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璋瑢明白这一次她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她确定丈夫曾经真的爱过自己,只是双方的爱都来的太沉重,自己的爱也变得扭曲可怖让人害怕。而今,唯有这青灯古佛才能释然她沉重罪恶的心了。
赫臻安排何阳最后拿出“夺命散”,是担心茜宇难以割舍与姐姐的情分出面为璋瑢洗脱罪名,便要用臻海的死刺激张文琴以此纤绊茜宇。
其实何阳带着“无沸散”出现时,茜宇已经预料到自己已无法挽救璋瑢了,之后从璋瑢口中说出的话,甚至那两年前的“误会”,都叫她彻底寒心了。只是,她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璋瑢最后选择了在自己与赫臻心中留下恶名来洗涤罪孽,却是真正为了成全自己和爱人。自然赫臻也不会知道,璋瑢再次回宫只是想最后报答自己对她的那一份爱,这样冷酷而决绝地对待一个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这也许便是帝王的悲哀吧!
此刻,茜宇正欣喜于德太妃的到来,原来她是受当今皇帝委托,进京为女儿筹备婚事的。而皇帝也在几日后下旨,册封若珣为和硕公主,拟六月二十日下嫁金海真府。前朝稳定、后宫祥和,于是人们仿佛忘却了那骇人的一幕幕,都热热闹闹地开始筹备皇家喜事。皇室就是这样,阴霾来得浓重,去得却也飞快。
然这一日,章悠儿却突然带着杰宸来给茜宇请安,当看着宸儿与昕儿一同在院子里玩耍时,悠儿才对茜宇道:“母妃那晚去看贵太妃时,可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
茜宇手里剥着南方进贡的香芒预备孩子们一会儿来吃,嘴里却道:“莲妃说你去了寿宁宫了。”她抬头看着悠儿笑道,“怎么?有事请么?”
章悠儿的笑容里有一丝淡淡的苦涩,她轻轻叹了口气,“母妃上一回梦魇时说您这也算习惯了,其实我也常常梦魇,梦到…当年在您的馨祥宫里生宸儿的光景。”
茜宇面色一滞,随即展开笑颜,“当年悠儿说的话我记得很清楚,恐怕这些年悠儿已经忘了当年说过什么了,因为在你的心里宸儿他毫无疑问是你的孩子了。”
“是啊…”悠儿将目光眺向远处正与小皇叔嬉笑的儿子,轻声道,“那晚母后告诉我,庄德太后临死前也没有告诉她宸儿是谁的孩子。”
茜宇停了手中的活计,只是看着她。
章悠儿此刻双眸里射出几许不忍,口中缓缓道,“那晚母后和我说了好多话,我从来没有觉得母后是可以这样亲近的。母后说她这一辈子除了培养了皇上,其他几乎没有什么作为,甚至还对不起太多人。母后希望我能做一个好皇后,不要像她当年那样失败,竟连孙子的真假也搞不清楚,她希望我把后宫的孩子全部视为己出,宽容而不失威严地对待后宫妃嫔,做一个真正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
茜宇欣然而笑,“其实她做的很好了…而悠儿你,也将会是史上最好的皇后,不晓得为什么,那日在雪地里甫一见到你,我就这么认为了。”
想起往事,章悠儿有些脸红,但随即还是收敛了笑容,面色有些严肃,“以悠儿的本事,不可能查不出这后宫是谁在作祟,其实班婕妤只是不希望福嫔比她先生出孩子,可她却敢痛下毒手,当真是痰迷心窍了。只这一次,悠儿要警示自己一辈子了。”
“那季妃呢?”茜宇用小刀一片片切下香芒,口吻有些好奇,“她很久没出现了,还有这四年来皇室子嗣无法延绵的原因。”
章悠儿淡淡一笑,“这些,儿臣自有道理。”
茜宇知道悠儿不是对自己有所掩饰,她只是不希望自己再和这宫闱斗争有任何关系,而她自己亦绝对有能力捍卫皇后的宝座,为丈夫保后宫祥和。
“宸儿、昕儿…”茜宇不再多问,冲着孩子们招手道,“快来!”
章悠儿欣然于茜宇和自己的默契,也笑着将儿子招到了身边。于是两个世间最高贵美丽的女子此刻各自搂着自己的儿子,只是这样快活地享受着身为母亲应有的幸福。
继而,日子在云淡风清中过去了,天气也一天天炎热起来。这一日,茜宇帮着德太妃一起为若珣准备嫁妆里的首饰,此时她手里正端着锦盒,口总却问道:“若珣下嫁后,姐姐就回去吗?”
德太妃将珠钗玉佩等一件件仔细地摆入锦盒中,嘴里道,“自然要回去的,太后也要回去,妹妹你也要回去啊!”
茜宇伸手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笑道:“恐怕我没力气走那么多路了吧!”
“那我陪着你把孩子生下来后,我们再一起回去!”德太妃说的很平淡,眼角却带过一丝不易叫人察觉微笑,还是一如从前的大度从容。
茜宇的眼眸里有一点点失落,她知道自己恐怕等不来赫臻了。宫里谁也不知道太上皇如今在哪里,臻杰不知道,悠儿不知道,张文琴也不知道,就更不用说德妃了。璋瑢那一日把话说得那样含糊,自己一时也想不明赫臻的心思了,只是她还是期盼着,期盼着有一天赫臻会把自己接走。
于是日子到了乾熙六月二十,和硕公主下嫁金海真府。真侯爷亲携儿子进京迎驾,茜宇在庆宁宫再次见到真舒尔时,她自己已然大腹便便了。不知为何,如今再看到舒尔那双琥珀色眼睛时,她不再觉得有那种想要亲近的感觉。也许是身份变了,也许是自己有了身孕后不再空虚了,也许是…心里知道赫臻从来没有放下过自己罢!
她不可能再和真舒尔有对话的机会,实则茜宇很想问他那一晚究竟是谁抱住了自己。如今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变得遥不可及,茜宇便只能在心里祝福他,并愿若珣出嫁后能真正得到丈夫的爱。茜宇明白,当初舒尔对于自己,不过是超越男女情的欣赏罢了。记得悠儿也对自己说过,弟弟回到金海后性子变了很多,变得沉稳好学不再贪玩莽撞,连双亲都觉得奇怪。茜宇自然不会知道其实赫臻曾经对真舒尔说过些什么,在她看来,真舒尔不过是经历了,所以成长了。
若珣出嫁后的第二日傍晚,皇后突然请茜宇前往福园游玩,本来茜宇因为身子重不爱到处走,但悠儿说孩子们也想去,便不曾推托。
然而一起子人话不过说了半刻,悠儿就打发孩子们去请皇太后也来,少时来报说太后嫌热不愿出门,章悠儿便向茜宇请辞说要自己去请。于是一来二往福园里便统共只剩下茜宇和几个奴才们了。
茜宇立起想要活动活动身子,却瞥见悠儿的座上留下了一本书册,她出于好奇将其拿起来翻看,却在一面面书页被打开时,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成了惊讶,再而后便是那突然涌入心头的伤感要她蹙起了眉头。不知为何,茜宇心里徒生出些恨意,似乎是为了赌气,她拿着手中的那本册子一步步走到湖边,继而奋力一掷将册子扔进了湖里,可是似乎用力过猛,右手腕上的那穿琥珀也从手间滑出,只听得水声“扑通”就再不见踪影了。
“啊…”茜宇因此而心中大痛,身子也随之踉跄了一步,可突然从后伸出的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手却将自己有孕而变粗的腰肢稳稳地抱起,随即耳边就有热热的气息传来,是那样熟悉的气息,几乎融化坚冰的气息,茜宇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这期待了许久的一刻,她竟怕只是一个梦境。
“上回我将与毛头小子喝酒醉倒的宇儿抱回时,她的身子是轻盈瘦弱的。”赫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茜宇眼睛一红,可不敢作声。
“你希望若珣下嫁金海,我为你做到了。”拥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赫臻的心也微微地颤抖着。
茜宇闭上了眼睛,因为眼泪要不听话地流出来了。
“那里头纪录的是我和你分开的所有日子,如今你扔了去,便是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赫臻的声音是微微颤抖的,却让人听着觉得幸福。
茜宇小小地抽噎了几声,依旧静静地不说话。
“宇儿,不论如何,一切都过去了,只是希望你能知道,在我的心里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听见茜宇抽噎,赫臻心中大疼。
茜宇颤抖着嘴唇终于开口道:“我曾经遗失了这串琥珀,当失而复得时,对我而言它不再是一句承诺,而是一个念想。可是如今它又不见了…”茜宇一转身,看着身后那个此生愿为他付出生命的男人,哽咽道:“你说‘千年琥珀,万年蜜蜡。我们不要万年,只要我和宇儿的约定千年彼此不分离。’”茜宇哭泣着用双手捧着赫臻的脸道,“如今我千年都不要了,只要今生今世与你不再分离。”茜宇踮起脚将红唇印在了赫臻的嘴上,随即哭泣着问道:“好吗?”
“好…”赫臻紧紧地拥吻了茜宇,仿佛要化去爱人心中所有的冰冷。
美丽的夕阳之下,一对佳偶在余辉中相依相扶。一个不再需要为儿子稳固江山,他可以功成身退了。一个从对于如何处理姐妹情分的困惑中走了出来,她无需再顾忌了。这两个曾经因为地位身份甚至无休止的阴谋斗争而不能毫无顾忌相爱的人,从此将相守一身,为了彼此的真心真意,为了那一份简单的爱,携手以后的人生。
赫臻笑着问茜宇:“若你方才落入水中该怎么办?难道我们的真心因水而生,真意也要如此么…”
茜宇满脸泪痕,却用最甜美的笑容看着丈夫,她笃定此生,要一直这样微笑下去。


《恬妃传番外—真心真意》
少年王爷大麻烦(一)
乾熙十九年,秋。
风和日丽,国泰民安,一派欣欣向荣。
京城永安街昕王府。
府外,卫兵把守,门禁森严。但每一个路过永安街的老百姓都忍不住要朝里瞄上两眼,只因谁都想瞧一瞧这个誉满京城、丰神俊逸、亲民和善的少年昕亲王是何等的模样。
可昕亲王年纪轻轻却是个实打实的大忙人,这不,王爷今天就不在家。
“我说好儿丫头,你这身打扮要去哪里?小心一会儿夫人知道你又胡闹,赏你一顿竹笋拷肉吃吃。”管家冯喜叉腰站在后院,他年过半百微微有些发福,本该和善的脸上正皱着眉头,很是不满地冲着眼前的小姑娘嚷嚷着。
小姑娘年方十五,名唤福好月,生得纤柔窈窕、清爽伶俐,一张脸蛋儿娇若六月芙蓉,清澈的眼眸里再多三分天真懵懂,叫人一看就喜欢。
此刻好月正穿了一身红绸骑马装,绣了金线的黑腰带紧紧地束在小腰里,脚上蹬一双牛皮长靴,含笑间英姿飒爽,倒颇有几分男儿气质。这身行头是王爷年上赏的,好月一直没舍得穿。
“冯管家你不说,夫人怎么会知道呢?如果夫人知道,就一定是你说的。”好月挥着手里的马鞭笑呵呵过来扶着冯喜,一半恳求一半威胁道,“王爷最不喜欢有人往夫人那儿打小报告打扰夫人清修了,可是王爷现在在围场也要人服侍不是?哎…冯管家你就让我出去吧!指不定我去了围场,王爷一喜欢多打一头熊,皇上又赏好多东西,你也能分不少呢!”
冯喜知道自己对付不了这个鬼精灵一样的小丫头,一边轰她快些出去,一边笑骂道:“我可不盼着王爷打头熊,只盼着好儿能被那熊瞎子吃了,王府从此就能清静了。”
好月满脸不服气,努嘴道:“熊瞎子若有这个歹心,一早被王爷百步穿杨给解决了。你就等着王爷领了赏赐回来分你吧!”说罢蹦跳着往外跑,却听冯喜在身后嘟囔道,“那就盼王爷赶快娶个王妃进府,看你这妮子的伶牙俐齿还得意不得意。”
好月的眉头微微一挑,笑着摇了摇头不去思量冯喜的话,只是快速来到马厩牵出王爷送给自己的小红马,出了王府后门便翻身上马,一挥鞭子朝那城郊围场而去。
城郊围场。
轰隆隆的马蹄声震得大地微颤,皇室一年一度的秋狩正在举行。今年乾熙帝并不亲下围场狩猎,只笃定要看看皇室年轻子弟们的骑射功夫,且说明了优者重赏,而劣者必罚,于是年轻的皇子王爷们个个蓄势待发,只怕落于人后被皇帝责罚。
“出发!”臻杰一声高呼,便见一排良驹如离弦之箭奔腾而出,顷刻就没入林子不见了身影。
“齐泰,你说这一回宸儿和昕儿哪一个会赢?”臻杰将西洋远望镜递给身边的内侍总管,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齐泰收拢了远望镜,笑道:“宸亲王和昕亲王从来都不分伯仲,奴才实在猜不出,倒是听说简郡王的骑射大有长进,指不定这一回能有出色的表现!”
臻杰睨他一眼,冷声道:“宜妃给了你什么好处,这几日怎么动不动就提老二?”
齐泰憨笑道:“皇上圣明,只是宜妃娘娘没给奴才什么好处,倒是…皇后娘娘要奴才时不时在您面前夸夸二皇子。”
“皇后!”臻杰心中一暖,不再追究。
二十几年来,发妻章悠儿和自己早就融为一体,悠儿会这么做,一定是察觉到自己最近的心思了。他望着还弥漫在空中的尘土,心中微叹:登基十九年了,似乎是到了立太子的时候了,东宫之位久悬不定,未必是件好事。


少年王爷大麻烦(二)
虽已入秋,但树叶尚未开始凋零,依然有着墨绿的叶子顽强地密集在树杈上挡住人的视线,若骑术不好便极容易被绊倒。然对于这些从小接受严格训练的皇室子弟而言,不过小菜一碟。穿梭在葱郁的树林里,他们依然能收放自如敏捷地追逐猎物的足迹。
“四叔、五叔,这一回你们要打什么?”白马上勒着缰绳说话的是十八岁受封宸亲王的大皇子杰宸,如今长到二十二岁面容生得几乎和乾熙帝年轻时一模一样,他扬了扬手里的弯弓,朗声笑道,“这一次我绝不会输给你们。”
“杰宸就和你五叔比吧,我本不喜欢狩猎,只是来逛逛应个景。”和郡王臻云向来喜静不喜动,他数了数背篓里的箭笑道,“这几支够我防身了,我走了,你们两个厮杀去吧!”
“四叔小心啊!”杰宸笑着扬了扬手,转而问面前那俊逸帅气的男子,语气里充满了挑衅,“五叔…咱们出发吧!这回是比数量还是比大小?”
直身坐在枣红马上穿一身白衫的正是昕亲王臻昕,作为先帝唯一的嫡子,他很小就被册封为亲王,同胞的妹妹真意出生后也被皇后带在身边抚养,今年已有十五岁。
双亲的早亡让当年那个小王爷比寻常孩子更早懂事,且乾熙帝一直对这个弟弟期望很高,前年命其和长子领军出征,本只打算让两个年轻人多些历练,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竟联手屡建奇功,少年昕亲王与宸亲王的美名随着捷报一夜间誉满全国。
“比大小,看谁打的野兽大。”臻昕抽箭上弓,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窜入天空,顷刻间本齐刷刷列队南飞的雁群散乱开来,他朗声笑道,“若比数量,这一排大雁只怕飞不到南方过冬了。”
杰宸很是兴奋,摩拳擦掌道:“眼下正是黑熊大量进食预备冬眠的时候,五叔可别那么幸运碰上一头熊瞎子啊!”
臻昕一挥马鞭,马匹向前奔去,只听得笑声传回:“顶好你也别碰上…”
“大皇兄!”伴着嘀落落的马蹄声,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骑马赶上来,个子较小的那个嚷嚷道,“二哥和六皇叔结伴了,三哥四哥在一起,我头一次来,就和五哥跟着大皇兄吧!”
杰宸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用力挥着拒绝:“别跟着我!杰项,你带着六弟。”语毕便撒手松开缰绳一挥马鞭子隐入了林中去。
一匹棕毛马慢悠悠地跟上几步,坐上十五岁的少年便是杰宸所唤的杰项,当今皇贵妃的养子,他淡淡笑道:“今日大皇兄定要和五皇叔争个长短,怎么好带着我们耽误事?”
那六弟便是丹阳宫仁贵妃一双龙凤儿女中的龙子杰泓,他比杰项小一岁,个子却要差很多,眼眉间像他的母亲生得俊秀,听五哥这么说,只无奈道:“好吧,待我们兄弟长成了,也好和大哥叔叔们一较高下。”
杰项的性子很安静,笑着道:“眼下正经打猎要紧,只要认真些,总不会输给四叔的。”
“是了是了!”杰泓挥了马鞭子,马匹吃痛便撒腿往林子里钻,只听他喊道,“五哥快跟上我。”
杰项却不急着挥鞭子,而是朝方才大皇兄离去的方向看了片刻,他仿佛看到有一抹鲜红色掠过,却有些不真切。
且说好月策马赶至围场,可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把守,她愣是进不去。于是耍了些小聪明,绕到老远的地方走水路进了围场,此刻正牵着马儿在树林胡乱走着,以她的骑术在林子里是断乎不敢跨马的。
围场里山峦起伏,小丘不断,便是这林子也高低不平,牵着马儿也着实难走,皇室在此放养了许多动物,据闻今年放了熊,不知在不在这一带出没。对此,好月还是有些担心的,她的胆子也就敢对猫儿狗儿凶一凶,偶尔看见老鼠都能把王爷当树来窜,若真的碰见熊瞎子,定要吓去半条命来。
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好月牵着马儿胡乱钻时,耳听得沉沉的脚步声渐渐向自己靠拢,小红马突然前蹄扬起仿佛受了惊,好月牵得不紧便叫那畜生挣脱去。


少年王爷大麻烦(三)
“红儿,你去哪儿?”好月看小红马撒蹄就跑,急得不行,正喊着却感到自己背后有粗粗的喘息声,还有那咕噜咕噜的奇怪声音传来。
怯怯地回身去看,好月登时被吓得腿软,手里握着的马鞭子虽被举到了胸前,却颤得厉害,一看便晓得是没力气挥了。
“熊大哥,你饿了?”好月几乎哭出来,面对着一头比自己高出泰半的大黑熊,福好月已经语无伦次了,“我太瘦了,没肉不好吃,你且等等…等等我家王爷给你打大肉兔来好不好?”
黑熊若听得懂好月的话,便成精要那观世音来渡了。它依旧发出粗粗的喘息声,咕噜咕噜地声音伴着哈喇子不断地涌出,挥了挥蒲扇一样大的爪子,又朝好月迈进。
“啊…王爷。”好月看着大黑熊朝自己扑来,抱着头就哭。
“嗖!”
“嗖!”
“嗖!”
利箭快如闪电,一支支从四面八方蹿出,就在大黑熊要伸手去抓好月的那一瞬竟被扎了一身的利箭,贯脑的那一支即刻要了它的命,身子虚晃了几下,就向下扑到去。
便是好月这副身子骨,哪里经得起黑熊这么一压?说时迟那时快,好月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人团身抱起身子一个轻腾离开了地面。待落地时,自己已离那倒下的大熊三丈远了。
睁开眼睛看,眼前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个子虽没有王爷高,却也有模有样颇有玉树临风之态,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记得不仔细。好月两腿打飘,还未从惊吓中醒来,哭着道:“谢谢你啊,大好人,我家王爷会好好谢你的…吓死我了。”
“福好月!”这一声喊里充满了愤怒,只见穿一身白色骑马装的男子冲了过来,一把从少年手里拉过好月,开口就骂道,“你作死吗?什么地方不好玩跑到这里来?不要命了?”若非看到自己送给好月的红马,臻昕完全不敢想象这丫头跑来了。
好月看清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满围场找的王爷,一时心里安慰扯开嗓子就哭:“王爷…王爷,吓死好月了。”
“你这丫头!”臻昕的怒意渐平,看着哭得委屈又瑟瑟发抖的好月,也再骂不出来了。
此时一旁的清秀少年开了口,对臻昕极恭敬地喊了声“五皇叔。”
臻昕这才留意从熊身下救出好月的正是与自己一样在兄弟中行五的皇子杰项,“好杰项,身手如此矫健,让五叔佩服。”
杰项淡淡一笑,却拿眼睛看着还在哭泣发抖的好月,“就觉得这丫头眼熟,原是在五皇叔府上见过的。”
臻昕摇头无奈笑道:“我府里你来的少,你那几个哥哥都认得她,正是皇嫂从前赐给我的宫女,如今在王府里当差。”
说话间,好几匹马已靠近那头大黑熊,只听得杰宸的笑声响起:“这下可妙了,这头大熊成箭靶子了,怎么扎一身的箭!究竟多少人瞄准它了?杰安你数数,都是谁的箭?”
臻昕闻声便带着好月和杰项过了去,竟见杰宸、杰欢、杰安、杰康、杰泓还有四哥、六弟都在,没想到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头大熊,也好在如此,不然好月这条小命定有去无回。
却听杰安笑道:“这头熊身上有大皇兄的箭,也有二哥的,五皇叔的,杰康的,还有杰项的。”
臻云悠闲地坐在马上,笑道:“这算谁的呢?难道还要仵作验尸不成?”
杰安却道:“也不要什么仵作,但看这头熊皮肉极厚,身上的箭只怕挠痒也算轻。定是贯脑的一箭要了这畜生的命。”
众人不禁同声问:“谁的箭?”
杰安奋力一抽,那熊脑里的血便喷射出来,好月哪里经得住这般血腥,加上方才的惊吓便软绵绵倒了下去。
“自然是五皇叔的百步穿杨了。”杰安如此喊一声,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五皇叔怀里抱着的小丫头身上。
“五哥,凭你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侍妾急得皇嫂搬出圣母皇太后和几位太妃来教化你。却不想竟留心在这小丫头身上了?怎地出来打猎还带着好月这丫头?”臻璃说着过来替兄长卸下身上的佩剑箭囊好让他抱着好月。
臻昕嗔道:“休得胡说,谁能想她跑来了?”
倒是杰欢想得周到,对臻昕道:“顶好别把她带去父皇面前,盘问起来又是事情,这丫头也不落好。”
却听杰泓嘀咕道:“恐怕来不及了。”语毕众人便见侍卫们各持器械朝这边涌来,原来方才杰泓见黑熊倒地一时兴奋拉了黄烟示意侍卫们来抬猎物,并没想到会冒出福好月这个丫头来。
“昕亲王,这是?”果然领头者一脸诧异地看着臻昕,身后众人均是奇怪的表情,谁也猜不透王爷怀里怎么多了红衣娇女子。
“真是个麻烦!”臻昕无奈地嘀咕了一声。


刁蛮公主(一)
傍晚时分,昕王府的主人终于满载而归,怀素夫人连忙吩咐下人侍奉王爷梳洗换衣裳。怀素夫人便是先帝康贤傅皇后的贴身侍女缘亦,康贤傅皇后薨逝后,当今圣上册封其为怀素夫人,终身照顾臻昕,也要臻昕奉养其直至终老。
“王爷,听说夫人动了大怒,您不救救好月姐姐么?”小丫头锦秋捧着臻昕换下的衣裳,立在一旁怯怯地问。
大丫头宝清狠狠瞪了她一眼,手上利索地替臻昕束了腰带,一壁道:“王爷这回可不能再护着那丫头了,什么祸都敢闯,今日好在皇上没有追究,不然该如何是好?”
臻昕想到好月方才那被大黑熊吓到惊恐至极的模样,心中还是有些不忍的,从大瓷缸里抽出一卷画看了两眼又卷起来握在手里,对宝清道:“你去看着,别让夫人罚得太狠,那丫头今天吓得不轻。”
宝清却恨恨道:“脱她一层皮也不算轻,您不知道夫人气成什么模样了。连冯总管也没饶下。”
臻昕又取了一幅画看,奇道:“关冯喜什么事?”
宝清收拾了东西,答:“恼他放好月出去呢!奴婢倒是想疼这丫头来,偏偏她个鬼精灵,挨打也要拖带人,愣是对夫人嚷嚷‘是冯总管放奴婢出去的,不是奴婢偷跑的。’,这下好,冯总管也被罚了月钱。”
臻昕似乎挑到了满意的画,嘴里问:“好月挨打了?”
宝清麻利地拿了锦袋子来装王爷手里的画,答道:“夫人下令按在院子里打了二十板子,这会儿垫着瓷瓦跪着呢!”
“要她起来吧!”臻昕有些不忍,他知道缘亦从不随意打罚下人,这次定是动怒了,但好月的确柔弱了点,二十大板已够她痛得死去活来,再跪只怕要落病。“天凉了,别跪出病来,你去夫人那里说,是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