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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成了这段婚姻最终的转折点,他们度过了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两个星期,所有迟来的道歉谅解都没起到作用。
表面上平静的哀伤之后,是渐行渐远的距离,他被迫搬离了卧室,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过起了陌生人一般的日子。
她常常一个人发呆,即使在他视线里,他也走不进她的世界。他示好,做家务,但她空空的眼眸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这样的状况下,纪安永成了一个死结,不提可以互不干涉勉强维持下去,提及就是另一番更剧烈的争吵。每次都不为彼此伤害,可达到的目的却是让对方进一步受伤。
他们只有刻意回避孩子的话题,谁也不去触碰,因为想起都会分外懊悔。如果有了孩子,也许后面很多争执都能化解,但事事不可扭转,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他们之间的裂痕在与日加深与误解中不断扩大。
她在朋友面前不再掩饰千疮百孔的婚姻,他几次亲耳听她讲过“我再也受不了”。
也许如此将就生活下去确实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当分手成为吵架中时常挂在嘴边的词,普华也不再吝于提及“离婚”,永道从暴怒发疯的狮子变成丧家之犬般沉默寡言,他也累了,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了,对普华一点效果都没有。他们之间的根基动摇了,很多年形成的感情碎成一片片剥落下坠,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任何忍耐都有临界点,最后一次吵得近乎歇斯底里,他发疯似的执念在那一夜,她不在一连嚷了多少遍“那天我和他在一起!我要离婚!”他抱紧她的手终于松开了,任她哭了一夜。
站着抽了一晚的烟,他思考着她的话冷静下来。从失去孩子以后,他们貌合神离,没有一刻是真正幸福的。与其这样下去两个人痛苦,不如给她她要的自由。
熄了烟蒂他转过身问她最后一句话:“你是不是一直喜欢他?”
她没有否认。
天明后他从家里离开,压在烟灰缸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离吧,我同意。
办完了离婚手续,两个人在民政局铁栅栏里站了一下,永道摸出车钥匙,低头翻了一阵找出一和名片递给普华,出门向左,没说再见,也没回头。名片上是他的新电话号码。
普华习惯了跟着他过去,迈了一步才意识到要停下来,目送着车开走。她思忖着未来的日子,和包里刚刚盖章的本子,独自向右转,经过门岗压低了头。
他们就这样结束了不到两年的婚姻关系。
她从民政局回了爸爸家里,进屋空腹喝水,踢掉鞋子,进了房间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一双旧鞋子,竟能把脚趾下面磨出拇指大小的水泡。她找了缝纫机里的针,在嘴里含了含把泡挑破。水流出来,除了一丝丝疼,还有血淋淋的痛快,把针放下,她任伤口敞着,和衣再次躺平,望着窗帘上淡色的花纹。
很多东西不是年头长了就一定合适,不管是脚上的鞋子,还是生活里的某个人,磨合不好最终也难契合,磨破皮,成了趼子,一层层积厚,直到狠下心把患处去除。
她把自己和永道的这段婚姻挑破了,才由衷察觉到疼上居然是加倍的疼,因为习惯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不用争吵,房间静得可怕,她不习惯。他离开的几天,饭桌上只有一个人,她吃不下,被子里只有一个人的体温,整夜阴冷,她很难合眼入睡。
她没有好好处理脚上的伤口,沾了水发起低烧,整条腿都是被剜似的剧痛,走不了路。
爸爸打电话叫来永道带她去医院上药,他抱上抱下亲力亲为。在爸爸面前,他们心照不宣装成什么没发生。
她病不好,他一直睡在外间。
有几次她半夜从梦里哭醒,喊着他的名字,翻身枕畔空荡荡的连根他的头发都没有。才闪神,他就从屋外进来,快步到床边,给他喂水吃药,陪着她入睡。
他们的心事重重都在加剧,可能从那里开始普华心里的坚持就一点点土崩瓦解,也或者离婚并不是她要的结果,只是一个途径。
冷静下来,回顾前景,她才慢慢体察到枷锁以外,他还给予了她很多东西。所有当初无法容忍的矛盾缺点都渐渐褪色,尽管他依然自大,依然蛮不讲理,依然有令她窒息的能力,但很多争执变得无足轻重,她所忽略掉的他的另一面凸显出来。
脚伤好了以后,他们慎重谈过一次,办了手续婚姻关系不复存在,但两边家人还不知情。她不愿说,他也没有主动提的意思。永道搬回了结婚前住的房子,其他方面,大致维持着结婚时的状态,只有房贷分了一小部分由普华承担。他大部分的东西还留在婚后的公寓,每月会定时打电话给她。
最初的三四个月没有见面,距离真正让她自由了,可以畅快的呼吸解脱束缚,但也认识到真正的孤单。瞒着家里,孤苦无依,谁也不在身边,连个依靠的肩膀都没有,朋友们全是倒戈,只有娟娟支持她的决定,但也不是过替她气不过罢了。
婚离了,的确不意味着结束。
时间一长,另一面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加倍的增长,生活中的一切细节都会让她想到永道。他在香港的两年,她也未曾如此真切的思念过他。
她开始否定自己,在一起忍受不了他的方式,分开了,又无法抵抗孤单。是否是太多年她己习惯了他在身边,己把他对感情的付出当作一种理所应当?
失眠到药物不管用的时候,她绷不住给他发短信,他一向习惯睡得晚,马上给她回复陪她说话,直到她累得睡着。
他也打过来电话约她见面吃饭,时隔几个月第一次见面,在餐厅外他一把搂住她,情不自禁把她按在胸前很长时间。
这是否意味着,他也同样留恋?
周末他陪她回家看爸爸,又送她回两个人的家。说不上是他强迫她,一切发生的很自然。他非常投入,她也很怀念赤裸相对融入他怀抱的安全感。
再往后,普华没再思考过是非对错,不再让自己的理智和感情作战,因为永道也没有。除了没复婚,他们张弛有度的以一对离婚夫妻的方式相处。
就像电影里说的,如果可能,不如给婚姻放一个长假,让两个人轻松一下喘口气,做回男女朋友,放掉责任,放掉矛盾,回归感情最本来的面貌。如果有所谓婚姻长假的话,普华想,也许是一年,也或者更久些。
尽释前嫌,她站在原地按着这个思路等下去,两年后,等来的却是永道再婚的消息。
第九章现实中的普华——29岁
窗帘间透出淡淡的晨光,林果果揉揉软软的肩膀从椅子上站起来,收拾床头上的水杯和托盘。
“这就是全部故事?”
“恩。”普华疲惫地靠在软枕上,合了合眼却了无睡意,“这就是我和他的过去,还记得的就只有这些了。”
林果果站在床侧拍拍普华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安心先把身体养好,你一夜都没睡了。歇会儿吧,我去看看林博,给他准备早点。”
“好,你去吧。”普华点点头,目送林果果出去,门即将关上时又忍不住叫住她,“果果…”
“怎么?”林果果探头回来,脸上有缺少睡眠的憔悴,但还挂上了温暖的笑容。
普华支起身,缕缕垂在颊旁的头发轻声说:“谢谢你。”
林果果摆摆手,“谢什么!躺着吧。”说明替她关上了房门。时间不久响起了林博起床的声响,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幼儿园里的事情,普华躺回床上,望着窗帘缝隙里射进的阳光静静地听,一边打量的小房间。写字台上摆着蜡笔画的和奥特曼玩偶,彩笔整齐的收在盒子里,旁边是相框,相片中是获胜走上讲台的林博,五岁孩子的眉目间有种超越年了的成熟。书架上多是林果果的书,只有底层放着林博的玩具,溜溜球,汽车,棒球手套和一双簇新的轮滑鞋,很漂亮的蓝色。
普华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轮滑鞋,终于抵不住整晚未睡的疲惫,侧在枕旁睡着了。挂在床头的皮包里有微弱的手机铃响,她翻过身没有听到。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她的目光正落在写字台上房的蜡笔画上,适应了光线,过了几秒她才想起自己是在林果果家里。外面想必是晚上了,因为屋里点着灯。普华转到另一侧,才发现床边有一团小小的身影,林博正在台灯下抱着一本童话书看得入迷,就坐在前一晚林果果坐过的地方,灯下的轮廓和妈妈很想。
普华没有动,直到林博抬起头发现她醒了,才坐起身拍拍身边的地方。
林博马上放下书从椅子上跳下来,小心翼翼走到床边,稚气地问:“叶阿姨,你醒了?妈妈说不许吵你睡。”
普华笑了笑,忍不住摸摸林博光洁的额头,他确实比同龄的孩子更懂事一些。
“妈妈呢?”
“妈妈…在楼下等人呢,她让我在这里陪着你,外面下雨了!”林博小大人似的跑到床头柜把水杯端给普华,“叶阿姨,给你喝水,妈妈说一会你要吃药了。”
普华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说了声谢谢。
故事并不吸引普华,倒是林博稚嫩的脸庞总让她不由想起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她也想象过当初保住了孩子生活会是怎么样,也许根本不会和永道离婚,一家平平静静的过着安稳的日子。可这些,也不过是想象罢了。
陷在无端的感伤中,普华叹了口气,搂着林博小小的肩膀,扭开头擦了擦眼角。
外面的大门响了,应该是林果果的客人来了,她不方便露面,只在外面加了外衣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狼狈。
林果果很快来开门,额前的头发淋湿了雨水无精打采贴在面颊上,垂在手上的折伞还在一点点往地上滴水。
“林博,出来。”她招手唤儿子,林博很听话地跑了出去。
普华本想留下林博,却一眼认出站在林果果身后的人,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有的一点笑容僵在那里很快消失了。
高超峰一身风尘仆仆,摘下雨帽挥掉脸上的水喊了声“嫂子”,难以掩饰声音中的急切。
普华觉得事情蹊跷,自从离开公司撇离原先的公寓,她原本以为不再会和永道身边的朋友有任何交集,没想到才不过几天,高超峰就找到了林果果这里。
“你…怎么找来的…有事吗?”
高超峰上前一步,攥着拳头好像酝酿着什么,半天才勉强说出:“嫂子…我来…接你…”
“接我?”重复着他的话,普华心理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声音有些发颤,“你接我…做什么?”
“接你…”高超峰深吸一口气,流露出一丝为难,“嫂子,你就别问了,先赶紧准备准备,我在外面等着。”
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只剩下普华一个人呆呆坐在床上。
林果果安顿好林博回来,手里拿了件厚实的外套。看她呆坐着,走过去把外套披在普华肩上。
“穿上吧,赶紧去。”林果果没有笑,连安慰的话里都有种令普华不安的东西在滋生。她忍不住握住林果果的手,不知该做些什么。
“要去哪儿?是出什么事了吗?”
“是要回北京。”林果果蹲下帮她把所有的扣子系好,搂着她的肩,“出了点儿事要你马上回去,先把衣服穿好,退烧药我放在左边的口袋里了,你记得吃,他在外面等呢,快去吧。”
普华走到门口,依然紧紧抓住林果果的手不放,“是出了什么事了?”
林果果没有说,只是掩饰着轻轻叹了口气。
“是…永道…”普华的心急速下沉,声音抖得几乎自己都听不出来。她能想到如此惊动超峰的也就只剩下永道。
“别问了!”林果果不肯答,推着她向外走,把她随身的几样东西交给高超峰,示意他先下去。
高超峰走后,林果果用力握住普华的肩膀,像个姐姐那样嘱咐她:“普华,你要坚强,知道吗!”
“坚强”两个字,重的令普华打了个冷战。
普华由林果果陪着下楼,冒雨上了高超峰的车。她回头望着消失在雨中的林果果,心里默默祈祷了几次,为身边所有的人,爸爸、妈妈、娟娟、也包括永道。只是再怎么尽力克制,心底还是不断涌起恐惧和寒意,她抓住胸口的扣子缩成一团,让自己镇定下来。
车很快驶进雨里,高速陷在夜晚的黑暗中,说不上是一条熟悉还是陌生的路。不安和恐惧像一张漫天撒下来的巨网密密交织着,把她围在中央。路上普华打电话给爸爸,希望跟他说上两句话让心里好过一些,但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看看时间,可能是去下棋了。
回北京的一路,除了打在玻璃上的雨声,车厢里始终笼罩在沉默里。中途过缴费站,普华找出林果果放的退烧药吃了两粒,身边没有水,只能往下咽。药片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要咳咳不出来要吞吞不下,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又慢慢化掉。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勇敢,就像林果果说的,经历了和永道的种种还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车下告诉驶进市区,雨势渐渐变小。雨刷器还在规律的左右摆动,普华望向窗外辨识着路上的标志,发现车正行驶在一条熟悉的街上,离家并不远。
在一处老旧的停车场,高超峰停下了车,打开顶灯按了车锁,砰的一声车门可以开了。
“嫂子,到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后视镜里悄悄看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开了头。
普华说了谢谢,推门下车,下意识裹紧林果果的外套,孤零零站在车前。眼前触目所及是医院巨大的霓虹标志,在夜色里变换着不同的颜色,几乎吞噬掉黑暗里所有的东西。
车前不远的地方,站着一身黑衣男人。
是永道!单只是他的轮廓,她就不可能认错。
见到他,普华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看上去好好的,没有出事。可当他一步步走来,那种轻松又转瞬即逝,她才要跑过去,就呆住了。
永道身后,是一扇漆黑半开的大门,蜿蜒蔓延出一条幽深的路,两旁的店铺灯火通明,都挂着醒目的牌子,黑色的,白色的,有花,橱窗里摆着木质的盒子,只有两个客人走出来,每个脸上都挂着悲伤的神情。
普华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身上突然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胸口隐隐的疼痛从一点向整个身侧蔓延。永道每接近一点,她就退后一点。听着踩在水泥地上的脚步,直到再也没有地方可退。
认识多少年,她没有见过这样的永道。赤红的眼睛下是一片骇人的青影,淋湿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而他眼里,正有一种冰冷的东西一股脑儿钻进她心里。
哀痛、焦虑、急切,普华分辩不出那是什么情绪,她打了个激灵,又退了一步,手撑住了车盖。
“你…”
永道停在她面前,他站得很近,近得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雨水冲刷过的消毒水的味道。伸出手,他扶住她的肩,很温柔,也很坚定。
“看着我,普华!”
“…”
“普华…”他深吸一口气,收紧了手臂。“下午…爸去菜市场买菜…被…”
“什么?…”
她开始神经质的抽搐,反手拉住他的袖子,弯下身克制住一波一波涌上的不适。
“然后呢…”
“他们给你打电话,一直联系不到,后来找到我,我到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艰难地叙述着,充血的眼睛里一点点有眼泪溢了出来。
“什么叫…来不及了?”
越过他的肩,大门里传来哭声,刺痛了她的神经。院子里有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推车经过,车上盖着白布,轱辘压在砖路上发出诡异的吱嘎声,她随着那声音浑身一震,手几乎掐进他肉里。
“普华…”他捧起她的脸,悲痛欲绝地说,“普华…爸去世了…”
她根本没听懂他说了什么,身子向后软倒,对着雾蒙蒙的天空,头脑里好像有浑浑噩噩的嗡鸣,像钟声,又像是撕心裂肺地哭泣。
她使出所有的力气推开他,身体里爆发出力量,促使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冲进大门,沿着那条砖铺的路一直向前。
他追上来,从背后搂住她的身子,疯了一样叫她的名字。
“普华!普华!普华!”
她爬上台阶,摔倒在门口,她终于停了下来,怔怔地走到牌子下面,仰起头。
太平间?
太平间!
太平间!
她脑子里一时很乱,那几个字变得很模糊,她回过头拉住永道,不确定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他抱住她,胸腔剧烈地起伏,最终发出另一个沉痛的声音。
“普华…爸不在了…”
死亡证明上写着父亲去世的时间,下面是永道的签名,普华拿起笔,手一直抖,写上去的字是歪的,永道过来握着她的手,帮她把名字写完。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她坐在走廊里,等着永道去办其他手续。斜对面就是太平间的大门,不断有阴冷的风裹挟着哭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进去前,永道把她拉到角落里,几乎是在恳求着和她商量:“尽头别去好吗?过两天再见?”
普华脸上一片潮红,仅剩下眼睛里黑洞洞的两潭水,怎么也无法聚焦,她机械地摇摇头,摸索着悠长空旷的墙壁,一脸倔强。
永道盖住她发烫的额头,她躲开了。
地砖上反正森然的灯光,她脸上也是清冷的。
“我要进去!”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自己抬手去敲门。他没有退路,叹口气,去夜间值班的窗口递上了证明。
很快。闭合的铁门缓缓打开,一阵冰冷的空气迎面扑来。
普华打了个冷战,下意识贴到永道身后。
他沉住气,拉起她的手暖了暖,感受到彼此手心里的汗,他们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走了进去。
工作人员按着证明上的信息寻找位置,打开铁柜,拉出了抽屉里的铁架。普华始终站在考后的地方,当覆着面部的白单即将掀起时,她把脸贴到永道背上闭起眼睛。
“好了,过来吧!”
工作人员把单子递给永道,他转过身,挡住眼前的景象,又跟她确认了一次。
“真的要看吗?”
普华捂住嘴,低下头沉默着,最后鼓足勇气,从他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平架上躺着一具失去生命的躯体,近些,还能看到车祸留在上面的痕迹。暗褐色的血在衣服上斑斑驳驳,抢救的创口只经过了简单的缝合,灯光下整张脸泛青,扭曲,和她印象中的父亲完全是两个人。
她不清楚是什么支撑着自己,竟然能伸出手扶在架子上,一点点去接近那只露在外面的手。
爸爸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技术,双手上终年是大大小小的伤,虎口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疤,她是不会认错的。翻过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她蹲下来寻找上面的纹路。终于,在手指的缝隙间摸到熟悉的粗趼,和那条工具留下的疤痕。
身子一下没了重心,普华瘫坐在地上,靠在钢铁的支架上,好像灵魂都被抽走了。
永道蹲下身,小心扶着她,“我们出去吧,好吗?”
她毫无反应,也站不起来,只是拉着那只手不放。
“普华…”他拍着她的脸,抱她起来,让她靠在身上。
她依然像入定一样,瘫软成一团,不停地发抖。
工作人员上来关柜子,她才突然回过神,扑上去拉住铁架的边缘,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爸!”
然后顺着冰冷的扶手,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
普华的世界分崩离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家,为什么很多人都在床边,关切的叫着她的名字。
疲倦和疼痛以外,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不苦也不闹,坐在床上静得出奇。
有人握住她的手,不断搓着她冰凉的四肢。她太累了,不愿转头看清那是谁,眼睛落在房间的一角就定格在哪里,回想着离家前父亲的脸。
“喝点水吧。。”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遍遍摸着她的头,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对待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普华。。普华。。”
她抽回神转向他,听到门外断断续续的谈话和哭泣声。母亲也夹杂在其中。因为很难受,所以她把被子盖过头顶让自己缩进去,被一团黑暗包裹住。
在黑暗中,她听到外面长长的一声叹息,好像被触动了心里的伤口,眼泪淌了出来。
这种时刻永道的存在是中莫大的慰藉,但以他们的身份,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太多。
外间的哭声渐渐弱了,夜晚静得听到枕芯里空气膨胀的清响,普华掀开被子重新坐起来,拿起床头的相框贴在发烫的脸颊上,就着台灯的光端端详着照片中的人。那是她和爸爸为数不多的合影,在照相馆拍的,两个人和契合的微笑,眉眼轮廓都有说不出的神似。也是父女之间的默契在,这些年她才可以在遇到不如意和挫折时回到爸爸身边。
可如今,爸爸却不在了。
听到房间里轻微的响动,她蓦然抬起头,才发现永道坐在角落里,手臂交抱在胸前,脸上是同样明显的悲伤,绝不比她少一分。
“把药吃了。。”他走回来,拿起留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药,“你不能倒下去,爸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她听了,乖乖的接过药吃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普华便起床,在衣柜里找了一身黑衣服穿上,把头发盘成髻别了一支铅笔。
推开房门,客厅了飘散着一股浓重的烟味。致哀的人都散去了,茶几桌上摆着用过的水杯烟灰缸,永道歪躺在沙发上,盖着外衣,头枕在扶手上。听到门的响动就醒了,坐了起来。
普华没讲话,绕过沙发去浴室简单梳洗,用热水敷了敷发干的眼睛。出来时,他卷着袖子在收拾桌上留下的东西。普华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抹布。
他站在一旁,缺少睡眠在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她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还是把东西收拾妥了,背对着他说:“我吃药了。”
一上午,普华关在房里把父亲的后事都安排好,需要做的写在纸上,列得很清晰。她依然不想开口,什么事情都写在条子上递给母亲或者永道。
娟娟中午时赶来了,带了饭菜,普华布好餐桌,拉起娟娟进到父亲的房间反锁了门。
“怎么了?”娟娟见她打开了收音机,把正在播的评书联播放到最大声。
普华收起枕边的衣服,趴在上面,疲倦地揉太阳穴,从口袋里摸出叠得整齐的纸条“帮我买点东西。”
娟娟看了纸条用手背贴了她的额头和颈后,还是干干的发低烧,没有汗。
“要不去看看?事情可以让别人做。”
她固执的摇了摇头,撑起身体搂过娟娟靠在她肩上。
“我想自己做,吃点药就行。”
“普华。。。”娟娟的声音变得哽咽,眼睛里流露出怜惜和同情,: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你一定特别难过。。但是。。。事已至此,你得坚强。。你爸爸虽然不在了,但还有我们呢。。”
普华擦擦干涩的眼睛,除了疼还是疼。心里空空的,不是不想缅怀和悲伤,是没有力气了。“我知道。。可是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吃点东西吧,我给你拿进来?”娟娟问。
“先躺会吧,你去吃吧。”普华摆摆手,靠回枕头上吧收音机的音量调小一些。
“那我陪你。”娟娟坐在她身边,拉过毯子搭在她身上,把刚才的纸条收进口袋里。
操办后事是极繁琐劳累的工作,姑姑一家赶来,表情从始至终帮着张罗。。
永道也在,普华弄不清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或者根本没有走。他负责所有的接送和外出的事情,替她减去了路上奔波的辛苦。她每早起来,桌边摆好了蜂蜜水和药,饭菜也是专门打理的,都是她曾经喜欢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