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宇因突如其来的笑语和蒙住双眼的手而愣住了。她心脑一热,难道回到从前了?回到初至燕城时与赫臻如平常夫妻一般可随意笑闹得时候了?身后的人,真的是赫臻吗?
不远处三位贵人服色的宫嫔正并排走来,她们走得急速,衣裙却稳贴妥当,钗环也只是微微晃动。然其中一个突然停下脚步,惹得身旁二人与身后的宫女们也诧异地停了下来。
最先停下脚步的正是新晋的萍贵人品鹊,因她正在芙蓉堂与徐、孙二人闲聊,缘亦便做主将她也请了来。她怔怔地望着湖边,引得徐、孙二人也依势看去,均惊地瞪大了眼睛。孙贵人诺诺地转还身来低声问道,“缘亦姑姑,究竟是太妃娘娘请我们,还是…皇上和…皇后…”
殊不知缘亦也早已看到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第九章 温良如玉(三)
“悠儿,你怎么了?”臻杰缓缓松开手,他略略感到了不对劲。
再一次听到章悠儿的名字,茜宇徒生出一身冷汗,她倒吸一气,心中明白既然误会了,只有坦然面对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于是闭了双眼,压着心里的慌乱,一字字道:“此刻皇上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您先走吧!本宫还要再坐一会儿。”
“母…”臻杰始终没吐出那个“妃”字,此刻的他只能暗自庆幸方才留下了大批奴才在远处不曾跟来,不然要闹出怎样的笑话他无法想象,于是再没有旁的念头,只一言不发,快速地走了。
茜宇缓缓转过身,看着身后两个木人:那小太监被赫臻的叫声唤醒,却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他瞪大着双眼,那眼神仿佛与那伞仗是一样直了的;那小宫女心里料定皇帝是看错了人,其实打死她也不敢想皇帝此举是为了戏太妃,可这样亲密的举动还是发生了,此刻她不是惊傻了,而是惊蒙了。
“你们看到什么了?”茜宇微微皱眉,如此一问。
二人俱害怕不已,那小太监丢了华盖就跟着小宫女一起跪下了,两人连连道:“奴才、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茜宇右手扶着大理石椅子,左手婆娑着右腕上的琥珀串子。她突然淡定了,心中也想明了要如何应对这件事,于是清晰而缓和道:“你们看到了,也听到了。事实上并非什么大事,皇上他只不过把本宫当成了皇后,这只是一场误会,是不是?”
两个木人依旧木木地跪在地上互相看着,半晌才诺诺道:“奴才知道,可…奴才不明白太妃您的意思。”
茜宇轻叹,说道,“本宫没什么意思。但若将来不管有谁问起你们,只管把今日看到的听到的如实说了不要有半点隐瞒,不然本宫决不轻饶了你们,这回明白了没有?”
二人其实还糊涂着,却不敢再问,纷纷点头磕头,表示应诺下来。
远处一停人还僵在原地,此刻着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则怕一行人见面尴尬,惹得太妃怀疑;退,则难保缘亦回头就去告诉了太妃听,倒显得三人心里有鬼。
品鹊遥遥望着,但见臻杰走了,又见茜宇冷着脸将两个奴才说着跪了下去,她心里一寒,暗自道:“傅茜宇,难道你以为封住了这两个奴才的口,就再没有人知道了吗?”
缘亦冷静地沉吟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三位贵人快请吧!太妃娘娘还等着呢!”这么多年在宫里陪着一个个主子摸爬滚打,她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什么事情是藏着掖着的好,什么事情反而是放开了的好。
品鹊瞥一眼缘亦,从前她与缘亦一样是宫里顶体面的宫女,她服侍的淑文皇后最后虽然退了凤印、诏书又搬回颐澜宫里做贵妃,但如今到底还是坐上了皇太后的位子。她一点不介意张文琴是圣母皇太后还是母后皇太后,是不是太上皇的正妻不重要,只要她是当今圣上的母亲就好。不为别的,只为她如今是皇帝的女人了。如若皇帝当真看中皇太妃的美色,对她这位贵人而言,傅茜宇便就是十足的罪人了。
于是一行人又姗姗来至茜宇面前,一皆伏于地上向茜宇行礼,茜宇乍见她们便有些怀疑,再待看得缘亦递给自己的眼神,便知道她们三个甚至身后的一干宫婢,都亲眼看到了方才叫人尴尬无奈的一幕。
“三位贵人都起来吧!”茜宇深深呼了口气,脸上缓和神情,心里却严阵以待。
孙贵人起身后又跪了下去,口吻中的感激却淡了几分,许都被方才的慌张占据了,“嫔妾多谢太妃娘娘当日与季妃娘娘说情,嫔妾才免受责罚。嫔妾一直想着来向您致谢,却…怕打扰了您。”
茜宇方才已打量过她,孙氏的确是个眉清目秀的美人坯子。她虽没有悠儿的惊艳之色、蒙依依的柔媚之态,却也生得眉若柳、唇如丹、肤质白腻尚能与沈烟相并且在季妃之上,相较之下徐玲珑与品鹊都要逊色几分。
“玲珑,快扶孙贵人起来!”茜宇淡淡一笑,又安抚夸赞了几句,继而便要缘亦张罗着,四人一并入了亭子里。然坐定后见那顶华盖还在外头杵着,茜宇仿佛随意吩咐一声,“送回去坤宁宫,说本宫谢谢皇后娘娘。”
四人围桌说话,徐玲珑像极她姑姑的性子爽朗,于是一桌四人便只听她一人说着笑着,但不过多时便停下了。原来不知谁喊了一声,“看!皇后娘娘过来了。”四人听闻均一齐向外看去,果然章悠儿正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此处走来,她脸上的神色,是怒的,那一对略略倒竖着的眉毛既是最好的证明。
除茜宇外三位贵人连忙起身侍立于亭外,垂首间,品鹊的嘴角露出冷冷笑意。


第九章 温良如玉(四)
“嫔妾拜见皇后娘娘!”待章悠儿一行人走近,三位贵人一齐伏身于地恭恭敬敬地行礼,于是她们便看不到皇后与皇太妃互相默契的一笑。
章悠儿款款入亭,福身道:“臣妾给母妃请安!”
茜宇释然,笑道:“皇后快免礼,方才已派人送了华盖来,怎么此刻又亲自来了?既然来了就坐下陪本宫说说话。”
章悠儿示意三位贵人起身,自己则款款入座,眼含深意,正色道:“皇上这会儿正在坤宁宫歇息,臣妾本当侍奉左右,奈何皇上为了方才一事懊恼不已,臣妾想皇上乃九五之尊定然抹不开面子,所以少不得替皇上来给母妃请罪。”说着她又起身,跪在了茜宇面前,引得一旁大大小小全跪了下来,“皇上自然是替不得的,母妃就看臣妾吧!方才一事的确是误会了,母妃千万不要存在心里,臣妾看皇上坐立不安的样子,着实肠子都悔青了!”
“皇后胡说什么?”茜宇一脸正色,示意缘亦将皇后扶了起来,说道,“方才的误会,本宫已和皇上说明白了,哪里还要皇后来赔罪?皇上乃九五之尊,自有帝王的威严,皇后以后说话要注意!是不是?”
章悠儿心里明白岂能说皇帝“坐立不安、肠子悔青”这种大不敬的话,她如此夸张不过是要阶下的三位贵人和一班奴才们知道这件事情没什么大不了,她皇后也晓得的清清楚楚。遂将微微倒竖的柳眉缓和下来,赔笑道:“母妃见笑,可臣妾不是着急吗?如此竟是臣妾肠子悔青了!”
茜宇笑道:“这又浑说了,三位贵人都在,皇后可不能没六宫之主的样子。”说着将三人复请了进来,要缘亦等搬了椅子让三人坐在一旁。
章悠儿笑盈盈对品鹊道:“萍贵人一切都好吧!本来你与皇太妃相熟些,更要带着姐妹们常常来陪太妃说说话才是。”
品鹊见章悠儿方才的一番说辞形容,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却也不敢多想,此刻皇后要自己多多与皇太妃亲近来往,便也只能欠身应诺。那一瞬她忽然想,如果圣母皇太后回京,自己不定将有如何的风光,皇后定然一口一个“品鹊姐姐”这般称呼自己。
孙贵人因上回宫服一事,在皇后面前少不得噤若寒蝉、唯唯诺诺,自垂首在一旁不敢说话。章悠儿也深知其脾性,并不多计较。
徐玲珑知道皇太妃对自己是另眼看待的,却也不敢张扬,不过是保持平日的秉性习惯,陪着众人说笑一番。章悠儿了解茜宇与徐贵人之间的姻亲关系,这个人脉人情她算计着要如何才用在刀刃之上。
章悠儿闲坐片刻后便起身告辞,只说皇上一会儿要走,自己当去侍奉。于是茜宇也借此说身子乏了要回去歇息。三位贵人本被邀请来陪着太妃下棋说话,却这样只是坐坐,看了一回“戏”就散了。
茜宇回到馨祥宫,换了衣服梳洗一番,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缘亦说话,“方才你做的好,若让她们三个就这样回去,那风言风语少不得就要扑向我了。”
缘亦仍在后怕,说道:“奴婢只是奇怪,皇后娘娘她…”
“我不过是打了个赌!”茜宇喝了口茶,说道,“若她们三人没撞见,我也就不赌了,那两个奴才也未必敢说出去。”她自信地看了一眼缘亦,“我料想皇帝方才当去坤宁宫,不然不会找到湖边来了。若去也定会将此事告诉皇后,他自己若不说,等到风言风语出来了再叫皇后知道,就没意思了。”
缘亦疑惑道:“主子怎么料到皇后会来?”
“为了这件事,她定会替皇上来向我解释,但未必方才就来。”茜宇笑道,“只因我叫人将华盖送回去,她少不得问几句,那奴才也定会说三位贵人来了我这里,以皇后的聪慧,她不会猜不到我要人把华盖送回去的目的。”
缘亦心里“瞎”了一声,她很疑惑,这样聪慧的皇太妃怎么就会屡屡遭人迫害,频频失去腹中胎儿呢?
“若珣这孩子…”茜宇瞥见几案上的一盘蜜饯,轻叹着吩咐缘亦,“长公主这几日总是去书房与弟侄们一块读书,你多多留心照顾着。”
“是!”缘亦应了,又道,“白梨说方才丹青阁将裱好的画送了来,问您什么时候要送去燕城。”
茜宇听说丹青阁,便不由得想起真舒尔,自从那日他翻墙进来后,自己便暗地里吩咐丹青阁的阁主不许再让他出来。这么做倒并不是怕他给自己找麻烦,却是不想若珣见了心里不自在,女孩儿家的心事,她多少能明白些。


第九章 温良如玉(五)
“德太妃一定想女儿的,要他们立刻就送去吧!”茜宇想了想,又与缘亦道,“今晚皇后那边还要送菜来,但我想一碗嫩嫩的鸡蛋羹,不如你亲自做了吧!”
缘亦笑道:“主子是为长公主预备的吧!”
茜宇笑了,“就你聪明!这孩子不是爱吃这些吗?”说着便不再理会缘亦,独自到了桌案前翻了册子来看。缘亦自悄然退下了。
少顷,茜宇正回味着诗中的句子,却见文杏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进了来,她圆滚滚的脸蛋涨得通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绕着一圈粉红,睫毛湿漉漉的贴在眼睑上,显然是哭过了的样子。
“娘娘,大公主在宫门外坐着哭,奴婢就请了进来了。“文杏说着把元戎送到了茜宇面前。
元戎委屈万分地看着茜宇,忍不住豆大的眼泪滚了出来,却隐忍着不敢放出声来。
茜宇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疼不已,连忙吩咐道:“快预备热水帕子,再拿些点心进来。”说着把元戎抱在怀里,用丝帕擦试她落下的泪水,哄道:“好孩子,还认得皇祖母吗?我们元戎怎么了?怎么这样委屈,告诉皇祖母听啊!”
元戎什么也不说,只是呜咽着,继而把一双小手摊开在茜宇面前,上面两道红红的印子,茜宇眉头一皱,这宫里除了她的父母,还有谁敢打公主的手?
茜宇把元戎的小手放在嘴上轻轻吻了几下,笑着道:“皇祖母给元戎吹吹,就不疼了好不好?”元戎天真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茜宇又唤了白梨进来,要她拿些败火去毒的膏药,再打听外头如今是怎么回事。待茜宇给元戎用热水擦试了小脸蛋,又哄着吃了半碗红豆羹,白梨才进来禀报说,如今宫外都在找大公主,连皇上和皇后都惊动了,听说是莲妃娘娘打了大公主,此刻正为大公主不见了伤心,皇后也在承乾宫安慰呢。
茜宇将元戎抱在怀里轻柔地摩挲着,让小丫头觉得很安心,迷迷糊糊就要睡了。她轻声笑道:“这丫头还有些脾性,挨了打竟跑了出来!你快去禀报说大公主在我这里,少不得皇上他们不敢打扰我,所以没找到这里来。”白梨领命下去,片刻后若珣与臻昕便从书房下学回来,二人均是元戎的长辈,臻昕因自己的姐妹们都跟着父亲去了南边,所以很疼元戎,就要从母亲手里接过来抱。
茜宇笑道:“你才多大的力气?别摔着了。”说着却把元戎递给了若珣,看她在元戎粉扑扑的脸上亲了又亲,笑道:“我们珣儿小时候和元戎一个模样,虽然你几个姐姐也在,宫里上下却最疼你的,时而你顽皮惹得你母妃动怒要罚你,多少人拦在前面,愣是动不了你一根手指头。”茜宇说着却莫名觉得心酸,如今让若珣知道她是父母心坎上的人,可将来自己若无法阻拦她父亲将她远嫁高丽,这孩子心里将做何想?更何况她心里已然有了人了。
“或者…”茜宇计上心头,“既然太上皇的意思还未成旨意,不如趁着这个空隙,直接把若珣先嫁出去了。但…”茜宇又不得不想,若舒尔对长公主一点情谊没有,那若珣又何来幸福呢?正想着,臻杰带着皇后、莲妃一同匆匆赶来了馨祥宫。茜宇怕他们吓着孩子,便在外殿接见了众人。
臻杰初见皇太妃尚有些尴尬,但见茜宇落落大方,笑语从容,也渐把帝王的气息表露出来,对茜宇恭敬道:“都怪朕把元戎宠坏了,让母妃受扰了。”
沈烟盈盈福身,她亦是万分委屈,“臣妾教女无方,给皇太妃添麻烦了,还请娘娘恕罪。元戎这孩子脾气太大,臣妾总想如今小时候不好好教导,女孩儿大了定然骄纵跋扈,就失了皇家脸面。不想才打了她几下要她在偏殿自省,这孩子竟跑出来了。”说着不由得吸了口气,似乎心里做酸。
章悠儿款款上前,扶着沈烟笑道:“说起来哪里你一个人的过错,只因宫里就元戎一个丫头,谁宠都来不及,你这个母妃自然管不住了。”她看了茜宇一眼,笑道,“母妃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在这里认罪赔礼。”
茜宇吩咐缘亦给三人排了座位、另奉了茶水,又叫臻昕出来行礼,罢了才款款道:“她不过三岁,仗着自己独一份的恩宠,自然比别的孩子娇柔些。”她笑道,“今日这孩子既然来了这里,本宫若不护着她,少不得她将来疏远我,虽然我不是她正经的皇祖母,但也由心疼她,莲妃娘娘若不介意,今晚就把大公主留在馨祥宫吧!”
莲妃欠身应诺,却还想着女儿。毕竟方才用板子打了她的手心,自己也看到了几条红印子那么肿起来,哪里会不心疼。
茜宇看了看臻杰与悠儿,又想了沈烟与别的宫嫔不同,是可以说些家事的人,便敛了笑容,正色道:“既然皇上、皇后今日都在,莲妃娘娘也算看着长公主长大的,今日为了若珣一事,本宫想与你们好好商议一番。”
三人皆面露疑惑,不晓得皇太妃要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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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预告:想想看,如果皇帝宣布长公主下嫁真府,那边在云游四海微服私访的太上皇赫臻肯定要跳起来的。另外茜宇已经隐约觉得真舒尔对自己的感觉不对了,她要怎么把他的脑袋再扳回去呢!可见,即便是努力追求真爱的茜宇,难免要落入帝王家的悲哀中的。


第十章 明修栈道(一)
“皇上!”茜宇道,“两年前您可曾去函燕城请示太上皇有关若珣长公主下嫁一事?”
臻杰脸色微变,滞了一滞,应道:“是有此事,当时父皇的意思是,让儿臣做主便好。”
茜宇端起茶碗思量了半刻,遂掀开碗盖轻轻拂去茶面上的浮叶,微笑道:“那皇上的意思呢?”
臻杰一愣,父亲的密函他的确收到了,可是…皇太妃是否知道如今父皇希望把女儿嫁去高丽呢?
“皇上把真大人留在宫里,可是为了让两个孩子多多相处,将来好促成良缘?”茜宇料定臻杰知道此事,与其此刻让他揣摩自己的意思,倒不如先占了上风的好,不管如何自己是正经的皇太妃。
“舒尔!”臻杰看了一眼悠儿,他真的忽略了,如果两个孩子就此对眼了,这事…
章悠儿莞尔一笑,对着茜宇道:“皇家女儿尊贵万分,若珣长公主是太上皇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论起来臣妾尚要让她几分,又岂敢随意安排一个男子为若珣定下终身。”她看了一眼皇帝,之后的话却似乎少了几分底气,“舒尔无德无能,不过守着祖辈的福泽过活,哪里配得上太上皇的心头肉呢!”
茜宇冷眼瞧着帝后二人对视的眼神,显然他们知道若珣远嫁高丽一事。茜宇分明记得缘亦曾说皇帝的意思是要多留妹妹两年,可见他为了妹妹的幸福正谋划着要如何与父亲斡旋,又为何要在自己面前三缄其口呢?
“莲妃娘娘怎么看?”茜宇有意问沈烟,她当是事外之人,说出来的话定然更中肯些。
沈烟微微欠身,温和道:“长公主的脾性内敛中不失活泼,正是皇家女儿该有的模样,不论是贵侯子弟还是外族藩王,若非人中俊杰都难配的。真公子貌似潘安、文彩奕奕,能压倒天下鸿儒博得殿试头名,当是文曲星下凡,可见就是来配我们的长公主的。”她说的直白,却没发现臻杰的脸色略显尴尬。
章悠儿接着话道:“他顶替钱昭仪之弟博得状元之位,早已被朝野视为笑话,这样一个竖子岂能配得起长公主呢!”说着递了眼神给沈烟,示意她莫须再言。
茜宇看在眼里,心里略略有了底,遂问缘亦道:“大公主这会子睡下了?”
缘亦答:“长公主哄着,眨眼的功夫就睡着了,奴婢正想着一会儿用晚膳要不要叫醒大公主呢!”
茜宇看着莲妃一脸蠢蠢欲动的模样,笑道:“去看看吧!若一会儿孩子醒了,你好言哄着,别再吓着她。如今打也打过了,本宫虽不晓得这孩子犯了什么错,但到底她是金枝玉叶,心气高一些,能用道理教就是最好了。”莲妃连忙起身称是,便由缘亦引着进去了。
此时殿中只剩下茜宇、臻杰和悠儿,三人俱凝神静气。帝后二人此刻碍于茜宇只能心神交流,然夫妻二人的默契似乎不消人担心。
茜宇沉吟了半刻,左手摩挲着右腕的琥珀串子,缓缓开口道:“皇上和皇后都知道太上皇如今的意思,是要把若珣嫁去高丽吧!”
臻杰与悠儿对视一惊,一皆沉默,片刻后,臻杰沉沉道:“母妃,朕并不希望若珣嫁出去!”他一颔首,星眸中透出帝王的威严,“昭君出塞、文臣和亲,那都是历史的无奈,并非治国良方。”他的口吻坚定而从容,“朕要做的,是用军队、谋臣、财富去降服那些小国蛮夷,而不是我皇家女儿,我天朝帝国有央琳皇姑的牺牲足矣,朕不愿再赔上若珣。”茜宇自然不会知道,臻杰幼年时在坤宁宫里看到他的央琳皇姑如何涕泪滂沱地恳求张文琴去劝阻丈夫不要将自己嫁出去。母亲的无奈、皇姑的无助,却在他的心里种下了宏图大志。
茜宇心头一热,或许这就是年轻帝王该有的血气方刚,一种欲权倾天下的霸气。这一点他那睿智的父皇似乎是欠缺的,若他年轻时有这番气魄,也定不会把他的姐姐嫁出去了。而眼前的皇帝,虽是晚辈却尚比自己年长一岁,自己哪里又能以长辈的身份给他指教?
章悠儿自然是夫为妻纲,她盈盈起身到茜宇身边,问道:“难道母妃也知道了?”
茜宇点了点头,沉色道:“本宫没有女儿,这些年来一直把珣儿当亲生女儿一样疼,比起皇上的其他几位妹妹更多了几分情谊,不说德太妃舍不得,本宫就已十万分舍不得了。”她顿了顿,向着臻杰微微含笑,那样明媚动人,“皇上这样疼妹妹,本宫很欣慰。”
臻杰缓缓起身,脸色并不清朗,他明白这么做需付出多大的努力,“父皇那边,朕并没有十分把握!”
茜宇毅然颔首,蹙眉道:“皇上只管放胆去做,但凡告示了天下将若珣长公主指婚真家,太上皇也奈何不得了。”此语一出她才发现,似乎她的目的不仅仅如此而已。
章悠儿哑然,看了一眼臻杰,悠悠道:“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母妃的意思既是如此,皇上自可放心些!”说着对臻杰道,“皇上说呢?”
臻杰默许了,正要开口,却见一少女从仪门中闪出,迅速走到了茜宇身边,垂手摆弄着腰间束着的宫绦,低声道:“皇母妃,凭他什么真舒尔,若珣宁愿去高丽陪着央琳姑姑!”
章悠儿心里一沉,她意识到,弟弟在宫里定然做了什么出格之事,才会惹得这位千金公主徒然闹起别扭了。
茜宇却心中顿怒,冷脸喝道:“胡说什么?哪里学来的听壁脚的毛病?”若珣被茜宇吓到,眼里含着泪席地跪了下去,满脸涨得通红,垂首低声啜泣起来。
臻杰正欲开口袒护妹妹,却听得太监总管来报,说太上皇送了急函进宫,于是匆匆辞别了皇太妃,疾步往涵心殿而去。
茜宇更是心头一悸,心中暗念:他…又来信了!


第十章 明修栈道(二)
章悠儿见茜宇满目的期盼,心里略略猜测了几分却不敢问,只是赔笑着打圆场道:“母妃当真要罚珣儿?这大理石跪着可疼哩!”
茜宇被一语点醒,连忙拉了若珣起来在身边坐下,好言道:“因想我皇家女儿岂能这样失礼,皇母妃一时生气,这才发怒。珣儿可还委屈?”
若珣的脸依旧涨得通红,垂首呢喃道:“儿臣并不想偷听皇母妃与皇兄皇嫂说话,只巧想出来给你们请安,就…珣儿…”说着眼睑一湿,落下泪来,她哪里会为茜宇喝自己而委屈,只一想到真舒尔便满腹的委屈。
茜宇握她的手,和声道:“珣儿,听皇母妃好好说…”
涵心殿里,臻杰正握着父亲的信函拧眉沉思着。总管齐泰垂手立在一侧,一个小太监蹑脚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轻挥拂尘,掩嘴喝道:“没眼见的东西,没看着皇上正想事儿吗?”
“什么事?”臻杰听见动静,将信函随手夹入一本奏折中,抬头问道,“怎么了?”
齐泰俯身,“底下的奴才问,皇上要不要传晚膳。”
臻杰望了望门外已然沉暮的天色,沉沉道:“不必了,摆驾,朕…去昭云殿!”
鸾辇在昭云殿前停下,臻杰看了看一旁大门紧闭的宜人馆,门内的殿阁顶上透出柔和的红色,带着微微的暖意。他抿了抿嘴,毅然进了昭云殿。
一袭绿纱蝉衣的王越施已用了晚膳,正就着琉璃座灯摆弄着手里的针线,她的青丝顺滑地垂在腰际,漆黑亮泽,如同她的个性一般柔韧并济。
臻杰没有叫人通报,只是那样静静地立在仪门处,看着灯下美人的一颦一笑,竟觉得如画一般不真实。王越施丝毫没有察觉,她将手绷举在灯下,绣面上的两只鸳鸯栩栩如生,惹得自己也嫣然一笑。
“笑什么?”臻杰终于开口了。
王越施一惊,遂笑盈盈道:“皇上怎么来了?”说着缓缓从坐榻上起来立在原地,双手将绣绷藏在身后,略嫌苍白的脸上漂上两朵红云。
臻杰款步过去,轻柔地扶着她瘦弱的肩膀,细细端详着她,笑道:“这么懒,也不来接朕,难怪越发福气了”说着在她灵巧的鼻尖轻轻一点。
王越施转身给皇帝让座,顺手将绣绷放入了绣篮里,吩咐侍女们端上茶水,听大宫女茉莉在耳边说了几句,便对臻杰笑道:“皇上也不用了晚膳来,赚嫔妾一顿饭也好么?”说着便吩咐茉莉等摆了一碗五谷粥并几样精致小菜来,亲自侍奉臻杰吃了半碗,又预备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