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歆闻言停下脚步拉着真意道:“小姑姑,尚嫔和您说话呢。”
真意见元歆面上的为难,遂停下脚步来冷声道:“谁和我说话?这儿除了你我和几个丫头,哪里还有什么人?”
“小姑姑!”元歆皱眉低声道,“大家正面遇上总该打声招呼,她毕竟是父皇的妃嫔也是你我的长辈。”
尚秋芳没有听见元歆的话,只为了真意那句无礼气极,赶上两步立在真意面前,气呼呼道:“小皇姑高贵身份,看不见我并不奇怪,此刻我自己立到您面前总该互相问候一声了吧。都在深宫大院,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小皇姑您集万千宠爱在一身自然不在乎这些,可二公主到底还是做女儿的,总得顾及皇上皇后、淑媛娘娘的尊贵。这么多宫女太监看着,传了出去,人家若以为是淑媛娘娘不待见我,岂不是害了二公主和徐淑媛的名声?”
其他也罢,可这一句“到底还是做女儿的”触及了真意的伤痛。
在她看来,尚秋芳言下之意就是讽刺自己寄人篱下傍兄嫂而居,若再有心一些,不定就是指责自己命硬克死双亲。也许在旁人听来并没有这么多意思,可真意从小对此就有十二分的敏感,即便说者无心她这个听者也不能不有心。
“尚嫔娘娘!”真意将心中的怒和痛压下,堆笑立到尚秋芳的面前,“您误会了…不是淑媛娘娘不待见您,这宫里如今哪一个人敢不待见您?尚家财大气粗,您又是顾尚书嫡亲的外甥女儿,皇上如今也盛宠翠屏殿,几天功夫就升了一宫主位,您说说,谁敢不待见您?”
尚秋芳被真意的笑惹得心中发怵,强装镇定,笑道:“小皇姑这话说得并不妥当。”
“哦?那你的意思是,宫里人都不待见你喽?”真意依旧含笑,可一双明眸里透出的凌厉几乎射穿尚秋芳。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尚秋芳急道,“小皇姑不要随便歪曲事实。”
真意颔首认可,缓缓道:“是我说错了,其实这宫里谁待见您、谁又敢不待见您我并不清楚,可是…”
“啪!”的一声清脆,真意扬手掴了尚秋芳一掌,随即厉声道:“可是你记住了,我不想看到你,往后你只要敢在我面前出现一次,我就打你一次。有本事…你让皇上来治我的罪。”
尚秋芳吃痛往后退了几步跌倒在绿婵身上,本气恼羞极又瞥见一旁有几个宫女内侍在掩嘴忍笑,更是一股子火往上蹿,冲着真意道:“你不要太过分了,今日这件事这么多人都看在眼里,我不信到了皇上面前也分不出个对错来。”
真意将目光扫过众人,冷声问:“你们看见什么了?”
一些路过的宫女内侍慌得各自离去,谁又爱惹事情在身,且心里也都明白,尚嫔和国尧公主斗,那就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又哪一个不暗自嘲笑尚嫔的得意过头。
真意随即再看尚秋芳,幽幽道:“尚嫔你记着我的话,我说了有本事你找人来治我。如果你没有本事,往后我在哪儿,你就最好别出现。”
尚秋芳已是被恼羞冲昏了头脑,竟冷笑道:“你又能得意几时?公主再高贵早晚要嫁出去,难道能一辈子留在这宫里么?只要我尽心服侍皇上安守本分,这宫里就永远有我的立足。等你嫁出去了,再冲谁嚣张去?我劝公主还是改改吧,这样的脾气性子嫁入婆家,一句话不和就动手,外头人还以为是皇后娘娘把你教成这样子的。岂不是毁了娘娘的贤德?”
“除了一副狐媚皮囊,还长了张猴腮尖嘴,不和你说话还真看不出来。”真意听她话里暗讽皇嫂对自己的宠溺,更是恼恨,冷冷说着嘴里的话一壁又几步到了尚秋芳面前。
“你…你还想动手?”尚秋芳强撑着胆子没有后退,“从来没听说一个公主敢对妃嫔动手的。”
“公主,咱们先走吧!”西林和好月很怕事情又闹大了,双双上来扶着真意拉她离开。
尚秋芳见状心里安了几分,眼眸一转,随即伸手拆下发髻上的珠钗金簪,一头青丝即刻散乱开,形容极其狼狈。但见她转身拉着绿婵道:“走,我们到说理的地方去。”
真意见她这副模样,恨得甩开西林和好月,追上前掰过尚秋芳的肩旁,扬手又是一掌挥在她脸上,用力之大竟把她打倒在地。
“既然你要去说理,那总得有个事实吧!”真意握拳厉声道,“我何不成全了你?”
“真意,住手!”
真意再要动手,众人已拥着钱韵芯出来,还是元歆怕小姑姑脾气上来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才带人去丹阳宫请了母妃出来。
此时尚秋芳已瘫坐在地上,一头凌乱的散发,一张通红的双颊尚有分明五指印的脸,泪眼婆娑又羞又委屈又恼恨,见仁贵妃款款出来,几番心绪涌起竟泪如泉涌哭泣起来。
“究竟为了什么事闹得这么不堪?”钱韵芯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进宫那么多年她还真没见过有人敢动手打架的,如果是妃嫔之间撕闹,不论谁对谁错她只需按宫规处置就好,可今天却是身为皇姑的真意动手打兄长的妃嫔,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真意终究是给钱韵芯面子的,退了几步立到一旁,敛了衣衫道:“贵妃娘娘问尚嫔吧!她正要找人诉委屈呢,您来的正好。”
“元歆元弘,带小姑姑去丹阳宫。”钱韵芯能做的,就是暂时将事情平息先把两个当事人分开。
姐妹俩得令上来扶小姑姑走,真意最会看颜色,此刻有台阶下她自然顺着走,便二话不说跟了元歆元弘离去。
钱韵芯对身旁侍女喝道:“还不快把尚嫔娘娘扶起来?”
尚秋芳无限委屈却不敢在钱韵芯面前都露出来,只抽抽搭搭道:“都怪臣妾惹恼了公主,给娘娘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她的脾气本宫还是知道的。”钱韵芯见尚秋芳被真意教训,自己实感几分快意,碍于身份和对臻杰的许诺,她此刻也只能做好人,“尚嫔有什么委屈本宫们改日再说,你先回去收拾收拾,这个模样不管叫谁看见了都不好。小皇姑那里本宫会问她,她虽然淘气还不敢说谎骗人。她有错本宫定会说她,或要她来给你赔不是。若眼下就闹到皇上皇后面前去,本宫以为尚嫔也未必能占便宜。”
尚秋芳诺诺地应了,她亦明白只有此刻多做委屈多显柔弱,方能多占理,于是辞了钱韵芯扶着绿婵离去,只等后话。
“去坤宁宫把事情说一说。”钱韵芯吩咐着墨宝,又问一边几个宫女,“刚才在眼前看着的这会儿都跟墨宝一起去,把事情前前后后都告诉娘娘知道,不可添油加醋,得了娘娘的吩咐再来回话。”语毕回自己的殿阁找真意去问缘由。
然而小皇姑对尚嫔动手的事情还是迅速传了出去,一些嫉妒尚嫔得宠且家境殷实的小宫嫔无不拍手称快,而一些平素得到尚秋芳好处的,都结伴来了翠屏殿一起数落国尧公主的霸道。
就连在上书房侍奉的宫女内侍也于不久后得知这个消息,传到正休息的杰泓杰项口中时,杰项只问了句:“小姑姑她吃亏了没有?”
小太监笑道:“爷太小心了,您可曾见小皇姑吃亏过?只是今天太奇怪了,听说是小皇姑没道理在先呢!”
杰泓还没来得及凑热闹,外头就口口通报皇后与皇贵妃驾临,兄弟俩连忙敛了衣袍迎了出去,杰泓笑道:“五哥你猜母后她知道这件事没?”


怒(三)
“别提这些,书房是严肃的地方。”
杰项顺着嘱咐了一句便携弟弟一同迎出来,周世扬几位太傅也已在院内立成了一列,但见两位丽人款款而入。
“中秋节开国宴,几番忙碌本宫未能来和几位先生道一声问候,今日特地和皇贵妃一起来看看各位先生。”悠儿携了沈烟停步,盈盈而立,笑道,“皇上素来尊师重道,本宫自然也更敬重各位先生了。”
周世扬几人俯首谢恩,将皇后与皇贵妃迎入正堂。
入座,见杰项杰泓并立一旁,悠儿与沈烟对视后方道:“前些日子闹出的荒唐,不管如何发生的,错都在你们。你们身为皇子,自然得万般宠爱千般呵护,做错事情罚过打过也就罢了。但几位先生辛苦教导,到头来传出去的却是一句‘教不严师之惰’,让我这个母后都在先生面前抬不起头来。”
沈烟即刻起身对周世扬微微欠身道:“本宫对儿子疏于管教让先生蒙羞,在此向先生致歉,还请先生看在本宫的薄面上,往后能继续留在书房教导这个不成器的孩子。”
周世扬惶恐至极,深深作揖:“娘娘言重了,皇子们天资聪颖,只是年纪尚小未免有几分贪玩,老臣岂会为了这点小事而离去,如此更是老臣的不是了。”
悠儿坐于上首抬眼看向两个孩子,不怒而威之态浑然天成,“母妃业已向先生致歉,你们两个就立着不说话么?身为皇子固然高贵,可为人子弟就要懂得尊师重道,本宫今日要你们向先生叩首致歉,可委屈你们了?”
“儿臣明白。”兄弟俩哪敢委屈,上前就要向周世扬几人跪下,唬得几位老先生扶得扶搀得搀,周世扬则立到悠儿面前抱拳道,“皇后和贵妃娘娘今日已给足臣等安慰,两位皇子平日里亦极重师道,这叩首致歉还是免了吧!”
沈烟回身到悠儿身边,温和道:“还是依了先生的意思,不如让孩子们给几位先生斟茶道歉,先生们或许还能受用。”
皇贵妃话音刚落,就有麻利的内侍端了茶盘进来,杰项杰泓一一向几位先生奉茶致歉,极恭敬虔诚。
如此由皇后、皇贵妃出面给足了几位书房先生面子,也算是对皇帝那日盛怒之下牵连周世扬等人的安抚,更对外维护了皇室的体面,挑明了这件事情到此结束谁也不能再提。
茶毕,但见沈烟笑道:“本宫和娘娘带了些点心过来,都是极精致的东西。这会儿既然先生和孩子们都歇着,不如一起去尝尝。”语毕回身看了眼悠儿,悠儿心中了然,笑道,“周先生留一留,本宫有几句话要嘱咐。”
于是众人散去,独留下周世扬和悠儿,侍女奉茶后退出,正堂里便静悄悄一片。
“周先生是当年权太傅告老还乡时所举荐的,这些年下来宫里宫外无人不赞您是天下大儒,比起权太傅有过之而无不及。本宫膝下皆受过先生教导,可本宫却不曾谢过您,说来惭愧。”悠儿坐得极端正,一双美目留在周世扬的身上,眸中却只有身为皇后的尊贵和对于师长的尊重。
周世扬不敢与皇后对视,只垂首答道:“娘娘您太客气了,这本是老臣的职责所在。”
“素闻先生刚正不阿,唯重学尔。那本宫今日也不再与您客套寒暄,但请先生答复本宫几句话。”悠儿笑中含威,已不容周世扬拒绝。
“娘娘请讲。”周世扬亦正色。
“好!”悠儿满意,开门见山,“从大皇子到六皇子,在本宫眼里他们个个都是最优秀的孩子。可您也知道,孩子们一年到头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书房,与本宫相处之时尚不及先生们半分,想来先生定比本宫更了解您的学生。所以…”悠儿顿了顿,“您学识渊博,身历两朝阅人无数,那在您眼里眼下六位皇子中,哪几位具备储君之资。”
周世扬竟毫不慌张,缓缓起身在悠儿面前,“娘娘想听真话?”
“自然!”悠儿玉手端起茶碗,轻掀碗盖,“要先生的肺腑之言。”
宫外,朝会既散,大臣各自离开。臻昕别过舅父,便来到杰宸身边,一搭肩膀便道:“随我来。”继而一直将他带到西郊马场。
韩柔见臻昕面色严肃,知他们又有事情要商量,遂腾出屋子又要家仆在外守候,只让他们叔侄俩说话。
“怎么回事?那些传闻怎么来的?昨晚你在什么地方?还有…怎么和顾伟江一起来了朝堂?你没看见今日朝上皇兄几次将目光投在你身上么?”臻昕一口气问了好些问题,甚是严肃。
杰宸却讶异地发现屋内一坛已开了封的梅子酿,捧起来轻轻一晃察觉还剩下半坛,对臻昕笑道:“看样子往后韩场主若成了五婶婶,我们兄弟几个是一点也喝不成了。说好了大家一起在的时候开封,五叔你不厚道。”
“杰宸!”臻昕夺过酒坛,蹙眉问道,“怎么不答我的话?”
杰宸笑着摇了摇头,极不以为然地搭着叔叔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不拉你下水,这事成不了。怎样?我王府里还有两篓顾府送来的肥螃没动,明日我们叔侄请客,我做东,不对不对是顾伟江做东。”
“杰宸你…”
杰宸即刻打断,“昨晚上我在天香楼过的夜,是我派人让茉儿先去大姑姑那里告状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宫里宫外都知道!”
“你…”臻昕似乎有些明白,“想套狼?”
杰宸笑着捧过酒坛坐在炕上自斟了一碗,清冽爽口的美酒入体叫他精神大振,“不是套狼,是套老狐狸,套富可敌国的老狐狸。”
“好小子,你害我白担心一早上。”臻昕重重拍了杰宸一掌,“这件事情,我一定帮你。”
杰宸哂然,捧着半碗酒将神思顿了一顿,“五叔,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书房说的话么?”
“记得。”臻昕没有半分犹豫,“毕生不忘。”
上书房内,周世扬早已退出正堂,片刻之后沈烟才入内,却见皇后显沉思之态,纤长的黛眉微蹙。
“孩子们上课了,我们回吗?”沈烟立在门口轻声问了一句。
悠儿回神,看着门前恬静淡然的沈烟,心内不禁羡慕起来,她终于发现沈烟当初不肯再为臻杰生孩子真真是明智的选择。其实又有多少人愿意迎难而上和命运较劲同困难拼搏?谁又不想过安安乐乐无忧无虑的生活,遇到问题选择逃避,本事人之常情。可她章悠儿,此生注定无缘这份人之常情。
“我们走吧!意儿那丫头闯的祸,还等着我们去过问呢。一个仁贵妃治不了她。”
悠儿苦笑一声,起身出来挽了沈烟离去,可才出上书房未及走远,便见齐泰手下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赶来,一见悠儿与沈烟便焦急道:“皇上下朝得知尚嫔娘娘挨打的事,动了大怒到丹阳宫兴师问罪,这会儿…这会儿…”
沈烟道:“你喘口气说清楚些。”却感觉悠儿挽着自己的手微微用了力。
“这会儿传了家法要责打小皇姑。”那小太监急道,“仁娘娘那儿拦不住,几位公主都跪着求情也没用,齐公公要奴才一定把您请过去。”
“皇上这是怎么了?从来再恼意儿淘气也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气极了也只会把她交给昕儿管教,今天为了一个尚秋芳动这么大的气?”沈烟无不意外。
“我回坤宁宫,你跟我去么?”悠儿道,“不去的话,也回自己那儿去,不必去丹阳宫。”
“可是…”
悠儿握了握沈烟,有些无奈道:“那个尚秋芳如何能和意儿比?但此刻我们过去不管拦不拦得住,都会让皇上下不来台。今天打人的是意儿,挨打的是尚秋芳,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不是训斥几句就能解决的。以眼下朝廷的情形,皇上必须顾全更多的东西。”
“难道真的让意儿挨打。”沈烟道,“您都不管的话,谁还敢说话?”
悠儿恨道:“怎能不管?只是眼下你我都不能管…”随即问那小太监,“这会儿谁在跟前?”
小太监答:“贵妃娘娘、二公主和三公主。”
“尚嫔在哪里?”
“回翠屏殿去了。”
悠儿道:“即刻去翠屏殿传我的话,就说我问问尚嫔是什么意思?皇后的面子值不值得她去劝皇上宽恕公主,够不够安抚她的委屈。”
那小太监应着就要走,却被沈烟拦下,“不必提皇后娘娘,说我就是了。她一个嫔妾还没有资格接皇后的面子。”
小太监看了一眼悠儿,见她并不反对,遂赶往翠屏殿去请尚秋芳。
沈烟微叹,“但愿那丫头能完完整整地回到您身边,我先不过去了,一会儿您说她,我在一边要她抹不开面子。”
悠儿亦叹,甚是心疼,“还是早些嫁她出去,往后让驸马去疼她,这宫里不适合她,动不动的就要卷进什么事情去,可怜那孩子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
沈烟方了然悠儿今日不做阻拦的原因实则还有更深的一层,却不想细问,只静静道:“先送您回去吧!”


怒(四)
一场风波在尚秋芳的出面劝说下终平息下来,如此翠屏殿尚嫔之势更胜从前。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回皇帝竟会对素昔宠溺的幼妹发怒,而从小横行霸道惯了的国尧公主竟然被一个才得势的尚嫔斗败。
悠儿本以为真意会被送回自己这里,还想着如何安抚她,却不料等来了臻杰,真意则不知去向。
皇帝进门时就是一脸的愠怒,深邃的星眸里写满了各种情绪,叫人难以拿捏。悠儿只得屏退左右,兀自燃起一把幽香,让寝殿内显得温暖而安逸,继而静静地侍立在一旁始终不言不语。
假寐片刻,美人榻上臻杰长长舒了口气,才睁开眼,面前便有妻子递上的一碗香茶。
“黑枣茶,养气补血。”
臻杰的确有感口中干燥,接过茶碗痛饮半杯,方觉几分惬意。
“你怎么不来劝?齐泰没去通知你?”臻杰又躺了下去,目光却停留在妻子的身上。
悠儿暖暖笑道:“您那么大的火若积压在心里岂不是种下病根?臣妾可舍不得。”
“意儿今日怕是吓坏了。”臻杰的神色里溢出几分心疼,“可她真是死鸭子嘴硬啊,一点不肯让,倘若一开始就跟朕道歉示弱,哪里到了要动家法的地步?方才要她向尚嫔赔礼,直挺挺立在那里半句软话都不肯说,让朕多没面子?实在一点也不懂事。”
“可是您…”悠儿翩然坐在丈夫身边,“您为了一个妃嫔动怒,谁又不奇怪?在意儿心里,她定以为自己这个妹妹比个小小的妃嫔在您心里重要多了。何况之前尚嫔嘴上也没有饶人,如今您先拿意儿的不是,好像尚嫔说的那些混帐话一语成谶,意儿和她比当真只不过是早晚要嫁出去的女儿,在您心里什么都不是。您要丫头如何服气?她心里何其敬重长兄,这么些年…只怕意儿早把我们当父母了。”
言至此,悠儿不禁鼻尖酸楚,眼眶也微微泛红,“皇上若还疼丫头,一会儿我把她叫到您面前,说两句就过去吧!”
“最可怜是这个孩子!“臻杰轻叹,”朕何尝不疼她,只是形势所迫身不由己,而朕也不能一辈子保护她。她的脾气若不改改,将来嫁出去要如何与婆家相处?难道也要闹一出醉打金枝才罢休?尚嫔那句话也并无不是。”
悠儿笑道:“这个自然。”
“其实!”臻杰顿了顿,蹙眉细细看着妻子,方道:“朕只是要给足尚家面子,意儿回头若承受不起这份委屈,朕也算白疼她了。何况今日挨打的那个是尚嫔,你没瞧见,她再来见朕时脸上的掌印还红肿着。”
悠儿已猜出丈夫还有后话,只静静应了一声,果然听臻杰又道:“朕今日恼火也非全为了意儿,不过打了个妃嫔没什么了不起。朕恼的…是我们的儿子。”
悠儿冷静,“是杰宸么?”
臻杰颔首,“昨夜若晴进来,也是为了他吧!”
“说是昨夜茉儿在家里和宸儿闹了一场,宸儿赌气离家…夜不归宿。”悠儿道,“臣妾以为他们小两口吵吵闹闹也是正常的,晴儿忒大惊小怪了。”
“你可知儿子昨夜去了哪里?”臻杰的眉宇间显出淡淡的怒意。
悠儿摇头不知,“晴儿只说侄媳妇向她抱怨侄子老晚了也不回家,并不曾说去了什么地方。臣妾也只当他是在哪个兄弟家里过了,正准备叫他进来问,皇上…是知道了?”
“今日一早就有人递了几份匿名折子进来,叫朕看了压一窝火去上朝。”臻杰闷声道,“他是得意忘形了?竟敢去逛…竟敢在花街柳巷宿夜,你这个母后我这个父皇,还当他是个如何规矩孝顺的儿子。”
悠儿眉间一蹙,不可否认心中的担心,却问:“皇上昨夜知道大皇姑进来,怎么没及时问臣妾?您若问一句,臣妾或许就派人去寻他,也不至于有这份荒唐。”
臻杰捏着悠儿的手道:“儿子是我们俩的,可他更是皇室、天下的。我们必须把他们都调教好了,不管将来谁继承帝位,但凡有一个起异心,都是祸端。”
悠儿微微一怔,丈夫的话并不在题上,“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臻杰长长一叹,双手捧起悠儿的纤手贴在胸前,“朕今日给你一个答复,我们的宸儿就是储君,朕已经决定,谁也无法改变。”
“真的?”悠儿莫名地热泪盈眶,“您不再选一选了?儿子们都很优秀。”
“就是因为都很优秀!”臻杰笑道,“就不再选了,这样只会徒惹风波。立长立嫡,让所有人都无处挑剔吧!”
悠儿微微摇头,“臣妾心里的确希望儿子能继承您的江山,可是…我更希望皇上能选一个真正欣赏和满意的儿子来当储君。倘若非要在您和儿子之间作选择,臣妾一定选您。”
这样的情话若早二十年,会让臻杰心血沸腾,可而今,他只会静静地体味妻子的心,体味悠儿对自己二十多年不变的爱,体味这句话背后的份量。
“傻悠儿!”臻杰笑道,“这就是朕的心意。你若质疑,岂不是辜负朕?立长立嫡不过是一个说辞,但如今尚不能明示,等时机成熟朕才能昭告天下。眼下朕为了儿子的将来,必需对他的兄弟们逐一敲打,成材与否,都看他们自己了。”
悠儿从不对丈夫的举措做质疑,此刻已是满心欢喜再做谦辞只显矫情,但不得不问儿子的事,“这些臣妾也会协助与您,只是宸儿他胆子也忒大了,昨夜碰巧一个宫女砸碎了茶碗,今日便与外头传的事成了巧合,偏偏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味相信儿子还算老实。”
“哈哈!”臻杰笑道,“你这个做娘的总算说句心里话了,难道朕不相信儿子么?”
悠儿闻言,见丈夫一脸笑容,反不解。
臻杰道:“咱们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遇事太过急进,好逞勇。虽有谋略,但往往不计后果只把自己也押上去。朕相信他将来会成为好皇帝,可是他需要帮手,需要能够真正走近他为他献计献策,做逆耳忠言的帮手。”
悠儿颔首认可,含笑问道:“只是您这话和他混闹于花街柳巷有什么干系?”
臻杰握着悠儿的手,在美人榻上躺下,缓缓道:“这小子有多大的胆子握在你我的手里呢,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朕若猜得不错,他是想扳倒顾伟江这只硕鼠,把他手里的银子给朕充入国库。”
悠儿由心释然,方缓了口气,“如此才好!”
臻杰苦笑道:“可他不知道,朕就是要养着这只硕鼠,不管他现在贪多少横多少,起码朕要银子他就能拿出来。难道朕不想诛这类祸国殃民的贪官?可而今战事之后国库尚虚,朕不能擅动。也因此,朕才多多心疼尚嫔,他老爹虽有野心却是个庸人,朕待她好一分,他就能拿十分银子来敬朕。悠儿你可知道,这天下的商人手上握了多少金银么?我们偌大的皇城、国库,竟是连冰山一角都提不上。朕不要他们悉数散尽于朝廷,只希望朝廷要钱的时候,朕能一呼百应。”
悠儿笑道:“城外人仰视皇上,天下人都想做帝王,可他们只看到皇帝富有天下,谁知这其中的艰辛。国家的一草一木都系在您的身上,任何损失您都痛如切肤,但这些外人是无法体味的。臣妾会让宸儿慢慢懂这些道理,您若放心,这一次让臣妾用办法把儿子从顾伟江身边拉回来。待将来您要除去硕鼠,再让儿子去试一试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