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傍晚,淑太妃携子进宫谢恩。
六王、九王在涵心殿谒见皇帝,淑太妃便被皇后接至后宫,李子怡、年筱苒等皆来道贺,众人态度亲和恭谦,淑太妃却不以为然,仍是傲气十足地说:“他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先帝爷庇佑,自然叫他的儿子们沉冤得雪。”
容澜等皆不言,只是陪笑。
淑太妃忽而问:“听说宫里新册封了一位才人,怎么不在跟前?”
“她染了病,正在符望阁休养。”容澜道。
“听说就是中秋那晚与哀家讲嫦娥奔月的故事的秀女?”淑太妃言有深意,“是不是江南两军河营协办守备梁富硕之女?”
容澜知道她与嗣音是宗亲,笑道:“正是太妃娘娘母家的孩子,蕙质兰心的好姑娘。”
淑太妃冷笑一声,“什么蕙质兰心,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
众人一时不解,而淑太妃也不再言明,只是若有所隐的笑。

☆、54.第54章 恶疾

夜幕将至时,六王、九王已从涵心殿退出,便有人来问太妃是否出宫,容澜等挽留了几句,到底还是送她走了。
年筱苒等便也散去,路上几人同行,宋蛮儿忽道:“太妃娘娘的话好有意思,说得好像皇上此番放了老六、老九,全是因那个梁嗣音吹了枕边风。”
李子怡顶厌恶便是嗣音,不由得冷笑,“皇上统共见她几回,何况皇上何时决定一件事要听女人的?”
宋氏笑道:“姐姐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何苦较真?”
众人一片静默,连年筱苒的脸色也冷了几分,是啊,明日黄花蝶也愁,这后宫的生活才开始,她们五人已抵不过一个才长成的梁嗣音,而未来也许还会有更多的梁嗣音出现,从前王府里的生活,真正是结束了。
岔道口,五人即要散去,却都莫名地驻足互相凝望了一眼,只是什么都没有说,也许她们和皇后一样,都已明白梁嗣音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只是谁也不愿去面对。
且说李子怡一路往翊坤宫回去,走到半道时,忽而有小太监奔来,静燕等呵斥他无礼,他却道:“是宫外传进来的消息,三殿下染了恶疾,这会子病得沉重。”
李子怡的身子凉了半截,急问:“谁传的?”
“是殿下府里的管家亲自来宫门前说的,侍卫不敢耽搁,忙叫奴才们送消息进来。皇上、皇后那里也送去了。”
“什么病?怎么会突然病得沉重?”李子怡说话时连气息都乱了。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道:“是天、天花!”
“天…”李子怡一口气没接上,昏厥过去。
当容澜带着这个消息赶来涵心殿想与皇帝商议给泓昀治疗的对策时,方永禄却告诉她皇上不在殿内,问其去向,方永禄只是三缄其口,说“出去走走。”
容澜因泓昀的病而着急,不由得失态斥责他:“什么叫出去走走,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跟着,万一有闪失,谁来担当。”
方永禄只是受着,不敢顶撞,他怎么能告诉皇后,皇帝独自去符望阁了呢?而他也想不透,昨儿还含恨般说“往后朕不想再听见关于她的任何事”的人,今日又突然要去那一处,方永禄在伺候皇帝前伺候过不少主子,这样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脾性,真叫他知道了什么是天命之子。
“啊!皇…”
此时,彦琛已到了符望阁,正遇见提着水桶的谷雨,比了嘘声问:“梁才人呢?”
“才、才人在沐浴,奴婢正要进去加热水。”谷雨的心突突直跳。
“给朕。”彦琛面无表情地说着,伸出手接过了水桶,继而也不管谷雨,只是慢步朝屋子里去。
谷雨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张脸涨得通红,心里莫名地兴奋激动起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屋内水声灵然,却只是为一副歌喉伴乐,但听一阕《子衿》绕梁不绝,梁嗣音空灵透彻的嗓音直叫听者神思凝滞。

☆、55.第55章 心里明镜似的

彦琛犹记得那日在涵心殿要她唱这一曲,她却以理婉拒,分毫不思量是否会触怒帝王。
水雾里,梁嗣音纤长的脖子、柔和的肩胛、细腻的肌肤在朦胧中诠释着女子之美,“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正中了彦琛的心。
他一步步走向嗣音,却最终没走到她的身边,不知是怎样的情绪缭绕心头,彦琛深邃的眸子里竟溢出了幽恨之色。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梁嗣音犹自不觉身后立了帝王,她轻扬柔荑,将水自腕处淋下,汨汨的水流滑过每一寸肌肤,伴着叮咚水声,合着轻灵歌声。
彦琛胸前大大起伏,蓦地握紧了拳头,提着水桶的手则不自禁地晃动,将里头的水洒了出来。
“谷雨。”歌声戛然而止,嗣音听见动静便笑道,“不要去讨热水了,我洗好了,再麻烦那些宫女实在不好意思。”
“噔!”一声,但只听木桶落地的声响,随即是仓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嗣音应声转过来,却不见人影,唯有水桶留在屋内,里头晃荡着冒着热气的半桶水。
“谷雨,谷雨!”嗣音心里有些不安,唤了两声,却过了片刻才见谷雨跑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主子,您…”谷雨定了定心神,“您没瞧见皇上?”
“皇?”嗣音念出这个字,再不能继续。
“方才皇上来了,他拿了奴婢的水桶进来,奴婢还以为…”谷雨很失望,“可是没多久皇上就出来了,脸崩得紧紧的,和才来时的模样完全不同,奴婢还以为您惹怒他了,可您又好像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嗣音的身体还浸在温热的香汤里,可心却一点点凉下,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被敬告“好自为之”,以至于他来了,却连一句话也不说就离去。
“是啊,到底怎么了?”嗣音将身体团起,谷雨进来带着的凉风叫她裸露在水外的肌肤感到寒冷,可热水能温暖这些肌肤,那渐冷的心要如何回转?
涵心殿外,皇后依然在等待,见彦琛独自回来,她压抑自己的好奇,只是迎上去道:“万岁爷可回来了,昀儿害了天花如今病倒在他的府邸,您看…”
“让御医馆去最好的太医,封闭皇子府只入不出,洒扫宫内每一个角落,近几日凡与他亲密接触者全部闭门观察,有违者,论欺君处。”彦琛没有听完皇后的话,只是驻足说完这些,便径直朝涵心殿内去,不仅没有问儿子如何,便是连一丝心疼的神情都不曾表露。
容澜懵然,愣了半日才回过神,对身边的方永禄、王海道:“按皇上说的去做,看好李主子,莫叫她有闪失。每日三次从宫外送消息,本宫要知道三皇子好不好。”
“诺!”一应人散去,各自去传达消息。
皇帝既不挽留,容澜自然不能擅闯涵心殿,她回身要走,见方永禄还在跟前,心中几番纠葛终究还是问出口:“万岁爷方才去了什么地方?”
方永禄无奈地看着她,垂下眼帘道:“娘娘,您心里明镜似的。”
容澜冷笑:“本宫明白了。”

☆、56.第56章 天花

随着圣谕的传达,各宫纷纷忙碌起来,宫女太监们洒扫消毒至皇宫的每个角落,一整夜不得消停。嗣音和谷雨在梦中被惊醒,但见哗啦啦闯进符望阁好几个太监宫女,个个面上蒙着白布,手里拿着药水花洒笤帚拂尘等物,不由分说便打扫开。
谷雨出来问什么事,那几人也不作答,只是迅速地打扫完毕,留下半桶药水和花洒,说:“梁才人的屋子麻烦姑娘打扫了。”
谷雨过来接,顺手塞了一把刚才匆忙回去拿的铜钱给那宫女,低声问:“这位姐姐,究竟出什么事了?”
那宫女因得了好处,便松口说了缘故,谷雨回来告诉嗣音知道,叫她好不担心。
“三皇子是很好的人,却受这样的罪,李主子那里该伤心坏了。”嗣音叹了一声,也不叫谷雨打扫屋子,只道,“那****只在院子里站了站,我这里他没进来,不打紧。”
谷雨重新帮嗣音铺被褥,絮絮地说:“原先觉得李主子好可恶,和那个李小主想着法儿地折腾您,现在却觉得她可怜,万一三殿下有个好歹,她的心都要碎了吧。”
嗣音静静地看着听着,没有说话,她知道天花的厉害,泓昀若熬不过,这样大好的青年,真真遭是上天妒才了。但神思却渐渐从泓昀的事情上游走,彦琛作为父亲,面对儿子煎熬在生死之间,他会不会忧伤?会不会难过?此时此刻,他又在想什么?
“主子,你哭了?”待谷雨重新整理好床褥,返身来却发现嗣音的脸上悬着泪水。
梁嗣音一怔,自己竟哭了?
自那日后,阖宫上下都陷入紧张状态,但凡有人头疼脑热便被隔离开,而从宫外传来的消息,皇子府内已有四人和泓昀一样染了天花,泓昀则仍旧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李子怡被软禁在翊坤宫里不能出去,每日必哭闹几回要求皇后放她出去照顾儿子。年筱苒等虽冷眼瞧着,听说泓昀凶险也无不惋惜担忧,
这一切都在情理中,唯一让众人费解的便是皇帝的态度。自那晚他向皇后下达命令后,便再没有提过三皇子染病一事,如常上朝、批阅奏章,或与大臣议事,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到了第四天,因听说李子怡滴水不进,容澜便亲自来了翊坤宫劝慰,正巧宫外送消息进来,王海嗫嚅:“太医们说,只怕三殿下要不行了,请皇上、娘娘们心里有个准备。”
李子怡听闻大呼一声晕厥过去,容澜呵斥道:“什么叫我们有个准备,要他们这些太医做什么?”
王海战战兢兢道:“万岁爷哪里已经下了谕令,若三殿下熬不过,就…就即刻火化,不能…”
“不要!”此时李子怡被救醒,正听到“火化”二字,便疯了一样腾起身子,推开众人不由分说地往外跑,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众人拦也拦不住。一路纠缠到了涵心殿外,李子怡哭喊,“皇上开恩,让臣妾去看看儿子,让臣妾去看看儿子。”
可是李子怡终究没见到皇帝一面,更被方永禄出来指挥众人将她抬了回去,留在翊坤宫的容澜前一刻看着疯了般的李子怡跑出去,这一刻便见到气息奄奄极度狼狈的她被抬回来,竟是连心也乱了,不知如何是好。
如是众人都可怜李子怡,一发连年筱苒也私下抱怨:“再没有比他更叫人寒心的爹了。”
梁嗣音避于符望阁,对于外头的事一无所知,是日傍晚,方永禄突然到来,和善地对她道:“梁才人随奴才走一趟吧。”

☆、57.第57章 心诚则灵

梁嗣音一愣,说:“公公,我不能离开符望阁啊。”说着伸手捂住了丝帕遮挡的脸颊。
方永禄笑道:“既是奴才来,还有不能的么?才人尽管跟奴才走吧。”
嗣音不再执拗,因不带谷雨,便嘱咐她好生在符望阁呆着,一路跟着方永禄走,但问:“公公,三殿下可大好了?”
“这…”方永禄轻叹,答非所问地说:“才人往后莫问他人的事,宫里规矩多,保不定哪句话您就说错了。”
“所以要好自为之。”嗣音道。
“奴才该死!”方永禄蓦地停了下来,白了一张脸躬身道,“这句话真真是奴才多嘴传给了谷雨,娘娘千万别往心里去,更…”
“您是为嗣音好。”梁嗣音恬然一笑,“嗣音会谨记在心。”
方永禄见她如是真诚,心里也明了为何其不过几面之缘便入了皇帝的心。
“这几日各宫禁足避疾,您在宫里走动是不会有人知道的,便是有人知道也无妨,这是万岁爷的旨意。”两人且行且说,竟是到了隆禧殿,方永禄低声道,“个个都说皇上冷血无情,谁知他每日夜里来隆禧殿为三殿下祈福。”
嗣音一惊,但被方永禄催促,终究是踏进了隆禧殿正殿。
那里,着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正盘膝坐于蒲团上,双手合十,一串沉褐色佛珠悠悠轮转,那样宁静,那样虔诚。
“臣妾叩见皇上。”嗣音立在他身后,徐徐跪拜下去,第一次将“臣妾”说得清晰有力。
“你来了。”彦琛虔诚而肃然的脸上微微一释,语调和缓,“会吟唱佛经么?”
嗣音见他的面容,心里便倏地揪紧,没来由地心疼:“臣妾只会《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心诚则灵。”彦琛嗯了一声,抬手示意嗣音坐到他身边去。
梁嗣音没有拒绝,乖顺地盘膝坐到他身边,见他又宁神默念经文不再看自己一眼,便明自己该做什么,遂双手合十,清吟婉转:“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透彻空灵的《心经》随即从隆禧殿随风而散,却仿佛飘至宫廷每一个角落,涤荡污秽孽障,还世界一片清静自然。
方永禄等守在隆禧殿外,忽见远处款款过来一行人,正埋怨谁如此不知趣,待近了竟发现是皇后容澜穿着一身吉服而来,若不错,她本意是来隆禧殿为泓昀祈福,只是那么巧,遇上了。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谁在诵经?”容澜见到方永禄后,就没再往前,挽着络梅的手发紧,旁人不知,唯有络梅默默承受。
方永禄不敢欺瞒,答复:“是符望阁的梁才人。”
容澜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轻叹:“也只有她了。”
又回首对络梅、绣兰道,“咱们回吧。”
“奴才…”方永禄上前试探皇后的意思,容澜道,“你是机灵的。”方永禄便会意,待皇后一行离开后,再三叮嘱一同陪驾的四个小太监不许提皇后过来的事。
然隆禧殿里,梁嗣音吟诵的《心经》久久不绝,直至黎明。

☆、58.第58章 何大人

且说天亮后容澜到翊坤宫探视李子怡,见她气息奄奄、目光呆滞,真真可怜,硬是让静燕、静堇喂下半碗米汤,倒起了几分起色,她见了皇后只是哭:“皇上好狠心,他再不喜欢昀儿,那也是他的骨血,当年您和爷在宗人府里,先帝爷也不曾亏待了这个皇孙,为什么如今他要这样狠心,竟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这些话是禁忌,李子怡万不该提的,容澜因知道她此刻失心,也不多计较,只道:“你是了解咱们爷的,他的心事岂会随便对人袒露,便是我…”言至此,响起昨夜隆禧殿的光景,竟心疼难耐,瞬时哽住了咽喉再说不出口。
众人只当皇后为泓昀担忧,并没多想。
李子怡冷笑,哭道:“娘娘,倘若昀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长了,只求娘娘您发发慈悲,叫我能和孩子葬在一起,他便是没有全…”
“你何苦咒他?”容澜心烦,冷声道,“你这样年纪了,竟还是糊涂!”
正是这时候,王海匆匆从外头跑进来,却是一脸喜色,喘着粗气说:“娘娘、主子,大好的消息,三殿下醒了,太医说今日若不反复,能熬过去。”
阖宫哗然,人人面露喜色,唯有容澜面无喜色,只静静地沉思,心里流淌着什么东西为外人所不知。
皇子府里,泓昀虚弱地躺在眠榻上,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合,他分明记得梁嗣音来过,为何醒来却再见不到了?
“殿下服过药没有?”忽而屋子里响起一把温柔的声音。
“嗣音?”泓昀轻唤。
“大人,殿下好像在说话。”侍女听见这声呢喃,便如是对那来人说。
泓昀随即听见衣袂摩擦的声响,须臾一张脸孔出现在眼前。
“嗣音?”他的心突突直跳。
“殿下,微臣是御医馆右院判何子衿。”那面容如玉之人温和含笑,又问,“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泓昀的视线渐渐清晰,神思亦清醒起来,面前哪里是梁嗣音,只是一个面相俊美的男人,是一个太医。
“我怎么了?”他虚弱地吐出这四个字。
何子衿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泓昀,笑道:“殿下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必有后福。”
泓昀静静地看着他,他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能生得如此好看,想来之前误以为梁嗣音的出现,也当是看见了他。
“呵!”他冷笑,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没有说话,昏昏欲睡时,忽而一记温润触及手腕,他倏地睁开眼,却是见何子衿正在与自己把脉。
何子衿抬眸见泓昀看着他,便又是温和地一笑:“殿下的脉息较昨日平和许多,您会好起来。”
“出去!”可莫名地,泓昀却怒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何子衿一片茫然,与身边侍女面面相觑,有丫头低声道:“何大人,是不是殿下还烧着说胡话呢?”
“也许吧…”何子衿也闹不明,只道,“但还是不要刺激殿下的情绪,他需要静养恢复元气,我出去自有别的太医会来。”他说罢,朝泓昀躬身施礼,便转身走了。
泓昀心一沉,又无力地闭上眼睛。
“殿下请自重,我虽是位分低微的才人,却也是你的庶母,往后请不要再直呼我的名字。”
“殿下请自重,我虽是位分低微的才人,却也是你的庶母,往后请不要再直呼我的名字。”
可这句话却突然在耳畔响起,挥之不去,急怒攻心,泓昀“啊”地怒吼出声,更腾起了半个身子,吓得一干侍女花容失色。
“何大人,何大人…”有人喊叫起来。

☆、59.第59章 贵人

转眼,十一月,京城自入冬第一场大雪后,便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隆政帝忙于先帝祭辰,频频往返于帝陵、太庙和宫廷,一直到了十一月下旬方有几日空闲。
这日身体大好了的泓昀进宫向父亲请安,数月来,这竟是父子俩头一回见面。
“气色不错,朕这里没有旁的事,一会儿去后宫向你的母后母妃请安。”彦琛不冷不热地说着,未及多几句关切便下逐客令。
泓昀也不愿在父亲面前杵着,遂领命出来,方永禄等迎上来寒暄:“爷受苦了,您瘦了好些啊。”
“瘦了?”泓昀却笑,“我怎么觉得这些日子只管在府里吃喝睡觉,竟是比从前胖了呢?”
方永禄尴尬地一笑,又道:“这些日子万岁爷可没少为您担心,往后可千万保重身体啊。”
泓昀闻言回头看了看涵心殿,只微微动了动嘴角说了“是啊…”便走了。
一路往坤宁宫去,见太监宫女忙忙碌碌,便问身边的人:“先帝的祭辰已经过去了,怎么宫里还这样忙碌?”
那小太监笑道:“转眼就要入腊月了,一来忙着过年,二来各宫主子的册封也在十二月里,这会子准备起来,听说还怕来不及呢。”
“也是啊,母妃她们至今还没有受封。”说这一句,泓昀自然地想到了一个人,远远朝符望阁的方向看了一眼,似随口一说,“那位梁才人的病可好了?”
“爷,如今符望阁那位可是梁贵人了?”
“贵人?”泓昀眉头一颤,竟似怨恨般说,“她竟哄得父皇如此喜欢?”
小太监道:“这样说也不是,大概就从您病后开始,宫里就再也没这位主子的消息了,直到上个月忽而说她的病好了,皇后娘娘便下旨给升了贵人,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也没怎么热闹,她依旧一个人住在符望阁,从不出来。”
“你倒知道的清楚。”泓昀哼哼,说话间已到了坤宁宫,恰巧见年筱苒、古曦芳、耿慧茹和宋蛮儿结伴出来,他一一行过礼。
年筱苒还年轻,便离得远远地,只说:“殿下可大好了?这些日子可真真叫人担心。”
泓昀应酬几句,众人便散去。入得坤宁宫,果然见母亲和皇后等着,李子怡先前已出宫去看过儿子,此刻见了也不激动,倒是容澜将他拉在身边问了许多。
忽听李子怡道:“你先前说要向你母后求个恩典,是什么来着?”
容澜有些讶异,笑道:“你要什么,病了那么久母后什么也没为你做,你只要别管我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母后还能替你办几件。”
泓昀笑道:“儿臣已是大人了,母后当晔儿、昭儿那样哄么?”因说,“此次出宫为我诊治的太医里,右院判何子衿与儿臣年纪相仿,说起话来比同那些老太医便宜许多,既然要留一个太医在府里照顾儿臣,母后可否就指名何子衿留下?”
容澜道:“我当什么事,这个容易。”思量后又道,“你说我便想起来了,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院判,倒是听说医术出众的缘故,但是宫里都信老太医,也不见他走动。既是如此,留在你府里便是,也不过一年的光景,宫里还缺得了他。”
正说着,绘竹从外头进来,与容澜道:“娘娘,梁贵人在外头候着了。”
泓昀闻言,脸色倏地变了,李子怡亦不悦:“她怎么来了?”
容澜示意绘竹带她进来,自己则道:“她到底是受了封的贵人,腊月里各种事情,还需的她一旁协助。”
李子怡讪笑:“也是,说起来一会子见了,我还要向她行礼了。”
“你啊…”容澜叹气。

☆、60.第60章 他来了?

泓昀垂着头,片刻后便看到一抹藕色裙裾出现在眼前,静止后是柔婉的声音响起。
“臣妾叩见皇后娘娘,叩见李主子。”
却听李子怡一边讪笑一边上前扶起她,“我可不敢受礼,你是正经的贵人,我还什么都不是呢。”
容澜见她如是,不禁摇头,松开了握着泓昀的手,“去见过梁贵人吧。”
泓昀无奈,下来走到嗣音的面前,躬身道:“泓昀见过梁贵人。”
“殿下。”嗣音微微欠身还礼,没有抬头看他,她端的是后宫与皇嗣的礼节,怀的却是一份淡淡的愧疚,她不想在泓昀的眼睛里读出什么来扰乱她的心神。
这是她的尊重,对泓昀,对自己,更对彦琛。
“娘娘既然有事与梁贵人商议,臣妾和昀儿先告退了。”李子怡明白皇后要和梁嗣音商议腊月册封一事,识趣地避嫌,作势要走。
容澜自然不挽留,着绘竹织菊送出去,只同嗣音说话。
“真真好久不见你了,之前见到你时还是个秀女,如今换了宫嫔的装束,果然益发动人出众。”容澜温和地说着,细细将梁嗣音打量。虽然这几月很多事都和梁嗣音有牵连,但自己竟一次也没见过她,可就是这个连人前都不出现的女人,能叫皇帝把她放在心上。
嗣音微微一笑,不语垂首。
“正如方才李主子说的,你是正经的贵人了,后宫的事素来皇后主持各宫协助,但册封一事需有人避嫌,所以如今本宫手下只有你这一个兵,腊月里的事可要你忙碌了。”容澜道,“册封礼和除夕,各种繁文缛节你都要在这几日弄明白,一入腊月各项事情就要开始,本宫希望你能做得好。毕竟你要明白,你是走了捷径从秀女成为宫嫔,你要知道服众的意义。”
嗣音静静地听着,欠身一一应诺,也不多语。
容澜见她性子如是,倒喜欢几分,之后又交代几件事,便着她往钟粹宫去一趟,让秀女们做最后的准备,言明最终的筛选将在腊月初二进行,届时便要决定秀女们的去留。
当梁嗣音来到钟粹宫,阔别数月的地方不曾有半分变化,只是姐妹们的衣衫和自己一样都换成了冬装。站在一片统一服饰的秀女面前,本一袭淡雅素然的藕荷色棉袍也显得卓尔不群,而嗣音的发髻也有了变化,高高地盘在头顶,虽少珠钗银环,却掩不住的高贵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