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睁大了一双杏眼,软软的小手不怕生地去捏苗凤儿的脸,歪着脑袋看她。苗凤儿毫不在意形象,脸被捏的奇形怪状的,还笑得特别开心。
小娃娃哼哼唧唧地说不出清楚的句子:“呆…呆…”,苗凤儿更欢喜,纠正他的发音,“要叫姐姐——”
“呆…呆…”
“是姐姐!”
“呆呆…”,娃娃奶声奶气,坚持不肯把发音改过来。苗凤儿浑然不在意,笑咪咪地一遍又一遍地纠正他的发音。
花千叶不由道:“苗堂主真喜欢孩子。”看君玉函面色沉重,眼神复杂地盯着那边,花千语虽然不知就里,也明智地不再开口。
直到花千叶抱着娃娃回去,小娃娃还“呆呆、呆呆”地叫个不停,眼珠子盯着苗凤儿看,一直趴在他爹爹的肩头,依依不舍地望着苗凤儿。
苗凤儿与他相处不过片刻,此刻竟然也眼泪汪汪地冲着娃娃挥手告别,不过是还可以见面,却弄得如同生离死别一样,苗凤儿差点就开口向花千叶借孩子回去照看两天了。
跟小绵约好明天带他上街玩(0!完全是某人自说自话!)的苗凤儿心情愉悦地跟在君玉函身后回去,一路想着明天要带花绵到哪里去玩,压根把曾经的怨怼情绪忘得一干二净。
花千叶的儿子真可爱,声音软软的,脸蛋软软的,小身子也是软软的,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要是她有这么大的孩子就好了…苗凤儿情不自禁这么想,没发现君玉函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当他意识到,苗凤儿是多么多么喜欢孩子的时候,他终于感到不安和悔恨,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生疼,嘴里也莫名有一种铁锈味,想开口让她不要再提到那个孩子,却看到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没有开口,别人的孩子,她竟然也这么喜欢。



那天晚上,他几乎是往死里折腾她,苗凤儿有一种错觉,他恨不得跟她同归于尽的错觉。
君玉函用力吻着她,堵住她的抱怨,苗凤儿只能发出一些细微的呻吟,他狠狠地将她揉到自己的身子里,狠狠的爱。
可是总是会天亮的,君玉函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苗凤儿关门离开。故意翻身背对着墙壁,知道她偷偷跑出去找那个小娃,明明不想她去,但是又想不到什么借口。
花千叶早上起来打开院门,惊讶地发现一个人眼巴巴地望着他。
“苗堂主,你这么早就来了?”昨天他也听见她说要带花绵上街去玩,以为她不过是哄哄小孩子而已,谁知道她竟然一大早就跑来了,真是出乎意料的喜欢孩子。
苗凤儿也觉得有点尴尬,她一大早就蹲在人家门口,这宫里来来去去那么多的人,都很好奇地盯着她,带着窥探的意味。不过为了小绵,她倒也不是很在意,反正她就是带小绵出去玩嘛,有什么关系。
好在苗凤儿在地宫的身份很特殊,既然宫主都默许,别人又敢说什么呢?
花千叶刚想说什么,苗凤儿眼睛一亮,向门里扑过去,“小绵!”
仆从抱着小娃娃刚出来,小娃娃明显刚睡醒,睁着一双睡眼惺忪地大眼,握着小拳头在打呵欠。苗凤儿明显被萌了,从仆从的手中抱过小绵,像抱着什么宝贝一样稀奇。
站在门口的花千叶哭笑不得,明显这个孩子对她来说吸引力比他这个美男子要大得多。
“小绵,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苗凤儿没有意识到自己闯入到了别人的领地。
花千叶失笑,“苗堂主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早点成亲?”
苗凤儿的笑脸僵了僵,很快恢复原来的笑模样,却没有回答,只是很敷衍地笑笑。
小绵伸出小爪子拽着苗凤儿垂落在颈边的发丝不肯放手,不意竟将她的领口不小心掀开了一下,苗凤儿迅速抱着孩子侧过身将衣领整理好才转回来。虽然速度很快,但是眼尖的花千叶还是看到,她的锁骨上方明显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看着苗凤儿,她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捏住小绵的小鼻子,转身对他说:“花公子,我把小绵带出去玩,保证会照顾好的,下午就给你送回来好不好?”语气本应该带着央求,却莫名带了一点撒娇的意味。看看小绵又看看她,花千叶点头,“我也从来没有去京城看看,苗堂主顺便做个向导吧。”
啥米?大人也要跟着去,苗凤儿想想好像带着这个人不太好,可是,可是他是小绵的爹啊,担心孩子要跟过去也是人之常情,拒绝好像也不好。为难地看看小绵,想放下又舍不得,最后期期艾艾地道:“那好吧。”
花千叶微笑点头,“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谁知道苗凤儿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一直对着小绵说话,小绵也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这两个人,出乎意料地投缘呢。花千叶心里思忖。
劝慰

京城自然十分的繁华,街道两边道路宽数十尺,马车的轴印深深几条,蜿蜒向大路尽头。道路两边闾檐相望,酒旗林立,当然是这落雪国最为热闹之地。
苗凤儿以前成天在街上转悠,对这一切当然十分熟悉,也不很稀罕。但是她怀里的小绵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见到人声鼎沸的闹市,小嘴巴也张得大大的。这不奇怪,小孩子都是这样,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满新奇感,况且以他的年纪初到京城,一定会很稀奇。可是花千叶的行为却出乎了苗凤儿的预料。他居然也好奇地四处看着,仿佛觉得事事都十分新鲜,连捏糖人的摊贩,卖糖葫芦的老者,玩波浪鼓的稚子从街东跑到街西,一路叮叮咚咚的摇晃,他都会停下步子看上好半天。
花千叶看着道路两边数不清的小摊,或是货郎的小担子,或是琳琅满目的彩线,都觉得非常好看。虽然他看不出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不值钱,但是心下却微微欢喜着。他盯着人家看,人家也觉得长相这么俊俏的年轻男子实在是不常见,便都招呼他过来看。他踌躇着站在原地不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直到苗凤儿再一次莫可奈何地回到他旁边,提醒他:“花公子,你再这么慢吞吞的,就什么都买不成了。”
花千叶一下子面红耳赤,对比自己小很多的苗凤儿的批评显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苗凤儿敲了下小绵的小脑袋,“叫你爹跟上,别真的走丢了。”
小绵歪歪小脑袋,咯咯地笑起来。花千叶看到孩子笑,自己也笑起来。
走了大半天,苗凤儿领着他们进了一家铺子,花千叶这才发现前面的热闹繁华抵不上此处的一个门面。门楼上“雕金镶雨阁”眉飞色舞的五个大字,络绎不绝的人在门里来来往往,显得生意极为兴隆。
坐在大堂的是一个打扮风骚的男子,看不出实际的年纪。五官无甚特别,只生得一双含情目格外撩人心弦。一头乌黑的长发上的束发环是金子的,如玉般的颈项中竟然也带了赤金盘鲤缨络圈。裸露出来的右腕带著极粗的黄金圈,圈子上饰有很多小铃铛,玉腕晃动时,铃铛也跟着一起动,非常动听。
大多的客人都由跑堂的少女接待到各个柜面,花千叶看着那男子的装束愣神。那大堂上的男子本来正百无聊赖地敲着手指向外看,突然目光转到了这边,看到他们一行,眼中顿时放光,推开手边的茶碗就冲这边兴冲冲而来。
还没到跟前,苗凤儿伸出一只手抵住了他欲扑上来的胸膛,“锦老板,好久不见!”那男子还要往她身上靠,苗凤儿示意他自己的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
被称作锦老板的男人顿时愣住,旋即忽略过那小娃娃,上上下下开始打量站在苗凤儿身后的花千叶。
花千叶被他一看,顿时有一种被评估的感觉,十分不自在。
“我还说呢,这么久不见,都不想着我,原来又找到相好的了?”锦老板皱着眉头看了花千叶半天,终于勉强承认这个男人确实很有本钱,就干脆扭过头酸溜溜地对着苗凤儿说道。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苗凤儿心里想,果然这男人心理不健康,没事就爱乱想,这种口气倒好像苗凤儿跟他有什么暧昧关系一样,天知道她就是经常到这里买买金饰而已。当下觉得很尴尬,“锦老板玩笑了,以前我曾经来订做过一套金饰,银子早就付了,可是一直没有来取,还记得吗?”
锦老板眉眼带笑:“当然当然,后来几次来你都不拿走,直接买了别的东西就走,我还以为那套用不着了呢!不过老主顾的东西我怎么敢乱动,一直备着呢!”
他招了招手,伙计立刻上前来把他们迎到一个单间等候,锦老板竟然也一路尾随他们进去,在一边陪坐着。花千叶从苗凤儿手上接过小绵,苗凤儿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喝口水。
一路抱着小绵,虽然不算重,她确实感到有点累。可是茶水还没咽下去,有一只滑腻的手在桌子下面摸了她一把,立时呛着了,她一句话说不出来,气得瞪着锦老板说不出话来。如果是平时,她说不定就一脚把他踹出去了,可是今天又小绵在,她委实不好发作他。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到处乱来,当然有时候做生意时需要这样的,她一直看他是个男人不好意思计较,但是现在当着别人还乱来就太不上台面了。
花千叶似乎没有注意到,轻轻帮小绵拢了拢头发。
下面那只手见主人似乎没有过激反应,更加过分地在人家腰上摸啊摸的摸个不停,苗凤儿将将要发作,只听得那人“哎呦”一声,伸出桌面的手已经红了一大片。
苗凤儿惊讶地望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她还没动手啊。
锦老板脸上又青又白,最后恢复常态。伙计也恰是时候地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锦老板看了小绵一眼,把盘子上的红巾揭开,花千叶惊讶地望着那套金饰。一整套的小孩子戴的金手镯,脚环,福牌、挂件,刻着吉祥如意的字样,还有金项圈,甚至还有一柄小小的金梳子。样式精巧别致,都可以看出送礼人祝福的心意。最可爱的是一个非常小非常细致的小金人,做成一个托着小下巴的娃娃的样子,肚兜上还镶嵌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珠。
苗凤儿把金盘推到花千叶面前,:“这些是我送给小绵的礼物。”
小绵的小手已经探出来抓了一个金环在玩,花千叶硬从他手里夺过,放回盘子里,忽略小绵眼睛里的期待,很冷淡地说:“这么重的礼我们受不起,苗堂主还是自己留着吧。”
苗凤儿笑:“你千万别误会,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小绵的,本来——这套金饰是一年前就打好的,但是一直没有用到,以后也没有机会了,所以这么留着也是浪费了,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给小绵,这个是长命锁。”
小绵的眼睛已经委屈地冒泡了,他看看苗凤儿又看看花千叶,最后只能扁扁小嘴巴,不敢说话。
花千叶看她神情,似乎欲言又止,直觉她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这才接过她递过来的长命锁,思索了一会儿,才给小绵带上,小娃娃摸摸金牌子,眉眼笑得弯弯的非常高兴。
花千叶看看小绵,觉得确实委屈了这个孩子,跟着他以来,从来没有过过正常小孩的日子,没有母亲疼爱,连长命锁都没有。
“把东西都包好吧。”苗凤儿见他收下,才对锦老板说道。
那男人转身前,又回头看了花千叶一眼,扭头一掀帘子就走了。
他们走出店门,花千叶觉得身上沉甸甸的,虽说收了这么重的馈赠不好,但是苗凤儿的目光和神情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总觉得她经不起拒绝。
或许她在小绵身上寄托了某种感情…
苗凤儿自出店门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花千叶便也提不起兴致,抱着小绵沉默地走在后面。
但是很快他们就没法往前走了。前面的大道被一队迎亲队伍堵的严严实实,丝毫不能动弹分毫。
锁喇高亢地吹着,嫁妆摇摇晃晃地抬了过来,喜轿悠悠地晃着,八抬的轿子,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声势浩大。京城两旁街道上都是围观的人群,都是掩不住的兴奋和喜庆。
苗凤儿回头想要对花千叶说走别条路。却看他呆呆看着那花轿。
他只是站着,看着长长的送亲队伍,看着火红的花轿,眼角眉梢流淌的,是很复杂的情绪。
苗凤儿突然想到,他当年的亲事,似乎并未像今天这般喜庆。看他的眼角,似乎也开始泛红,他一直站着,她便也没有说话,陪着他站在人群中。
直到花轿从街口消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他才转过头来,低声道:“走吧。”
似乎过了很久,花绵都已经趴在他肩头乖乖睡着了。
“你看那个卖柴火的小贩了吗?她从三岁的时候就死了父母,后来投靠到出嫁的兄长家里,但是因为她哥哥家本来就不富裕,还有好几个孩子,她去了以后虽然被收留了,却总是挨打,每天天不亮就要去深山打柴贴补家用。”
她声音很轻,但是他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他抬起头看着她,她却很平静地继续往前走。
“那个卖彩线的男人,已经四十多了,前几年刚从窑子里出来,是因为得了脏病被赶出来的,我在墙角发现他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可是他现在又活过来了,虽然日子很困难,也没有女人肯跟他过日子,但是他一样活的下去。”
那男人发现苗凤儿,带着笑点头。看到后面的花千叶,笑容又变得特别温厚,显然是误会了他跟苗凤儿的关系,以为他们是一家子。
“那个人,虽然现在不好看了,年轻的时候听说是个大美人,可是一次无意中被一个有钱的贵族看中了,弄了过去之后没多久就怀孕了,还以为可以过好日子,谁知道因为家庭环境太复杂,孩子就没了,他的妻主便开始冷落了他,最后还被逼着去接待一些到访的客人。他妻主死了之后才被放了出来,可是那时他已经很大岁数了,好在他年轻时候的未婚妻竟然一直等着他。”
苗凤儿指着一对在桥口摆摊卖烧饼的老夫妻告诉他。
花千叶看着那对夫妻,他们正平静而沉默地忙碌着,时而相视笑一笑,仿佛因为今天的生意非常好而高兴着的样子。
“还有刚才招呼你买香囊的男人,他没有嫁妆,家里还拖着个病重的爹,一直都没有人肯娶他。后来他不得已嫁了一个家里有点小积蓄的傻子,本来指望能够有个健康的孩子将来好养老,谁知道连他好不容易才生的孩子也遗传了母亲的病,只会傻笑流口水。”
花千叶看看那个微笑着向人兜售香囊的男人,心脏微微缩紧了。
“就连刚才的锦老板,原来是戏班子里的名角,但是越是红越是要陪客喝酒应酬,嗓子倒了以后就不能唱了。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陪夜,他说他很饿,已经好多天没有吃饭了。我请他吃了一顿饭,给了他一点钱。他不肯收,说要不然就陪我睡也可以算报酬。最后我说,钱给他可以做点小生意,以后赚了可以还给我,是借给他的。可是没想到,他后来拿着钱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靠什么门路才做起了生意,过了半年就把钱连同利息还给了我。”
花千叶沉默不语,半天后摸摸花绵的脸,“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所以你看,我看起来很闲,其实也没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上街转转,觉得自己太惨的时候看看别人,总觉得还可以熬下去。没准以后也能碰到好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抱持着这种念头过下去,好像好过很多。”
她若无其事地说着,脚步也没有停。“为了小绵着想,他一定希望自己的父亲过得开心一点。”
“你也会高兴起来的,以后可能还能碰到别的让你高兴的人,希望小绵过得幸福。”
花千叶认真地听着,想着她的意思,莫非是觉得他很可怜,在安慰他…
前面闹哄哄地,是一大群人在看城墙上贴出的皇榜…
苗凤儿站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那上面的消息…突然僵直了身体…
等待

花千叶最初见到苗凤儿,就知道她是君玉函公开的情人,一直很纳闷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君玉函也看上眼,见到她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也许就是各花入各眼了。不过还是试探了她一下,发现她警戒心很重。
后来看她对小绵这么好,倒觉得她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刚才听她说的话,似乎也有许多说不出的苦楚,却还能来劝他,更显得她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现在想起来,她的一颦一笑,或眉梢轻挑,或是眼睫轻垂,或是嘴角含笑的表情,他似乎都见过,却从来没见过她现在这副样子…
这么惊慌失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城墙…
皇榜上洋洋洒洒数百字,但是简单说就是:皇贵君病入膏肓,延请的名医因贵君即将产下太女而不敢随便用药,此时贵君已经病势汹汹,很有可能太女和贵君的命都保不住…圣上为求天佑,大赦天下…云云…
可是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花千叶疑惑地忘着苗凤儿,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下子陷入到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情绪之中,身体也微微颤抖着,他大声唤她,连小绵都吵醒了,她却仿佛置若罔闻,引来路人奇怪的眼光。
她似突然惊醒,看了他一眼,慢慢道:“回去吧。”
花千叶有些疑惑不解,但是也不好多问,便跟着她回了地宫。
刚把他送到有侍从看守的入口处,苗凤儿便摸摸小绵的头发,说了句有事情要去办便匆匆离去。
……
……
……
深宫
一个男人无助地躺在空旷的大床上,原本清俊的脸却形销骨立,他的眉紧紧皱着,在眉间形成了一道浅浅的皱纹,额上的汗水滑过眼睫,眼睛艰难的半睁着,薄唇上残留着被自己的牙齿咬出一圈惨白,失去焦距的瞳孔没有目标地看着头顶,却还有意识…
原本还有痛感的,好像就要生了,随着时间缓慢的推移,疼痛越来越密集,他以为这个折磨了他大半年的孩子终于要出世了,可是很快他就痛得发不出声音,经过了漫长的一夜,孩子却没有如愿出生,老奴急得团团转,可是他却平静了,仿佛疼痛也感觉不到了。腰侧为了接生而开的刀口似乎也没有用得上,毕竟那层隔膜要孩子自己想出来的时候才有用吧…他突然想笑,原来最后等来的是这么个结局…
带着孩子一起去见她吗…不知道会不会原谅他…
“还不行吗,再试试好不好…”一旁的年轻男子压低声音问老奴。
老奴却老泪纵横,“司徒贵君,老奴实在是尽力了。孕囊已经割开了,可是…可是已经没有胎动了…”
死胎…最后竟然是死胎…司徒悠然浑身发软,几乎要瘫软在哥哥的床前。他们兄弟惨淡经营,牺牲了一切换来的,竟然是个死胎…母亲知道了以后,会怎么办…
天要塌了…
床上的闻人月却已经不再挣扎,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安静得像是已经死去了…
老奴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年轻皇帝,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不到二十五岁就要死了,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整天提心吊胆地长大。这些日子以来,他亲眼看到这个人是如何自我折磨的,不管怎么吃都养不胖,几乎瘦到只剩一把骨头,吃什么吐什么。做了这个皇帝,什么都没有得到。苗凤儿是他唯一活过的证明,可是也抛弃他了,老奴已经看不到,他还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念头…
已经确定是个死胎,一点胎动都没有了。现在,恐怕连闻人月的命也保不住了——老奴心里面复杂难言,如果料想到是这个结局,他还会不会偷偷放走小主子,如果小主子知道闻人月已经要死了,会不会回来看一眼,会看到皇榜的吧,会不会明白其中的暗示,还有一线希望的,回来见最后一眼也好…
老奴默默祈祷着…
闻人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抬起手挥了挥,“就这样吧,都出去——”
司徒悠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像有点难过,但是又有点莫名其妙地欢欣,好像这孩子死了他心里还好过点似的,哥哥总是有的比他多,他什么都没了,现在哥哥的孩子也没有了,他们终于一样了——
老奴擦干眼泪站起来,拉着贵君退下,宫里的死亡见得太多了,剩下的就是该如何禀报在外宫候着消息的司徒将军,怎么向国人解释陛下突然的驾崩,没有子嗣的事情也很乱,连陛下的后事他也没法儿去想了,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件一件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也许再过一会,陛下就解脱了…
闻人月昏昏沉沉地躺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知道自己已经被所有人放弃了,反而松了一口气。母亲掌握着军政大权,找个傀儡很容易吧。弟弟从来跟自己不亲近,隐约还有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妒意和不满,他死了之后弟弟也可以借口说因为陛下驾崩而伤心过度流产了,也不必再留在这宫里等着老死,做什么名不副实的贵君了。老奴也早到了该离宫的年龄,不是等着这个孩子的出生,也许早就被放出去了,可是他知道的太多,母亲也不会放过他的。都走了以后哦,闻人月反而觉得清净了。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可是外面的人只关心他肚子里的是不是女孩,不能把孩子留给他们,没有母亲的保护的孩子,不能留给他们。
终于可以不用控制自己地去想她,想她的样子,想曾经让他快活过的日子,那是他唯一值得纪念的时光。别的就没有了。他真是个可怜虫。
朦朦胧胧中,仿佛就真的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头。
闻人月看着眼前的幻影,不敢伸出手去摸,痴痴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起来:“你又来骗我,每天都要骗我好几回,我——也要死了,可以摸到你了,再也骗不着了。”
人影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沉默地望着他。
闻人月自言自语:“你是不是还怨恨我?你还恨我吧…”
“你永远不会喜欢我,你是为了摆脱这些事情才肯拥抱我。这些念头在我心里转了一遍又一遍。每想一次,就像在挖我的心…所以,我就想,你乾脆死了好了。你死了,我就抱著你的坟过一辈子,你再也不会离开了,在离开我以后,你再也不能抱别人,也不能跟别人好了。”
“可是——我还是会怕,万一你先去投胎,遇到了别人怎么办?我再听不到你说话,你再不会要我,怎麽办…不能那样,我死了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你也甩不开我了…”
“如果没有别人,你一定会要我的,是吧…一定是这样…”
一双温热的手包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心——闻人月突然抖得像筛糠一般,吃力地望着坐在床边的人,瞪大了眼睛…
妄想

仿佛怕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幻影一般,闻人月的手指轻颤着,想要去摸她的脸。
苗凤儿微微侧开了脸:“是我。”
闻人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竟然一下子坐了起来,没有等苗凤儿来得及推开他,他猛地扑过去抱住她的脖子,死死地搂着,用着几乎要将她扼死的力气。
“对不起…”他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溢出了眼眶,一颗一颗地砸在苗凤儿洁白的颈项上。
“我不是真的…不是…不是想你死…不是真的…我好恨,好恨好恨我自己…你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闻人月反复地重复着几个短短的句子,急切地将嘴唇映在她的颈项上,用力摩梭着,滚烫的泪水和他些微干燥的嘴唇让苗凤儿感到不舒适,可是却没有说话。
“你不用自责,我没有死,是真的——”苗凤儿的手轻轻抚在他的背上,带着安慰和怜悯。
闻人月不知道是太高兴还是太悲伤,刚才垂死的样子竟然一扫而光,疯狂地亲吻她的侧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刻在心里,铭记一生。
苗凤儿感到很难堪,她竟然不愿意接受他此刻的这种激动的情绪,但是她还是按奈着所有的不悦,神色淡淡地道:“把孩子拿掉吧,如果再继续下去,你也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