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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若珣离开,陪嫁嬷嬷上前在主子身边问道:“听说今日太后亲自接见忽仑王子,都以为是为了看看驸马,许多宫嫔都赶着往坤宁宫给国和公主送礼,主子怎么能想到这一层?”
“女儿家心思是最藏不住的,何况我们这么单纯可爱的公主。”钱韵芯眼里溢出一片美好,“本是男才女貌,如此看着更是两情相悦。你以为太后、皇帝会不成全吗?真舒尔是驸马人选,也非这两年才提起的事情。太后极疼国和,我不过顺水送个人情罢了”
“听闻太后要回宫了。”陪嫁嬷嬷拥着主子往前走,一壁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知。
钱韵芯停下脚步,滞了滞神色才笑道:“太后上一回出宫,回来时班婕妤变成了惠嫔,这一回出宫的日子更久,再回来,惠嫔成了惠贵嫔,而我这个昭仪也成了钱妃…说起来,倒是太后在宫里时才太平,只是…这一次太后回来后,栖霞殿里未必就住得下惠贵嫔了。”语毕施施一笑,盈盈向前走去。
陪嫁嬷嬷听得一头雾水,在她看来,眼下这个惠贵嫔未必那么好对付,毕竟她肚子里有着龙种,不论如何,都是皇嗣最重要,便不明白为何主子如此胜券在握了。
两日的时间过得很快,端靖太妃这两天晨里午间都会往坤宁宫跑,面色却越来越憔悴,见了皇后第一句总是问:“太后什么时候回来?”
悠儿并未得到茜宇的回复,也不知如何回答,每每安抚,但端靖太妃总是听了两句便走了,甚至神思也有些恍惚,叫人看着担心。
好在茜宇终归还是回宫了,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在第三日的午后回到了宫廷。但太后回宫后,并没有接见任何一个妃嫔,包括端靖太妃,此刻在馨祥宫里和太后说话的,只有帝后二人。
“好大胆的陈东亭,竟敢只身进宫?若非这个情形下,就算治他搅乱宫廷之罪也够他剩余的日子在牢里渡过了。”听完臻杰的叙述,茜宇冷冷笑道,“哀家却认为皇上这一次姑息了,本不该让他们父女见面,之后更不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这么放了走他。”
臻杰解释道:“若非太妃求情,朕有了时间思考,或许盛怒之下真的会擒获陈东亭。”
“她怎么说的?”
臻杰道:“为避口舌,当时朕只派了大力太监过去,但朕到后,太妃将陈东亭关在内室,只是恳求我说他的父亲万分想念她,因如今没了官职不知如何才能见到女儿,才托了老关系走了这个道。求朕念其老父一片爱女之心,姑且不要张扬此事。”
茜宇只是盯着皇帝,脸上无甚表情。
“太妃是知道其中文章的,她却只求朕这些,显然是想让朕暂时放过他的父亲。”臻杰道,“犹豫的那一刻,朕想了更多,的确,陈东亭敢进来,他就做好了万一被朕拿下的准备,也许擒获他,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比起他的谋算,朕着实差远了。”
茜宇却不这么想,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他能进来,说明已是穷途末路了。”她抬头看着臻杰,欣然笑道:“契木罕值得皇上信任,这一仗,咱们不需一兵一卒。另外,太妃身边的挽香,是皇上的人吧!”
当乾熙帝走出馨祥宫时,端靖太妃已在大太阳下站了很久,一见臻杰,被晒红的脸色竟刷白起来。
“太妃站在这里,只怕会引起旁人误会。”臻杰上前命宫女搀扶,低声道,“母后说请您先回去,晚上她再见您。”
璋瑢蹙眉不信,局促道:“怎么会呢?她不会不见我的。”
臻杰知道端靖太妃这次所受打击的确非常人能够体会,也只是温和地安抚道:“母后说,想把事情的先后都理一理,您给她些时间吧!”
馨祥宫内,此刻却是一片宁静,缘亦白梨等都已退出了内室,里头仅留了皇后和太后。
“我问的事情,悠儿想清楚了吗?”茜宇看着悠儿,眼底露出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严肃。
第四十二章 欲说还休(六)
“母后当年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悠儿的眼里闪过一丝怯意,垂首没看茜宇,只是嘴里道,“您要的答案,悠儿一早就给您了。”
茜宇端着一盏南海血燕并没有吃,凝视了悠儿半刻又放下,继而拿起案几上的蓝田脂玉扇,淡淡笑道:“我记得这把扇子是莲妃送的,她是个极有心的女子,这玉扇触手生凉,握久了手里也不热,夏日里孕妇用着最惬意不过了。”
悠儿的身姿微微一颤,用丝帕掩了掩嘴却并未擦拭什么,这种显然不自信的表现,当真在她身上极少能见到。
茜宇徐徐摇着手里的扇子,轻轻抚摸自己隆起的肚子,兀自笑道:“算算日子,这个孩子当在十一月里生,眼下依旧酷暑难当,仿佛觉得离那寒冷的冬天还遥远得紧。可是时间又总是过得飞快,还记得当年在御花园里说我肚子里的这个小叔叔好歹比你腹中的小皇孙大几个月,呵…一晃,这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是啊!当年冰雪中在御花园迷路的小姑娘,如今也做母亲了。”悠儿轻叹一声,颔首看着茜宇,“可见什么都敌不过时间,也许世上的人都不知道的事,唯独过去的那段时间记住了。可它又常常遗忘一些,并非丢了,只是藏在哪儿,记不起来了。”
“悠儿。”茜宇神色很平静,没有做出一副逼问的姿态,“当年沈烟痛失襁褓中的幼子,宫廷内外并非没有谣言传出,若非因边关战事吃紧众人不敢多惹麻烦,也许文贵妃真的会为她亲手挑的这个儿媳查一查。虽说是皇上自己选了你,我听闻当初三姐妹中她也更中意你。可她会再亲手选一个沈烟,便是动摇了之前选你的心。”
“母后是怀疑我吗?”悠儿无奈一笑。
茜宇别过头不看她,只把玩着手里的玉扇,“当年我是怕有人攻击于你,才找你来想听你说一说,但却只是为了万一你成为众矢之的时,我知道该如何帮你。那个时候我便不曾怀疑你,如今更不会怀疑了。”
悠儿没有出声,仅静静地看着茜宇,有晶莹的东西徘徊在眼眶,却迟迟不落。
“但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文章。沈烟的儿子毕竟是皇孙,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何以会那么快地火化尸身,没有叫任何一个旁人再看一眼,对此好奇的不止我一个。”茜宇缓缓说着,嘴角却勾起了笑意,“当初为了那个原因问你,如今也是又有了原因,说起来,我到底是个自私的母亲。”
悠儿疑惑不解,又提起丝帕,却抹去了眼角的湿漉。
“悠儿,我将来走了,等孩子们都长大了。”茜宇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有一天,你会出手对付我的昕儿吗?”
带着淡雅茉莉香的空气在一瞬间凝结,让人窒息的宁静中,悠儿渐渐听到一种声音,仿佛从她的胸膛传来,那是心跳。
猛然离座,转身间软烟银线织成的长裙层层绽开,待落地,便如一朵盛开的银白色睡莲,睿皇后硬生生跪在了夏日里犹嫌冰凉的大理石上,背脊挺得笔直。
“我的耳边已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口舌,说我的昕儿是先帝的嫡子,储君排位上他能占一个极有利的位置,甚至将来能和你的嫡长子抗衡。”茜宇面色很严肃,口吻却并不凌厉,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又说皇帝把弟弟当儿子一样栽培,给长子怎样的教导,弟弟也有同样…”
“不会的!”悠儿没有等茜宇把话说完,她虽然低着头,却依然挺直了脊梁,“如果将来有一天皇上真的要传位于弟弟,我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儿子排挤昕儿。可我知道不会有这么一天,昕儿的心里早已认定自己将来会是为皇兄驰骋疆场的大将军大元帅,因为他的母亲在他心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悠儿抬头看着茜宇,眼角越发红润,“我知道您会离开皇室,甚至永远离开昕儿,但您不会改变四年前的决定,所以昕儿一辈子也不会对皇位存抱幻想。”
茜宇静静地看着悠儿,不知过了多久,才问,“在你心里,一定不想任何一个皇子来和你的儿子争大位?”
“正如您所言,我也是个自私的母亲。身在皇后之位,而我的儿子亦有天资天分,做母亲的当然要为他守护属于他的一切。”悠儿深深吸了口气,神色坚定,“不仅仅是不能和我的儿子争,而是不能和宸儿争。”
手里的玉扇被徒然握紧,茜宇滞了半刻才道:“单单为了宸儿?”
“若将来宸儿的确具备帝王之资,安儿、康儿胆敢对他们的皇兄不敬,我亦不会饶恕他们,就更不论庶出的皇子了。”悠儿答得斩钉截铁,“反之,宸儿将来若不求上进自甘堕落,即便皇帝顾念我的情分要立其为太子,我也绝不答应。他父亲这个皇帝做得不易,他的继承人也必须是人杰,届时即便是选昕儿或是庶出的皇子,我都不会介意。”
淡淡的茉莉花香随着一阵清风穿入内室,方才凝结的一切复又拥有了朝气,茜宇看着跪在面前这个神情坚毅的睿皇后,不由得笑了。
其实二人年龄相仿,谁又比谁多一些历练和远见,只因身份地位和境遇的差别,她们看待事物的心态才会有天差地别。如今把一切都挑明了,反各自敞亮,倒觉得畅意舒心。
“悠儿,再答我一个问题。”此刻的语调已然轻松许多,茜宇的眼角也有了释然的笑意,“为何独独厚待宸儿?”
许是跪久了,悠儿微微挪动了双腿,面上却绽出了笑容,极淡定地看着茜宇,答:“因为他在出生时就遭遇了人世间最不公平的对待,唯一能够让他傲视世人而不被这份不公平伤害的办法,就只有让他也站在最高处,成为帝王。幸而能成为他的母亲,我是最有义务保护他的。”
茜宇嘴角微动,“会不会太偏执,反而弄巧成拙,让这孩子背上包袱?”
悠儿却笑,“所以那次才会下狠手责打他,着实把我自己的手都震得发麻。只有父母不认孩子,哪里轮得到孩子不认爹娘的?”
“听说宸儿到这会儿还不太好坐下,你当真发了狠了。”茜宇伸手虚扶悠儿,笑道,“让你跪了这么久,我这个皇祖母也算替小孙儿出了口气。只一件,千万别把我和你婆婆想到一块儿。”
悠儿却挡开了茜宇的手,面上又浮现出怯意,低声道:“悠儿还想求您一件事情。”
茜宇不语,只静待她的叙述。
“您送进宫的那封信,皇上也知道,他随口问了我您说了什么。”悠儿的脸上竟飘起绯红,“我便编了个谎话,说您要我想个原因把您从傅王府接回来,因您见不得父母兄嫂的生活被自己打扰…皇上他信了,何况又那么巧太妃正想请您回来,所以您能不能…”
“你终究不愿告诉任何人这一段往事。”茜宇还是伸手扶起了悠儿,“可下回记得,再有人问你时,就说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这么问你,你总避重就轻,谁还看不出你心里其实藏了事的?”
悠儿坐回原位,揉了揉膝头垂首笑道:“也是在您面前罢!”
茜宇缓缓呼了口气,徐徐摇着手里的扇子,眼里却看向窗外极远的地方,口中轻声道:“谁又没有什么秘密?人这一辈子总得守得住几件事情吧!”心中却暗暗自嘲,“傅茜宇,你不也没告诉姐姐赫臻还活着,你不也没告诉面前的悠儿有关杰欢的身世,甚至将来都不能告诉儿子,自己还‘活着’。仅为了赫臻,你几乎要欺骗全天下的人。”
悠儿见茜宇的神情越发怅然,低声道:“其实悠儿心里也憋了许久,今日能和您把这些话说出来,当真如释重负。只请母后放心,在我眼里昕儿也如同儿子一般,将来您和父皇都会离开,算起来我这长嫂也算母亲了,我定会好好照顾昕儿。”
茜宇被说动,眼角不禁湿润。执扇掩面用丝帕拭去泪水,转而道:“我自然是放心的。可眼下要人不放心的事情太多,我走后需得安排的事情也太多。头一件,端靖太妃要如何安置?她那么年轻按祖制是不能在后庭行走的,如今只是也为了我而破例。璃儿那么小还不足以自立门户,难道把他们母子再送回燕城去?”
“她眼下很憔悴,仿佛很需要您。”
茜宇轻轻“唔”了一声,继而只是摇着手里的扇子,许久许久才说,“我若没猜错,这次陈东亭之所以敢冒死进来,是为了亲口告诉女儿他晓得太上皇没死,而姐姐会恳求皇帝放过父亲,因她的心里存了侥幸,她希望还能搏一搏,希望父亲能拿出证据来证明,她深爱的人,还活着。”
悠儿低声问道:“所以,您才没有一回来就见她?”
“是啊!是想让她能再有些时间静一静,想想我们见面后,到底该说什么话。”语毕茜宇放下玉扇,吃那碗南海血燕,一壁道,“回去歇着吧,让我也歇一歇。”
悠儿默默应承,悄然离开了内室,待出馨祥宫的门,便见那生得粉嫩粉嫩的小元戎乐颠颠扑到了自己的裙裾下,乖巧地喊着“母后”。
悠儿蹲下身子用丝帕擦她满头的汗,笑嗔道:“跑得一身汗,我们元戎越发调皮了,过了夏日母后就要给你做规矩。”
元戎诺诺退了一步,滚圆乌黑的眼珠子转了两转,怯生生问:“若是戎儿不乖,母后也会像打大哥哥那样打我吗?母后…戎儿怕疼!”
“母后怎么舍得!”悠儿将元戎抱起,嗅着她身上甜甜的奶香,又亲了一口道,“便是戎儿淘气惹父皇生气了,也有母后在,咱们戎儿谁也不怕。”
“娘娘这样宠,可要累煞臣妾了。”沈烟轻盈而上立在悠儿身旁,她还是梳着坠于脑后的发髻,穿着平底的软鞋,纵使这般,她修长的身量也仅与挽高髻、着厚底鞋的皇后持平,但她脸上对于皇后的恭敬,却又与所有妃嫔不相同,而其中的缘由,只怕后庭上下除眼前二人再没第三个人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 槛猿笼鸟(一)
“谁让宫里就这一个丫头,而我们皇上又最疼惜女儿家心思。不如莲妃给元戎再生个妹妹?”悠儿稍稍打量了沈烟的装束,眼角掠过一丝满意,便笑着把元戎交给奶娘。
沈烟没有接皇后的话,眼底有几分恬然,只是问,“太后这会儿可空闲?本想带着丫头去给她请安。”
悠儿摆手道:“不必了,母后已歇下。实在要见,明日也不迟。”随即蹲下身子问元戎,“母后那里有脆甜的西瓜,戎儿要不要吃?”
小丫头使劲儿点头,又问:“母后和戎儿一会儿也给哥哥和叔叔他们送去好不好?”
悠儿笑得灿烂,哄道:“戎儿寂寞了是吧?那今晚也在母后那儿吃饭,母后让哥哥和小叔叔们陪你玩,只是这会儿他们要念书,玩不得。”
小丫头乐坏了,跑到母亲身边扯着沈烟由腰际垂下的玉佩流苏,急急道:“母妃我们快走吧,去母后那儿玩。”
悠儿和沈烟都被逗乐了,每每看着元戎天真无邪的模样,她们都会想起从前的自己,虽然家教森严女儿家有着许多规矩,但终归比这深宫里的日子快活许多,那个时候她们也和元戎一样,整日整日的无忧无虑,现如今只有看着元戎快乐的份了。
恰时,钱韵芯和徐玲珑、品鹊等也结伴而来,悠儿看得真切,钱妃的脸上讪讪的仿佛憋了一股子气。悠儿嘱咐大家不要打扰太后休息,也要古嬷嬷传话六宫今日无需前来给太后请安,继而便邀请众人一同去坤宁宫品尝瓜果。实则却是要嬷嬷去打听,又是谁让钱妃受了气,待她们走后,古嬷嬷才道:
“听说钱妃娘娘和几位贵人本想去裕乾宫请太妃一同来馨祥宫看望太后,没想到走近裕乾宫时却见皇上亲自送了太妃回宫,且进去了许久都没出来。钱妃娘娘怕是想偏了,自那会儿起就虎着一张脸。”
“那徐贵人她们都看见了?”悠儿取了一片薄薄的香瓜来吃,听嬷嬷肯定后方问沈烟,“你怎么看?”
沈烟淡淡一笑,眸子里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明眼人都知道,端靖太妃的姿色比起皇后您来也分毫不差,当年先帝后庭之中唯一能与傅恬妃所受隆宠媲美的也仅有她一人。钱妃会想偏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哦!莲妃倒是大度的。”悠儿浅笑,“本宫尚不及你。”
沈烟只看着自己手里剥着的枇杷,头也不抬地笑道:“旁人之所以想不到那一层,只因都知道自己姿色平庸比起太妃那是天地悬殊,皇上就是皇上,他要什么样的女人谁也管不了,便是太妃又如何?可我们钱妃向来被称为美人儿,在皇上面前也极尽娇妍,乍见这情景,若心里没半点想法,倒不是她的性子了,那才叫人担心!”
悠儿笑道:“所谓人言可畏,端靖太妃是最知分寸、懂进退的人,她当然不会做如此愚蠢的事情。皇上这几日对太妃照顾的殷勤,一来太妃身子欠妥你我都看得出,二来有些事情似乎就不该我们知道了。”
沈烟咬了一口枇杷,丰盈的汁水酸中带甜很是爽口,她吃完一颗才对皇后笑道:“皇上还是像从前那样,什么都和您讲吧!”
悠儿不语,只是看着沈烟,见她又剥了一颗枇杷,才问道:“戎儿都三岁了,为什么不再给皇上生个皇子?”
沈烟微微摇头,不答。
悠儿又问:“当真只要元戎一个吗?说句不该说的话,你看如今端靖太妃,她好歹还有个养子能依靠,南边那些没有子嗣的先帝妃嫔,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比起有孩子的妃嫔,她们岂不是什么指望都没了?纵使有女儿,如德太妃者连自己女儿的婚姻大事都做不了主。太后不发话接她回来,她就只能住在那里,哪儿也不能去。但端靖太妃将来可以跟着儿子出宫,还能享儿孙福。”
沈烟莫名笑了,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枇杷唤来宫女洗手匀面,末了才问皇后:“娘娘今日好生奇怪,何以突然问起这些?”
悠儿不想勾起往事让沈烟伤感,思量许久才笑道:“许是瞧着母后和端靖太妃辛苦,就多想了些。我们自然不必为这些担心,就如当年说的,是要和皇上一生一世的。”
沈烟的记忆还是被唤起,她的眼圈骤然一红,别过头笑着问嬷嬷元戎又蹿去什么地方胡闹,硬是把心里的伤感掩了过去。
悠儿见她如此,也不再追问,却已对之后的事情做了决定。沈烟既然不愿意再生孩子,但抚养臻杰的孩子她总不能推辞,那更是她的义务。虽然到时候沈烟的内心免不了一番挣扎,可后宫这真真切切的磨人的生活应该能让她对往事释怀,更何况那一切,真的过去了。
夏日里总是夜短日长,待得后宫被一片漆黑的夜色笼罩,已戌时过半。然馨祥宫里却突然走出提着灯笼的宫女内侍,继而是小春子一路引着皇太后的肩舆,一行人最终停在了裕乾宫的门外。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出来迎接的却只有挽香和几个宫女。
茜宇扶着缘亦问:“怎么不见太妃娘娘?她身子不好么?”
挽香脸上倒看不到担心,只是答:“这几日太妃睡眠不好,饮食也不济。皇后娘娘派了太医请脉却也看不出什么症候。今日皇上送太妃回来后,便要太医开一副宁心安神的方子,太妃喝了药就睡过去了,这会儿还睡得沉沉的。奴婢想主子好久没睡得这么踏实,才擅自做主没惊动太妃来接您的驾。”
茜宇已知挽香是臻杰安排在姐姐身边的人,却难为她真心侍奉姐姐,便笑着夸了几句,又问:“璃儿在哪里?”
“皇后今日请皇子和小王爷们过去玩耍,方才有嬷嬷来传话说娘娘留小王爷在坤宁宫住了。”
茜宇自然明白悠儿的用意,淡淡一笑,又让文杏带挽香去馨祥宫拿些首饰赏她,自己则屏退了所有人,独自进入了姐姐的寝室。
虽然夏日的夜晚也颇具凉意,却不见得有姐姐房里那么冷,纵使香炉里飘出阵阵香气,也只透着阵阵凄清之感。
绣篮里还有缝了一半的小长衫,一只袖子已镶上了宝蓝色的绸边,让本通身海蓝的衣裳有了颜色的层次感。衣裳的面料只是普通的茧绸,图案也寻常可见,但那绸边上却有手绣的团状字样,是选“吉祥如意”四个字经扭曲后团成一个圈,继而每个圈错落排开,需得仔细瞧,才看得出这“吉祥如意”四字。而每一个圈的大小和每一个相同字的模样都毫无差别,如此定需花费好多功夫,可姐姐却是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握着手里柔滑清凉的绸衣,茜宇缓缓走到璋瑢的床边,姐姐脸颊微微泛红,气息很是平稳,看起来的确睡得很沉。
莫名的鼻尖发酸,茜宇心中轻叹:这样安静地睡着,不知梦里还有没有痛苦?
当年姐姐让出伴驾水晶宫的机会,成全了我真正成为赫臻的女人,不管姐姐身上是否背着包袱,彼时她对我的姐妹情分定是纯洁而真挚的。若有人觉得我可怜,也就仅那两年被赫臻故意的冷落和失去四个不曾见过人世的孩子!可被赫臻冷落两年,我依然是他的最爱,即便失去四个孩子,我照样有昕儿和如今腹中的胎儿。
姐姐有什么?
除却璃儿和我,现如今她还有什么?
赫臻“死”了,对她而言这一生的爱都消失殆尽,甚至她曾一度被赫臻真正地抛弃和厌恶过,那时她心里的痛苦谁又能体会?但这一切真的全是她的错吗?
当年虽无意进宫,后来却真心爱上赫臻,一路走来我只需爱着我的丈夫,即便受到再大的伤害,他爱的也依然是最初的我。可姐姐不同,她爱赫臻,但她不能只是爱赫臻,她还要为家族谋利,还要在宫闱斗争中永远成为赢家。而这又仿佛是她降临到这个人世的原因,不仅是选秀那一刻,甚至从她出生起,就注定了她不能有自我。
茜宇又细细端详手中绸衣上缝得精致的袖子,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也许,为璃儿缝制衣裳,能算是姐姐此生最甘愿做的事之一!”
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个怀孕妇人隆起的肚子。每每看到因怀孕而面颊浮肿身材走形的女人,璋瑢都觉得她们是那么的美丽,而这份美丽自己却一生都不可能拥有。
“姐姐你醒了?饿吗?”茜宇见姐姐醒来,轻声地问了一句。
那日父亲离开后,璋瑢设想过好多见到茜宇后要问的第一句话,可想见的人到了眼前,她却又说不出话,只是躺在床上看着茜宇,还有她隆起的肚子。
“挽香去了我那里,我让缘亦进来服侍你起床吧!”茜宇笑道,“虽已是夜里,你也起来吃点东西再睡的好。”
转身时,却听姐姐在身后道:“好些日子不见,你的肚子又大了,脸色也比先前好了许多。王府里的生活到底比宫里强吧!”
茜宇转身笑道:“那下一回带着姐姐一起去小住几日,比起宫里的确更自在些。”
“那敢情好!”璋瑢已自己坐起了身子,脸上因熟睡而泛起的红晕渐渐开始退去,“你手里拿的是我缝的衣裳?”
茜宇默认,遂将衣裳递到她手里,笑着说:“姐姐的功夫更加精进了。”
璋瑢淡淡一笑,随手把衣服放在了一边,却轻拍了床沿,道:“别喊缘亦了,你陪我说说话好么?从前,你还赖在这里睡呢!”
提起往事,茜宇也不禁笑了,依言坐到姐姐身边,但心里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无论如何,赫臻就是“死”了。
第四十三章 槛猿笼鸟(二)
“差不多十一月生吧!”璋瑢轻轻摸了摸茜宇的肚子,笑容里满是复杂的情绪,竟仿佛要和那孩子说话,轻声道,“好孩子,别和你哥哥一样早早得蹦出来折磨你的娘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