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晔挨着他母亲坐,面上是淡淡的神情,倒是古曦芳瞧见淑慎过来,满面的笑容,正要宫女搬椅子来,泓晔却道:“和皇姐去泓昭那里看看。”便带着淑慎走了。
翠芙那里接了一盒菜送到桌上,低声说:“奴婢会让人看着的。”古曦芳颔首,面上滑过忧愁之色。
其实这段日子,儿子对她一直都冷冷的,因嗣音有了身孕,暂时停了每日去符望阁温习功课,于是这孩子每从书房回来,就钻进自己的屋子念书写字,用晚膳时也不似往日与自己很多话,只是默默地匆匆吃罢,早早请了晚安就回房了。
古曦芳问过书房里伺候的小太监,近来书房里并无什么要紧的事发生,她弄不明白儿子这是怎么了?看着儿子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和自己的话也越来越少,说什么知子莫若母,古曦芳此刻竟是完全不明白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许久的忧虑积攒下来,忍不住就挂在脸上了。
戏码演了两出,宴席上的气氛渐渐轻松热闹了,平素交好的叔侄兄弟们纷纷来向晏珅夫妻道喜,更有叔伯拍着他肩膀说:“你小子不够意思,这样的俏佳人藏在家里,竟是从不叫叔伯们见见,不带你这样的。”
兄弟子侄们,则一口嫂嫂一口婶婶地围着周桃,叫她应接不暇。晏珅见众人闹得欢,生怕周桃受惊,便故意做出小气的模样来呵斥众人:“圣上和皇后娘娘都在呢,容不得你们厮闹,本就欠你们一顿喜酒,改日来我府里闹去,这会子都散了吧。”
众人知道他怜香惜玉,又说几句玩笑话便一哄而散,晏珅归座,见周桃微微喘着气,低声说:“没事吧。”
周桃含笑应答:“还好还好,大家都是高兴嘛。”
晏珅淡淡,没再说话。举杯喝酒,忽而见远处小公主被抱来,正腻在她母亲的怀里撒娇,嗣音笑靥如花,拿一块点心给女儿,便叫奶娘送她去帝后那里。她已有数月的身孕,但因身材瘦弱,宽大的襦裙下尚不能显形,面上幸福的笑容泛着绝美的光芒,正目送女儿到皇帝那里去。当初龄扑入父亲的怀抱,皇帝搂着闺女与她的那一目对视,更是多少深情蜜意在其中,叫人看着好生羡慕。
却是此刻,梁嗣音转身取酒杯,眼眸流转间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二人远远地四目相对,晏珅正不知要把目光转向何处,梁嗣音却含笑一颔首,仿佛是在恭喜,便叫晏珅看得呆住。
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就转回去,也很快有别的女眷过去与她说话,自此再没有交集。
记得那天从朝上归来,周桃摆了一桌的酒菜等自己,还笑言是什么好日子,周桃却把在宫里听梁淑媛讲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晏珅,她没有对晏珅说自己是否想做王妃,而是素直地告诉他,梁淑媛希望她成为王妃。
晏珅没有去追究周桃这样表述的原因,他不敢去触碰那一块,他知道京城里风言风语总会叫周桃听到一些往事,可周桃从不问他不说的话,所以对于嗣音的事,晏珅一句话也没她提过。所以他更不可能知道,周桃早在旧年就知道了晏珅心属梁嗣音的事。
当时她只是想:不管丈夫对梁淑媛有怎样的深情,至少他娶了自己对自己也好,她说过这辈子什么都听晏珅的,那么既然他不提,她也一辈子都不要问,就这样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有什么不行的?
只是没想到,其实这个梗在心里会慢慢变大,当初晏珅失踪,她再碰不到摸不着丈夫的时候,周桃才发现自己如果失去晏珅就会一无所有,周桃才发现其实她怨恨梁嗣音,郁郁寡欢不得排解,最终连孩子都被折腾没了。
所以这件事,她委实忍耐得太辛苦,却又不能对世上任何一个人说。
今次梁嗣音有求于她,叫她莫名地觉得自己有了价值,她自然地转述着嗣音的话,看着丈夫脸上的阴晴变化,仿佛是在证明什么,又仿佛是要成全什么,连她自己也糊涂了。
晏珅并不恼怒嗣音的相迫,对于她做任何事,都抱着十二分理解的心态。他恨的,是皇帝让梁嗣音卷入这件事来,他凭什么利用嗣音,他凭什么利用自己对嗣音的情分来促成此事?原来这个光明磊落的皇帝,也会有如此不堪的小人心计。
恼怒归恼怒,自然事情也是因他和皇帝谈条件在先,说愿意请缨出师西南,但皇帝要先答应他休妻,此外他更不愿嗣音难做,所以周桃一说,他就应许了。
见他欣然答应此事,委实叫晏璘都惊讶,若非容敏告诉他梁淑媛曾经召见周桃,叫他猜出几分原委,不然怎么也想不通倔强的弟弟为什么会答应这件事。
酒席过半,戏台上锣鼓暂歇,宴席上静了许多,忽见晏珅饮了杯中酒,离席徐步到了御前,众人见他手里也不曾端酒杯,并不是要敬酒的模样,不由得纷纷好奇屏息来看,一时周遭俱静,正要开锣的戏码也被太监喝停。
彦琛怀里还有初龄在,她眨眨眼睛看看座下站着的人,忽而眯眼睛笑起来,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着晏珅对父亲奶声奶气地说:“十是叔呀,十是叔。”
虽然孩子发音不准,可谁都知道初龄是喊“十四叔”,而这一声,也是众人第一次听见初龄说话。容澜亦是头回听这孩子开口,更惊讶地说:“这孩子就见过十四弟一回吧,竟是记住了。那会儿她还是吃奶的娃娃,旧年秋狩时十四弟来臣妾帐子里见过。”
晏珅怕皇帝起疑心,也忙道:“皇嫂说得不错,臣弟就见过初龄一回。”
皇帝并没有猜忌什么,反觉得他们多心可笑。女儿有多聪明灵巧,他心里最清楚也最得意,众人皆道小公主从来只肯给父皇面子,一概不理旁的人,连母亲都是懒得喊的,这会儿她当众喊一声十四叔,却不是给了晏珅面子,而是大大地给了他这个皇帝面子。
谁再说帝王寡情不念兄弟情分?若是如此,她最宝贝的女儿怎会这般看重她的叔叔?
座下的嗣音也惊奇不已,她从没教女儿念过“十四叔”,只依稀记得周桃来了两回教过她喊“十四婶婶”,自然她是不会叫的,却没想到她竟把这些关系理得清清楚楚。
“你有何事?”容不得她多想,皇帝那里到底回过了正途。
“今日圣上降恩旨册封周桃为王妃,臣弟感激不尽,亦想报效朝廷回报圣上隆恩,如今西南境外两国交战,我朝边境不可不防,臣弟欲请命带兵前往驻守边境,臣斗胆以为朝中再无人比臣弟更熟悉西南及境外两国的情况,还望皇上恩准,成全臣弟效忠朝廷的心意。”言罢单膝跪下,行了大礼。
皇帝那里端了几分架子,将初龄给皇后抱过去,慢声道:“你若去了西南,东北那块朕还要重新派人不成?”
晏珅答:“东北局势稳定,新编的边防军已日趋成熟,相信朝中大有人才可前往驻守,皇上若信任臣弟,臣弟亦可举荐若干。”
皇帝冷笑道:“你今日当众请命,朕若不依,反显得朕不会用人,朕势必要答应你不是?”
“臣弟不敢,一片赤诚之心,望圣上明鉴。”晏珅知道皇帝必须端着他的架子,即便在座所有人都看不惯,他都必须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晏珅不会恼怒,只是顺从。
“朕不过是玩笑。”彦琛笑一笑,说着举杯起身,众人也跟着呼啦啦起来,他朗声道,“朕今命定康亲王抚远大将军晏珅赴西南为朝廷镇守边关,望尔建立功勋不负朕意,这一杯酒先为你壮行。”
言罢,方永禄已机灵地奉来托盘,恭恭敬敬地将皇帝这杯酒端到了晏珅面前,晏珅接过一饮而尽,座下一片击掌赞叹。他把酒杯放回去的时候,目光正落在御前左侧梁嗣音的席面上,但见她款款而笑,眸中满是恭贺神情。
心神一颤,晏珅忙将目光收回。不久回到自己的坐席,却见周桃面色凝滞,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原来,你是要去西南?”
她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可是心里却舍不得丈夫去那湿热的远方,她轻声问:“带我走吗?”
晏珅欣然颔首:“自然带你去,没有你谁来照顾我?”他说这话,一壁将周桃的手握入掌心,温和地说,“不要害怕,我在那里许多年,比在东北还要熟稔。自然你会不习惯,但有我在你身边。桃儿,跟着我你哪儿都愿意去是不是?”
周桃心酸含泪,连连点头说:“跟着你去哪儿都成,我会一心一意照顾你。”
“如是就好。”晏珅暖暖地一笑,松了手。
泓晔泓昭那里,瞧见十四叔如此帅气,此番又要去西南督两国交战,真真是羡慕不已,暗下互相道:“几时才能长大,让父皇也叫我们去带兵打仗。”
淑慎嗔笑:“天下太平才好,带兵为何偏要打仗?”
十王妃那里笑道:“我的小祖宗,只盼你们好好长大,谁巴望你们带兵去?”又说,“昭儿赶紧去给你母亲请安,昭仪娘娘那里惦记着呢。”
泓昭听得,便要过去,一并淑慎和泓晔都来,耿慧茹自然欢喜,刘仙莹便让出自己的位子,她这边坐到了嗣音的身旁。
那里舒宁正带着泓暄看泓昀家的承垚,今日赫娅和梁如雨都盛装随泓昀列席,方才晏珅请缨那番说辞,叫泓昀听得热血沸腾。冷眼看着丈夫手掌在膝头摩擦,赫娅冷笑道:“你激动什么,难不成也想出去打仗?”
要从军的事泓昀只对如雨讲过,赫娅自然当笑话看,如雨却温和地给他第一杯酒说:“来日方长,咱们慢慢计划,爷不要着急。”
比起赫娅的冷言冷语,如雨这一句贴心话自然动听许多,也不怪泓昀对如雨诸多偏爱。他转过来看,却发现如雨气色不好,一张脸很苍白,眼神也有些飘忽,忙问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离席。
如雨这才说:“只觉得胸闷头晕,那戏曲也震得我头疼,许是这几日没睡好吧,不要紧,我忍一忍过会子宴席就散了。这会儿突然走,别人又该瞧我们王府的笑话。”
这般泓昀更心疼,忙叫宫女取热水来给她饮用。却是此刻静堇过来,笑着对梁氏道:“主子请侧妃过去说话。”
婆婆召见,梁如雨不敢担搁,忙起身来,但觉得头晕目眩一时扶着静堇站了。又在这时候,只听泓暄大哭起来,他本和奶娘一起同和承垚玩耍,突然哭闹拉着奶娘苦恼一副受惊的模样。众人看过去,竟是承垚倒在地上抽出着,嘴角也沁了白沫。大家正惊慌,另一边也呼啦倒了一个人,却是起身要去见婆婆的梁如雨也不醒人事。
手忙脚乱地把一大一小从宴席上抬走,泓昀和赫娅也跟着去了,皇帝见儿子家里又出事,心里不免恼怒,不久传来消息又说是什么药和食物冲撞了,而说和郡王妃讲,侧妃和小皇孙的膳食是分开的,只是近日来吃的药,都是符望阁梁淑媛送出去的,而侧妃因怕小皇子再中毒,所以回回都先吃两口。
一时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到嗣音身上,边上刘仙莹却低声咒一句:“那个毒妇又生事端。”

☆、424.第424章 你想做太子吗

嗣音却笑道:“她说的也是事实。”
刘仙莹皱眉,问:“你怎会与她有瓜葛,避之不及的东西。”
“可不是么,避之不及。”嗣音轻笑。
众人见梁淑媛还有心思与刘婉仪谈笑,都不免惊讶,皇后自然不能不开口,便问嗣音道:“怎么是你给送的药?”
嗣音款款起身,大方从容地回答:“只因说承垚中毒,虽然解毒度过了危险,但是体内毒素不清除,将来会留下病根,所以臣妾让御医馆配了药送出去,本是好心,药也是从御医馆开的。这会儿既然说是什么食物和药冲撞了,想必是臣妾和太医都疏忽了,开药时忘了叮嘱忌口,那么不巧今日碰上了。”
的确,梁嗣音的话不错,传来的消息并没有说是药物的问题,不仅不能说嗣音给的药不好,更不能怀疑她动了什么手脚。
不久有太医来到御前,竟是今日当值的右院判何子衿,他躬身向帝后解释,言明梁淑媛的药是他所配,更以性命担保药没有问题。也提到说是疏忽了医嘱,而梁侧妃与小皇孙皆食用了今日宴席上所呈的羊肉,这才引发症状。皇孙体弱,便动静大了点。
嗣音那里已缓缓坐下,无事人一般旁观此事,待何子衿说完,众人更是深信不疑,皇后也只不过叮嘱说:“往后还是小心些。”
此事便这么过去了,宴席继续,皇后离席过来看看,但见李子怡抱着孙子哭得可怜,便道:“孩子好好的你哭什么,多晦气。他这样再抱出去也麻烦,就留在宫里你照顾些日子,有泓暄初龄做伴,也不怕在王府里寂寞。”
此时梁如雨已醒,挣扎着要起身向皇后行礼,容澜道:“好孩子躺着吧,一会儿有精神了再出去。”又用嗔怪的口吻,当着泓昀、赫娅的面对她道,“你是傻子么?要给承垚试药,你尽管叫下人奴才去做,你是主子是金贵的身子,怎么使得?何况你每日吃药,是药三分毒,若有了身孕不知道,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往后再不许你这么做了,难不成王府里有谁怀疑你要毒害皇孙不成?”
说着把目光投向泓昀与赫娅,泓昀尚可,赫娅有些掌不住,开口道:“如今宗人府还没查出来,儿臣谁也不敢信,但并没有逼她试药,母后不要冤屈了儿臣。”
容澜都懒得理会她,而是对泓昀道:“今日的事虽然是误会,可也闹得尴尬,要你父皇心里怎么想?你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一味地叫他生气。”
泓昀不敢言,低垂着头站在一边,李子怡见儿子被教训,心里当然不服气,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她又有什么话好说?
“承垚暂时就留在宫里,再被你们养着,真怕给折腾死了。”容澜又看看赫娅和如雨,冷声道,“三纲五常你们都是懂的,在家里该做些什么不用本宫教了吧?一个个都把身子保重好,年纪轻轻的,或病或晕,像什么样子?别再叫本宫为你们操这些心,若再如此,往后坤宁宫也不必来了。”
三人不敢吭气,容澜也不久留,撂下了话便走了。
但是等容澜回到席上,皇帝竟然已经离开,也因彦琛不在,众人反自在起来。容澜问织菊皇帝离开的原因,织菊道:“也没什么反常的,只是方才小公主哭闹,哄也不好,皇上就抱着出去了。但过会子方总管就来说,皇上不来了。”
“去哪里了?”
“说是回涵心殿?”
此时奶娘将泓昶抱了来,宗室里的女眷们都围过来看小皇子,容澜也不能再细问,许久等宴席散了,王海那里才打听到说:“皇上独自抱着小公主去了符望阁。”
容澜只是叹一声:“我猜也是。”
嗣音和刘仙莹送年筱苒上了肩舆,又与舒宁话别,二人便各自坐了肩舆往永寿宫去,因淑慎方才跟着惠静一起随耿慧茹走的,说要看什么稀罕的东西,嗣音这里就想绕过去接她回符望阁。
然才走不过两步,方永禄身边的小太监便赶来,对嗣音道:“万岁爷在符望阁等主子过去。”
刘仙莹莞尔,低声笑:“方才一句话都不说,是等着私下问你呢吧。”
“麻烦你派宫女太监送淑慎回来,别叫她缠着昭仪娘娘不肯走,惠静也该出宫去,家里孩子还等着她呢。”嗣音笑言,便叫肩舆往回去的路上走。
刘仙莹这里独自回去,才过翊坤宫,但见泓昀并妻妾二人从宫里出来,他们见刘仙莹的肩舆过来,便立在一旁,礼尚往来,刘仙莹只能叫停下肩舆,她颔首道一声:“三殿下是要出宫?侧妃身子可好些了?”
不过是寒暄客套的话,点头几句话便可各自走各自的路,偏偏赫娅笑道:“王爷带如雨先走吧,我和刘婉仪还有几句话说。”
泓昀担心如雨的身体,懒得和她多说,只道一声:“莫打扰刘婉仪歇息。”就带着如雨走了。
二人且行,如雨回头望了一眼,瞧见刘仙莹却是落了肩舆走下来,二人凑得极近的不知说什么。
“姐姐同刘婉仪很熟吗?”如雨问。
“谁知道她,终日神神叨叨的。”说着转头来对梁如雨道,“再不许为承垚试药了,听见没有?我不需要你向她证明什么,难道你怕我不信你?”
如雨听了心里很暖,甜甜一笑说:“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母后那句话戳中我的心思,我竟是忘了该保养好自己,不然将来…”后半句话没说出口,通红的脸已出卖她。
泓昀怜惜不已,握了手拉到身边说:“你知道便好。”又问冷不冷,要不要风衣。
其实赫娅和刘仙莹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她不紧不慢地追上来,远远瞧见丈夫和梁如雨依偎着,猛地想起大婚后他们进宫,自己想挽着丈夫,泓昀却说什么天朝规矩大,夫妻俩也不能在外亲昵。那这会子他们这算什么?泓昀是睁眼说瞎话吗?
“梁如雨,我看你的狐狸尾巴还能藏多久,泓昀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赫娅恨得咬牙切齿,忙着赶过去,硬生生将两个人分开了。
嗣音这边一路回符望阁,便猜想彦琛是为刚才的事动气了,怎么会是因为初龄哭闹他才离席,分明就是心里不高兴,懒得看到席上众人罢。小太监告诉自己说皇上离了坤宁宫就去了符望阁,天晓得这一个多时辰他独自在符望阁里干什么,若是生闷气,过会儿一准不给自己好脸色看。而给泓昀府上送药的事,她早就想好怎么对皇帝说了,只是没想到发生了今夜这件事。幸好何子衿信守承诺,她总算没有白与他做下约定。不过此刻想来多少有些后怕,若何子衿毁约,自己该怎么办?
待到符望阁时,果然气氛有些严肃,方永禄笑得不冷不热,朝嗣音摇头表示不晓得皇上此刻的心情,只说在楼上和公主玩闹。
嗣音先洗手换衣裳,拾掇好了才缓步上楼来,听楼上静悄悄的没有声响,猜想丫头已经睡了。谁知二楼仅有奶娘在,她低声说:“皇上抱着公主在阁楼呢。”
嗣音再拾级而上,却见彦琛在躺椅上闭目而眠,初龄则趴在父亲胸前也睡得正香,他的衣袂如被子一样盖在女儿的身上,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只是合着衣裳就睡。
幸而门窗紧闭,秋风漏不进来,不然皇帝就这样睡着必要着凉,嗣音蹙眉摇头:“真真是两个孩子。”
她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毯子,继而悄声过来盖在彦琛的身上,这父女俩也不知先头疯玩了什么,竟累得睡得如此香甜,一大一小这个模样,委实可爱得叫人心里发甜。试问彦琛的兄弟姊妹里,有几个曾经这样卧在先帝的怀里?而泓晔他们,又和父亲亲近过几回?
彦琛给初龄的爱,其实就是普通百姓家里爹爹对闺女的疼惜,只因在严肃的帝王家才显得有些出格和弥足珍贵,想到女儿能在帝王家得到这样的爱,嗣音心里是说不尽的幸福。
此刻初龄似乎是做梦了,趴在父亲胸前挪动了下手脚,嘴边一溜淌下口水,看得嗣音只想笑,又怕她脏了彦琛的龙袍,忙拿丝帕来擦拭,不想到底惊动了彦琛,他带着睡意沉沉地说:“你回来了?”
嗣音反道:“皇上突然离席,叫娘娘好不尴尬。”
“是吗?皇后不高兴了?”彦琛醒了,见身上多了毯子,便只顾着把女儿盖好,又怕她睡得不舒服,轻轻地将她抱起托在臂弯里。
果然这样的姿势最舒服,初龄满足地蠕动着小嘴,不由自主地把手指塞入嘴里吸吮,可爱的模样叫彦琛看得痴了。
“没有不高兴,只是臣妾以为而已。”嗣音说着,伸手来要拿出初龄的手,偏他的父亲拦住,宠溺着说,“罢了,别弄醒她。”片刻等女儿睡安稳了,才问道:“你教她喊十四叔的?”
嗣音一愣,没想到皇帝竟是问这些,回道:“没有,只是周桃来过两次,教她喊过十四婶婶,皇上也知道,她是不会叫人的。”
“她连娘都不肯喊,却肯喊十四叔,这小丫头怎么这么鬼精灵?”彦琛笑着点了点初龄的胖脸颊,无比骄傲地说,“今日丫头这一声十四叔叫得好,朕都不知该怎么赏她,难道她是知道她的十四叔比谁都重视亲情么?”
嗣音不语,晏珅的事她没有兴趣过问,休妻册封的事在周桃点头答应后,一切就该止住。皇帝要她做的她做到了,别的事就不该她多管闲事。至于女儿为什么会喊她的十四叔,只怕将来她长大了也不会有答案,不过凑巧罢了。她不希望别人强加些什么在初龄的身上,她不过是个脾气怪些的骄傲小丫头,哪里就那么神奇了。
她极自然地扯开话题,说:“承垚已经没事了,何太医医术高明,如今皇后娘娘让贤妃抱在宫里养,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出宫去。和郡王妃和侧妃也是,怎么就照顾不好一个孩子。”
“嗣音啊,那件事朕实在为难你了。”彦琛见她脸上有淡淡的不悦,心里便疼了,伸出一只手握了她道,“你不要生朕的气,若非你出面,这件事朕也逼不了他。你心里不开心,朕也难过。但事关江山社稷,朕只能让步。”
“皇上一直为了弟弟们在让步,这个也是那个也是,分明处处委曲求全,可别人还要误解您。”嗣音抬眸看着他,满目的心疼之色,哪里有半分生气,“臣妾纵然心里不乐意,可也愿意为您去做这不过说几句话的事。您这会子来算计臣妾付出了什么委屈了什么,那谁来算皇上这笔帐?不要说怕臣妾生气的话,臣妾怎么会气皇上?而有皇上此刻几句话,什么都够了。虽然那样说有些逾矩,但夫妻之间不就该互相扶持么?”
“朕有你这几句话,又何尝不满足?可嗣音啊,你若不高兴,不要憋在心里,朕不得已叫你出面做这些事,事后总还能补偿你的委屈。”彦琛温柔地看着她,想要把她从眼眸藏到心里,“你脸上分明写着不愉快,为什么还要装不在乎。”
嗣音心里一疼,静默了须臾才说:“的确是不高兴的,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可真心不愿意怪皇上,也是心甘情愿做这件事的。可这会子心里堵着的,不是这件事。”
“为今夜承垚的事?”彦琛皱眉。
嗣音摇头道:“与臣妾无关的事,理会它做什么?”顿了顿才道,“皇上该知道臣妾在御花园找到泓晔的事吧。”
彦琛无声默认。的确,其实这宫里犄角旮旯里点芝麻绿豆的事,只要皇帝想知道,就没有他不能获悉的事,更何况嗣音、泓晔,这两个他心里最在意的人。
“朕想你若要提,自然会说,并不怕你瞒着朕。”彦琛道。
嗣音点头,这是他们俩最珍贵的,只怕连皇后都没有的默契,可是每每用到这份默契,就是发生了什么会叫人不愉快的事,凭心而论,嗣音委实不愿拥有它。
“那天发生了很多事,与今夜的事也有牵连,皇上有耐心听臣妾讲完么?”
“你说便是了。”彦琛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投向女儿,仿佛寻找一种慰藉,直觉告诉他,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与此同时,古曦芳和儿子也回到了承乾宫,儿子面无表情地请了晚安就要回房,忍耐数日的曦芳终于忍不住了,将翠芙翠蓉一概打发,留下儿子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长大了就有些话不能对母妃说了?晔儿你知不知道,母妃天天都在为你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终日愁眉不展?”
泓晔静静地看着母亲,梁淑媛说他应该和母亲沟通,可是泓晔委实不知从哪里开始讲起,于是一直拖到眼下,今夜瞧见承垚的事,心里的梗又在刺痛他的心。
“儿子,是母妃做错什么了吗?”古曦芳道这一句,已是红了眼圈。
泓晔定了定神,娓娓将那一日在外祖家中听到的话复述给母亲听,末了问她:“儿臣只想知道,皇兄他真的吸食了五石散,而害他的人是母妃吗?”
“不是的,泓晔,你不可以这样想我。”古曦芳很激动,她完全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被儿子听见,果然所谓人在做天在看,天的眼睛,就是借了孩子身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