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丢下我……”
“我说慌了,他们来找我,说是我的亲生父亲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多年来一直在找我,要我跟他们回去,我不肯……”
李敏德伏在她的膝间,全身颤抖得几乎带着李未央也要跟着颤抖起来,她猜的没错,这件事情果然是和敏德的身世有关系。
她只长长吐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背。怀里的敏德并没有察觉她的心思,停顿了片刻,重又抖着声音开口:“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也不是故意瞒着你。”
然而他的心里,却怀着极深的恐惧,还有一件事,还有一件事,关于他的身世,他绝对不能告诉未央,否则她一定会厌恶他,觉得他很肮脏!他不要,绝对不要!哪怕是死,他也要保守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三姐知道!他手脚冰凉,心里更是像被雪水浸过了一般,冷得全无一丝暖意,天地之间的黑暗连着屋脊一同重重压在他的心上。
李未央见他这样担忧,不由笑了笑,道:“我不怪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有,就像是她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的重生,李敏德也会有自己的秘密,他愿意说出这些话来,已经是对她的信任和依赖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怪你,更不会丢下你。”
她这样回答。
李敏德仰起脸,认真盯着李未央的眼睛看,见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疏离,他一身形骸都似被火烧成了灰烬,连一颗心也经不住放下了,轻轻将头靠在她的腿上:“嗯,我也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这个孩子,是不是对自己太过依赖了。李未央有一瞬间的哭笑不得,随后想起,若是他不能熬过今晚,那就谈不上什么永远了。就在这时候,李敏德道:“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李未央心中明白,这时候若是让他陷入深度的睡眠,那他可能就真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所以她握住他的手,道:“不要睡,刚才玉冠丢了,明天我重新送你一个礼物吧,你喜欢什么?”
李敏德的身体动了一下,随后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开口了:“有一年,母亲给我做了一碗寿面,她亲自做的……”李未央小心将他扶正,靠在软枕上。
“原来你想要寿面吗?”李未央说道,面上的笑意也就散开了。
“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厨艺不太好,比不上李府的厨子们,可是寿面倒是没问题的。回去以后,我给你做。”
李敏德笑了笑,脸色却越发苍白。李未央心中知道不好,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异样。
“现在我也睡不着,你陪我说话,不要睡觉好不好。”她这样道。
李敏德勉强睁着眼睛,点点头。
“不如,我们玩游戏。”李未央灵机一动,抬起头说道。
李敏德认真地望着她,随后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管你多大年纪,这游戏都会喜欢的。”李未央轻笑说道,眼中闪过一丝自信,“我做给你看,是杂戏……”
“杂戏?”李敏德重复一遍。
李未央微微一笑,轻轻在李敏德面前晃了晃空空的手,随后在他的后颈绕了一下,手中竟突然出现了一朵沾了露水的牡丹花。李敏德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吃惊地看着,李未央晃了晃手,手中的牡丹花一下子又不见了,李敏德刚要问这是怎么变的,李未央一扬手,袖子里的牡丹花化成一白鸽,绕着屋子飞了两圈,冲进了雨中。
“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个?”李敏德吃惊。
“明天再告诉你……”李未央看着他,面上浮现笑意。
李敏德正要问,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灰衣人道:“不过是些小把戏,小主人要看,奴才可以随时表演给您看。”
他知道李敏德不喜欢听到他叫那个称呼,所以果断换了一个中性词,但是李敏德还是皱起眉:“不是让你出去吗?”
灰衣人叹息:“小主人,奴才不守在里面,实在是不放心。”他觉得李未央这个小姑娘太厉害,小主人未免被她蛊惑。
李敏德却沉下脸:“出去。”
他年纪虽小,可是刚才温和的眼神此刻全都变了,隐隐透出一种冷酷。
李未央暗叹。三夫人虽然性子冷淡,可是对李敏德极为关照,所以他在李家的生活一直很安定。只可惜三夫人突然逝世,他顿失依靠,在这吃人的李家真是步步艰难。然而他聪明机变,性子又坚忍,表面上那些天真软弱俱是装出来蒙蔽敌人的。也许今晚,反而让她窥见了他的另外一面。
忽然,窗缝里钻出条碧绿小蛇,吐着蛇信朝从外面爬进来。
李未央第一个瞧见,面色突然变了。
然而灰衣人却没有一丝惊讶,走上前去,伸出手来,竟然让那小蛇爬到了他的手心里,李未央狐疑地望着他,心中第一次感到震惊。她的确曾经听说过有人驯养蛇来传递迷信,却从未亲眼见过,因为蛇极难掌控不说,很容易就会反咬一口,弄不好连自个儿命都丢了。
小蛇颈中系有一条丝带,写着密语两行。灰衣人取出来,仔细看过,随后走到烛台之前烧掉,然后又小心取出一条丝带,不知在上面写了什么,仍然系在蛇颈。
李未央看着那条比竹筷还细的小蛇消失在窗前,面上出现了点兴味。
李敏德对那条蛇显然并不感兴趣,可是他瞧李未央似乎很感兴趣,便轻声道:“这蛇——怎么养的?”
灰衣人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这还是李敏德第一次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话,让他激动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赶紧道:“这是我一直饲养的碧阳,小主人你看!”他解下腰间的香囊,小心翼翼递过来,“这香囊里有一种秘药,这气味人畜无觉,只有用此药养大的碧阳才能嗅出。”
原来是这样,李未央露出些微的喜爱之意,李敏德立刻道:“别人可以驱使这蛇吗?”
灰衣人一愣,随即摇头,这蛇便是他苦心训练出来,在非常时期与部下保持联络的秘密信使,别人不要说碰一下,靠近都会被咬死。
别看这碧阳个头小,却是剧毒之物。
李未央顿时感到失望,她对这条小蛇非常感兴趣。
李敏德当然看得出来李未央的细微表情,轻声道:“没别的办法?”
灰衣人以为他喜欢,大喜过望,“若是小主人喜欢,奴才可以替您养两条,只听您吩咐,绝不会伤害到您的。”
李敏德点点头。
随后,灰衣人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李未央见状,知道他有话不好说,所以干脆站起来,道:“在屋子里呆了太久,我出去走走。”
灰衣人冷哼一声,他倒是不怕李未央离开,因为外面都是他们的人,没有他的同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李敏德等李未央一出去,就虚弱地靠在了软垫上,很显然,刚才他都是装出来的平静,实际上他全身都痛得要命,有一股火气从喉咙里一直燃烧到五脏六腑,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这种痛苦,他还从来没有尝到过。
灰衣人上前一步,低声道:“小主人,外面那个姑娘,奴才左思右想,还是不能留下她,您想想看,万一她知道了您的身份——”
“若是你要伤她,就从我的尸体踩过去!”李敏德心里一急,猛地从榻上坐起来,然而他一动便立时觉得仿佛有人在他胸腔里放了一盆火焰,不断地在灼烧,口鼻处却似多了一块棉花,堵塞住呼吸,拼尽全身力气也吸不进一口空气来,立时又倒下去!
灰衣人万万没料到看似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的李敏德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凛冽森然的话来,被他惊得变色。原本他以为小主人容貌过于漂亮,又在李家长大,与主子并不相像,现在再看对方时忽觉得这个少年从骨子里透出煞气坚忍,倒真有几分动人心魄的别样意味了。他要是想护着一个人,哪怕拼却性命不要,这和主子是何其相似,真真是要命!
虽然这样想,他却不敢擅自做主,所以赶紧跪下道:“小主人不要生气,奴才再不敢了!”
李敏德想要说话,然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到血液发了疯一般在血管里左突右撞,忽而又一层层地上涌,涌上头顶,像快要冲开天灵盖喷射出去似的。全身上下又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四肢百骸酸痛难忍,眼前如同七彩光芒闪烁交叠,晃得他头晕,呼吸也越来越艰难,整个人煎熬得都要炸开了。
他突然觉得很害怕,拼命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下意识地叫着李未央的名字,灰衣人一看不好,立刻冲出去叫人。
李敏德只觉得自己就要熬不下去了,就在这时,一双手接住了他,滚烫而温柔。他拼命睁大眼睛,清晰地看见李未央的脸,此刻,她的脸上已经看不见往日的平静和温和,慢慢都是惊惶。
李未央没有想到,自己回来就见到这场景,真是心急如焚。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少年已经成为她身边很在意的人,她原先以为,他是她的包袱和责任,可是现在她却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敏德,你要撑下去!我向你母亲发了誓,你不要让我愧对她!敏德!你听我说话!”李未央不停地和李敏德说话,直到他重新有了意识。
看到李未央在自己眼前,李敏德咬住嘴唇,强撑过一阵疼痛,这才勉强忍住,笑道:“我没事——”
他的嘴唇干裂,隐隐带着血丝。
李未央回过神,接过一旁婢女递过来的茶杯,沾着温水,轻轻点在他的唇上,“你一定会撑过去,我还要教你怎么玩杂戏呢……”
李敏德不由轻笑了下,微微闭上眼,至少,他用自己的痛,换来她的怜惜。这很好,她没有和母亲一样丢下他。
母亲曾经答应过,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可是她还是被死亡夺走了性命。现在,他只剩下她了,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相信的人,也只有她。
大夫又来送第二次药,李敏德的精神极为倦怠,人也似睡非醒,软软的靠在枕头上,烛灯发出昏黄的光,除了李未央的面孔,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苦苦的药送到嘴里,因为在似醒非醒中,一直压制的倦意让他下意识的抗拒。
“敏德,这是第二剂药。”
“……再吃这一次,你就会好了……”
柔软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荡荡悠悠,让他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那苦苦的令人作呕的药。
“你答应过我的,也会陪着我,你忘记了吗?”
李敏德几乎没了回应,灰衣人猛地回头:“你不是说只要想法子去掉那些东西的剧毒,就能救他吗?”
老大夫满头的汗,他已经尽力了,为了减轻那些毒物的药性,他特意将那些东西煮过三遍碾成粉,又加了好多珍稀的药材进去中和药性,可剧毒就是剧毒,不会因此就完全去除,话说回来,若是真的一点毒性都没了,那这药也就没用了。就是要留着毒性,与这少年体内的毒互相冲销。
“闭嘴!”李未央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迁怒。
灰衣人一时气结,他这把年纪了,除了主子,还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室内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李敏德感觉自己行走在黑暗里,飘飘荡荡永无止境一般,直到身边浮现一点点的火光,虽然微小,但却让他不至于彻底失去意识。
他知道,李未央一直在和他说话,始终,没有放弃过他。刺痛的感觉慢慢变成了温暖,身体的疼痛也一点一点消失,他却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出声。他拼命挣扎,突然喊了一声,随后睁开了眼。
趴在床边的李未央一下子惊醒了,她看到李敏德睁开眼睛,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三姐?”李敏德吃惊地望着她,她在这里趴了一夜?
李未央握住他的手,“你没事就好了。”
李敏德一愣,他一直觉得三姐的眼睛很漂亮,黑亮的睫毛整齐地长着,微微地打着卷儿,眼白和瞳孔黑白分明,瞳孔黑得像黑水晶,清亮得就像春天的湖面,然而此刻,那湖面却布满了血丝,预示着主人的疲劳。李敏德挣扎着坐了起来:“我们必须马上回去!”
李未央有一丝吃惊,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丞相千金一夜不归,这一定会成为今天的头条!想也知道,大夫人他们会如何抹黑她!哪怕她真的是遇到歹人劫持,谁也不会给予半点同情,在他们眼中,她将会成为失贞的女子,一辈子受人唾弃!
早在昨天晚上,她就想到了这一点,但纵然如此,她也不能丢下李敏德不管。
灰衣人见状连忙阻止:“小主人,您不可以离开这里!”
李敏德冷冷望了他一眼,道:“去准备马车!”
“他们已经知道你在李家,将来会有数不尽的麻烦!说不定这种事情还会再次发生的!”灰衣人忍不住道。
李未央看了一眼外面已经蒙蒙透出的光,天马上就要亮了,她不能再耽搁了。
李敏德又说了一遍:“去准备马车,立刻!”
灰衣人咬牙切齿地看着李未央,然而对方却转移了视线,他不得已道:“是。”
马车一路颠簸,并不适合病人,李敏德面色发白,却坚持要和李未央一起走,灰衣人气得要死却无可奈何,只能吩咐人用最好的陈设、最软的垫子,李敏德被抬上了马车,李未央看他的模样,知道这样子回去一定会惹麻烦,下意识地向外看了一眼。
灰衣人还站在马车前。
“前面拐弯处你会见到你的两个婢女,但是——你最好不要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他低声冷冷说道。
“愚不可及……”李未央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冷扔出四个字。她为什么要把事情说出去,脑子坏了吗?
活到这把年纪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灰衣人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自己是蠢笨,顿时脸色铁青,“你好大的胆子!”
“多谢夸奖,就此告辞了。”李未央淡淡扫了他一眼,吩咐车夫快点走。
马车晃了晃几下,传出一声闷响,很快走开了
大门前,灰衣人重重吐了一口气,旁边的人走过来,他低声道:“告诉主子,小主人受伤了。”
“是!”

074 冰寒如刀

丞相府
大夫人急匆匆赶回丞相府,甚至连监视李未央都顾不上,这其实是有很深刻的原因的。李萧然外出三日,竟然带回来一名新的妾室,与众不同的是,这一次李萧然竟然没有知会大夫人一声。
这意味着,李萧然已经不像往常那样敬重她这个正妻了。想来也是,从巫蛊事件之后,他甚至连一次都没有踏进她的屋子。若说平时,大夫人还能忍得住,但在这时候,她再也没办法忍耐了。她匆匆带着李长乐赶回家,却听说李萧然带着新来的美人儿去赴宴了,压根不在府上,顿时一腔愤怒变成压抑,恨的牙齿都要咬出血来,她翻来覆去一宿,竟然都没有顾得上问一句李未央的下落。第二天一早,她实在坐立不安,立刻派人将那新来的美人云姬招来。
大夫人捏着手里的茶杯,盯着眼前的云姬。
这女子肤白胜雪,鼻子和脸型就像被人用玉石精心雕刻出来的一样,站在那里宛如花树堆雪,琼压海棠,虽然比不上自己那个国色天香的女儿,但也完全是一个美丽的叫人没办法转开目光的美人儿。她弱柳扶风一般走上前来,姿态优美地施了一个礼。
大夫人在看清这张脸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措,几乎以为当年那个女人又回来了,随后心头暗暗火起,原来老爷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女人!然而她毕竟城府深,虽然很厌恶这个云姬,面上却不露出分毫,微笑着让她走上前,叫她伸出手来,看看她的手。云姬的手指也如春葱一样又细又长,掌形也极美。大夫人又问她多大,何方人士。
云姬道:“奴婢叫云媚,十六岁了,昌州人士。”
她的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动听,一口细牙如珠似玉。大夫人心头气恨:这模样真是我见犹怜,难怪近年来已经少有新宠的李萧然也要收下她了。
云姬不敢看大夫人的目光,因为这位主母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目光极为深沉,像是一张大口要把她吞下去,又像是要从她的身体中攫取什么东西出来一样。
“哦。”大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重新挂上那温婉高雅的笑容:“你不必怕。我只是看你长得真漂亮,心中也代老爷欢喜罢了。”她稍微定了定神,侧过眼珠细想了想:“只是,媚儿这个名字太俗了。我给你改个名儿,干脆就叫云柔好了,又显得高雅大方,如何?”
云姬深深低头,然而嘴角却是垮下来,明显并不开心。
大夫人没想到这女孩儿看似柔弱,骨子里倒很倔强。她微微有些恼怒——不知为什么,被冷落之后她格外容易动怒,但没有表现出来。要收拾这个小贱人,法子太多了,她眼珠一转,波澜不惊地改了口:“罢了,似乎这名字也不好听。你就暂时还叫云媚吧。等到哪天老爷有空,再给你改名!”
云姬再次谢恩,心中却对大夫人善于观察人心的本事警惕了起来。
正在蹉跎的时候,忽然有婢女来报,说老爷来了。
大夫人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走进来的李萧然——她虽然此时不想露出犀利的目光,但已经身不由己。
他这一回,不说一声儿就把人带回来,简直是太羞辱她了。
李萧然一看到云姬仿佛受了委屈的模样,脸上立刻有了几分不悦。但他毕竟是有分寸的人,所以他只是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事和夫人说。”
就在这说话的空档,林妈妈突然快步走进来,悄声对大夫人说了几句话,大夫人面色一变,问道:“事情可确实?”
林妈妈笑道:“是,老奴已经核实过。”
大夫人一怔,随即眼底浮起一阵不易察觉的喜色。原本她是打算向李萧然说几句关于云姬的事情,现在听说李未央失踪没有回府的消息,顿时喜上眉梢,决心暂且将云姬的事情放下,把李未央这个心腹大患收拾掉。
等云姬退下去以后,大夫人突然正色:“林妈妈,让其他人都出去,我有事情和老爷说。”她感到这句话像一片刀刃一样从口中缓缓移出,说话时的心情却出奇的好。
李萧然以为她要责怪自己没有将云姬的事情提前告诉他,一股风雷在脸上一闪即逝。
大夫人很了解李萧然,此刻脸上却不动声色,眼里却隐藏着令人难以察觉的狡诈:“老爷,我是另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李萧然的脸色稍缓,摇摇手令左右退下。
想到马上就要除掉李未央了,大夫人感到一股热血涌到喉底,奋力把它咽了下去,走近他抬起头,面上露出担忧的神情:“这件事情说起来我也有很大的责任,这点让我愧疚的不得了,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向老爷说实话了。”
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凌。
李萧然皱起眉头:“不要故弄玄虚,赶紧说。”
大夫人心中得意,脸上却越发迟疑:“昨天去永宁公主府赴宴,老夫人突然来了故友,便急着赶回来,正巧我身子不适,就跟着一起回来了,我们都离去了,怕不好和公主交代,便让未央和敏德留下来参加晚宴。”
实际上,老夫人当时是想着,考验一下李未央能否独自应对,大夫人则是完全不把她当回事。
“然后呢?”李萧然觉察出了一点不对劲。
大夫人一副内疚的模样:“随后我头疼的厉害,便先躺下了,以为未央和敏德到了时候会自己回来。谁知道刚才有人通报说在官道上发现了咱们李家的马车,旁边还有咱们家的侍卫,这些人全都死了,更糟糕的是,未央和敏德不知所踪……”
马车遇袭了!
李萧然感到这一串冰凌直刺入自己的大脑,浑身的毛孔都紧缩了,身体却是纹丝没动,嘴唇也是僵木木地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家里出事,更担忧这件事情有别的内情!
“谁这么大的胆子!”过后是浓浓的愤怒,他像头恶狼一样狠狠地盯着大夫人,牙齿用力地挫着,继续要冒出火星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竟然敢动我家的马车!”
大夫人从来没看到李萧然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她微微一愣,随即道:“是啊,这些人这么大胆,不但袭击了马车,连未央和敏德都一并劫持走了!如今怕是——”
“你什么意思!”李萧然大吼了起来,眼里几乎要喷出火焰,他没想到在京都居然还有人敢碰他李家的马车,甚至劫持了他的女儿。虽然他不见得对李未央有多么深的感情,但这绝对触犯了他的权威,“派人去找,马上去派人把未央和敏德找回来!”
三夫人刚死,就弄丢了人家的养子,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贪图三房的财产!一定要立刻把敏德找回来!
“老爷,最重要不是这个,他们已经失踪一夜了!”大夫人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眼中已经冒出钢针般的光芒,“恐怕未央早已失贞了!”
李萧然被这钢针般的目光刺痛了——不,应该说是完全愣住了。他一时间懵在那里,脸上的肌肉开始剧烈地扭动,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挤压着。
大夫人注意到,李萧然此刻额头的青筋也暴出来了,像蚯蚓一样扭动着。目光里也渐渐闪出滔天的怒意,可见他有多么的暴怒,她面上仿佛更加的不安:“老爷,若是未央真的找回来了,李家的名声和面子,也就全都完了!”
一个已经失踪一夜的贵族千金,李萧然不能不设想李家将来要为此蒙受多大的羞辱,他的同僚们会怎么看待,皇帝又会怎么看待!他忽然冷静了下来,脸上就像罩上了一层模糊的钢铁面具,“你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触动了大夫人心底最深处的隐秘。若是平时,她一定会扮演好一个大度的慈母,等老爷自己想起来这件事的后果,然后她再出来做好人,将李未央送入寺庙出家了此残生,这样既不会让李萧然怀疑她的用心,又能在众人面前保持一贯的形象,但是这一回,她却没有继续忍耐,而是抢先提了出来,是的,她要抓住这次机会,将李未央置诸死地!大夫人虽然是这样想的,可是在李萧然怀疑的时候,她的内心还是出现了一丝恐惧,所以她迅速调整了情绪,面上的容色转为哀戚:“老爷,我这么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我只是真的担心未央,她一个好好的女孩儿家,还没有许配给人家,将来若是让人知道这件事情,谁家会娶她呢?”说着,她煞有其事地用帕子掩了掩眼角,仿佛是出自真心的担忧。
李萧然冷笑一声,却丝毫没有笑意,就像嘴角裂开了个口子。他虽然觉得大夫人是在猫哭老鼠,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他恨恨地看着她,劈头就来了一句:“那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大夫人佯装惊诧地说:“是呀,我也正在为此犯愁,先派人将她找回来,然后咱们再商量怎么办就是!我不过是想要让老爷心里有个准备!”
李萧然怔了一怔,神情中闪过了一丝冷凝之色,挥了挥手,他大声道:“叫管家道这里来!”
外面立刻有脚步声,飞快地离去了。
李萧然坐下来,一口茶喝下去,却觉得透心凉,他长叹了一声:“活着回来,也是个大麻烦啊!”
大夫人微微笑了一下,随后掩饰了笑容,上前道:“老爷也不必担心,说不准未央吉人天相呢!”
李萧然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茫然地坐了一会儿,就在他预备站起来出去想对策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三小姐回来了!”
李萧然看着李未央缓缓走进来,竟然吃了一惊。
李未央在回来之前,精心打扮了一番。发上特地插上一朵花园里摘的芙蓉,用眉笔把眉毛淡淡地描了描,黛色极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又在脸上淡淡地敷了一层粉,把胭脂化开了,淡淡地抹到双腮和唇上,有妆若无妆,说不出的清新靓丽。这是因为,若是她今日不化妆,根本掩饰不住一夜未眠的憔悴。然而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从来不施粉黛的李未央,此刻浑身上下都弥漫着青春的活力,无一处不清纯新鲜,就像清晨里还未曾绽开花苞的花朵,带着一种往日不曾有过的活泼。
李萧然敏锐地注意到,李未央的发间带了一只银簪子。若是平常,这并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却注意到了,那是用最纯的白银打制的、中间琢为中空的银簪,形状是栩栩如生的花树模样,上面用轻薄的银片打作花朵和花苞,花心上镶嵌着颜色艳丽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七色光芒。戴在头上,果然是灼灼其华,为原本清秀可爱的李未央增添了不少娇艳。
“未央,你终于回来了!”大夫人一脸急切地迎上去,目光中却有毒牙般的东西若隐若现。
李未央看在眼里,却仿佛很感动的模样,连忙微笑着回应:“母亲,未央让你担心了。”
“未央呀,岂止是担心,母亲的心都要急死了,生怕你遭遇什么不测!”大夫人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里的毒牙已经渐渐清晰。李未央活着回来也好,毫发无伤也罢,彻夜未归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李未央心中一震,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以她的聪明,已经感觉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只是她竟一派天真,仿佛毫不设防地说道:“母亲对我这样好,未央想起,真是日夜难安啊!”
本以为她会惊慌失措,没想到半点不露声色!大夫人咬着牙齿,嘴边的冷笑彻底绽放开来:“下人说跟着去的侍卫们都死了,你也被人掳走,快让母亲看看,可有什么损伤?”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母亲,未央毫发无伤,你看。”说完,她轻巧地转了一圈,笑眯眯地看着李萧然道,“父亲,未央不孝,叫你也跟着担心了。”
大夫人以为她是故作冷静,冷笑着继续往她的伤口上洒盐:“未央,你若是有什么委屈,不要强忍着,和母亲说就是了,母亲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委屈?李未央心中冷笑。她斜睨着一脸丑恶的大夫人,觉得自己同这个恶兽一般的女人没什么好讲,冷冷地吐出一句:“母亲杞人忧天了,未央毫发无伤。”
大夫人盯住她的眼睛,还想继续旁敲侧击,却发现她的眼睛里已是冷冷地望着自己,却蕴涵着一种无形的寒意,就像荒野庙堂里供奉着的神像,诡谲神秘却又令人毛骨悚然。就在这时候,李未央突然笑了起来,大夫人觉得这笑声就像一瓢冰水直泼到她心里来似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气势也不由自主地弱了。
“未央,你真的没事吗?那你又是怎么回来的?”总不能是歹徒自己放你回来的吧,李萧然不由自主地问道。他已经不想再听大夫人说的那些话了,他必须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好做出最妥善的安排!
李未央很明白李萧然的意思,但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微笑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对了父亲,今天要请你替未央准备礼物,好好酬谢一下七皇子和永宁公主,若非是两位殿下,未央就回不来了呢!”
大夫人面色一变,随即道:“你说什么?”
李萧然也一下子站了起来,面上露出惊异之色。
李未央扬眉,天真道:“怎么父亲不知道吗?哎呀,瞧瞧我只顾着劫后余生和母亲叙旧,竟然忘记了说正经事。昨天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群人要抢夺我们的马车,侍卫们拼死保护我和敏德,可是寡不敌众,就在危急的时候,七殿下正好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勇得很呢!将那些歹徒逼退后,七殿下看敏德受了伤,特意将我们就近送回永宁公主府养伤,公主收留了我们一夜,还派人给敏德请了大夫,这可真是出门遇贵人,要不是他们二位的帮助,未央可就无法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啊!”
李萧然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是七殿下救了你?”
李未央点点头。
“还有永宁公主也收留了你?”
李未央继续点头。
“这一切都是真的?”
李未央抿嘴一笑:“父亲你是怎么了,我是坐着公主府的马车回来的呢!”说到这里,她甜笑着望了一眼大夫人:“好在我命大,若是真的被歹徒劫掠走了,未央哪里还敢回来,早就一死保住清白了,母亲,我平安回来,你怎么好像不高兴似的?”
“不,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说谎,怎么会失踪一夜竟然没有发生任何事!”大夫人缓过一口气,猛然翻脸,完全失态。
人常说,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大夫人原来以为自己可以借此机会让李未央彻底完蛋,却没想到这样也能让她逢凶化吉,这实在是太好运,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李萧然勃然变色:“你说的什么话!还不住口!”
大夫人一怔,随即面色惨白,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李萧然大怒之后是焦虑,现在全都变成高兴,七皇子救了李未央,她还在公主府住了一夜,这两个消息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了刚才李未央失踪的事情。
可是他还是有一丝疑虑,因为这一切转变的太快,让人不知所措。
李未央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道:“对了,公主说我是因为赴宴才会受惊,特意赐给我一根簪子聊表安慰。”说着,她指了指头上的名贵簪子。
李萧然这一回,长长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太让人惊讶了!随后,他狠狠瞪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心中一惊,原本的迷雾散了开来,勉强笑道:“未央,你真是——好运气。”
李萧然也笑,安抚说:“未央,你母亲只是一时之间太高兴了。”
大夫人恐怕是失望到了极点了吧,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将自己置诸死地,简直是心如毒蝎,穷凶极恶!不过,李未央微微一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是啊未央,母亲是太高兴了,你别怪我。”大夫人的喉咙里像是塞了棉花,说话极为不自然。
“母亲您不必如此,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好运气,谁也阻挡不了的。”李未央虽然说得无比谦卑,但显然话里有刺。
李未央的一双眼睛漆黑如井水,在大夫人看来,就像妖谷鬼涧之中,萦绕着蓝光的幽冥之火。
“当然,这件事情,也是我命大。若是昨夜七殿下没有恰好经过——”李未央淡淡道:“我恐怕要暴尸荒野,狗啃鸦食了。”
李萧然听了李未央的话,觉得的确是这样,说实在的,他原先还担心李未央身死会影响家族的声誉,觉得她的确是个不吉利的女儿,可是现在看来,她简直是洪福齐天了。他这一心理变化在脸上有了细微的表现,被李未央全部收在眼里。
李萧然不忘问道:“老夫人那里呢?”
“父亲放心,未央马上就要去禀报老夫人。”
李萧然点点头,看着李未央离开。随后他转过身,盯着自己的妻子。他没想到,她不仅气量狭小,还是一副恶毒妇人的做派。她明明是嫡母,却总是想方设法和庶出的孩子过不去。李萧然并不要求她对他其他的孩子们亲如子女,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吧,这样露骨的表现出愤恨,让他觉得不寒而栗。李未央再如何,身上也流着他的血,大夫人竟然期盼她出事,借此来除掉她,这实在是让人觉得心寒。自己殚精竭虑地在外头经营官场,什么事都作得滴水不露,却没想到一直以为很贤良的妻子竟然在背地里拆台,太令他失望了!
他冷哼一声,不等大夫人解释,甩袖直接走了!走到门口,他突然站住:“别忘了筹备谢礼!”
大夫人一愣,随即满是愤恨,但却又无可奈何,翁声道:“是。”
李未央先去老夫人的院子请了安,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才回到自己院子,白芷松了一口气:“小姐,好在你聪明,早一步先去七皇子府,请他帮忙安排好一切。”
“大夫人当然不会随便放过这个机会,我又怎么会落人口实。”现在李未央已经确信,自己之前帮助拓跋玉没有错了,他是一个懂得回报的人,而且,效果立竿见影。回来之前,她梳洗打扮过,又特意准备了一番,还真看不出异样。
“大夫人简直是趁火打劫……”
“她本来就是这种人……”
就在这时候,墨竹突然回报:“小姐,七姨娘来了!”
李未央一愣。
“娘……”
“未央……”七姨娘扑过来,紧紧抱住李未央,放声大哭。
李未央哭笑不得地望着这个脆弱的亲娘,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旁边的白芷连忙过来扶过七姨娘,小心地道:“姨娘别担心,小姐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七姨娘整个眼睛都肿了,是真的担心的要死,她一听说这件事立马就赶过来了。
李未央轻声地向她解释了来龙去脉,说的大概也和对李萧然的说辞差不多,她不想自己的亲娘也跟着担心。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到是因为在公主府过了一夜,七姨娘松了口气。
原以为李未央受什么委屈了……
“原本小姐坚持要回来的……”白芷笑道。
“可是公主盛情难却……”墨竹插话说道。
李未央只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公主觉得我因为赴宴而受惊,心中过意不去……”
“本来想找人回府报信儿,但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怕反倒惊扰了老夫人和你们……”李未央说道,看着七姨娘面上残留的悲伤,不由有些愧疚,“都是我不好,让娘你担心了。”
七姨娘含着泪光,摇着头笑。她高兴之后又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李未央眼底的血丝,心里有点难受:“都是娘没用,没法子护着你。”
李未央心里,有一丝暖流涌过。
说实话,她对七姨娘,一直有一种疏离之感,虽然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前世她去世的早,从小又不是在她身旁长大,感情并不特别深厚,今生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了,所以处处都有点放不开手脚,可是今天看到她发自真心的眼泪,李未央为自己曾经的疏离感觉到愧疚。
她的眼神温润如玉,却又明亮如星。
“娘,我说过,以后换我保护你。”
七姨娘怔怔看着女儿,情绪剧烈起伏:“未央,你别和大夫人对着干,她会害你的。”
谈氏是一个懦弱的女人,如今她别无所求,只希望女儿一生平安,将来嫁个好人家。大夫人心狠手辣,她不希望未央出事。
“娘,人只要活着,都会遇到无数的波折,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论碰到什么磨难,甚至危险,我都不会后退。既然我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就什么都不必再想了,更何况,就算我想退,别人也不会容许我退的!坦坦荡荡而活,痛痛快快而生,这没什么好怕的……”她不惧生,亦不怕死,但是大夫人却不同,所以赢家一定会是她。
七姨娘愣了愣,她突然觉得,未央的倔强和坚强,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未央……”她下定了决心,“娘一定支持你。”
能让懦弱的七姨娘说出这种话……李未央不觉莞尔,只觉得心中酸酸甜甜,那种有家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李未央在官道上遇袭并且被七皇子救下的事情一下子传遍了京都,嫉妒坏了那些名门闺秀,人人都说这安平县主运气好,马车被劫持就是百年一遇了,居然还能被皇帝很喜爱的皇子英雄救美了。当然也有很多流言蜚语,甚至有人怀疑官道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匪徒,更何况那些匪徒居然全都死光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个别人甚至传扬是李未央为了接近七皇子故意为之,这样的酸话传来传去,李家倒也不甚在意,毕竟跟女子失贞比起来,这些都是浮云了。不管外面如何狂风暴雨,身为当事人的拓跋玉和李未央都毫无反应,事情之后两人更无交集,这事情热闹了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李长乐听说了这件事,本以为李未央要倒大霉了,却没想到对方居然逢凶化吉。心头气恼的要命,却无可奈何,不由心头烦闷。
檀香瞧她面色不好,劝说道:“小姐,如今花园里百花都开了,您不如出去瞧瞧?”
李长乐冷眼看她,檀香心头一凛:“奴婢是——”她也是好意啊。
李长乐看了一眼外面的春光,最近头是越来越痛了,尤其是看到李未央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更是禁不住冒火,“算了,出去走走吧。”
李长乐带着檀香等人走到花园里,却远远看到一个美人儿坐在不远处的八角亭里,她不由皱起眉头:“那是什么人?”
檀香瞧了一眼,小心道:“那是老爷新娶来的九姨娘。”
九姨娘?就是父亲没支会过母亲就带回来的女人云姬?李长乐远远看着,不由皱眉,云姬是昌州人氏,听说是个花旦出身,父亲居然将这样一个低贱的女子带进府,莫非是疯了不成?
李长乐带了檀香,悄无声息地走到云姬身旁。旁边的丫头要提醒,被李长乐一个冷淡的眼神吓住了。
云姬一抬头,猛然发现大小姐来了,吓得赶紧站起来。
李长乐微微一笑,把眼睛眯起,笑吟吟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云姬雪白的手里是一个小小的锦缎荷包,上面用丝线绣着一朵并蒂莲花,旁边还缀着些小玉珠。虽然做工精美,但一看就知道用料很便宜,而且很旧了。
“这荷包真是漂亮。”李长乐微微一笑,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心中却起了怀疑。
云姬其实很惊慌,她本来只是在这里赏景,谁知道触景生情,不知不觉就把这随身藏着的荷包拿出来了,她以为自己的丫头会提醒她的,然而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大小姐来了!她不知道李长乐看到了什么,但是——一个荷包代表不了什么的!她尽可能微笑,装作坦然道:“是呀,这是我娘绣的,我一直带在身边,权作护身符吧。”
李长乐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她总觉得这像是男人送的定情之物——这个猜测,让她一下子兴奋起来,然而她将这兴奋压抑了,微微笑了:“你已经嫁入我们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拘束。”
云姬见她不再追究,赶紧将荷包收了起来。
李长乐故意装作没察觉,反倒和气地笑起来:“九姨娘,昌州距离这里这么远,你会不会想家?”
云姬从十岁起就跟着戏班离开了家乡,对父母的印象都已经模糊了,更谈不上什么想家,她在外面做戏子,一直被人瞧不起,后来去楼尚书的宴会上唱堂会,竟然被李萧然看中带了回来。可是到了李府,却没有一个人看得起她,所有人都在背后骂她是下贱的戏子,这位大小姐却是与众不同,居然对她露出这么亲切的笑容,所以她有一瞬间的讶然,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她的话。
李长乐话锋一转:“不过你这样的美貌人品,父亲自然会对你多加怜爱,你以后就再也不用走街串巷,过苦日子了。”
听她这样说,云姬只是苦涩地笑了一下,算是不拂她的意。
李长乐微微一笑,随意地又谈起其他的事情,转移了云姬的注意力。
交谈了半个时辰,云姬对这位大小姐颇有好感,告辞的时候,还与她约定下次再谈。
檀香看在眼里,心中却越发奇怪,大小姐表面上平易近人,实际上却是个高傲的人,九姨娘出身卑贱,大小姐居然和她相谈甚欢?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看着云姬的背影在园子里消失,李长乐微微一笑,站起身道:“走。”
檀香看着李长乐唇畔的笑容,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李长乐进了大夫人的院子,与她谈了小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笑容满面,檀香看在眼里,心中更加畏惧。每次大小姐露出这种笑容,就一定要有人倒霉了。只是——倒霉的会是谁呢?只是九姨娘遭殃的话,绝对不会让大小姐这样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