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一六班最后一点东西搬离三楼之后,普华正式和生活了两年的集体告别,拿着通知在楼里寻找新的文科教室。学校的传统历来是高二以后文理班不同层,普华被编进七班还在原来的楼层,而六班因为是重点班调到了顶层。这就意味着见面的机会更少了,无论是她和娟娟,纪安永还是施永道。
娟娟问她:“舍得吗?”
普华说:“这也许是好事。”

普华带着一身“光环”走近七班,其实也是带着惶恐与不安走进一个陌生的环境。大多数文科班同学很快接纳了她,也有少部分持着不屑与嫉妒有意孤立她。第一次文科考试,普华在年级是第七,第二次是第三,第三次,她是第一。
娟娟为她的扬眉吐气感到高兴,同时又惋惜她放弃了理科。
普华撇撇嘴角,不是哭,也不是笑,只说:“我不后悔。”
这么说多了,她自己也信了。学文学理,日子照旧。
几周后,娟娟带来了一条出人意料的流言,纪安永“再次”恋爱了,而这次的主角,竟是裘因。
在文理班交锋的篮球比赛间隙知道这样的消息,普华不可能不吃惊,又要让自己表现的平静。她在文科班新交的朋友沐海英也在一旁,却好像早就对此心知肚明。事后证明,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中场休息,普华透过观众见到纪安永和裘因在场外说话,裘因亲手捧上矿泉水,纪安永把擦过汗的毛巾搭在她肩上。那年十一学校彩排节目,普华再次印证了娟娟的话。作为舞伴,纪安永与领舞的裘因搭档默契,他们眼神交流的方式,是普华从未尝试过的。
泰戈尔的散文诗翻厌了,普华换了一本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流年》,是同班的蒋中天借她的。她的年纪还不能完全领悟书中的思想,但手边的日子确实如流水般匆匆走了再未回来。
沐海英说,整个秋天普华都有些郁郁寡欢,每天不厌其烦拿着钥匙往返信筒和教室。她放着轻松的英语课代表不当,偏又当起了生活委员。每次空着手从校门口回来,她像是丢了魂儿似的,能独自在走廊里呆呆的站上很长时间。
娟娟不厌其烦一遍遍捎过来有关六班的事,希望八卦的力量能卷走普华的低迷,比如李城寺恋爱了,尹程和文科班某人好上了,施永道上了校刊…可普华总是过耳就忘,她最想知道的是写给纪安永的第三封信他是否收到了。
随着那封信石沉大海,高二那年的冬天让普华感觉格外冷,不到十二月就下过一场雪。她在上学路上摔伤了右手腕,到圣诞联欢前还缠着固定的绷带。
各班都在热火朝天的装点着教室沉浸在节日气氛里,普华却拿着收到的贺卡躲到外面。她坐在有暖气的窗台上,在玻璃上画出颗碎成两半的心,等着破碎的心变成水滴。
习惯一个人以后,她渐渐觉不出什么是寂寞,什么是不寂寞。

4-6

那晚联合结束后普华留下来整理教室,她去了顶层的六班教室,踮着脚从后门的玻璃往里看。黑板上还有粉笔字,角落挂着彩带,桌椅也没摆回上课的样子。门是锁上的,即使没锁普华也无心走进去,毕竟她从这个集体走出来,出来了就意味着不能再回去。
她站在顶楼的平台上接雪花,冷却心里总还星星不熄的希望。她把身子探到扶梯外,感受冰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化成泪水的感觉。有人从黑暗的柱子后面闪出来,把她探到外面的身子拉了回来。
“小心掉下去!”
“掉下去会怎么样?”她从积雪的反光中辨出施永道露在羽绒服外的眼睛。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他无理可讲,说出的话是一团雾气。
“为什么…是你?”她等待的等不来,不等的每每都来。
“为什么不是我!”
他渐渐学着不去死缠烂打,体谅她刚刚进入文科班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她依然躲避,有个不太牢固的壳子,走到哪里背到哪里,他愿意跟,但不愿意见她躲进壳子里。
他们一起下楼,她突然拿出书包里的贺卡举到他眼前,问他:“这个是不是你给的?”
时隔两年再次收到“至上”的贺卡,她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反问。
“没怎样…”她觉得累,失意,并不是不感动。卡上写着希望她每天都快乐,而她现在每天都不快乐,努力了,依然不快乐。
“你怎么了?”他锲而不舍的追问,她与他并肩站在雪里,摇摇头仰望着天空。
纷纷落落飘飘摇摇就是她此刻的心境,再久的热度,最终也要冷却。她对纪安永还有热度吗?应该是有的吧。
“你…别等我…”她把怀里沾湿的贺卡还给他,“我不喜欢这样!”
他耸耸肩,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你不喜欢是你的事,我喜欢是我的事。”
几天后,换过信封的卡片重新回到普华位子里,旁边多出了三瓶不同牌子的跌打喷雾剂,每个瓶身上都贴着便签,写着“至上”,“至上”,“至上”。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场感情的棋局,无论输赢普华都是累了。她倍感无力的是自己无望的等待和无法实现的拒绝。施永道反而越挫越勇,跌打药,围巾帽子手套,他想到什么做什么,能做多少做多少,乐此不疲。她厌倦了他就偃旗息鼓两天,她情绪好了他就故态复萌。那阵子,普华的成绩就跟着施永道的试探起伏不定,心总没个着落。
她已经认命的接受了纪安永和裘因的关系,克制自己不要再动容,可见到他们在舞台上搭档《雷雨》,扮演周冲和四凤,她心里的苦涩还是会像蛀牙那样,隐隐的疼痛。普华得到了戏剧比赛的导演编剧奖,她拍的剧目受到所有老师一致的肯定,施永道带着一身鲁大海的妆扮拉了一众同学到后台为她鼓掌,毫不吝惜对她的赞美,但这些都无法与纪安永牵手裘因获奖时出双入对的背影相提并论。
人人都有一杯茶,施永道的再浓郁,也不是普华要的,而她不知道如何让他明白这个道理。她希望尝上一口纪安永似的淡薄,他却留给了别人。这是怎样的矛盾?想想,普华自己都苦笑。
她也常劝自己,何必呢,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愫耽误了学习和前程,生活里还要顾念爸爸,放眼将来。可道理再明白,她心里总还是缺失了那么一角,哪怕安永给她只言片语的回复,或者是个明确的态度,她也好把心思放回临近的几门会考上。
高一的懵懂,高二的躁动,长一岁,普华就学着多一份的沉淀与默然。身边的朋友都感觉出她的变化,似乎那是成长所要付出的必须代价,少了欢乐,多了忧虑,褪去了单纯,用冷漠武装自己。
除了蒋中天在语文上构成一定的竞争,普华的学业保持在优秀,会考科目相继顺利通过。考后她谢绝了娟娟邀请的“焚书”庆典,也没像其他同学K歌购物慰劳自己,而是用了两天时间把初三以来的所有东西分门别类的整理收纳,把自己过去三年的历史,细细的回顾了一次。
当初那本化学题集还夹着纪安永丢弃的紫色信封,偷配的钥匙至今压在抽屉里的报纸下面,她写给纪安永三封信的草稿,几乎被她自己翻烂了。
把存放着回忆的物品封存起来,也就象征着普华对这段无疾而终的友谊彻底放弃。娟娟说她不适合纪安永,纪安永也不适合她,这样的结果很好,两不相干了。沐海英也说,与其长痛不如短痛,不做朋友也不会怎样。
确实,她不在乎多一个朋友,或者少一个。那么施永道呢?拿他怎么办?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两年过去了,他一如既往的追在她身后,他的热情是否有用完的一天,普华不确定。她但愿朋友们说的都是对的,他能早日看开,早点放手。可她也有某种预感,从施永道站在建一前对她说“我喜欢你”开始,他会一直这样傻傻的“等”下去。

4-7

高三最后半年,就在大家忍受着一轮又一轮总复习时,施永道挨了学校一个警告处分,因为他拆了蒋中天的自行车。在停课,写检查,请家长等一系列措施过后,这件事又在高考倒数百日戛然而止。点名批评的字报被一模成绩红榜遮盖住。施永道拿了全理科班第二名,连训导主任都不同意把警告处分的记录放进他档案里。
普华自从通过沐海英了解到整个事件,一方面对施永道行事冲动赶到无可奈何,另一方面又希望他能否极泰来,不要因为一时的鲁莽毁了自己的前程。好在,他的成绩战胜了一切。
一模分析完考卷,普华被施永道堵在了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楼道。
她次次问他“你要干吗”,弄得他也是次次眉头深锁,老大的不高兴,这次她索性不问了,等着他说话。
“走,去建一,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了,走吧。”他刚脱离苦海,还背着处分,她心软了。
建一里客人很少,老板给他们盛了奶酪就回后厨做事,最后两个学生走后,小小的奶酪店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普华端着奶酪杯看着店外陌生的路人,永道打开书包窸窸窣窣往外掏东西。他把一厚叠东西推到她面前,翻开了最上面的第一页。
“这是什么?”她顺着他指的地方看,一本复印装订整齐的高招手册,留白的地方写着英语专业,北京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第二外国语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文专业…
“这是去年的统招专业说明,已经把好的文科专业和院校都标出来了,我给你重新整理了一下,每年的都差不多,只不过招生人数不一样,你大概看看选出满意的告诉我。”
“嗯?”
普华翻着面前的名册,每一页上都有荧光笔标出的专业,有些地方还有批注。
“这个我不着急要,都是给你的,而且你最好跟老师商量一下,虽然你英文好,但是英语怎么说呢,只是个工具吧,当成专业学四年除非你以后想做翻译。”永道吃完奶酪,找到折角的一页,“这个我觉得还行,是你的强项。”
他做标记的一页上写着“汉语言文学”,后面有北京大学,师范大学,本来还有山东大学,复旦大学,后来又被人划掉了。
“为什么这些划掉了?”那些字迹很明显是永道的。
“这个…”他靠过去看,马上翻到另一页,上面也有被划掉的外地学校,“你不用考虑外地学校了,太远了,北京这么多选择呢!”
“为什么?”
“外面怎么可能有家里好,到了那儿容易受欺负,而且你又不会说当地的话,别人一听就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北京肯定能有适合你的!”他口气笃定,好像都替她考虑周全了。
“其实…”她要说,“我现在还没考虑这些问题”,谢绝他的好意,他却在桌下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板起面孔。
“别跟我其实,叶普华,不管你选了哪个一定提前告诉我!”
“你…”
他严肃的继续翻着志愿说明,找到北大。
“你看这个,我要学生化报北大。这是北大招收的所有文科专业,好的都挑出来了,那的外文系和中文系都是国内最好的,当然,也许你喜欢学别的专业,所以慢慢看,慢慢想,然后挑个好找工作的。”他不动声色压下她的挣扎,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纸,“这是近几年的调档线和分数线,一模成绩出来大概就能确定了。左边是理科,右边是文科。”
普华终于对他的擅自主张有些光火,甩开手站起来,“施永道,谢谢你找这些给我,我会认真考虑志愿的事,但现在真的没有想过,什么都不能答复。”
他也跟着站起来,又压着她坐回去,“我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
“当然有…”他预料到她可能装糊涂继续躲下去,有点无奈,可又不能再任她无限的拖延,“再有几个月就毕业了,你得告诉我,我们以后怎么办?”
“…”
“说话呀!”他殷切期盼,不是一日两日,盼到最后,她无言以对,给他的又是沉默。
他们默不作声的对坐了二十分钟,他受够了,抓起桌上的东西敛进书包,拉起她往外走。
“你跟我出来!”
“干吗…”
“出去说话!”他气极的拉她,以当初带她跑八百米的速度拉着她往护城河边狂奔,从河边跑进午门广场,最后带她进了黑黢黢的城门洞,才气急败坏的放开她。
“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那个蒋中天…是不是那个了?”
他蹭了满额头的汗,鼻孔里呼着粗气,书包扔在地上的狠劲像是头被激起怒气的狮子。
她因为刚才的奔跑气喘吁吁,心神不定的靠在阴森森的石墙上,牙齿格格打架,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蒋中天,那只是个误会而已。
“你说…什么…”
“到底有没有?!”他一步步逼近,目眦欲裂的样子让她害怕。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生气,喉结滑动好像要一口把她吞下去。
她往后退,退到城门上无处可去了。黑暗投射在他脸上的阴翳暴戾和那只扬起的手臂…她不敢往下想象,闭紧眼睛要解释,声音却哽在喉咙里,被两片温热的东西堵住。
他才不听她说什么,她说什么都不重要,总之就是不行!不许!绝对不能!
某种意识觉醒之前,门洞里陷入了空前的沉默与黑暗,只有萦绕在鼻端汗的味道和沉闷的呼吸,分不清是谁的。他沙哑着问:“叶普华,你就那么讨厌我?”蠕动着贴在她唇上,再次牢牢捕获住两片颤栗中的柔软唇瓣。
她心里漏跳了一拍,手被抓住压在墙上,贴着冰冷的大理石,整个人缩在墙和门的夹角。她的心往下沉,感受着来自他贪婪的辗转吸吮。
“不…”她呜咽着,被他捏紧下巴顶开了牙关。
自从那个一点也不友善的拥抱,他不断幻想着再次靠近她碰触她,梦里和清醒的时候,他说不出那种焦躁不安悸动难耐是什么,四年来,他已经挺拔欣长,足以保护她表达他的渴慕。他不许她和别的男生有牵连,尝到她嘴里的奶酪味,他拼命往里钻,恼怒于她不肯回答的那个问题。
倏然被放开,他板正她的肩膀,紧得她皱眉挣扎。
“你和蒋中天…这样过吗?”她还有些呆滞,未从窒息的羞愤中恢复,他又把她拉到身边猝不及防的审问,他显然不会接受又一次的沉默应对,摇着她的肩,几乎把她压进墙里,“他亲过没!”
她可以撒谎气他,可以负气打他,只要她不说,他永远会猜忌下去,但捂着被吻疼的嘴角,她垂下睫毛,对他眼中的执着不知所措,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
有几个人能如此过了四年,谁能一直痴心不改的等她?纪安永吗?
这么想,她觉得对不住他,尤其,对不住四年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她选择了说实话,“我们…什么也没有…”
“真的?”
她点头。
他再一次贴近,轻而易举拨开她要阻挡的手。黑亮的眸子里染上了醉一样的意乱情迷,又是开心又是动容,凑过去舔她的嘴唇,像个得了奖赏偷吃糖果的任性孩子。其实他们都还是孩子,尤其是他,每每执拗,荒唐,偏激,乖张,都是因为心里放不下。
“施…”她的话又被堵住。
他亲她的嘴唇,鼻尖,睫毛,额头,脸颊,最后又落回嘴角。
“你喜欢我吗?哪怕一点点?有吗?嗯?”他问。
这次她的沉默被当做默认。他板起她尖尖的下巴,把嘴唇虔诚的印在上面。他恨不得能把她揉成一块糖的大小,揣在口袋里,含在嘴里,放在枕边,再不跟别人分享。
放心了,他傻乎乎的笑出了声,笑声在门洞里有回音,好像好几个傻傻的施永道同时在笑,同时在说:“你早告诉我就好了!”
普华握紧拳头被他搂进怀里。
天完全黑了施永道才领着她从门洞里出来,她的嘴唇微微肿了,眼圈也是红的,但不是要哭。他确实付出了很多,多到她觉得是一种亏欠,应该回报他些什么。
他站在黑漆漆的夜色里,冲着空旷的午门广场忘我的大喊:叶普华!施永道!叶普华!
回声传到很远的地方,哪怕捂起耳朵跑掉也在她背后如影随形。他们沿着护城河走回学校,他牵着她的手,心满意足的欣赏着水中倒影的月光,走着走着停下来对她笑,搔搔头看她的眼睛。
她眼睛很好看,对他笑的话就更好看。可她没笑,安静的像是一汪幽深的潭水,他看到其中的自己,她也同样在他瞳仁里找到另一个叶普华,一个施永道永远不会了解的叶普华。

4-8

二模施永道考了全校理科第一,化学竟然得了满分,老师们都说有超长发挥的成分在里面,但还是高兴的不得了。连娟娟都说,施永道这厮爆发了!
普华成绩和一模时持平,大体上已经选出了中意的专业和院校,只等父母帮着参谋最后定下来。因为是关系到自己今后的大事,虽然想瞒着,但还是私下里和沐海英娟娟都商量过。
沐海英和尹程准备报同一所综合大学,力劝普华争取北大,即使不考虑施永道的因素在里面,也不枉六年奋斗得到个实至名归的认可。普华不是没有考虑过,但相比朋友们的意见,她更务实一些。施永道说过一句话她记着,“报个将来好找工作的”,普华更希望,考大学不要给爸爸带来太大的经济负担。
人生在高三是一个大大的岔路口,走上哪条路可能以后会有完全不同的际遇,普华思量又思量,不像大多数成绩靠前的同学一门心思报北大清华,而是选了最稳妥的一所师范学校填了志愿草表。沐海英和娟娟问起,她拿北大搪塞过去。
各班志愿的情况一时是年级里最主要的谈论话题,不管有意无意,普华知道了纪安永报了清华,裘因选了北外…而施永道义无反顾填了北大生化,并且只有这一个志愿。他说要是考不上来年复读再考。
交上正式的志愿表以后,普华放下从不离手的复习资料,按照老师们的建议开始了考前放松和自我调适。她需要调适的除了临考的紧张情绪,还有和施永道的关系。
午门那晚以后,他不再苦苦相逼,也再不为难她,每天送她一瓶补脑口服液,留张小纸条。
别忘了喝!
明天巨热!
我去打球!
要下雨了!
别太累了!

二模前,他把她堵在教室里,结果,他二模各科考得又特别好。
他游刃有余的伺机冒出来,每次都是恳求似的“让我抱抱”“让我亲亲”,抱一下吧,闭上眼亲就亲吧,咬咬牙,她都能忍。
正式报志愿的前几天,施永道异常兴奋。他每晚都在转角楼梯等普华放学,骑车护送她回家。他旁敲侧击过她的志愿,普华想了想,像告诉沐海英一样告诉他——北大中文。
他像吃了定心丸,买了好多奶酪给她,有时跑到她家楼下找公用电话约她下来,就为了给她送奶酪。
他确实是个傻子,举着奶酪对她笑的时候格外傻,傻得她都心软了。她并不是不能拒绝他,但是在神经绷得最紧的最后两个月,她顾虑着很多东西,其中也包括他。
父母对她的规划不一样,从他们分开之后,不断地灌输给她不同的想法,爸爸对她的前途看得很淡,只希望不要太累,有个轻松的环境念书,高高兴兴健健康康的生活。妈妈则希望她成大气,毕竟她是她唯一的孩子,总拿出来和别人的孩子比较。普华自己最大的愿望是能早日学成,独立有份稳定的工作,挣钱分担爸爸的负担。而施永道,他曾经为她交过白卷,她不能用他人生最重要的考试做赌注,那关系到他的前程和全部的未来,她倒宁可他坚信她选择了北大,一心扑在冲刺备考上,考出最好的成绩。
背负着谎言,“心安理得”很难,但普华还是做到了。

考前她最后见纪安永和施永道是全体高三毕业生到学校照合影。他们在后排挨在一起,裘因就站在纪安永身前。快门闪过,普华拉着沐海英匆匆离去。心心念念的四年走到结束,她不想对纪安永说再见。
也许她仅剩下的除了娟娟和沐海英,就是施永道的“等待”。放学在建一门口见到他,她一点也不意外。
他买了两份奶酪让她拿,骑上车拍拍大梁,“过来,我带你!”
普华第一次坐他的自行车,路上永道卖力蹬车,下巴几乎抵在她头顶上,很亲昵,又感觉那么自然。奶酪在路上化了,被他扔到路边。
“我给你买好吃的!”
他说到做到,骑到王府井的肯德基给她买了汉堡,出门又进麦当劳要了两杯奶昔。然后把车骑回午门,停在他们上次待过的门洞。
他们并排靠墙喝着不同口味的奶昔,嘴边丝丝的甜味很难掩饰普华重重的心事。
“好喝吗?”他凑过来问。
“嗯。”
“那你再喝我的!”他把吸管送到她嘴边,“以后,每天下课我去中文系门口接你,你就不用骑车了,做我大梁上,我带你在学校里兜一圈,然后晚上咱俩可以这样坐在未名湖的草地上,一人一杯奶昔,喝到一半交换,等未明塔夕照的影子没了,我带你去食堂吃晚饭,不去食堂也行。”他畅想一番,手交握在头后,舒展着身体,“四年肯定一转眼就过去了,特别快,可从初三到现在也是四年,我觉得特慢,特难熬。志愿终于报了,也踏实了。”
普华默默喝着奶昔,对志愿的事只字未提。
他放下杯子,靠到她一边,笑着揉揉她的头,“考前你一定要多睡觉少看书,要是太紧张呢,咱俩可以打打电话什么的。考试的时候别东张西望,别人交卷子了你也别管。你们文科考场太远了,我没空过去,考完了你就给我打电话行吗?”
普华没吱声,他把她手里的奶昔拿走,又问了一次,“考完了你就给我打电话?说定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不做声。
“真拿你没办法!”他叹口气靠回墙上,把奶昔还给她。
喝完奶昔,他托高她的脸,对着落日的余晖痴迷的端详了好一阵。
“你把眼睛睁开!”
“…”
“就一下!”
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往后躲,他按在她脑后让她动不了。他又吻了她,在她睁着眼睛的情况下,他还是有办法俘获她,慢慢的试探,有点放纵,投入的享受着亲密接触,最后落在她眼皮上,信誓旦旦的说:“我保证高考好好发挥,考上北大,争取拿个状元什么的。”
“还有,我还保证到了北大每天帮你打开水。”
“那你呢?”载着她在大梁上围着广场转,他舍不得这晚即将结束。
“我…”她仰起脸,望着夜空中的星星,眨眨眼,“我会…好好考试…也祝你考好…”
“嗯,都考好。”分开前,他恋恋不舍亲亲她的头顶。
高三合影上,留下了普华平静的面容,虽然偏安一隅,但那个角落被施永道放大数倍贴在钱包里。
她并没有如约每门考完之后给他打电话。查分那天,施永道打电话过来,叶爸爸说普华不在。后来爸爸问过那人是谁,普华只淡淡的说是初中同学。
虽然没像六班其他人那样风风光光登上学校红榜,但普华在一个月后以优异的成绩接到了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录取通知书。至于永道会不会知道这事,何时知道,怎么知道,知道后会怎样,普华没敢多想。
她以为,第二个午门的夜晚算是她对他所做的全部回馈,也是个告别。他们自此会有很久不见面,到底有多久,那时她猜应该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