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华凝望着她夺窗的背影兀自沉思,总觉得她披上这粉色披帛之后换了容色,这般模样,像她以前见过的哪个人。
一心吊着花蝴蝶玩儿的锦笙自然不知道这点,她故意在花蝴蝶面前晃了一下,又转瞬消失不让他抓到,绕着整个私宅,将他耍得团团转。
夜渐渐深了,雨停风未止。竹林外灯火通明,无数火把连成一片,将整条街映得如同白昼,士兵身上冰冷的盔甲也被火光照得发烫。
院内,花蝴蝶似是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不少,终于反应过来锦笙是故意逗着他玩儿,他不仅不气,反而嚣张地笑得更大声,挥手朝天一招。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去!把那小子给我抓过来!这么晚了!总要让爷我吃上肉才行!”
他的话音刚落,周遭的风猛地吹起。锦笙心中暗叫了声糟,这花蝴蝶竟还有贴身暗卫?且自己丝毫未觉,恐怕都是高手。
她皱起眉,深知此时不能反抗,功夫暴露了不说,绝对死得很惨。
刚这么想着,锦笙就感觉到刺骨的凉风朝自己脸上狠拍过来,她下意识想躲,却被一群人先缚住了手脚。
“小兄弟,我家主子陪你玩儿够了,该你陪我家主子玩儿了。你放心,我家主子温柔得很,哥哥是过来人,都知道的。”
这个声音……是阉|人!
这花蝴蝶的癖好……真够低俗的!
被带回娇玉妍的路上,锦笙忍不住去想花蝴蝶那恶劣低俗的手段,想到最后,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恶心,几欲作呕。
“小美人儿,你小子跑得够快的?啊?”花蝴蝶笑着摸了一把锦笙的脸,“跟爷爷我玩儿游戏,你还嫩着点儿!来来来,笑一个,这有个小涡儿,笑起来多好看!”
他说的是锦笙左边嘴角的梨涡。
锦笙扯了扯嘴角,眸子不经意地扫着在场的人,倘若他们被花蝴蝶赶出了门,那就好办多了。
花蝴蝶伸手在她嘴角的梨涡处摸来摸去,眯着双眼猖狂道,“把她按床|上!给老子按紧了!”
锦笙一惊,当真没料到这种事情花蝴蝶丝毫不避外人!可怕的是,她并不觉得此时说自己是女子,花蝴蝶就会放过她!
眉心一阵狂跳,锦笙猛地左脚后踢,踹在身后那人腹部,旋身飞起右脚踢开站在自己正面的花蝴蝶,“哎哟!来人!把她给我抓回来!”
僻出一条路后她三两步跑向门口,还没有碰到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几名黑衣暗卫,从他们袖中飞出的绳索倏地缠住了锦笙的全身。
一把被按在床榻,耳边是花蝴蝶的奸|笑,眼前是五张几欲让人呕吐的脸,可她双手双脚被岔开按住,挣扎不得!
因着挣扎和怒气的缘故,她的胸口起伏不定,虽因束了胸看不出什么究竟,但实在是引人攀摘。
粗鲁地撕开粉色披帛和锦笙的外衣,满身酒气和纵|欲之气的花蝴蝶得意又猖狂,笑声几乎要传到宅院外边去。
可惜没有等他再多撕下一件里衣窥到半分凝脂,院外就传来了“轰隆”的脚步声和众人惊慌失措的呐喊。
兵马指挥使铿锵洪亮的下令声也格外震耳。
“轰”的一声!房门猛地大开!众人连头都来不及回,几道剑光闪过,鲜血顷刻间飚红了雪白的墙!方才锦笙心中的高手仿佛都被狗吃了。
手脚腕上陡然没了束缚,锦笙刚想要坐起,身体却再次受重,手腕也再次被人高高举在头顶,用力压在榻上!
她慌乱抬眸,对上的是太子爷的眸子,一双很好看的眸子。莫名地,心中渐渐安静了。
对视了好半晌,君漓忽然温柔地道,“吓着了?”
锦笙愣愣地摇头,又轻点了下头,“有……一点。”
“明明昨晚在风月楼的时候,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君漓紧紧盯住她的眼睛,轻声发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
“铮”地一声,锦笙感觉心口有一根弦,被弹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用力皱紧眉,抖着嗓子很没出息地哑声道,“不、不知道……好像不会……我、我没学过这么跟别人说啊……”
君漓不禁失笑,抿着嘴角的弧度,松开一只手,轻抚她嘴角的梨涡,温柔地道,“那就学啊。学会仗势欺人。以后仗我的势,欺天下人。”

心生疑惑

仗我的势, 欺天下人。
锦笙陡然涨红了脸, 垂眸不敢与他对视:讲道理, 天天这么撩她, 搞得她一个大男人日日在他面前娇羞得不成样子, 万一把她给撩到手了, 以后处起来多尴尬啊。
“阿笙, 男人滥起情来什么情话都能说,太子爷固然对你很有些意思,你也不能陷进去。他喜欢你是真, 不能娶你也是真,他对你好是真,不能对你负责也是真。”
“太子爷身居高位, 这辈子不可能只对你一个女子好, 更何况在他眼里你是个男子。你不要听他说那些撩人心弦的话,他若是同你说那些, 你须得心平气和地对待, 不要抱有任何多余的幻想。”
云书说的这些话还犹在耳边, 字字如警钟。
她说得对, 不管太子爷说的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们两人都没有结果, 不管太子爷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他喜欢的都是男子身份的锦笙。
以后他会娶的也是别人,那还是不要这么没出息且大意地被他三言两语感动了吧。
锦笙清了清嗓子, 干咳一声, 然后抬眸看向他,“我……”
话还没抖清楚,君漓蹙眉摸着她的额头,打断道,“这儿怎么伤了?”
“不小心磕在地上了。”锦笙下意识跟着他的话走。
君漓忍不住观察她拿一小截袖子包扎的脑袋,柔声失笑道,“疼的?”
锦笙点点头。
“我给你吹吹,等回去再重新包扎。”君漓说着就解开了她蹩脚的包扎,在她额前的伤处轻轻呼气。
轻柔的呼气像羽毛一样抚在她的额间,温乎乎的,怪舒服的。
锦笙在心中对不住云书了一千遍。现在她轻飘飘的只感觉自己能上天,什么叮嘱忠告都忘得一干二净,几乎要全然沦陷在太子爷的温柔里。
虽然没有很没出息且大意地被太子爷的三言两语感动,但她很没出息且大意地被太子爷的温柔攻势触得心肝儿直颤。
“太子爷……”锦笙的指尖颤了颤,连带着她的声音也跟着颤,“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顺其自然地就……”攻、攻略我……
君漓面无表情,毫不在意地给她揉着额头,很自然地挑眉,“我对自己喜欢的人好,有什么不妥的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手一顿,垂眸凝视她,“还是你不相信我会喜欢如此蠢笨无知的你?没事,我都不介意。”
“……”我就问你敢不敢把修饰词去掉?
见她沉默不语,君漓便接着道,“在想什么?”
锦笙皱紧眉,在他幽深的目光注视下,憋出一句,“太子爷今日说了三次喜欢,可是,我是男的……”
言下之意,您老当真是个断袖吗?
“原来是这样。”君漓用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她嘴角的梨涡,眸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你是男的,我就喜欢男的,你是女的,我就喜欢女的,性别随你,你开心就好。”
锦笙震惊得张开唇,怔怔地盯住他,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她不说话,君漓也不说话,认真地凝视她,观察她的神色,以及她眸底闪过的所有情绪。
她能有什么情绪?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真对不住云书,难为她细心叮嘱自己那么久,一到太子爷面前就怂得什么都忘了。
因为这样的太子爷好温柔。锦笙觉得自己虽然不喜欢清冷狡诈的男人,但是……好像挺喜欢温柔深情的男人。虽然不及他对小清予那般的温柔深情。
恰是时,外边传来了指挥使粗犷有力的声音,“殿下,方圆五里搜寻完毕,共抓获嫌犯五十三人,全数扣押待审。还请殿下指示!”
锦笙被拽回神,拍了拍床板,看着君漓道,“床底下还有一个,把她捆回去,应该能问出不少消息。”顿了一下,她又急忙问道,“还有,萧月华呢?账簿和名册还在她手上。”
“还有心思管别人,看来没受什么惊吓。”君漓捏紧她的下巴,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来救她的?”
事到如今锦笙当然不这么以为了,但在君漓面前她也不好意思说晓得他是来救自己的,这么说的话未免显得脸太厚了一些,折中了一番,她正经道,“总归也是要救的。”
谁知君漓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她,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出门,面无表情,“不,我不救她。我又不知道她被劫了。”
锦笙震惊地望着他:大哥你这么对待你的青梅竹马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
“这里已经安全了,萧先生向父皇借了兵,正赶过来。”君漓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平稳得一个重音的字都没有,“她被自己的父亲救回去,总比被我救回去少了许多闲言碎语。”
锦笙心说你怕是不明白人家就是为了闲言碎语才跟她一起来这一趟的,不然早走了。这么一想,锦笙又恍然,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太子爷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他就是不想和萧月华传出半句闲言碎语。
他宁愿带着一个男人回去,被人说成是断袖。
就在她思索的空档,君漓已经抱着她几步走出了房间,径直上马,十分自然地将她的手圈在自己的腰间,然后面无表情道,“院子查封,把这些人押回汜阳,大刑伺候。西北角的屋子里还有人,先扣押起来,问清楚身份和被拐的地点后再放。”
“是!”指挥使毫不迟疑地应答后又迟疑地问道,“那,萧小姐呢……?”
不是他多嘴,实在是太子爷这个骑马要走的架势怕不是压根儿没考虑萧小姐该作何处置。可毕竟是太子爷启蒙师者的掌上明珠,这么直接不管不顾,是不是不妥当?
然而太子爷并不是那等总是觉得不妥当的人,他决定了的事情,他一般都觉得妥当得很。
因此,太子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五城兵马司是不是该换指挥使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要请示?”
语毕,没有给出任何暗示与指示,君漓拉了马缰打马走人。
一名士兵挠着头,“大人,太子爷这……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让我们在这儿等萧太傅来救自己闺女,太子爷要带着怀里那个先走了。”指挥使大人心领神会,目送君漓骑马远去。
院中一隅,萧月华端高下巴,挺直腰背,沉默地立在窗边,眺望满园灯火,同样是目送君漓远去,她的眸光却灼灼熠熠,亮得吓人。
白皙修长的五指狠狠掐在木制的窗框上,萧月华不断收紧双手,最后“咔”地一声轻响,涂了淡粉色蔻丹的指甲断了一截。
她亲眼看着太子爷带着人进来,亲眼看着太子爷神情前所未有的慌乱,也亲眼看着太子爷从自己的面前掠过,亲眼看着他面如寒霜拔剑杀人,最后又亲眼看着他抱着锦笙从房间里出来,绝尘而去。
可是太子爷至始至终没有往她这边看一眼。
倘若是输给一个女人,她绝对不至于如此挫败无力,但如今要她接受的事实是自己输给了一个男子。
萧月华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践踏。
可是,太子爷为什么会和天枢阁的阁主相熟?萧月华微微蹙了蹙眉。除了在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上见过,他们还能有何交集?
锦笙说自己和刑部侍郎安怀袖是朋友,可他们之间也不该有什么交集才对。
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就觉得锦笙的模样很面善,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且她隐隐觉得这个记忆在脑中十分深刻,也隐隐觉得锦笙的脸上少了些什么,似乎在记忆中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当时锦笙低头揉眼睛那一瞬间,她一个女子都被惊艳了片刻,说惹人怜爱也不为过。她的记忆中,锦笙就应该是这样的,给人以惊艳的。
究竟是哪里见过?哪里不对劲?
萧月华的眸色渐渐变深,看来,有必要查一查这位锦阁主的底细了。
明月高悬,奔驰的马儿惊飞林中栖息的鸟雀。
“太子爷,我不见了之后你有没有通知子渊和小澈他们?云书呢?她是不是担心坏了?他们知不知道你来救我了?”
由于马儿跑得太快,锦笙只能紧紧抱住君漓的腰,贴着他的胸膛,整个人被他圈在前面,又用他的外衣埋在怀里,舒适了,暖和了,气氛也尴尬怪异了。
锦笙只能随意扯些别的来缓解缓解。
君漓垂眸扫了她一眼,见她乖乖地把他抱得很紧,粉团一样的脸缩在自己怀里,一双映着皓月的眸子也正盈盈望着他,他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她,“全汜阳都知道我来救你了。”
“……”然而如今看来,这个气氛是越缓解越尴尬。
锦笙有些脸热地埋下头,抱住君漓的手也就顺势松了一些,因着是随意扯开话题,她话都没过脑子,随便问了句,“小澈为什么没有来?”话一出口,锦笙先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
她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小澈作为太子爷的亲信,为何不一起来……太子爷对不住,真不是故意扎你心的。
锦笙小心翼翼地抬眸瞟了君漓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正想开口解释一下,君漓径直打断了她,“我走的时候他正和一位姑娘相谈甚欢,我脸皮薄,不好意思打扰。”
“??”纵然是无心一问,但这个回答还是让锦笙猝不及防地懵了,以及……你再说一遍你脸皮什么?
“锦阁主问了我这么多问题,轮到我来问你了。告诉我,你一再绕来话题,究竟在躲什么?”君漓平视前方,忽然纵马狂奔,速度又比方才翻了个翻,在狂啸的疾风之中,他平静却肯定地道,“你还没有正面回复我,回复我的心意。”

太子爷被拒绝了!!!

这个时候装作头太痛晕过去是不是过分忽悠太子爷的智商?
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他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还是装作风太大没有听清楚他在讲什么吧。
默了好半晌, 君漓忽然问, “你抖什么。”
“我没抖啊。”锦笙下意识回答, 刚出口就知道中计了。
君漓耷着眼帘风轻云淡, “试音, 看来听得见我说话。”
“……”为什么她要和太子爷这种人斗智斗勇。
她也不是故意避而不谈, 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想要扪心叩问自己喜不喜欢太子爷呢, 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因为太子爷经常对她做一些十分亲密的动作,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当然免不了被这些举动撩得小鹿乱撞,所以很容易让她错以为自己是喜欢太子爷的。
可等太子爷走了之后, 她又能清楚且理智地控制自己平静下来,不会有任何阶跃的想法,有也是一瞬间, 很快很快就没有了。
所以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到底是心动了,还是没有心动。
然而这一切都是妄谈, 就如云书所说, 不管心不心动, 他们都没有结果。
将来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和天枢阁里见不得光的辅臣, 没有什么结果。
他君临天下的时候, 她在天枢阁里处理单子;他娶皇后娶妃子的时候, 她在天枢阁里处理单子;他创下繁荣盛世,她在天枢阁里处理单子;后来他有龙子凤女,还封其为太子公主, 她还在天枢阁里处理单子。
他会睥睨苍生坐享繁华, 而她会在天枢阁里一身男装穿到死。
除非她能有机会脱下男装,不以天枢阁第三任阁主锦笙的身份,而是以别的身份过活,一切或许会有所不同。
这些远的就先不说了,就说近的。事到如今,她甚至连太子爷对她是不是真心都分不清楚。因为太子爷总是撩她、撩她、撩她,在她面前可以说是很轻佻了。
再加上云书和她分析的那些话:太子爷清楚地知道自己将来要娶妻生子,还偏要来招惹于她,分明就只是贪图一时快意,因为她好玩儿,所以想要与她多玩玩儿,却根本没有考虑他们两个人的未来,至少他没有考虑将来她该怎么办。
“或许太子爷是真心,是真心对你好,说不定也是真心喜欢你,但也确实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当成一个解闷的玩意儿。”
“除非太子爷为你考虑了以后,为你想过将来他娶妻生子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否则,他就该把自己的心思藏着,不该来惹你,不该为了让你对他动心如此撩拨于你。”
可她如何能知道太子爷有没有为她想过这些?难道她还有那个胆子质问不成?
云书和她讲这些的时候,她还不以为意,因为那时候她并没有如在那一吻后那样强烈地知道太子爷的心意。如今想来,云书其实早就看出了很多东西。
如今只能庆幸他们之间并没有结果,要是能有结果,她还得好好琢磨一番太子爷究竟是不是真心,着实麻烦。
想到这里,锦笙怅然地叹了口气,一脸老成持重,苦口婆心,“太子爷,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结果?”君漓面不改色,“你是指孩子么?”
锦笙尴尬地口胡,“……抱、抱歉我不是指孩子。”
“那是指什么?”君漓几不可见地蹙起眉,声音近乎低喃。好像很失落的样子。连同着绿酒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指什么?
这个问题还真把锦笙给问住了。
她为难地咳了一声,“讲道理,话说到这儿了,太子爷应该明白什么意思了吧。”
君漓脸皮很厚,“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太笨了,教不了,你退下吧。锦笙懊恼地“啧”了一声,心中顺势再给自己一耳光,什么时候了,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锦笙私心里以为,太子爷这是因为跟人剖明心意却被无情拒绝,所以尊严面子上过不去,才强行装作听不懂的。
只要给他一点点时间,他应该能自己慢慢走出被人拒绝的阴霾。大家都是经历过一定风浪的人了,不可能这般不堪坎坷折磨,这也算是给他过分顺心的人生一点适当的挫折教育。
顿了顿,锦笙忽然问道,“太子爷以前有喜欢过谁吗?”天枢阁内的典籍资料写的是没有,但锦笙觉得,把不准有什么藏在心底的小心思。
“有。”君漓缓缓道,“两年前,三月初的一晚,在柳州落雁河边的竹林中参加容青野先生举办的明珠遗光,遇见了一个女子。”欢喜至今。
锦笙微微一怔,愣了好久。
沉默一路,一直到回到汜阳两人都再没有说一句话。开始是锦笙陷于两年前的回忆中无法自拔,不知开口说什么,后来也是她犯了困,在君漓的怀里安心睡过去。
他们回到汜阳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锦笙被君漓抱回天枢阁,一直抱到她的卧房,唤了云书前来。
拿了包扎的东西,又打了一盆热水进来,见君漓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云书只能轻声道,“太子爷,您回去吧,奴婢来就可以了。”
君漓接过打湿的巾帕,轻柔地给锦笙擦脸,清理额头上的伤口,又给她上完药,掩好被子,在她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后才离去。
走的时候看了一眼她的书桌,那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澄心堂纸,上书一百遍小字——“曦见”。
君漓嘴角微微挽起,伸手拿了去。
或许是撞了头的缘故,锦笙这一觉睡得很沉。迷迷糊糊地好像回到了柳州的落雁河边,凉风习习,拂过师父的竹舍,两盏火红的灯笼高高悬在屋檐,映出满院的文人墨客。
拍手叫好声一阵压过一阵,锦笙着了一身青衣站在中间,如观赏走马灯一般笑看周遭,忽然一阵凉风吹来,一群人如鬼影般一哄而散,她的手腕上多了一根红色的绸带。
她焦急地奔跑,找寻着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撞上一人,跌倒在地。抬眸望去,一身明黄色锦衣的君漓正负手立在身前,疑惑地俯视着她。
他将红绸另一边系在自己的手腕上,朝她微微一笑。
他们谈天说地,肆意畅快,他垂眸的时候笑了许多次,眸中一闪而逝的笑意,这次被她看得清清楚楚,她自己不觉间总是上扬的嘴角,也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师父曾说“欢喜乎、风月乎、心悦乎、情爱乎”,这些都是世间最难的东西,好在上天有德,赋予世间每个人一颗完整的心,指引他们去明白何为风花雪月,何为情爱欢喜。
师父说自己教不了她这个,但好在她不需要学,以后自然会有人教。
后来清风明月,晓歌唱别,她没有匆匆逃掉,而是在云开雾散时回头予他一笑,他也没有愣在原地,而是眼尾上挑眸中的带笑朝她走来,两人的衣袂痴缠在一起。身影也交织在一起。
柔软的唇,跳动的心,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可是画风陡变,轰隆隆的雷声后倾盆大雨紧随而下,义父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如来自十八层地狱中的恶灵,狠毒低沉的怒吼,“我说你叫锦笙!你就只能叫锦笙!不想死的话这辈子就只能叫锦笙!!”
“是谁让你打扮成这样的?!再让我看见你这副鬼样子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义父……”锦笙蹙紧眉,眼角的晶莹流入青丝,她急急地轻声低喃,“义父……那个姐姐手上的蔻丹好漂亮……义父……我想要裙子……义父,义父……!”
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有谁轻声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指尖拂去锦笙眼角的泪水,“我在。”
“义父,义父……义父……”
梦中一袭烟雨笼罩住了落雁河,应天站在河边冷眼睨着一身罗裙的她,低声叱道,“锦笙,我落得今日下场,全都是你害的!”他纵身跳入河中,冰冷刺骨的河水溅在她的身上,如坠冰窖!
“不要!义父……!!”锦笙在嘶声惊吼中猛然坐起,惊恐地抓紧被角,额间冷汗直流,泪痕在惨白的脸上显得尤为明显。
天边大亮,门吱呀一声打开,云书紧张地跑进房间坐到她的床边,“阿笙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锦笙皱紧眉,憋着一股没由来的委屈,抱紧被子道,“云书……”
“怎么了?”云书用巾帕给她擦额头的汗,肃然问道,“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你别去想就好了,那些都是假的。如果不开心,就和我说一说。”
锦笙捂住脸,把头埋在被子里,过了好久,才闷声轻道,“我是真的要一身男装穿到死了。”义父的罪行没有查清,小清予没有找到,就连项城的事都尚未解决,她竟在想那些并不能和她一个男子有好结果的儿女情长。
云书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谁说的,以后阿笙不当天枢阁主了,陛下总管不了你脱离朝廷之后的身份。”
沉默了许久,锦笙抱着被子把自己堆起来,吸了吸鼻子,“云安私宅那边是什么情况了?萧月华有没有把账簿和名册交给太子爷?”
“不清楚。”云书摇头,“太子爷没有让我们天枢阁插手。但前日你不见之后,太子爷让我接了项城黑市运货的那一单,如今黑市所有资料都搬到太子府了。”
既然没有让天枢阁插手这件事,那这一单暂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她去太子府的了,甚好,能躲一躲也好。锦笙心中想着,太子爷要管黑市这件事,她便有空闲时间腾出来查义父和小清予的事了。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从柳州的住宅下手查过,其实最应该留下痕迹的,应该是义父住了这么多年的屋子才对。因为以前义父经常回柳州来,很多公事都是在柳州完成的,顺其自然地,很多私物也会留在那里。
虽然过了这么久,义父可能已经想办法将有用的罪证拿走了,但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纰漏,不可能面面俱到,或许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给她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