太上皇的身体如何了?”茜宇忍不住脱口问道。
张文琴淡淡笑道:“我在路上就又传信来说太上皇的身体全好了,便要我不必赶去,所以才来宫里逗留几日,即刻便要回南边去,那里大大小小可不能没人料理。”
“瑢姐姐一直在太上皇身边是吗?”茜宇曾经能淡然地看待其他妃嫔得到赫臻的青睐,特别是陈璋瑢,但如今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是啊!”张文琴抬手紧了紧发髻上的簪子,似乎不愿多逗留了,她不紧不慢道,“你走之后便是贵太妃日日照顾服侍太上皇了,她还为作了双奇怪的靴子,如今太上皇走路和平常人一样了。”
茜宇心里一沉,的确,在赫臻面前,瑢姐姐更像一个体贴的妻子,而自己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次小产之后,我为何要说出那样狠的话来?我是伤心极了,可是赫臻难道就不难过吗?我还这样说他…当真是自寻的不自在。伴君如伴虎,他如今虽然已不再握有天下大权,但帝王的脾性毕竟没有改变,如此他才会恨恨地冷落我,难道,我傅茜宇要如此孤寂一生吗?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臣妾福轻命薄,当不起太上皇的恩宠,自然上天也不会庇佑我和我的孩子了!”
茜宇沉吟,我何苦这么说,何苦都怪于他对我的万般宠爱呢?
“什么得之我幸?”昭云殿里章悠儿正拉着王美人的手道,“我们长公主还在呢,美人说话就这样没遮没拦的?”
王越施不再多言,只伶俐一笑,说道:“长公主都是大姑娘了,皇后娘娘还把她当小孩子哩?”
若珣端了一碗燕窝粥递给王美人笑道,“还是美人最疼我,这宫里上下包括我皇兄,动不动就要我这样那样的,还以为我是当年的小若珣呢!”
章悠儿摇头而笑:“你们两个鬼精灵在一起,哪里是本宫能对付的?”说着轻轻摸了摸王美人微微隆起的小腹,仿似不经意道,“给我们若珣添个小侄子玩儿吧!”
王越施眼眸一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透出一股与世无争的恬淡,“嫔妾想要个女儿呢!大公主不是也想要个妹妹玩儿吗?总说哥哥们都欺负她!”
章悠儿便只笑不语了,看着王越施喝了半碗粥,又和若珣陪着说笑了一会儿,便要她躺下睡了,而自己则带着若珣在殿外坐着,她此刻自然不能离开,好歹…要过了今晚。
“皇嫂!”若珣翻看着王美人绣篮里的物件,随口问道,“王美人的肚子已经稍稍隆起些了,怎么那么久了她自己会不知道呢?”
章悠儿眼眉一挑,在绣篮里拿了一只喜蝠样的荷包来看,笑道:“王美人的蝙蝠还绣得真像。”继而才对若珣道,“好妹妹,这些事不该你晓得的,是不是?”
若珣听闻淡淡一笑,心下了然。

第十一章 得之我幸(五)
馨祥宫里,张文琴已走到仪门处,茜宇相送至此,二人一皆沉默。
“皇太后走好!”茜宇福了福身子,脸色淡淡的。张文琴不敢多所什么,只是默默地离开了。
茜宇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还记得当年的话吗?“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爱你的帝王,这就可以了,侍奉他,照顾他,为他生儿育女,这不仅是你的命,更是你身为妃嫔的责任。你懂吗?”
“张文琴,这是你说的话,同样,你做的太好了。”茜宇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空握着拳头,心内如翻江倒海一般不是滋味,她知道,即便赫臻最爱的不是她皇太后,可是她却一直拥有着她的爱人。
涵心殿中臻杰早早便下了朝,正要向父亲禀报今日的朝务,却被赫臻挥手拒绝了。
“昨日是父皇太激动了!”赫臻对儿子笑道,“这个天下如今是你的,有什么是,当皇上自己拿主意。”
臻杰隐忍许久,终于开口道:“儿臣想还朝于父皇,从此儿臣只愿为父皇保天下安泰。”
赫臻一愣,微微蹙眉,看着在自己面前垂首的儿子,他无奈地笑了笑,“文琴,你的确为朕培养了一个好儿子。”他如兄弟般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口吻带着半分严厉,“不要再让父皇听见你说这样的话,明白了吗?”他用深邃的眼眸扫了儿子一眼,“若让你母后听见了,她定不会放过你,因为她太了解你父亲了。”
臻杰心内释然,又充满了感激,毅然抱拳道了声“是”,星眸中射出的坚定目光,充满了帝王的霸气。
赫臻看在眼里,大大的满意中,仍然有着淡淡一丝失落。他开口问道:“你母后今日去什么地方了?她一大早就派人送了好多东西过来,你去告诉她,不要这样做,皇太妃是个灵慧的女子,她会察觉的。”
臻杰应诺。他对于父亲这样莫名其妙地回来,虽然觉得有些迷茫甚至荒唐,但还是略略能猜到父亲的心思,他试探着说道:“因端午将至,今日丹青阁画师要为后宫画像,母后说她明日就要返回燕城,所以不必了,但是皇太妃既然要在宫里住一些日子,皇后她已安排下今日皇太妃在福园画像了。那里平日里不会有人进去,如果父皇…想…”
赫臻抬起一双深邃的眼眸看着儿子,心中略略一动。
时近端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茜宇知道今日后宫要画像,本不愿意和年轻的妃子们混在一起招摇,然皇后既然已精心安排下,这份脸面自己还是不能驳的。于是用过午膳,便换了几身薄纱轻绸,挽了高高的发髻,簪了几多应景的槐花,除了一对水晶耳坠,饰物便只有右手腕上的琥珀了。
福园一如往日的清静,茜宇驾临郁金云坛时,早已有几个画室与女工侍立等候了,茜宇扫了一眼众人,款款坐下开口问道:“真舒尔真大人怎么不在?”
一位白发苍苍的夫子抱拳道:“真大人被钱昭仪请去了。”
茜宇眼眉微挑,心内笑道:“我倒忘记了钱府与真府的这笔糊涂账了。昨日看那钱昭仪果然貌美倾城,能先后两次怀孕足见皇帝的恩宠,只可惜她命中无子奈何得了谁呢?”于是捋一捋广袖,笑道:“各位大人也忙了一上午,你们径自歇息去吧!本宫这里一会子自然有人来的。”
画师们岂敢质问皇太妃“你瞧不起我们还是怎的?”自然个个抱拳叩首诺诺地退了下去,待走出园子,才互相掩着口笑道:“真大人年轻貌美,风流多才,难怪后宫们一个个抢着要呢!”
一个画师笑道:“这‘风流”二字可不敢胡说,你我老兄弟还是快快回了丹青阁,这宫里头怎么处处都是脂粉气呢!”
“呵呵呵…”几人忍不住笑起来,结伴走了。
园子里茜宇悠悠喝了几口茶,便吩咐缘亦道:“去丹阳宫外候着吧,但等得真大人,就请他来给我作画。”缘亦无奈,只得按主子吩咐地去了。
茜宇懒懒地浸浴在午后略显灼人的阳光之中,她似乎一点不怕那娇嫩的皮肤被晒到,不知为何,她今日就是觉得坐在这里被太阳晒着是一份温暖,且一点也不为过。并越是想起晨里皇太后与自己说的话,她就越依恋这份感觉,似乎昨晚也是这样的。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缘亦才带着真舒尔出现在了福园,舒尔的脚步轻快而显得着急,时不时便超越了缘亦又悻悻地退下去。待到茜宇面前施礼拜见后,便听得春风般和煦柔软的声音进入耳中,“真大人这样晚来,再过些时候,日头就要落山了。”
真舒尔见茜宇身边侍仆众多便不敢造次,只是缓缓抬起头,温和地看着茜宇,笑道:“太妃也晓得舒尔造下的冤孽,钱娘娘少不得先数落我几番,再作画了。”
茜宇一见那琥珀色的目光便觉得亲厚无比,心也稍稍平下了,遂轻笑道:“大人满腹经纶、志在四方,如何在这宫里画些莺莺燕燕美人图,岂不是困住了你?”
真舒尔许久没有看到茜宇,此番得见果然茜宇仍然眉宇间一副月上柳梢头的愁美之态叫人为之倾倒,心里何等的激动,忍不住脱口道:“能为太妃作画,舒尔毫无怨言。”
茜宇的心“扑通”一跳,脸上飘出红晕,又念身边缘亦、文杏并小春子等俱在,不免又有些尴尬,便正色道:“大人作画吧!”
福园的郁金云坛是被树木花坛所层层包围,而中间留出一席空地供人休息用。平日里虽没有人进来游玩,但工匠们一点不敢怠慢,故而其间的树木花枝依然被修剪得齐整美观,树枝互掩,花穿其中。
“咯兹”一声,仿佛树木之中传出轻微的琥珀石碰撞摩擦之响。


第十二章 尔诈我虞(一)
真舒尔听茜宇如此一说,便不敢再言,吩咐女工们铺开画卷、摆开笔墨,细细端详了茜宇片刻,便执起笔来。
因如此坐着身子不免劳累,缘亦欲带着几个小宫女为主子捏腿,茜宇却不以为然连声拒绝了,不时又想出几个点子,遂把一干人都打发走了。
缘亦心想主子既然有心这么做,便不是自己能阻止的,遂只好带着众人一并丹青阁的女工们都走了,却不忘记嘱咐小春子带着几个小太监在福园门口散坐着说些玩笑,一壁别要叫人误闯了进去
真舒尔专心于画作之中,再颔首时才发现这香气馥郁的云坛之中,竟然只剩下自己和皇太妃了,那琥珀色的眼光顿时灿烂起来,俊逸的面颊上亦露出叫人舒心的笑容。
茜宇淡淡地笑着,她温和地看着那一束琥珀色,徒然感到周身那股暖暖的感觉竟比从前更甚,于是不由自主地四处望了几眼,好像…自己又被人用目光追逐着,那感觉…
“你今天的衣裳很美,色彩鲜亮却不繁杂,入画最好不过了!”真舒尔一袭月牙白的长袍,腰间束了藏青色的围腰,显得身材挺拔俊逸。他一手挽在背后,一手托着画笔,无比欣赏地看着茜宇,琥珀色的眼眸中透出一种难言的幸福之感。如此没有旁人,他又无所顾忌地对茜宇你我相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