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墙透风有点凉,身下垫子表面的麻布很粗糙,靠着久了,渐渐有些昏昏欲睡。刚刚喝的时候舒以为只是果酒,喝过了一会儿才觉得后劲比想象的强很多。她本来就不太会喝酒,觉得从脖子到脸上都发烧一样的烫手,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酒上头很快,后劲越来越强,人都晕眩起来,楼上吵闹的摇滚音乐在耳边慢慢成了催眠的节奏。

楼梯上上上下下的脚步声很乱,她知道不会有人在意她缺席,在沙发上缩了缩身子,坚持了一会儿,因为太累,最后终于靠在沙发背上闭起了眼睛。

——————碳烧咖啡(中)——————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睡得不沉也不舒服,舒隐约感觉有人在身边坐下,从垫子里托起自己的身子,周身都弥漫着很重的酒味。她想眯开眼睛看看,可意识还是很模糊,又睡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楼上的音乐好像停了一会儿,她渐渐意识到自己不是靠在沙发上,而是靠在一个人身上,浑身酸酸的。脑子里一贯紧绷的神经怎么也紧张不起来,腰上还有点疼,被架着站起来,由人带着往楼上走。眼角瞥到自己的百家衣,之后就是身边男式衬衫上的一粒扣子。

二楼一片混乱,刺鼻的烟味,震耳的音乐立马冲过来。

有人送过来一杯冰水,舒喝了一大口好不容易精神了一些,抬头就对上一双眼睛,那个陌生男人的眼睛!很浓的咖啡色,目光犀利,瞳仁里是她自己的倒影。脸孔并不亲善,眉角隐约有一块疤痕,取走她手里的杯子,带着她往角落的沙发走。已经被这样的目光穿透了整整一个晚上,浑身不自在,舒第一个反应就是推。试了几下,扶在腰上的手反而越揽越紧,那双逼视的眼睛更冷冽,刺到脸上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两人僵持不下,二楼中心区有人敲杯子,紧接着几盏大灯都熄了,只剩下几个顶灯留下的小光圈。

“男式把车钥匙或门钥匙交过来,女士们不许偷看!”

“喔!”人群里有起哄声,有人喊着“钥匙之夜”,舒慌乱的挣扎,终于借着人潮,摆脱了男人的掌控。

站好了,她才注意到满满一盘子钥匙被摆在二楼中央的桌子上。

“一会儿女士们拿钥匙,不许挑,拿到哪个就是哪个,每人都有钥匙之后,游戏正式开始。”

舒根本没听懂要干什么,已经被人推着上前去拿钥匙。

“十二点熄灯,男士们尽情吻你的钥匙情人!”

人群里爆发出高过音乐的欢呼,手里是随便摸到的一枚钥匙,舒心里一下子慌了。周遭的男人们在幽暗的灯光里搜索,突然都像是狩猎寻找目标的野兽。那种格格不入的害怕比来时的茫然更强烈,她卖力往角落里躲,可被挤来挤去几乎站不稳,刚借着光找到楼梯想下去,屋里突然响起一片尖叫,整个大厅最后几盏灯瞬间全体熄灭。

有人高喊“游戏开始!”

男人们寻找着自己的猎物,狩猎开始。

舒想扔掉手里的钥匙,可首先必须挡开冲她挤过来的人潮。

四周一片黑暗,她伸手触到别人,吓得又赶紧缩回来。接吻的游戏,纯属为了新年的喜庆气氛,可搞艺术的人胆大包天什么都敢玩,耳边充斥着唇舌厮缠的声音,有些已经渐渐暧昧不堪。

她一步也不敢往前迈,哪怕知道楼梯就在几步以外。各种各样的钥匙的响声,男人女人的惊叫,嗤嗤的笑声,把她本来就不清醒的脑子绞得更乱,额头突突的疼起来。

好不容易退了一步摸到了墙,黑暗里一只手毫无征兆的伸过来,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惊,舒吓得酒也醒了,还来不及叫嚷,身子已经被按死在墙角里,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在她做出反应以前,下颚上一疼,男人的嘴紧密的盖了过来。

他嘴里是非常烈的酒,穿肠毒药一样的味道,她根本咽不下去,到嗓子眼就往外咳。但所有的反应都被堵着,撬开牙关不断有更多的酒往里灌。背后的墙壁冰冷冷的,手能触及的范围就是腰上一小片毛衣。她害怕的发抖,往外吐,使劲扭头,施压的人铺天盖地的摆弄她,强迫她必须喝下去。

舒拼命躲,甚至想抬手反抗,可手腕被锁死控住,剩下的另一只别在身后。墙上的冰冷隔着毛衣传到身上,黑暗在她眼前越来越深,勉强咽了几口酒,因为呼吸太急,呛得咳了出来。灌酒的男人显然没有作罢的意思,唇只分开了片刻,舒就觉得脸被高高固定在某个角落,大口大口的苦酒重新强渡了过来。

气氛诡异,她头皮一阵阵发麻,越挣扎被弄得越疼,一张嘴,男人探入的更深,几乎拎起她直接往楼下走。

他们在下楼,她听见男人踩在铁梯上的脚步声,意识到危险已经很近。人在害怕时候总是很混乱,钥匙游戏已经变成恐怖的陷阱,她很怕就这么被带走,死命的四下里自救。顺不过气,咳了好一会儿,就在男人以为她乖乖依顺的时候,舒突然抬手,不知道哪来的蛮力,用指甲在男人颈间使劲抓了一把。

咝!

舒觉得身子一软,往旁边掉,她不知道伸手抓住了什么冰凉的东西,总之趁着男人松手的空档,晕晕乎乎的跌出了他的掌控。脚一沾地,疯了似的开始往楼梯顶端爬。

音乐比任何时候都响,不管别人是不是在继续亲吻游戏,她只想马上逃开。

只爬了三两个阶梯,身后就有一阵冷风,她几乎趴在楼梯上就被人压住了,放声尖叫只引起场内一片沸腾,带出了另一个高潮。更多女人模仿她开始尖叫,声音远远盖过她,狂欢的浪潮下面,她的求救几不可闻。

“救…”

只吐出一个字,身子被强行反转过来,她仰躺在楼梯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摸索,想抓着什么保护自己。

楼梯的铁质扶手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摸不到,压在身上的男人很壮,最后碰到的是他胸口的扣子,她撕扯得太用力,把扣子扯脱了,叮叮当当顺着楼梯滚落下去。

额头有什么炸开一样,舒眼前出现了那双逼视她一晚的眼睛,那男人冰冷的目光,他胸口的位置的纽扣,非常特别的设计。黑暗里,触过扣子的边缘,她不敢确定什么,可脑子飞快地转着,隐约觉得是他。

他要干什么?

身上的重量慢慢消失,舒喘着气,一点点往楼梯上蹭,怕被他逮到。她开始讨厌这里,讨厌这种堕落的游戏,继而讨厌高磊引荐过的陌生男人,黑暗里的不快一点点累加起来,马上就要超过她能忍受的极限。

就在男人又要伸出手的时候,她愤然起身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往楼上跑,这次没有人来抓她,周围乱糟糟的人群还沉浸在游戏里,舒攀到最后一节台阶已经扎进人堆里,脱了力的摊倒在楼梯顶上。

真实和回忆一样都是黑暗,被惊吓的天旋地转,灯终于亮了。

——————碳烧咖啡(下)——————

午夜的沉沦已经结束,灯太亮,晃得她睁不开眼,但踏实放心了很多,软软的坐在楼梯上喘着粗气,好半天都没站起来。

“干吗呢?”

高磊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舒警觉地往楼下看,楼梯上一个人也没有,一楼区域里也只有一两对还在亲吻的情侣。刚才那个人到哪去了?是他吗?这么想着,额头和背后已经出了一下子冷汗。

接过高磊送过来的冰水,她仰头一口灌了下去,试图镇下混乱的心跳和紧张。最后由高磊扶着,才勉强站直身子回到人群里。

楼上的钥匙游戏并没有结束,舒躲在角落忍着膝盖上撞出的淤伤,听主持人大肆介绍着下面的规则。她想回家,虽然不敢一个人马上贸然出去,但是一刻也待不下去。放下手里的空水杯,扶着沙发背站了好久才直起身。

“去哪?”高磊靠在韩豫身边回头问她,就在回话的功夫,二楼的灯又全熄了。

她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惊叫被背后的大手一把捂住。手使劲一带,她根本站不住,就感觉被什么绊了一下,直接往旁边栽倒,撞进别人身上。

“第一把钥匙,相识,第二把钥匙才是游戏真正的开始。欢迎大家进入钥匙之夜的第二部分。”

舒摔得七荤八素,虽然只是倒在别人身上,还是把膝盖撞得生疼。有人在讲堕落钥匙的玩法,她听起来耳边就是一团嗡嗡的乱响,之后手腕被定在头上,那张刚才侵犯过她的嘴唇又压了过来。

她认出这个人的味道和气息,开始并没有酒,就在她嚷出救命的时候,酒一下子涌进嘴里,折磨着她的嘴唇,直灌到咽喉深处。酒很恶心,交杂着很多种味道,舒额头的涨疼已经发展成锥刺,她抬手推挡,唯一的效果是被锁得更死。没两下就再也动不了了。

“…找到那把开门钥匙,只有有伴的人才能离开,如果找到你想要的钥匙,他负责送你回去。后面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女士们大可以在灯亮之后选择自己喜欢的异性。”主持人煞有介事的渲染着气氛。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为了自保不顾一切的抡出拳头,很多就直接落在男人脸上,凶悍的像受伤的小动物。可那男人没有丝毫退缩,肆意的借着灌酒亲吻她,她发觉手臂越来越沉,捶了几下就抬不起来,话也说不完整,只是从嗓子里蹦出几个毫无疑义的音,一是越来越涣散。

酒一直撞着她头里脆弱的神经,烧痛了她的胃。一只手划到她领口,沿着与肌肤相触的边缘慢慢的移动。恐惧对她来说变成了一种无望的松弛,脸越来越烫,即使躺着,还是摆脱不了越来越沉的疲倦。

缓慢慵懒的音乐擦过耳边,配合着男人沙哑的嗓音,“是我!”

说话声音太低,是谁她也说不好,但似乎话里想要打消她的恐惧,可听到声音,她颈后反而起了更多小小的疹子。

这嗓音她应该认识的,刚刚介绍时她一直躲在高磊身后,他伸过来握手被她拒绝了。自此那双猎捕的眼睛就一直追着她,游走在领口的手指又出现在感官里,扰乱了她的判断力。头枕在手臂上被抬起来,更多的液体喂近嘴里,这次舒连抵挡的力气都丝毫不剩,就只能躺着勉强吞咽,很多酒水顺着唇边流了出去,滴落在毛衣上,又渗过毛衣贴在她冰凉的胸口上。

她隐约觉得那根手指往下移动了几寸,锁骨凹陷的地方被一一勾勒过,好像有人在她身上画画。再喝下的东西就变得酸甜,含着她的嘴唇轻轻摩挲,侧开头,又会马上被板正,啄住颤抖的唇瓣反反复复的诱哄她放松。

舒最后记得的就是自己喝了很多很多东西,高磊和韩豫的面孔在眼前交替闪过,黑暗过后剩下一大片白光。

灯第二次亮起,她掉了一只鞋子,像个寻常醉倒在男友怀里的女孩,被他包在外衣里抱起来,露出一只光裸白皙的小脚。抱着她的,正是子律。

他早给她手里放了自己的车钥匙,按照游戏规则,他有权送她回去,之后的事情,由他们决定。而其实,之后的事情,一直是他在主导。

“你带她去哪?”

高磊和韩豫一直追着到了门口,子律停在台阶上,脸上闪过一丝很冷的笑,像是在挑衅,反问了一句。

“你说呢!”

后来的事情,舒没向任何人提起过,五年过去了,她也不愿意回忆那晚后来的细节。有时候想多了,她会恨,会难过,会迷茫,会觉得眼前的人陌生,所以不去想的时候,才能生活的很平静。

那一晚,她在陌生的地方醒过来,又在陌生的环境里睡过去。那件白色的毛衣她再也没有穿过。

新年后的一次巡展上,再次和子律相遇,他什么也没说,一脸平静,就是递给她一本厚厚的画册,转身离开。

黑色的炭笔落在画纸上,那里面画的都是她,身无寸缕摆成各种姿势,光和影切割着,但她知道,真正凌迟自己的,是那晚带走自己的人。

舒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努力试图忘记,她的作品受欢迎,销路很好,有人甚至推荐给了国外的买家。然后他又上门,给她找了最好的工作室,给她买最好的材料,把她引荐给圈子里最出名的艺术家。最后给她找了他公寓对面的房子,强迫她搬进去。

他从一个陌生的名字,一双穿透她的眼睛,一个带走她的男人变成了她工作上的一部分,然后又慢慢融入到她生活里。

那年的除夕夜,她是在他工作室里渡过的,后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铁观音(上)——————

子律刚刚起笔,画板上只有几个炭笔的线条,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把笔放回到画架上,用拇指抹过腰线的地方,把炭渍晕开了。有时候写生画的再逼真,还是捕捉不到灵魂,对他来说画她就很难,尤其是她的手,画了上千幅素描,还是没有满意的。

子律一直想有机会塑一双她的手,每天看她不停的做,编织,印染,雕刻,剪彩,她喜欢的很多,什么都试尽了,一双最辛苦的手,做了很多令人折服的东西,但他最喜欢的是她在厨房里持羹汤的样子,也是同一双手,有时偷偷躲在浴室里洗衣服。

看她睡着了,除了露出一点点肩膀,其它地方都盖得很严,子律走到台子边拨开碎发亲了亲她的额头。刚刚她冷的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看起来很可爱也很可怜。她的体质一直不适应北方天气,到了深秋就怕冷的厉害,冬天里微循环不好,有时候时间长了都拿不住画笔。

把画板盖上,子律抱她到了工作间里的休息室,又盖了一件西装,才过去开门。

美式咖啡配一客松饼,外卖袋上有门神咖啡店的招牌刻板画,是他命徒弟做好了送过去给门神当招牌用的,为此,门神免了他整整一年的咖啡钱,兼带每天下午送两份下午茶点到屠岸谷和上官苑。

她对咖啡甜食没有特别嗜好,拿铁、摩卡,玛奇朵都可以,糕点也无非是焦糖布丁或一小块提拉米苏。每周换单都是随他挑选,她忙起来常常忘了吃,要他安插的助理一再提醒才会记得。

看着服务生手里另一个袋子,子律一并接了过来,习惯性的加一句,“谢谢门神!”

服务生有点生分,点点头转身跑了,边跑边从口袋里拉出围裙系上。看情形也是个刚从美院毕业的学生,前几天没吵架时,他们一起去门神咖啡坐,看过他在公社走廊里画写生。

年轻人想安身下来前没有本钱,只能靠咖啡馆里打工。门神的咖啡馆和骆驼的书店都收留了不少这样的孩子。她不一样,当初不知道哪来的魄力,把最心爱的东西都卖了,只为了能住下,付上房租。

社区的艺术圈越大,房价也炒得越高,当时对她来说很难负担。虽然是他强迫她住进来的,但是他们从没有住在一起,房租也一直是她坚持自己支付。

她倔强的一面,往往会恨得他牙齿发痒,然而也是这一面,让他不觉就着迷。第一次见面时,她很不给面子的忽视他伸出的手,在圈子里干了很多年,她是第一个拒绝他的女人。

而其实,他很早就开始注意她的东西,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认识她。

第一次是在高磊的画室看了她刺绣的草图,角落签着澹台两个字。这个复姓很少见,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眼球。然后是她存放的不同样稿,首饰的,织物的,风格和当时时下里的都不一样,用色也很独到,他欣然全部买了下来。

银饰设计的草稿,子律后来在柳紫服装店的模特身上找到了实物,从稿子上脱胎的手工首饰,世上只一件。钢筋和贝壳做成的,不同的角度折出不同的光。追问之下,才知道是为了周转,她把很多东西寄存在柳紫那里找买家。

有一阵着迷的收购她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只是从高磊嘴里偶尔听说一些。最后是骆驼注意到有个女孩没钱买书,每天在书店站四五个小时看同一本进口插画集,第二天他在同样的时间到了书店,第一次看见了她的背影。

她有典型南方女子的身形,侧面的轮廓很细很淡,好像没有染色的水墨画,松松挽着发,一件白色毛衣,其他什么余赘的装饰都没有。他站在骆驼书店进门的地方,看了她好久,特别想画下来,刚兴起这个念头,她就放下画册走了。

把她从鸡蛋壳一样的神秘里剥出来,好长时间就像个毒瘤一样在子律脑子里滋长,他几乎买了她放在高磊店里的所有东西,然后他偷偷观察她到店里来时的样子。但她几乎足不出户,他仅仅见过两次,都是匆匆两眼,再回身过去找笔的时候,只剩下她已经走远的背影。

于是这个谜团盘踞在心里久了,中毒就深了,他希望听她说话的声音,看她笑笑,她白净的脸庞上却很少有什么太过突出的表情。他记得的,就是伸出手去握时,她皱了皱眉躲在高磊身后,略去了他主动的友善。

他其实很少有兴致主动去结识什么人的。而相识到现在,他似乎一直在研究她,越研究越不明白,越不明白越要发掘。

子律把门边没有完成的几个木板在工作台上一字排开,撑在桌边仔细观察,梅兰竹菊这样的老题材他本来不屑于做,但应了她的要求做,一连四五个草样都没有博她一笑,他弄不懂她哪里不满意,总之能感觉出来她不够喜欢。

把其中一个完全放弃,往废料堆上一扔,锁死了工作间里外两侧锁,子律提着两个外卖袋子又折回了里间的休息室。

把美式咖啡先放到茶几上,打开了她的一袋放在一边。袋子里是绿茶布丁,她比较喜欢的口味,平日他不怎么觉得特殊,今天却想好好尝一下。

舒依然缩在毯子下,看起来睡得很香,从面色上判断就知道她很累了,闹分手每次都是两个人精神肉体双重消耗,闹过后都跟病了一场似的。

子律把手伸在毯子下面,轻轻触到她暖过来的肩,推了推。

“醒醒,起来吃东西了!”

她如同以往一样睡得极浅,一叫就睁开了眼睛。开始还有点恍惚,意识到是他的工作间里,马上半直起身要找衣服穿。

子律按住她四下里乱摸的手,递上绿茶布丁到她嘴边。

“吃,别找了,这样就好。”

她眼神里飘渺朦胧的东西褪去以后就会显得很冷很静,眼睛在他面上寻找了半天,才艰难的张开嘴咬了一小口,慢慢的嚼。很松软的糕点,她也吃得特别仔细,好像当一件艺术品在品尝,看她唇线规律的起伏,他也兴致大动,就着她咬过的边缘吃了一口。

舒还在找自己的衣服,他画素描就一阵撕扯,每次都会弄坏几个扣子。四顾半天,除了毯子和盖在身上的西装,什么贴身的衣服也没找到,把毯子拉高了挡在胸前,还是没有安全感。

自顾自打开外卖咖啡的盖子,子律吹了吹,等凉了些喝了一大口探过身来。这样的暗示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她别开头也是没用,只能垂下睫毛,等着他完全贴过来。

咖啡从他嘴里喂过来温度已经很适中,比往日的要甜一些。舒知道他喝咖啡几乎是不放糖的,和她喜欢淡淡甜味的习惯不一样,虽然天天在一起四五年了,但是他们都保持着各自的喜好,比如咖啡,比如颜色,也比如生活的步调,这些,都不是嘴上说说,三两下就能协调起来的。

两个成年人在一起,尤其又是他们这样的工作性质,这样的关系,谁也很难改变谁,只能是尽量彼此适应。然而再长时间,也会产生不调的周期性变化,争吵也是,分手也好,没有彻底摆脱过这样的循环,也没有真正付诸实现过。

舒侧开头,率先结束了这个不似亲吻的亲吻,他刚才索要的方式很隐晦,她还能应付,如果是强取的话,她很少能成功摆脱,抓紧毯子往床榻后面挪动,她想跟他分开些距离,子律却跟过去,紧紧贴着她坐下。

——————铁观音(下)——————

“晚上有展览,一会儿回家换衣服。”

他说话的功夫,手总在毯子的边缘移动,虽然回家的话听起来很亲切,可她不敢掉以轻心,就在抬头要询问的空档,那只手已经娴熟的拨开她护身的东西,带着外卖杯上暖暖的温度,罩笼在她身上。

他看她的眼神又变了味道,舒心里一沉,窒住气,本已经到嘴边要回家的话又说不出来了,眼里冷下去。她想过配合他,也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可她就是配合不来,心有余力不足。

他的欲望太强烈,她的则很淡。这次吵架和分手,就是为了这个。

她并不是讨厌肌肤相触,也不是讨厌他,只是对欲望她没有太强的感觉,从没太想望过。因为他欺近,她眉线里那条浅浅的疤痕又露出来,子律注意到了。

那条疤像一条很细的白线,不仔细看不出来,是几年前被倒塌的工作架边缘滑伤的,当时流了满脸的血,他以为她眼睛会瞎掉,立时抓狂。把两个工人硬扯到地上动手就打。她捂着眉爬起来制止,血沾了他一身,不是着急替她处理伤口,他可能不会轻易罢休,打死人的架式都拿出来了。结果还好,只缝了两针,留了很细的伤疤,眉笔轻易就可以掩盖上。可他们还是为此吵了架,为他的一触即发,为她的忍气吞声。

总之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太多,就像高磊韩豫说的,南极和北极,冰水与火焰,总是不协调的东西非要到一起,经历了不断的打磨,依然是截然不同的两极。

这条疤总是在她皱眉的时候最明显,她的不愿意都写在里面。垂着头,看不出她其他表情,手却在毯子里抓住他的手腕,唇角不甘的撇了一下。

她又拒绝他!

俯视的角度,子律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已经拒绝过他太多次了,每次的表达也都差不多,他为了表示尊重依了她,那之后就是变本加厉的忍耐再忍耐。

他不是不能克制,是实在克制不住了。

昨晚闹一场分手之后,他也想不出别的方式让自己平息下来,只能回头找她。

注意到她嘴角平时微微翘着的痕迹抹平了,他的手缩了缩,可碰到她的肌肤,那么柔软的触感,他忍不住喉结滑动,手又放了回去。

舒把头垂得更低了,眉线里那条线他也看不到,只感觉她的手在微微发颤,整个人也在微微抖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垂下来的发丝挡住了眼睛,他抬高她尖尖的下巴,看到游移在幽黑瞳仁里的冷漠畏惧。

有时候她冷漠,是因为怕他,尤其他用强的时候。盯着她的脸,怎么看都觉得脸色很差,精神萎靡不振,他升起的欲望再怎么强烈也舍不得为难,又生生压了下去。

僵持了一会儿,他的手从毯子里彻底退开,舒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扯高毯子抱牢,蜷缩起腿,拿过咖啡杯喝了一大口。

这样的境地怕不说话更尴尬,她轻轻咳了咳:“晚上…什么展览?”

子律的手似有若无的在毯子边缘划了划,叹口气,替她掠了掠耳边的头发,让自己转移下注意力,

“听高磊说是巡展的开幕,可能是些新人的东西,圆庭做了画廊之后想弄些定期的新作放进去,骆驼书店里摆不下那么多画框和雕塑了。”

转开身子,子律也打开自己的外卖带,咖啡还不凉,松饼也还是热的,掰了一小半送到她手上。

“昨晚睡了吗?有黑眼圈了!”

舒接过松饼在手里捧着,边缘的碎屑掉在掌心里,用指尖点了一些放进嘴里尝,和绿茶布丁的味道完全不同。他们很少这样分吃东西,多数时间都是他把她吃不了的东西吞噬殆尽,容不得她慢慢品味共享的细腻。

“收拾屋子来的。”

子律听了不动声色,喝了一大口咖啡,推了推让她快吃。他吃东西很快,两口就解决掉了,平日吃饭也总不像她细嚼慢咽,吃痛快了就离席继续工作。

“收拾什么,把我扫地出门?”口气像是玩笑,可他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又不像。松饼刚吃了一小半,一听他这么说,她不吃了。

他放下杯子,跟她的眼神绞缠在一起,他们平日里对抗习惯了,有时就这样彼此望着,不说话,冷战到底,也不知道谁最后会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