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政孝面色尴尬,不知该从何说起,林夕落瞧他这副德性也心底不悦,直言道:“人人皆知,便是我到处宣扬的?先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林夕落吊稍俏眼一眯,“进门率先为学生定了罪名,您这先生当的可真大度”
“你…”林竖贤怔住,“不是你到处宣扬,怎会这般多人知晓?”
“您问这话,不觉得动脑太少、太过儿戏么?”林夕落歪头看他,倒是把林竖贤给瞪愣了,何尝不是?在族学教习这么久,他多少也清楚身边人的闲言碎嘴。
林竖贤依旧道:“闲言碎语便罢,这才短短两日,不该如此多人知晓。”
林夕落冷哼耸肩,“先生如觉有我这一‘匠女’学生受辱的话,不妨直说,我也不妨告诉您,请您到此不过是为了让母亲少些惦念担忧,别被此事气坏了身子,气大伤身不能儿戏,否则学生还真不愿请先生到此,您如今也骂完了,学生不送了。”
林夕落说罢,则拿起棉布,又转身回了木头堆里,继续擦拭盘养好木料子。
林竖贤又被晾在当地,举足无措,林政孝连忙上前抚慰:“夕落性子锐,你多多包涵,不过她话语难听,倒不乏是真言,此事绝非我等传出…有些事说出反倒不妥,你心中应也明白。”
林竖贤仔细思忖,又看着林夕落擦拭木头,反倒还瞪他一眼,林竖贤本舒缓的情绪又愤怒起火,“有叔父此言,竖贤心中自当明了,此事…”
“你好生思忖也可,我等绝无怨言。”林政孝急补这一句,林竖贤则点了头,二人前后离开南屋,胡氏已等在门口,瞧见林竖贤出来,讶异上前:“先生这就离去?今日不教习夕落了?”
林政孝面色尴尬,林竖贤斟酌言道:“今日只是前来看看,明日再细说不迟。”
胡氏笑容更灿,吩咐丫鬟们拿来茶点水果,招待道:“知你丁忧之身,但茶点水果不违规矩,先生在此歇歇再走,夕落这丫头脾性怪,先生可要多多包涵,也因路途之中出了一次意外,她这截然突变,我与老爷也只包容为好,可她心肠不坏,从不做阴人恶事,几次鲁莽也因一时气不过,为家人出头,倒是难为她这一姑娘了。”
胡氏说着,连忙道:“瞧我这多嘴的,快给先生和老爷倒茶。”吩咐着丫鬟们,胡氏也觉在此不合适,寒暄两句去了南屋,摆明了一脸担忧。
林竖贤又沉默了。
端起手边一碗润茶,送与口边,抿上一口,茶滋涩苦,苦却苦的很有味香,这显然是胡氏知晓他丁忧,特意预备的。
母亲…林竖贤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中涌起一丝酸楚,索性一杯茶吞咽入口,硬生生将眼中湿润憋回心中。
林政孝此时开口:“妇人缀言,竖贤不必过于上心。”
林竖贤未等回话,门口则有小厮进来通禀:“老爷,老太爷吩咐人来…来请您去一趟,要问问九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小厮所用‘请’字,明显是因林竖贤在此,为林政孝添的脸面,可谁人都知,老太爷这是发火了。
林政孝无奈长叹,起身道:“今日不巧,老太爷这方还要应承一番,竖贤如若不急,在此用罢茶点再走。”
“不必了。”林竖贤起了身,“叔父也不必担忧,此事还是我去向老太爷回禀为好。”
“怎可如此”林政孝连忙拒绝,“此事因夕落而起,不能再连累了你。”
“她终归乃我的学生,此事我不可推脱。”林竖贤斟酌片刻,吩咐一旁小厮道:“去取笔墨纸砚。”
小厮怔愣,看向林政孝,林政孝虽不知他欲作何,连忙摆手,“先生吩咐,还不快去。”
“马上,马上”小厮应下,即刻往屋中跑,边跑边喊,连带着丫鬟们也跟着忙碌。
林政孝没有开口探问,林竖贤则继续灌茶,一杯接着一杯,这一壶苦茶全都入腹,那番慨然之感好似是在品酒,可这苦茶在林竖贤的嘴里比酒更烈、比酒更醉,品到一滴不剩,他索性拎起壶来,把茶叶都倒入口中咀嚼咽肚,连丝沫子都不剩。
林政孝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怔愣半晌,但半句不言,小厮、丫鬟们连忙搬来桌椅、板凳、笔墨纸砚连带着磨洗、毛巾全都预备好。
林竖贤抹嘴、漱口、净手,随即研磨、润笔,写下数十个“寿”字,大大小小全都在此,而后揭开此张,让小厮铺此一张偌大纸张,拎起一根屏笔握于手中,笔浸墨盆,挥毫斗大的三个字:百寿图。
将笔放好,林竖贤满意的点了头,左右看看,倒是一点天诩的书童吉祥,“你捧此纸张,随同我去‘孝义阁’。”随即朝着林政孝拱手,“叔父在此等候便可,自让这小厮带消息归来。”
“我仍需与你同去。”林政孝早已更好规整衣装,“竖贤先行吧。”
林竖贤倒是一笑,礼行在前,林政孝朝着南屋看了一眼,便跟随而去。
林夕落依旧在南屋中擦拭盘养木料,外面之事充耳不闻,胡氏担忧的道:“我怎么觉得此事…不对劲儿呢?夕落,你不是有事瞒着娘吧?”
“没事。”林夕落随口敷衍,“您心放了肚子里,爹顶不住,还有女儿呢。”
“这丫头”胡氏埋怨的摇头,“可先生怎么好似有些生气?”
“一书生文人,又被尊称为先生,怪脾气多,寻常他也如此。”林夕落笑嘻嘻的挽着胡氏,“娘,您怎么心思这么细?”
胡氏埋怨的点她脑门,“先生怪?你更怪”
“怪先生教出奇学生,此不正合适?倒是别教坏了天诩,他还年幼稚嫩”林夕落歪理歪说,心中却在思忖这林竖贤可别把林天诩教习成个迂腐文生胡氏无奈叹气,也知问不出这丫头什么话,只是一心盼望林政孝早些归来。
林政孝与林竖贤二人到了“孝义阁”门口,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二人面面对视,随即又一同迈步进了院子,可行了没有几步,刚刚进入这正堂之门,就已经听到林忠德拍案叫骂:“混账简直是一群混账”

第三十章 意外

林政孝让小厮前去通禀,老太爷的小厮传信回来,请林竖贤进去。
林竖贤看着林政孝,林政孝苦笑退于一旁,显然老太爷在生着气,朝其拱了拱手,明摆着此事全托付给林竖贤这位先生了。
迈步进门,林竖贤阔步走在前,吉祥捧着字跟随在后,进门就见林忠德坐在主位上,杯盘碎了一地,眼见林竖贤到此,虽和气几分,脸上仍挂有不悦之意,“竖贤,来此有何事?”
林竖贤拱手鞠躬,“为学生而来。”
林忠德瞪了眼,“怎么?难道此事你也掺与其中?”
“林夕落乃侄孙学生,自当有侄孙之罪。”
林忠德更怒:“荒唐”
林竖贤举起《祖训》,拿出笔,准备继续颂训罚字,林忠德实在受不了,训斥道:“撂下《祖训》,此事你不说个清楚,老夫绝不依”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林竖贤反问:“叔祖父觉得此事如何处置才好?”
林忠德手捶桌案,林竖贤让吉祥将字送上,“长辈赐礼,未能不收,起初侄孙也觉此事荒唐,如今再看,如若能将一糙事变成善事,也不乏惟一妙计,侄孙也不愿落个教出‘匠生’的名号,故而只得厚颜前来请叔祖父消了这份气。”
林竖贤摆手,吉祥连忙将字展开,林忠德瞧着这字,再见林竖贤,“理倒不假,不怕瞎了你这字?”
“如笔墨之字可挽一族正名,侄孙心甘情愿。”林竖贤这句说出,林忠德倒沉下心来好生斟酌,林家大族,怕的就是污了名号,此事恐怕也只得披个名头才可遮过,否则还能如此?
妇人歹心…林忠德心中怒骂,脸上的怒气却沉了下去,“你倒是很袒护这学生,既是如此,老夫便压住此事,倒要看看,能否污名变美名,竖贤,这也关系着你的声誉,不可儿戏”
“谢叔祖父。”林竖贤跪地磕头,林忠德连忙起身扶他,此时再叫人将林政孝也叫进屋中,三人略过此事不谈,倒是对林竖贤不足一年丁忧后的仕途进行盘算,而林政孝的几句建言正合林忠德的心思,故而连带着他的仕途也应话齐齐斟酌。
此事当此略过,而林夕落在“宗秀园”也未能进南屋专心雕字,反倒是被小她一岁的十三叔林政辛缠上了“九侄女,你倒是说上一说,你到底会不会雕字?瞧着架势蛮足,可别是个花把式”林政辛蹲在一旁絮叨,林夕落身着工衣,手握棉布继续擦拭,而后将林竖贤留下的寿字裁剪比对,完全不搭理他。
“有没有点儿礼仪规矩?好歹你也得叫我一声十三叔,在此问了一刻钟,却一句不答,着实没劲。”林政辛出言挤兑,林夕落斜眼看他,“说?说什么?说了你懂么?”
“不懂可以学啊”林政辛来了兴致,“好歹我也分得清黄花梨、沉香木、小叶檀啊,不过你这挖的树根子,也太糙了吧?”
“糙?这还是寻了不少匠人、又出了不少银子才弄来的,中间最大的寿字才选了一块黄花梨。”林夕落举举手中之物,悉心擦拭,“这可是花去了爹半年的俸禄”
“七哥怎么这么穷?”林政辛嘀咕,林夕落白眼,“当都似十三叔这般好吃懒做?”
“混账敢说我好吃懒做?”林政辛装模作样,林夕落不再搭理。
“别又不搭理人,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林政辛找了块儿木头坐下,“这日子实在无聊,要不也随你学学这雕艺?你这手艺从那儿学的?”
“从前有个福陵县,县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会手艺,瞧着我聪颖人灵,便念了两句佛语,将此手艺传给我…”林夕落随口敷衍,连忙将林政辛举起的雕刀抢过,“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伤了手,祖父还不赏我白绫。”
林夕落说着,已经开始比照林竖贤留下的寿字,用雕刀在树根上描图…柔嫩小手却刀速飞快,木屑吹落,几刀刻下便已将那“寿”字描出,扔掉纸张,开始盘字…
林政辛看的惊奇,当即言道:“我跟你学了”
“不教。”
“怎样才肯教?十块黄杨木怎么样?”
“不成。”
“十块海黄?”
“一百块外加一百块小叶檀、十串沉香。”
“狮子大开口,我可是你十三叔。”
林夕落歪头,朝着门口努努嘴:“不学就出去。”
林政辛无奈摇头,“七哥怎么有你这么个闺女,奇葩我应了,明儿就给你送来。”
胡氏正好进门,拽着林政辛便是茶点果子的往他怀里塞,林政辛笑着哄逗胡氏,胡氏倒开心,二人在一旁絮絮叨叨闲聊半晌,林政辛才想起还要去吩咐人筹备那百块精木料,连忙与胡氏告辞,即刻离去。
胡氏看着林夕落,“…太鲁莽,他可是你祖父最疼的人。”
“不是祖父最疼的,女儿也不会让他进这个门。”林夕落诡异一笑,胡氏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鬼丫头,我和你父亲的心眼儿全被你长去了”林政辛都参与进来,老太爷纵使还有怒气,二姨太太纵使再有糙心思,那也让他去平吧,有人乐意来当个挡牌的,她还能往外推?
“娘聪明”林夕落一身木屑也往胡氏身上蹭,胡氏躲闪不开,反倒是与她嬉笑逗闹,直到晚间林政孝归来,母女二人才出了此屋。
林政孝说起今日见老太爷的前前后后,而老太爷也在“孝义阁”中听着林大总管回着府中杂事,无非是六十花甲的寿诞前府中修缮不顺、园子里的管事不利,船淤湖中、大夫人气病、三夫人、六夫人不插手…
“老七家的那个呢?不肯出面帮忙?”林忠德想起胡氏。
林大总管道:“七夫人忙碌着院子里的事,抽不开身。”
“老大家的怎么回事?如今刚刚试炼她接手便屡屡出事,草编的身子骨,这般不中用?”林忠德怒斥,林大总管上前嘘声回道:“好似身子不便,有喜,但未对外说。”
“嗯?”林忠德纳罕,随即再问:“依着你的意思,现在这府里头要想脸面足,还甩不开二房的了?”
林大总管在一旁未回话,林忠德挑着茶碗中的沫子,半晌才冷言道:“你亲自去告诉二姨太太,如若老夫过寿之前府中再有半丝杂乱,她就去那乱坟岗子吊死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不必操心”
茶杯重落,林大总管连忙应“是”急急忙忙便出了这屋子,朝着二房的“香赋园”而去。
林忠德揉额自叹:“这府里头,少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啊…”
二姨太太得了林忠德的话,二日一早便正装出了屋子,不出一个上午,便将府中的差事都吩咐好。
杖毙不好好当差的,罚了管事的银子,大夫人本出来阻拦,中途便被林政武拦截回去,并且告知老太爷吩咐的话:养好肚子许氏怔愣,“老…老太爷知道了?”
“瞒不住了。”林政武沉叹,“看来别人也是早就知道了,你好生养着,谨慎小心”
许氏点头,“能为老爷再诞一男丁,我死而无憾了”
二姨太太这一出马,不出七日之内,府中立即安和平顺,太平安生,而在她出院子那一日,教习画意的先生也点头帮助三夫人再递帖子去公主府,让林芳懿做好去公主府的准备。
而林夕落这一方却喜庆热闹的很,旁日里冷清静谧的小院如今热火朝天,只因此地来了那位十三叔林政辛。
林竖贤每隔三日来此绘写一次墨字,偶尔也留此听林夕落讲解雕法,但他有先生之名在身,更多时候要去教课,故而来去匆匆,停歇不多时辰。
可林竖贤没时间,这林政辛好似长在这里,恨不得连床被都搬到此院,也做了一身工衣,整日跟着林夕落持刀雕木,不亦乐乎。
林夕落早先还顾忌些叔侄辈分,可时日不长,她便把此事忘至脑后,每日不讽两句都是奇事“十三叔您也太笨了,用圆刀雕平纹,您这脑袋怎么想得出?”林夕落凑过去便将他手中雕刀抢过,又塞给他另外一把,“这才几日的功夫,雕件没出一个,雕刀倒被您给弄坏了六把,您是来捣乱的吧?”
“打着我的旗号免老爷子骂,免人来捣乱,还不许我把玩坏几个物件?抠门”林政辛嬉笑反驳,拿刀刻了半天木头手酸,索性一屁股坐了地上,不顾脏乱拿起一旁的果子就往嘴里塞。
“糙人糙语,不可理喻。”林夕落瞪着他,孰料一刀下去,正割了指甲,“哎呦”一声,林政辛吓一跳,连忙跑过来道:“怎么了?”
林夕落捏半天,并未出血,倒是放了心,“割了指甲,没事。”
“放开”
屋外一声怒斥,吓了二人一跳,朝外看去,正有一人站在门口,怒视二人,林夕落手遮着额头躲避阳光才看清楚来人乃是李泊言
第三十一章 对峙

李泊言此时愤怒至极。
他为了那一支鸡毛掸子折腾不知多少时日。
公务、鸡毛掸子、鸡毛掸子、公务,来回周折,日不能停、夜不能寐,如今只回来一日报禀公务便要离开,却前思后想要来此见上一面,孰料在林府门房处便听到这位九姑娘如今在把玩雕艺,而且兴致勃勃,连带着府上的十三爷都跟着起哄。
李泊言赏了门房银子,门房话匣子便打开,将耳闻的这位九姑娘事迹接二连三的道出,说的倒是精彩,可李泊言越听越怒,最终等不得林政孝派人来接,直接将身上所带令牌扔下便去了“宗秀园”。
进门直接闻讯丫鬟林夕落在何处,而到这南屋之时,正巧看到刚刚那一幕。
林夕落瞧见李泊言,再看一旁的林政辛,出言道:“这是我十三叔。”
李泊言挑眉冷言:
“十三叔?男女有别,叔侄女在一起更不成体统,瞧瞧这满屋子的树木根子,你也不听听如今你都被外界传言成什么样子”
林政辛站在一旁歪头瞧着李泊言,再看林夕落倒是笑了,一屁股坐旁侧小椅之上,摆明了在此看笑话。
“滚。”林夕落看着他,口中只出此一字,李泊言瞪目,“你说什么?”
“听不懂?”林夕落眼神微眯,“我让你滚。”
“你还懂不懂‘女德’二字”李泊言满脸涨红,心气难平,他时至如今都不知林夕落为何变化如此之大,与幼时截然不同。温婉淑人的模样?德礼闺秀的姿态?如今全部消失殆尽,针刺锋芒,仇人一般,这到底是为何?
“我懂不懂这二字与你何干?外人怎么传言与你何干?”林夕落撂下手中雕木料子,“我依旧是那句话,如若瞧不惯,你另觅良人。”
“此事不提,可你好歹是一姑娘家,如此礼仪不分,你…你也要顾忌老师的颜面。”李泊言再驳,林夕落无言相对,如今提起林政孝,她不愿此事被外人过多知晓,转身看向林政辛,出言道:“十三叔,您先回吧。”
“这是七哥为你选的亲?”林政辛脸上依旧在笑,“我不走,好歹我也是长辈,他还未给我磕头呢”
添油加醋,火上浇油,林夕落翻了白眼,李泊言看她,又看这林政辛,只得拱手道:“见过这位叔父,鲁莽之言还望不要见怪。”
“定亲文书下了么?”林政辛扫视他,李泊言斟酌才道:“文书已备。”
“上面可协定了三媒六聘?你都预备了?”林政辛又问。
“暂且还未筹集齐备。”李泊言眉头皱紧,林政辛即刻道:“这都不齐备的,纵且有文书也是个废纸。”
林政辛的笑脸更灿,慢悠悠的道:
“文书媒聘不整,那就是七哥只与你口头协定?那你凭什么进这院子就斥我的侄女?我侄女怎么了?聪颖过人、德才兼备,你出这大门去找找,你这样的臭六品扫帚一扫能寻着一大篓子,本爷爷的侄女你能再寻着一个,爷爷就给你磕头,喊你一声叔”
林夕落狠瞪他一眼,却见林政辛的嘴角抽动,虽然笑的灿烂,可他心底着实怒恼,李泊言压制气怒,也知在此地纠缠下去不妥,出言道:“今日贸然无礼是我不对,先去见过老师、师母,改日再来告罪,可九姑娘还要好生斟酌斟酌你如今的言行,你好歹是一姑娘家”
说罢,李泊言转身疾走,可还未转身出门,就又见一人,当面质问:“她的言行举止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是何人?在此作何?此乃私院。”
李泊言直面看去,却是一素衣男子,瞧其与自己年纪相仿,翩翩风雅之态,便是皱紧了眉,刚刚有一难缠的,如今又来一个林夕落抻脖子看着外面来人,连忙低头揉眉,林竖贤,早不来晚不来,还搭这份腔?
李泊言退后一步,直腰看他,“我乃政孝先生之门生,李泊言。”
“哦…”林竖贤道:“我乃夕落之师,林竖贤。”
李泊言皱紧眉,林竖贤的名字他自然而然的听过,并且他们二人乃同科科考,可惜他因事错过,没能行最后一科,阴差阳错的结识魏青岩,投入他的麾下。
不等李泊言先开口,林竖贤则又上前几步,“刚刚所问你没听到?我之徒,何以由你严斥?”
“先生所教何科?”李泊言反问。
林竖贤答:“书科。”
“字不端、行不正,先生这书科教出如此之徒,不觉羞耻?”李泊言的拳头攥紧。
林竖贤再答:“不觉羞耻,倒觉光彩,以名献孝,乃是高尚,不过你口生斥我徒羞耻,你的廉耻在何处?”
“女子礼,何有?”李泊言此时不看林夕落一眼,好似完全与林竖贤对峙上,林政辛此时的笑颜早便不在,反而阻拦林夕落,不允她上前插话,旁日不觉林政辛豪横,此时倒品出几分霸道气来。
林竖贤仰头直视:“口腹、从命、节俭、职业、卑逊、言语、女容、配饰、雅素、书史、勤励、性情,夕落有从也有不从,但此乃我徒我训,可你这只依叔父之徒的名分到此跋扈,你不觉廉耻二字难以下笔?”
林竖贤顿了一下,言道:“已不正,却言旁人行歪,廉耻?休矣”
说罢此话,林竖贤饶过李泊言转身进了南屋,林夕落倒觉他这几句话说的痛快,这古板迂腐先生头一次这么让人瞧着顺眼,即刻上前又是倒茶、又是润笔,铺好纸张等候他落笔行字。
林政辛瞧着李泊言被晾在原地,倒是起身从屋中出来,“瞧什么?七哥在正堂候着,你还不去?”朝着正堂那方努努嘴,李泊言转身瞧见林政孝的身影,看他站立当地,望向此处,显然已经不是一时半刻,而是观望一阵了。
李泊言沉半晌,转身便往林政孝那方行去,林政孝此时是心凉半截,有苦难叙。
之前的女儿温婉性弱,凡事没个主意,连话语都少,而李泊言自幼苦里出身,带着几股子韧劲儿,为人霸气一些但也乃男人的担当,人品可嘉、仕途有望,这才觉他是夕落良配,可如今呢?
自家闺女的脾性截然大变,他虽此时依旧纳罕她为何变化如此之大,但瞧其对外尖锐,可孝敬父母、爱护弟弟,偶尔耍个小脾气也是撒娇,倒是比以前多几分伶俐可爱。
自己的女儿就是自己的女儿,林政孝也对林夕落更多疼爱,但如今满心盼望的婚事倒成了难事,这让他如何是好?
刚刚的情形,林政孝全都看到,话语听之不够清晰,但瞧这几人眼观目色,他也知此事不妥,看来…还真是要多思忖这婚事到底是否妥当了。
让李泊言进了屋,丫鬟们上了茶,未等林政孝斟酌开口,李泊言先行道:“今日偶听外传师妹污言,心急焦虑,有违礼道,在此给老师赔罪了”说罢,李泊言撩襟跪地狠磕三个响头,林政孝的脸色更苦,忙叫快快起来。
“泊言,何必如此。”林政孝斟酌后道:“夕落性子刚烈,我那十三弟年幼娇宠…”
“师傅不用细言,师妹之言我不会记于心中,还未及笄,回归林府,兴许是与姐妹长守,沾染些不良风气,我不会怪罪,今日回归城内,明日还有公务远行,倒是想与老师将定亲文书定妥,礼聘之事敲定,公务之便也将此事提上议程,不知老师何意?”
李泊言此话说出,明摆着婚事照旧,林政孝沉片刻,言道:“泊言,为师视你为一辈子的骄傲,但为师始终有一问题疑惑,不知你可否解答?”
“老师请讲。”
林政孝端起茶杯,缓缓言道:“婚事有三得,其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三,官爵可提仕途有望,不知你可认同老师的观点?”
李泊言沉默了,林政孝见他如此,再补一句:“你求娶夕落,又是为哪一得?虽夕落乃我之女,但我也瞧得出,她如今的言行做派你十分厌恶,可你依旧如此执此婚事,倒是让为师很是不解,担忧夕落的后半生不假,可为师也担忧你迈错这一步,男人,仕途是命,可家稳才有仕途行,家乱无有前程安啊。”
“老师此言倒让学生惭愧,此三得精辟,可学生却靠拢不上。”李泊言面露苦涩,“只觉理所应当。”
“你一心奔仕途,却厌恶纷争,心求简单,可如今的夕落…恐不合适。”林政孝摊手,“莫说你,单是为师这位父亲之言,她都逆顺参半,何来简单二字?”
李泊言惊诧,“老师…”
“此事无妨,你也好生思忖思忖,公务在身,仕途要紧,婚事不急。”林政孝说罢此话,李泊言也一时无法作答,起身告辞,行出门时,目光下意识的朝南屋瞧去,正见到林夕落在研磨、林竖贤在行笔,一唱一和,着实…刺目,脚步加速,即刻离开“宗秀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