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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的肌肤在掌下,心无旁骛,只是专心找出问题,她会不会是?
本来正难受呢,又被他的举动吓到。粗糙的手掌贴到肌肤上慢慢滑动,在胸口最敏感的地方停下来。
被轻薄了,呜呜的哭声反而止了,揉着眼睛擦眼泪。他怎么这样呢,诸子百家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睡衣下面什么都没有,他的手还那么急躁。
已经快要死了,他还这么欺负人,参赞也不能这样对待下属!要是能活下来还怎么见人,她的清白啊。
这么一想更是悲从中来,手捂着脸,眼泪又滚了下来。他根本不是友好的抚摸,弄得她很疼,比刚才更疼了。
沿着胸前的肋骨一点点摸索,没有放过任何细节,每到一处轻轻按压,等着她的反应。可她只是哭,呜呜的一会儿喊爸爸,一会儿叫妈妈,到后来哭得直打嗝,呼吸反而更不舒畅了。
“别哭,听话…这疼吗?”慢慢感应,停在最可疑的地方。轻轻一按,果然脸色大变,啊的叫了一声,身子跟着猛的一震,想抬起来又没力气,倒在床上急促的喘气。
还是那样咔啦咔啦的噪音,贴近听得更真切。他也着急了,手又滑到背上,没遇到什么遮挡,仔细按压检查起来。
她始终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只掉眼泪不出声。怕她晕过去,反复叫她的名字,好半天睁眼看了一下,又自顾自的闭上哭了。
“坐起来,能坐起来吗庄非?”
摇摇头,已经没有力气了。抽着气,抓着他的手臂。别再折磨她了,都这么疼了,也顾不得害羞,想挣扎一下,可眼前发晕,他的脸都模糊了。
从衣下探出手,推开额上的小发卷,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决的解开了她胸前的衣服。
躺在床上正挫败,突然觉得胸口一凉,大惊之下睁开眼睛。
他整个人几乎趴在自己身上,仔细…妈呀!睡衣呢!自己见过上万次的胸口,这么青天白日被个男人直勾勾盯着摸着…马上让她死了吧,不能活了,活不了了!
和想象一样,碗口大的瘀痕清晰可见,印在细腻的肌肤上,已经隔夜了,才会疼的这么厉害。压在柔软的胸房上,她疼得浑身哆嗦,牙齿打架。
下一刻拢上衣襟连扣子都系,从床边猛地起身。脱了大衣盖在她身上,又找来外衣垫到身下,小心的横抱起来。
“扣子…扣子…”
两只手笨拙的要系,他看不过去,接过去帮她。可越系,越会无意擦过敏感的肌肤。
终于弄好了,软软的躺在床上,睁开眼想问问如何处置自己,却被他的脸色吓住。
那么紧张的样子,是出什么大事了吧。不敢动也不敢问,因为特别疼特别丢脸,只能抓着身上盖的衣服。
临死了,晚节又没保住,不知道该顾着疼还是刚刚的轻薄!
好在是他,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打算,反正摸也让摸了,看也让看了。横竖快死了,就死在他怀里吧,爸爸妈妈都不在,荀子墨子…姐姐见不到你们了!
越想越悲观,吓唬的自己脸色越来越差,哽咽着鼓足勇气,问了句,“参赞,我要…死了吧?”
“不许胡说!”好像和谁生了天大的气,脸色沉重。
拉着自己的衣襟,被迫与他对视,耳边爆开从未有过的低吼,“老实躺着不许动,受伤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被他一凶,心里更委屈。他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对病人连基本的怜悯温柔都不给!
“不会死,不许说死,听见没有!”
“我…要是死了…”
“你敢死!别胡思乱想!”耳边又是命令,比什么时候都霸道,“不许说死!”
“我要…”
眼泪还没掉下来,他一脸怒气的俯身,嘴唇就被堵上。
疼,有什么闯到嘴里,剥夺了所有的清醒。睁大眼睛想看清,只有他模糊的轮廓。胸口还疼得那么厉害,参赞又来体罚随员,这世界,没有公道天理!
圣经里说,逾越节前夕,上帝越过以色列家庭,把埃及人家头生的孩子和牲畜全杀死了。她承认,自己是家里的头生孩子,可不是埃及人的啊,更不是小牲畜,上帝别杀她!
身子越来越轻,被他高高抱了起来,唇上依然纠缠,连疼也是奢侈的。很温暖的在移动,听到不一样的声音。
“不会死!”
他这么说,可耶稣照样来了,天暗下来,好像一块很黑很大的幕布蒙在眼睛前。
唉,铁定完了,要升天了!
想叹气,唇上变的柔软,不离不弃。抓着衣服的手一松,在永垂青史的初吻里,庄非闭上了眼睛。
…出埃及的故事刚讲完,就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
“牧开车,Itzhak带着Samir跟我们走!其他人留下!”
大家还围在桌边,见让抱着庄非下来,都有些摸不到头脑。
“Zusa怎么了?”本想上前,在他的眼神下Samir停住了,他很生气,隐忍但一触即发的样子。
Zusa身上盖着他的大衣,露出睡衣的领口。
Itzhak看了眼庄非,推开面前的食盘,摘了基帕,大步拉着Samir上楼准备。
“这是怎么了?”天放有些担忧,让很少这么紧张,虽然布置工作很镇定,但他的声音变了,和以往的从容不一样。
明放已经走过去开门,街上人很多,一年里的大节日随处都在庆祝。“你带她去哪儿?”
“肋骨恐怕折了,得马上去医院。”并不过多解释,马上往门外走。牧跟在身边帮忙开了车门。
“天放,你和雅丽去学校周围走走,打听一下出过什么事。别一起去,学校侧门的咖啡馆老板也许知道。”
“好,快走吧。”走近了,才看出他怀里的孩子脸色并不好,早晨恹恹的下来,饭没吃几口,没想到真的病了,一屋子人竟然都没注意。
很少见让这么阴沉的脸色,牧很快发动了车子,后视镜里,他一直低头盯着怀里的庄非。看来事情比想象的复杂,不光是她的伤,还有他们两个的关系。
一言不发的把油门踩到底,直奔几个街区外的医院。
“不去区医院,去哈达萨。”
没说话,却减下速度。
那不是寻常的医院,希伯莱大学的哈达萨,坐落在城郊,算得上世界级的好医院,是以方最高领导人的指定医院,她断了肋骨用去那么好的医院吗?
“让,还是去…”
“哈达萨!我说去哪就去哪儿!你们六个大活人竟然没注意到她受伤,从昨天到现在,我如果不回来呢!”一向亲和,这时却拿出了领导的威严,“她就是犯了错也是没经验,可你们几个都是老人了,应该告诉她怎么做。既然前天批了一顿,昨天就该跟着去学校!”
“我…”没法辩解,只好任他说,猛的调转车头,向西区的方向加速开。“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找她谈完并不放心,可朝纲一再嘱咐不要跟太紧,容易暴露。现在倒好,没看紧让她受了伤。
“回去再谈,专心开车,应该没什么大事。”缓了缓口气,不想再指责谁。是自己疏忽了,那么危险的环境放她一个人去,自己却和家人在埃及休假。
知道她和Bluma见过之后就该早些未雨绸缪,她的个性根本忍不住。昨天到底什么事,是Nahum的手下?
看她在怀里躺着,皱着眉头,也不忍弄醒她问,天大的事等确定了伤势再说。把大衣掖了掖,不让睡衣露出来。在衣服里碰到腕上的手链,脆脆的响了一下。
心里有个铃也响了,别人都听不到。明知道不应该,手还是滑到大衣下,扶稳了她受伤的肋下。
到了医院直接出示外交护照,很快照上了片子。牧去等结果的时候,护士推着她从透视室里出来,主治医也在,友好的寒暄了两句。
“她也是使馆的人吗?来耶路撒冷公干?”
“没,我太太,带她来旧城看看逾越节的习俗,想今天赶回特拉维夫呢。”
“别担心,不太严重,片子出来我再看看。”
医生离开,护士推着她到了急诊病区,拉上隔间的帘子,私密性很好。没一会儿她就醒了,躺在那没睁眼,先拍拍脸摸摸胳膊,检视一下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一把擒住要往胸口乱摸的手,刚放下点的心又提起来,这次却是生气。
“不许乱摸,给我老老实实躺着别动!”
原来真的活着,听见他的声音了。眼睛眯开一条缝,能看见一团驼色,手指微微弯曲,摸到他掌心的纹路。啊,太好了!哎哟,疼又来了!
听话的不动了,躺在那等着。手一直放在他掌心里,听到有人掀帘子进来,一言一语的和他小声说话。
“第二根…不是粉碎性…外力…”
“包扎…没希望了…”
“…”
嗯?没希望了,她没希望了?!
刚刚的希望瞬间破灭,下面的话都没听,只是眯开眼看了看那团驼色,好像永别似的,又不舍的闭上。眼睛里又有水了,针扎上的时候,从脸颊边偷偷滑落,被人轻缓的拭去。没过一会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因为打过针她一直睡着。Samir在身边照料,他亲自开车。Itzhak把前一天的事情说清楚,先一步回学校了解情况去了,牧留在医院结尾。
开回市区,各家各户门框上洒染的羊血,才觉得真的是节日到了。满街都是兜售传统馕饼的商贩,快开到饭店的时候,让Samir下车买了几顶黑色的基帕。回头看她,躺在那儿睡得很香。
安排好后面的工作,抱着她直接上楼,不许别人打扰。轻轻放在床上,小心的在胸前覆上厚毯,才盖上被子。
落日西沉,坐到床边,自然而然拉起被外的小手,紧紧握住。
把一顶小巧的基帕别在她头顶,露出几个可爱的发卷,稚气讨喜,虽然面色苍白,却也动人心弦。
仔细端详每个轮廓,摸起另一顶小帽子放在自己头上。
逾越节来了,上帝要杀埃及人的孩子和牲畜。他给她带了基帕表明身份,自己也是。他们都是上帝的孩子,都很安全。
“世上有上帝的话,会保佑我们,没有的话,我保护你…”
简单吃了几口晚饭,准备上楼被牧叫住。“让,出来一下,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站在楼前,各自点上一支烟。看着一幻一灭的小红点,牧靠在墙上,心里搁着的话直接摆到台面上。
“那个庄非…你准备怎么办?”
“我有分寸,不用担心。”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但目前实在不是谈话的时机,Samir在楼上看着她,回来已经睡了很久,一直没有醒过,让人提着心。
“不觉得太近了吗?”
也许超越了下上级分寸,可还是忍不住提醒,“别忘了四年前的事。”
慢慢熄灭烟蒂,在脚下化为乌有。“方舟只是使馆的翻译,她的事该去问朝纲。” 挺拔的影子投在地上,从身边经过,很平静的交代琐事一样,“庄非的事我会处理,谁也不要插手。”
那是命令,牧知道,看他上楼的背影,身形矫健,好像回到四年前在加沙野战的岁月。他确实不一样了,如同所有人想的那样。庄非,绝对不只是他要用得一步棋。
深深吸口烟,背后有脚步声,是阮家兄弟。
“有什么消息?”
“说不准,但不像Nahum动手,也许只是意外,得等她醒了问清楚。”
吐了个眼圈,带着无奈的嘲讽,“谁问?怎么问?能问吗?”看了眼上楼的方向,牧不再做声。
三个人围在光圈周围,听着门外街道上的喧哗,都给不出答案。
Samir听到门上的声音,知道是他回来了,轻轻起身。
“怎么样?”
“烧起来了,没醒。”
他低下头没说话,错身进到屋里。“去忙吧,我看着。”
话是这么说,关上门走到床边,心情却比刚才沉重。
几拨去打听消息的人都是无果而终,朝纲要从郊外往城里赶,被他制止了。伤了一个,最好不要影响全局工作。
可看她此时的样子,也开始怀疑下午医生的话。
回到饭店虽然一直睡,可体温却越来越高,脸颊上异常的红,头上也不发汗。骨折不该发烧,除非还有别的伤。
想掀开被子再检查检查,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在医院前前后后查得很仔细,并没有大问题,也许烧很快会退下去。
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病中的脸,亲切又有些楚楚可怜。不是翻完稿子在飞机上那种放心的安眠,和每次腻在身上都不一样。
好像累了,也疼了。扮成大人模样,学做大人的事情,可受伤褪去外衣,才是本来的她,稚气里一点傻傻的娇弱。
黑色的小基帕就放在枕边,本想拿起来,手却擦过烫烫的脸颊,再收不回来。指尖点着发热的嘴唇,沿着唇线慢慢描绘着本该微笑的轮廓。
病中的她,看起来更小了。
温暖的呼吸碰在手背上,盖在额头试了试温度,确实不低,颈后也是一片热烫。伸进被中找到她的手,贴在自己的手心里,比孩子的大不了多少。那条带铃铛的手链似乎知道主人生病了,静静躺着不再叮当作响。
屋里这么静,静的能听见心跳,还有隐藏的混乱思绪。
初次面试毫无经验,回答问题总是先胆怯又每每带着独到的见解,用一知半解的古文宣告自己没有男友。特拉维夫的拂晓,一起上车奔赴战场,睡在怀里喊着孔融。苦难路的旅馆里,不顾危险奔向自己,下一刻拿着十个字的检查站在办公桌前,吐着舌头对他耍赖。
好象很多她同时出现在眼前,有嬉笑,有调皮,有干练,也有脆弱。明知道那是孩子的眼泪,却来自一个女人。再多条款烂熟于胸,这时候也早抛开了外交官的身份。
离开椅子坐到床边,仔仔细细端详着,怕错过了什么。时间走的很慢,庆幸这样独处的空间,又无时无刻的担心她。
不是她的上司家人,也不需要是朋友,只想待在床边,作她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
她,怎么还不醒呢?
地狱之火果然很热,千锤百炼的游魂死鬼带着她飘荡,从门口直奔地狱低层。热啊,熔岩灼烧,热死人了,胸口压得喘不过气,死亡之门越来越近了。
从一场噩梦中吓醒,心浮气短。费力的睁开眼有些模糊,好不容易看清,竟然并非狰狞。
自己的房间,孔融还是帅。就坐在旁边,很近很近的地方,温柔的看着自己,他从来都爱凶人,这么温存,还把大手放在额头上轻轻抚摸。
唉,一定是自己快不行了。回想着医院里听来的话,突然很难过,连藏都藏不住。
“醒了,想喝水吗?”本来看她睁眼很高兴,下一刻却因脆弱的表情,整个人都僵住了。
泪珠有了自主意识,一颗颗急速跟着往外滚,身上麻麻的动不了,勉强从被里伸出手,找着要他的胳膊抱。
看他跪下身,贴在旁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开口。
“参赞,我…我还有好多事没做,还有…好多书没有看,辜负了…大使…如果以后…”想到没有以后了,又马上改口,“你…一定把我送回家…爸爸妈妈每年看我的时候,我想要…”以后再见不到爸爸妈妈了,那些小奢望永远不能实现,再也说不下去,抱着他的胳膊嘤嘤的哭了,这次,连呜呜的力气都没有。
抽噎着,看着温柔的孔融,悲伤比什么时候都深刻,“你没给…梨呢…我害怕…”死字说不出口,举起唯一能活动的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别死…呜…我不死…”
冷硬了再多年,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看着遍布泪痕的小脸,带着诀别的依恋,不觉心里酸痛,贴在她唇边,笨拙的哄了一句,“我不让你死!”
“我要…死了…怎么办…”她哭得太伤心,一咳嗽带着胸口起伏不定,声音变得格外沙哑,呼噜呼噜的,像只害了气喘的小猫。
推开一点被角,搂着发烫的身子抱进怀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拍拍后背,托着左摇右摆的脑袋,想办法先止住那些哭。
话也说不清,一哭,只会让他跟着着急。
“不会死的,只是肋骨受伤了,别害怕,休息几天就不疼了,真的!就是伤了肋骨,一定不会死!”
脑子烧得七荤八素,听了也不明白。只是悲从中来,满心酸楚。
“医生…说…我都…没…希望了…”手盖着眼睛,一边揉一边哽咽,吭吭咔咔咳嗽,又是震得胸口疼,咿咿呀呀的呻吟,把他吓得不轻,只好抱着坐起来,慢慢顺着背,试着让呼吸平稳下来。
下午医生嘱咐不宜剧烈运动,要卧床休息,当天回特拉维夫没希望了。不知道她怎么就听成自己要不行了。哎,真是没料到会发烧,还烧晕了。
试了半天,还是咳,赶紧拉过被子搭在身上,像抱孩子似的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听错了,没事儿,不咳了,睡醒就不疼了。”
不敢碰了伤的地方,只好让她半坐在手臂上,换了姿势不舒服,扭动了几下靠对了地方,才像回到睡袋里的小考拉变得很老实,咳收敛了很多,哭也不稀里哗啦了。
“就是肋骨裂了,就一小块,没全折…”觉得自己解释得有点血腥,赶紧打住,“不会死的,这点伤不碍事的!”
搂着他的脖子,整个身子都依靠着,自己不敢使力气,也没力气。想着医生的话,眼泪蹭得到处都是。什么闪耀的外交新星,明日的杰出女性,都不当了,只想回到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抱着小说好好睡一觉。
可胸前真疼,再也不能回家了,荀子墨子,妈妈爸爸!
听着安慰,声音很低哑,眨掉眼泪看到一片驼色的衣衫,随着缓慢的步履移动,好像爸爸。老庄也是这样,胸口暖暖的,声音很深沉,很小的时候,关灯离开房间前,总会背上一大段古文给她听,是爸爸吗?
“没事儿,没事儿。”额头上盖着冰凉的大手,越听越相信,原来老庄来了。
天别降大任给她了,承受不住要挂了!
未尽的事业,中道崩猝的美好人生,一声长叹。不自觉开始喃喃的,把不放心不甘心的,死呀活呀的,想起一件是一件,交待给父亲,算作自己的身后事。
“别胡说…”
声音不太一样了,老庄也变高了,但亲切的感觉还是一样,甚至,更亲了,说了好多不是古文的话,说到心里不那么难过了。
听着听着,不觉摸摸爸爸的脸,抬眼根本看不清模糊的轮廓,眼皮很重,又阖上了。下巴硬了,胡子很扎人,可又凉又舒服,只想靠着他。如果能不死,这么和爸爸在一起多好呢,烧得发烫的脸蹭到他耳边,所有的感慨都变成一声软软的——爸爸。
身子一僵,停在窗前。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外交会谈或是枪林弹雨,什么话没听过,阿语、希语、法语、英语,唯独这句汉语绝对震撼,又酥又麻,又无奈又心折。
也没经验,初初体会到心疼,只会贴在热烫的额头上,迈开步子,继续一遍遍重复,“睡吧,醒了就好了,听话!”好像真的抱的只是个生病的小女孩。
爸爸,心里念着,非非要走了,亲了亲面颊,唇嘟在他耳边,算作永远的告别。
不久之后,呜咽和遗言都止住了。手垂在肩上,额头抵着颈窝,几个小发卷在他怀里摇啊摇,摆呀摆。
他还一直在那不停的哄着,搜刮脑子里能想到的话,绕着房间慢慢的转圈。每一步都很小心,臂上好像承载的是整个世界。
驻以首都的全权代办,英明果决的外交精英,这一刻竟没察觉,怀里的人早已趴在那睡着了。
…这一夜,喂水喂药,到最后,再坚强的意志也快被她磨垮了。
从来没有照顾过病人,更没照顾过她这样的小女孩。真拿她没办法,从不知道生病是这样腻人的。
先开始抱着走,走不动就坐着,再后来累得也坐不住了,索性靠在床上让她枕着睡。手环着他不放,皱着鼻子勉强吃过两次药,闭上嘴很快又躲回怀里,连带哎哟哎哟的喊疼。
她不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更没什么钢铁般的意志,还没怎么,只是场小病,她就被彻彻底底摧毁了。爸爸、墨子、荀子,想到哪个叫哪个,烧到最厉害说胡话,竟然还叫过妈妈。
换了好几个冰袋,折腾了好几个来回,烧最终是退下去了。把她放回床上没多久,自己也累得趴在旁边睡着了。一闭眼,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觉得脸上一下很轻的触碰,睁开眼,窗外透出蒙蒙亮。是她的手,无意的扫过他面前,睡得很香,手脚全从被子里伸出来。
贴贴额头,有些汗,温度很舒服,微张的小嘴里呼呼的,还夹带着含混不清的音节。
把手逮回被子里,掖得严严的,刚要起身,她又一动,手臂搭过来,好像知道他要走似的,圈在他的脖子上。
一时动不了,趴回她枕边。靠的这么近,听了好一会儿,才算听清。
“让…非的…梨…”
…走出房间,站在楼道里,有些疲惫。除了放心,一直在捉摸那几个字。
让拿非的梨?
让吃非的梨?
让送非的梨?
偷?抢?买?欠?给?还?可能性太多了,她到底要说什么?
…也许,让—是—非—的—梨也许,不是睫毛轻轻挑动,眼珠转了转,已经寂静无声的睡了那么久,屋里的看护换了好几拨,又成了他,她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休息的时间并不长,交给别人多少有些不放心,所以离开不多时又回来了,一直坐在床边,不时摸摸她的额头。
手边是她的日语课本,圈圈点点的,本来随便翻翻,发现每页页角都有一只不一样的小花猫,代表着她的心情,有的还叼着一只气球,里面写着小字。
原来学校这几个星期也有些事情,同学啦,老师啦,她都记了下来。
看到后面,不禁笑了。
“汽车怎么能叫火车,我每天坐火车上班回家?!”
“日语太没道理,受伤叫‘怪我’,应该叫‘怪你’才对!”
“手纸中国人擦屁屁,日本人怎么当信呢?!果然落后荒蛮!”
那页书角的小花猫格外高大,眼神犀利,尾巴极翘,脚下踩着Japanese,旁边是个超大的“鄙视你”标语。
阖上书,俯身到枕边,看着梦中的女人,好像比几天前瘦了一点点。也算强求她了,学那么讨厌的东西。她的心性直,不高兴都挂在脸上,如果不是为了任务,真不想再勉强她,也怪可怜的,梦里都好像噘着嘴。
拉起被上舒展的小手,本不想弄醒她,可腕上的手链叮铃铃响了。要捂住,下一刻,闭了一整夜的眼睛就魔术般睁开了。
面部表情很复杂,有欣喜,又有点不可置信,之后很是怀疑的抚摸他的脸。
“做梦啦?!醒醒!”声音哑哑的,一边自言自语,捂着脸赶紧把眼睛闭上。
神游的几秒,手还在他脸上摸啊摸的,划到眉头额角,又摸回唇上。扎扎的,跟真人似的!嗯?怎么有热气了,呀!
往回躲,被牢牢逮到。从手指缝里偷偷看,眨眨眼睛,是真的呢!手正被他抓在嘴边,往手心最柔软的地方吹着热气。
脸以迅雷的速度涨红了,他以为又烧了,整个人往上贴,想试试温度。刚刚从病中苏醒,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惊吓。
一个忙瞥头,一个没稳住平衡,本来要躲的,不知道怎么就又成了投怀送抱的架势。只觉颈上又疼又痒,不敢动了。
梦里的声音,低哑性感。
“肋骨有伤,不许乱动!还有记住,我不是你爸爸!”
大脑还不够用,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连贯不起来,成了顺序错乱的剪辑片,好像有哪放乱了。
怎么好好的说到爸爸,再往前想,医院的印象模糊了,只有再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