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细心地为他清理伤口,在浇上药粉泓昀剧烈疼痛的一瞬说:“皇上之所以对你宽容,是因为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你若自责愧疚,是对皇上的辜负。”
泓昀情绪低沉,许久才道:“如今我只想她活下去。”
“她会的。”何子衿行医从不说没把握的话,但这一次,他违心了,他知道即便取来雪莲,兴许也只是让梁嗣音多活几天,她能否真正苏醒康复,全在天意了。
白昼黑夜轮换,转眼又四日过去,羽林军快马加鞭,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往返,终于取来那最后一朵雪莲,何子衿悉心入药,由皇帝亲手一点一滴灌入梁淑媛体内。再往后,只有等奇迹发生。
而此时,京中早已掀起轩然大波。皇帝突然带走半支羽林军,两日后羽林军返回但迅疾又离京,而京城里贤王持圣谕代理朝政,对此事却只字不提,除了皇帝出行外,朝廷上下似乎一切正常。但消息总会走漏,泓昀护送梁嗣音返江南遇袭的事终究传得满城皆知。
后宫内,年贵妃一时激动带着舒宁闯入符望阁,果然不见嗣音踪影,逼问谷雨,才知传言不虚,而淑慎那朵雪莲被取走更是不能隐瞒,一时众人担忧嗣音安慰,终日不得安宁。
这一边,嗣音服药后虽无苏醒迹象,但何子衿说生命力已强大许多,脉息也逐渐平稳,自然非十分把握,说梁淑媛也极可能随时死去或一辈子不醒。
而经过四五日,彦琛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他只是寸步不离嗣音,不见大悲大喜。也是这几日,泓昀终于从父亲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份八百里急奏竟系造假之物,虽然信函密印封笺均不假,但奏文文末的署名出了问题,彦琛分布在大江南北的暗线均以四象星宿命名,或急奏或密报或举证,均不署本名,本是为免信函流失暗线遭权贵党派报复的保护措施,想来是姑苏那一暗线被胁迫就范,情急之下留下蛛丝马迹提醒皇帝,幸而彦琛即时醒悟。
彼时他接到急奏,只为嗣音担心,竟没有细辨真伪,若非那日初龄玩着皮影背诵四象星宿,皇帝未必能想起来急奏上的落款有问题。当时没有别的念头,一心只想追回嗣音。虽然他到底赶上了,可他没想到嗣音竟会以死相胁,最终伤害了她自己。但所有的错仍在彦琛自身,他没有理由责怪任何一个人,嗣音若就此往生,他不能面对的人唯有自己。
“梁嗣音,你给我醒过来!”
泓昀端着食物走到营帐外,父亲的怒声混着营帐内的寒气迎面扑来,他驻足不敢再向前,那不曾淡去的愧疚益发深厚。而恨意也渐生,究竟是谁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将梁嗣音引出,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营帐内,彦琛平静了数日的情绪又崩溃,忍不住冲昏睡的嗣音怒斥,“梁嗣音,你要折磨朕到几时?”
一声声愤怒的责备传入耳蜗,嗣音的意识渐渐复苏,可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奇怪那把熟悉的声音为什么那么生气,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吗?
“梁嗣音,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梁嗣音,你忍心抛下初龄和泓曦吗?”
“梁嗣音,你要背弃朕吗?”
一声声责骂不绝于耳,嗣音的记忆开始复苏,刀光剑影、骏马奔驰,还有意识消失前他的眼神。光亮徒然射入眼眸,她努力睁开了眼睛。
“嗣音!”皇帝惊喜万状地喊她的名字,旋即又高声喊:“太医何在?”
何子衿等闻声鱼贯而入,彦琛退到一边,嗣音的眼眸跟着转了过来,她似乎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但眸中的光彩却异常坚定,皇帝心头一松,他知道这个女人正要坚强地活下去。
“娘娘因失血太多,不能喝太多水,娘娘若喊口渴,只能拿水润湿她的嘴唇。你们记住不要碰她的伤口,这两天不要让她动。”何子衿那里絮絮地吩咐侍女。
皇帝匆忙离京,只带了太医和羽林军,这些侍女都是从附近地方官宅邸里挑来的,不比御医馆医女,何子衿只怕她们照顾不当,适得其反,故而每一件小事都悉心叮嘱才能放心。旁人只到何太医尽心尽力,而他自己明白,他只是在为一个人做事而已。
一切妥当,太医侍女们退出营帐,迎面便见三皇子立在门外,毒辣辣地太阳将他的脸晒得通红。
“没事了,只要伤口尽快愈合不再崩裂,娘娘性命无忧。”何子衿一句话,让泓昀久悬的心终于落下。
营帐里,皇帝浅浅坐在床榻边沿,只是垂首握着嗣音的手,太医说了这两天还不能让她动,要等伤口完全愈合,除了进药进食,连说话也不被允许,只怕牵动到脖子上的肌肤,让伤口撕裂。
两人静默了许久,彦琛终于忍不住,如炬的目光直直地迫向她,嗣音承接的一瞬果然眼神一颤,似被吓到了。
“你竟然…”皇帝的声音仿佛从深谷而出,厚实而沉重,“你把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朕?”
“你被他们捉去,朕定能救你回来,可你若死了,朕去哪里找你?梁嗣音,你这个蠢女人!”
“还说要带你去周游四海,带你去看朕的江山,下辈子吧,这辈子你就好好在宫里待着,朕再也不会放你出去。”
“梁嗣音!你究竟要折磨朕到几时?”
皇帝激怒,双目含火,一声声责备把这几日压抑的情绪统统宣泄出来。
“彦琛…”嗣音柔柔地唤他的名字,眼角有淡淡的泪光,唇际却是最美的笑容,“你骑马张弓的模样,宛如天神。”
皇帝愣住,呆呆地看着她。
嗣音深呼吸,又攒了几分力气,缓缓道:“我总算,为你做了一件大事。”
“混账大事!”彦琛怒骂。
嗣音撅了嘴,竟是落泪,孱弱地说:“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抉择,我不要让自己站到与江山皇权较量的位置,我只是一个女人,我的存在不该给你增添麻烦,彦琛,经此一劫,我会有所成长的。”
“成长?就是再一次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梁嗣音,你以为自己三头六臂,你以为自己身上的血流不干吗?”彦琛心里分明无比感动,但怒火也委实无法抑制,“这一次朕绝不饶你,梁嗣音你给我等着。”
嗣音哭笑不得,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多爱自己就有多生气,她反手将皇帝的手握住,微微一笑,可是再没有力气说话,脖子上的痛隐隐传来,她不想逞能,她必须好起来,符望阁里三个孩子还在等她回家。
而皇帝虽生气,但终究是心疼更甚,骂了半日眼看嗣音的神情越来越可怜,总算消气,不时嗣音要进药,折腾了半日后,才静静地把事情都告诉了她,
“嗣音,朕不会让你的血白流,既然他们走到这一步,往后就怪不得朕了。”彦琛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嗣音却觉得眼前人满身杀气。
但她很快就累了,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件事,只是软软地坠入梦里去。
一晃,竟又来到那篇树林,可是初龄不在,四周寂静无人。刚想呼叫,忽而狂风四作,那刺眼的金光再次亮起,但见金龙翻卷而出,轰得一声将爪中猛虎扔出数丈远,那猛虎浑身是血、眸含厉色,就地挣扎着起来,竟仰天长啸。
这一声咆哮含了多少悲愤,几乎让大地为之颤动,可金龙却不以为意,飞腾而下一爪将猛虎扣在地上,不过须臾,那斑斓猛虎便被生生扼断了脖子,再无生息。
“母妃!”忽而一把清脆的呼唤,将震惊无比的嗣音拉回现实,她循声而望,却是一清俊少年郎,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像足了自己。
“泓曦?”嗣音本能地发问。
“是,母妃怎么才来!”泓曦温和而笑,朗朗英气,周身光芒,宛若年轻二十岁的彦琛。
却是此刻,金龙盘旋而下直冲泓曦而去,仿佛是钻入了他的身体,一瞬即逝。
“泓曦!”嗣音惊叫出声,倏地醒来,树林不再,自己仍在先前的营帐,只是这一睡不知过了多久。
“做恶梦了?朕在。”彦琛就在他身边,但已着了明黄龙袍,不是睡前的常服。
“你要走了?”嗣音感觉到他的去意,“我又睡了很久?”
彦琛满面无奈和不舍,握紧了她的手说:“是…嗣音,算上回去的路程,朕离京就要半月了,一切朝政都落在晏璘身上,再有那一群人蠢蠢欲动,晏璘他一人未必能扛住。朕不能再在这里陪你,你好生养伤,附近官邸的贮冰足够你用到伤好的时候,这里虽简陋却不炎热,适合养伤。太医虽说再过半月你就可以动身,但朕要你十足养好了再回宫,回宫后还有更多的风浪等着我们。嗣音,七夕之日,朕要你出现在涵心殿,朕等你回来。此番离别,是我们长久的将来,你不要难过。”
嗣音心酸不已,眼前的人双目深陷,明明十分疲惫,却仍要奔波辛苦,做帝王究竟有什么意思?可是…这些话只能在心里说,她要坚强地站在他身边,与他面对一切困难。
而那一场梦更坚定了她心里的信念,儿子若当真天子之命,她这个娘亲怎能在现在放弃?既然她的夫她的子注定拥有江山,她又怎能做一个柔弱不堪的女人?
“七夕之夜,臣妾见君。”嗣音坚毅地一笑,将手从皇帝的掌心抽出,“皇上快回去吧,初龄等您去哄她。”
彦琛为她的目光所动容,欣然道:“朕等你回家。”言罢转身就走,将所有留恋都藏在心底。
出得营帐,泓昀立在门前,皇帝含笑,“泓昀,七夕之日,为父皇把梁淑媛送到涵心殿前。这里的一切,朕交给你了。”
这是昨夜父亲就交代自己的事,彼时泓昀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竟对自己信任如斯,此刻他单膝跪地,字字有力地回答父皇:“儿臣定不辱使命!”
皇帝乘辇而去,附近官员纷纷夹道相送,尘土渐息,官员们上来向泓昀行礼,泓昀不愿应酬这些,索性下令一概不见,更以梁淑媛的营帐为中心,将方圆两里内划为禁地,侍卫日夜巡守,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官道亦因此绕开,不提。
一切安顿下,泓昀仍不能松弛神经,总是担心会有人再来偷袭,使得日夜不宁。何子衿看在眼里,担心他的身体,便送来安神凝气的药。泓昀喝着药,却问他:“梁淑媛的身体,能好全吗?”
“经年初一劫,就需三年五载静养,没想到不出半载又遭大劫,如今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你若问我她能否好全。”何子衿摇摇头,“再生一场大病或遭逢熬费心血的事,必定在劫难逃,就是九天诸佛也救不了她。自然,她最好不要再怀孕生子。”
泓昀手里的药碗一颤,漆黑的药汁染黑了他的袖口,“这么严重?”
“她能活命,能意识清醒已经是奇迹,不是所有人失血那么多都能挺过去的。”何子衿淡淡地,又道,“自然上次服下的雪莲是大功臣,此次又能有它滋补,仿佛一切都是注定的。而事有利弊,雪莲是珍贵奇药,药效非凡,所以往后普通的药对梁淑媛而言可能就没什么作用了。”
“如果没有十四叔从北国带回这两朵雪莲,她兴许已经往生了,一切都那么神奇。”泓昀苦笑,将剩余的药喝完,抬眸问何子衿,“吃了这药是不是会安睡?”
何子衿道,“还有很多日子,你不能先熬空自己的身体,改日送梁淑媛回京的路上,不必守在这里轻松。”
“多谢你。”
何子衿一愣,只是稍稍动了动嘴角,“你不该言谢。”
泓昀沉吟半日,却道:“这一次,会是古家的人动得手吗?”
何子衿摇头,他所知有限,尚不足用来揣测时政,只是淡淡地说:“若是古家人所为,梁淑媛的一番用心皆白费了。”
“呵…”
三日后,皇帝抵京。于涵心殿内同晏璘等一班大臣商讨国事至日暮方散,晏璘最后一个离开,却见皇后的凤辇款款而来,遂驻足侍立,直到容澜从辇上下来。
礼毕,容澜相问:“圣上可好?”
“皇上看起来很疲倦。”晏璘据实相告。
“梁淑媛呢?”
“据说已度过危险,待静养痊愈后再回京。”晏璘如是说,抬眸望了一眼嫂子,这些日子他持政于朝,已很久没见过她,再见,却觉得她憔悴了许多。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容澜缓言,稍颔首,提裙往殿内去。
“皇嫂。”晏璘不自觉地唤了一声。
☆、442.第442章 二十多年风雨同舟
“何事?”容澜停步驻足,却不曾回身,语调渐息时仿佛有一丝颤动。
“臣弟…告退。”晏璘终究没有开口,目送她款款进入涵心殿,胸前微微一起伏,似在叹息。
殿内悄无声息,容澜莲步轻移,裙幅衣袂、釵环玉饰皆妥帖无声,直至皇帝面前,彦琛似乎都不曾发现,她福下身去,周正施一礼。
彦琛这才抬眉,道:“你来了。”
“皇上瘦了。”容澜起身,含笑道,“半月不见,皇上辛苦了。”
皇帝淡淡一笑,只道:“也因有你在,朕才能安心离开。”又问,“孩子们呢?”
“都好。”容澜说罢,行至一旁斟茶,稳稳地送到皇帝面前,见他满桌的奏折,便劝,“皇上何不休息半日,奏折总是批不完的,急有多急,缓也不过半日。”
“朕依你。”难得皇帝肯答应,便搁下朱批御笔,端了茶碗一边走到窗下吹风。
“暑气还未散,皇上立在那里吹暖风,不热么?”容澜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只是温和地笑着。
彦琛道:“在嗣音那里时,她营帐里满是冰块,日夜都凉如深秋,帐子内外冰火两重天,待的时日久了骨子里生疼。这暖风吹着,倒还舒服。”
“梁淑媛几时回宫呢?”容澜道,“荒郊野外,总比不得宫里好。”
“七月便可归来。”彦琛道,忽而说,“上回修缮符望阁是谁主持的?”
容澜一愣,答:“是贵妃带着武婕妤。”
彦琛颔首,便唤人:“将武婕妤召来涵心殿。”
容澜道:“皇上要修缮殿阁?”
“朕要将符望阁和景祺阁打通,景祺阁改名景祺轩,归属符望阁。”皇帝笑道,“那里太狭小,孩子们长大后就更铺不开了,别的殿阁又与她八字不合,还是仍旧住在那里罢。往后孩子们统统住到景祺轩去,也叫她清静清静。”
“如此很好。”容澜笑着应了一声,没说别的话。心里却念:看来你是笃定要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不久武舒宁到来,她穿着一身宝蓝色襦裙,低髻轻绾,纱衣飘袅,夏日里瞧着最是舒爽安静,她不知自己为何被召见,面上有忐忑亦有欢喜,见了皇帝便问:“淑媛娘娘可大好了?”
帝后都知道贵妃带着她闯符望阁的事,当初皇帝的谕令是违者斩,然而事情闹到这一步,谁也没心思去追究那一点是非了。更何况如今宫廷内外,又有几个人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好多了。”彦琛没多说什么,只是讲明用意,“朕找你来,是想委你扩建符望阁之任,将符望阁与景祺阁打通,个中细节工部稍后会递上图纸,修建的事内务府和工部自然派人来,但里外协调主持和督工,朕就交付给你了。梁淑媛七夕回宫,朕要你务必在那一日前完工。如今淑慎他们也不在符望阁里住,少了挪动的麻烦,明日工部递交图纸后,就动工吧。”
舒宁一一应诺,皇帝突然兴师动众,自有他的缘故,但这些不该是她关心的,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将符望阁扩建完善,等嗣音回来。
“下去吧,日后就辛苦你了。”彦琛摆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不冷不热的态度好像舒宁只是臣子一般。在旁人看来,皇帝的行为近乎冷血,却不知当事的武婕妤,她自己一点也不在乎。
“你要照顾泓昶、泓曦,又要统理六宫,所以朕不想再叫你操心。”舒宁退下后,皇帝莫名地向容澜解释起来,更道,“自然,武婕妤年轻,她若有不妥之处,你多多提醒她。”
容澜颔首答应,仅半月不见,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这么疏远了。
“朕还有奏折要看,你若无事,便跪安吧。”皇帝淡淡的,亦道,“朕自会保重身体,你放心。”
容澜屈膝行礼,默默地退下,然行至殿门,忍不住回头凝望,皇帝已心无旁骛地看起了奏折,他似乎忘记了,才答应自己休息半日。
自那日皇帝突带羽林军奔离京城,容澜的心就久悬不下,此前泓曦抱到坤宁宫时,自己得到的理由与旁人无异,他让梁嗣音私下离京返乡的事,竟然连自己都不愿说明。可到底,还是出事了。
说预感也好,说执念也罢,得知梁嗣音遇袭后,她便觉得此事和自己脱不开干系,而引起这一切的,终究是景仁宫那一场抓周。泓昶没有拿御印,更无视初龄递给他的御印。
玩笑?这若真的只是一场玩笑,就不会有今日了。
无声地跨出涵心殿,一阵热风拂面而来,周身才冒出细密的汗,却有一股凉意从脊梁骨蔓延开,皇后蓦地环臂抱住了自己,她冷。
“娘娘!”络梅关切地上来扶住,便见主子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大如珍珠,顺着发鬓直往下落。
“回坤宁宫。”容澜低声吩咐一句便超前迈步,但旋即腿软昏厥,引得众人惊慌失色。
不久方永禄入殿内禀报:“娘娘在涵心殿前昏厥,现已送回坤宁宫,经太医诊治是体感风热,需清心静养,娘娘说怕不能将两位皇子均照顾妥帖,求皇上示下将八皇子交付哪一宫照顾。”
彦琛兀自看着奏折,许久批下朱批才抬眸道:“让太医尽心侍奉皇后,但即日起你派人在坤宁宫外盯着,除坤宁宫内太监宫女,凡有生面孔进出便私下查明核实身份,再向朕禀告。另外…”他顿了顿,道,“把泓曦送去承乾宫,那里多一个也不多,另嘱刘婉仪过去相帮便是。”
方永禄应着,偷眼看了皇帝,只见他气定神闲仿若无事,此番不仅对皇后抱恙没有任何反应,更出言让自己监视坤宁宫,这究竟是走到哪一步了?
他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那里出了问题。细想想,也许梁淑媛遇袭的事和皇后娘家有关联,可是皇帝真的就此不再信任皇后?二十多年风雨同舟,一笔勾销了?
“告知承乾宫,朕夜里过去。”皇帝那里又打开新一本奏折,口中如是吩咐。
方永禄告退,出得殿外一阵闷热袭身,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宫殿里沉浮一生,敏锐的他隐隐嗅到了肃杀的血腥气息,也许等不到秋叶落尽宫里就会有一场大变,说到底,世人终究不了解这个踏着兄弟骨血尸身一步步走上皇位的男人,而那班急功近利的大臣更是愚蠢至极。
“赶紧的,去禀告承乾宫,皇上夜里过去。”他吩咐一声小徒弟,自己则去坤宁宫复命,之后更亲自将泓曦送到了承乾宫。
自舒宁搬走后冷清了许久的承乾宫突然热闹起来,符望阁里三个孩子统统住到了这里,不免让古曦芳有些应接不暇。幸而宫女们都是利索能干的,谷雨和李从德也光明正大地过来伺候,她终究能少操心些。
本是听说皇后病倒要去请安的,才到门前方永禄就抱着泓曦来了,更带了皇后的话说不必前去,细想旋即要安排泓曦的住处,又要预备过会儿接驾,到底作罢。
小初龄见人来人往地热闹,就跑到宫门口趴在门槛上朝外张望,淑慎追过来嗔责:“又乱跑,才换干净的衣裳又在地上滚,你再不听话姐姐可要生气了。”
“是母妃要来了吗?”初龄却鼓着胖乎乎的脸,黑漆漆的眼眸里含了眼泪似落不落,“大姐姐,初龄想母妃。”
淑慎心头酸楚,不忍再责备,将初龄亲了又亲,哄了半日方好。虽然已得知母妃度过危险的消息,可那日羽林军来问自己要雪莲的时候,她几乎连心都要跳出胸膛,若非皇后拦住不叫她同往,此刻她兴许已飞奔到嗣音身边去了。
“初龄在这里?”此时古曦芳笑盈盈过来,从淑慎怀里抱过小公主,逗她道,“香喷喷的牛乳糕出锅了,我们的小公主却不在,初龄再不去,可叫他们都吃光了。”
初龄忙惦记起她想了一整天的牛乳糕,乐呵呵地蹬手蹬脚地要古曦芳带了去,淑慎无奈一笑,“到底是小娃娃,我还怕她心里放不下呢。”
曦芳却道:“她心里兴许什么都明白。”说着往殿内走去,忽而外头呼啦啦来了人,皇帝一身常服出现在门前,初龄忙喊了声“父皇”,从古曦芳身上爬下来,飞奔到彦琛膝下。
皇帝一把将这香软的小人儿抱入怀里,若不是这孩子,嗣音现在会如何?是被拿来要挟他,还是身首异处?彦琛几乎不敢想。
“父皇不要初龄了吗?好多好多天都不来看我。”初龄眼泪扑簌簌落下,直叫人看得心疼,她小心翼翼地问,“父皇,母妃哪儿去了?怎么不一起来?”
“母妃在别处休养,身体好了就来看初龄,你要听话。”彦琛温和地哄她,一边已走入殿内。
曦芳带着泓晔、淑慎行了礼,彦琛将女儿拉到身边说:“她很好,不要担心。”淑慎却红着眼道:“将来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吗?若再来一次,去哪里寻雪莲救她。”
这一问将皇帝问住,是啊,连何子衿都说嗣音因服用了雪莲而使得其他药物几乎无效,若再有下一次,谁来救他的嗣音?
“绝不会有下一次。”他向淑慎保证,亦是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皇上还没用膳吧。”古曦芳见气氛凝重,忙岔开话题,将喷香的牛乳糕端到面前哄初龄,“初龄快叫父皇尝尝。”
初龄一见点心就把什么都抛在脑后,抓了两手,和彦琛一口一口分食。皇帝逗着女儿玩了半日,忽见泓晔在一边,半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此时奶娘将泓曦抱来,彦琛放开初龄抱幼子在怀,抬头看满室的和乐,可他却半分笑不起来。而是将泓晔叫到跟前,当着古曦芳的面说:“这些年梁淑媛对你的付出,晔儿可曾记在心里?”
泓晔忙道:“儿臣不敢相忘,只不知如何回报。”
皇帝却道:“对你而言,自然生母最重,回报亦该你母亲为先。”古曦芳那里忙走上来,皇帝却伸手拦住,“只是你母妃也罢,梁淑媛也罢,都不会期待你的回报,好好活着,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才是她们最想见到的。”
泓晔单膝跪地,应承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帝肃然:“来日泓曦的文武骑射朕就托付给你,期你这个兄长为弟弟做出表率,而不论将来如何,万不可忘手足之情,你能做到么?”
“儿臣谨记。”
看着泓晔毫不犹豫地答应下,古曦芳在一旁感慨万千,她知道储君之位在皇帝心里已然定下,泓晔他…
“曦芳。”彦琛突然看向她,温和含笑,“你为朕生了个好儿子。”
古曦芳浑身一震,这一份目光竟耀眼得叫她不能承接,自己这一应,就是算放弃了吗?她转眸看向儿子,泓晔平静如常,不见一分一毫的失落,她心里念:其实儿子你也明白了,对不对?
“曦芳。”皇帝再唤她。
“全是皇上教导有方。”她笑着应承,看着彦琛怀里的泓曦,终缓缓道,“愿泓晔不负皇上的期许,能把弟弟教导好。”
“是了。”彦琛欣然。
是夜,皇帝留宿承乾宫,唯有他和曦芳时,才道:“好好看护泓曦,离了坤宁宫,什么都可能发生,不是为朕也不是为嗣音,是为了泓晔。”
翌日,符望阁大兴土木,消息自工部散开,引朝野哗然。而皇帝回京首次临朝,只问各地政务,对梁淑媛遇袭一事只字不提,更没有解释自己忽而离京的原因,憋得一干大臣心如猫抓,好容易散朝后,皆长吁短叹。可他们还不知道,今日上朝所见的同僚,兴许明天就是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