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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起马车案几上的玉杯,君漓抿了口茶,淡淡道,“为了写字的时候不缺墨用。”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评论的小伙伴蠢作发了红包啦~你们收到没有呀~感谢评论!
这章有点少,没关系,下章补回来!
☆、我认怂
太子爷神机妙算。
经此一事,霍奕果然没能在风月楼里坐得住,被他亲点的花魁红莲也不要了,连夜就穿着官服赶去了皇宫,说什么也要看望一下他大梁朝忧国忧民的景元帝。
别人跟他说天色晚了不让他进,他就开始哭。
哭得撕心裂肺。
景元帝正坐在御花园里和皇后娘娘摆谈君漓的婚事,听闻爱臣吏部尚书霍大人跪在宫门外哭天抢地,说什么都不肯走,便起了好奇的心思,将他召进宫内,想问个清楚。
大梁朝年度戏精冠军吏部尚书霍奕开始了他的表演。
霍大人虽然是文臣,但梁朝只分文武不分文理,很明显霍大人就是个逻辑思维清晰、条理叙述清楚的理科生。
他先表明自己对我朝的忠心,继而表明追随陛下的决心,进而表明辅佐朝纲的诚心,循序渐进,掷地有声。
文采好的人说得话就是格外熨帖人,景元帝听得一阵心情舒畅,露出和蔼的笑容,正准备将霍奕从地上扶起时,霍奕话锋一转。
先鞭笞朝中普遍贪污的现象,再批贬诸位大臣受贿的可耻行径,然后痛心疾首地表示自己每年都被诸君们硬塞钱是多么多么地良心不安兼且愧疚自责,日思夜寐而又辗转反侧。
不给景元帝一丝一毫发怒的机会,他开始打回忆牌:陛下儿时,老臣教你读书识字,教导你为人处世之道,告诉你将来要做个明君,您还记不记得?
紧接着是君臣牌,陛下初入朝堂摸不着门,都是老臣为你铺路、为你背锅、为你树立良好形象,如今天下太平老臣功德圆满是也不是?
再之后是友情牌,上次赠您的绘有七十二幅江山风景图的波斯地毯价值两万多两,如今还铺在皇后娘娘的寝宫否?被誉为鲛人垂泪天下仅此一颗的夜明珠价值四万多年,如今还在您的御书房里观赏否?
所以说霍奕是个文化人,这么一大段话听下来,景元帝觉得自己划分断句都要成问题了,但却意外地听懂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我虽然贪污受贿了但不代表我不是个忠心耿耿的良臣。
陛下您要是还顾念先皇在时我教你读书写字的情谊,顾念我为你尽职尽责办事的态度,顾念每次有什么锅都是我背的情分,顾念我贪污来的大部分宝物总是第一个想到送给你的诚意,你就放过我吧,我给你磕头了,我认怂服了你儿子了还不行么。
没有给景元帝说话的机会,霍奕扯着嗓门儿又开始哭。
景元帝很冒火,想要吼他,还要担心自己吼的声音有没有霍奕哭的声音大,要是没有的话岂不是很尴尬。
想要叫他先起来回话,但很明显霍奕现在哭得正是动容之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听不见。
想要安慰他先别哭,但态度上就差了一截儿,难道就让他以为这件事不了了之不成?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景元帝裹紧了衣服回寝宫睡觉,任由霍奕在外头哭了一晚上,嗓子咳得出血了,眼睛熬得猩红肿痛,头昏脑涨,最后冷风一吹,风寒高热,就这么直接告病没去上朝。
安怀袖告状的时候找不到人,告完状景元帝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果然如太子爷所料。
最后的结果就是,念在霍奕曾辅佐先皇,多年为朝廷效力,两代元老,劳苦功高,死罪可免。
活罪便是罚两年俸禄,贪污受贿所得钱财古玩全数充盈国库,从吏部尚书贬为吏部侍郎,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一同监察三年,若有任何违法乱纪行径,上报重处,严惩不贷。
这个处置安怀袖丝毫不意外,因为昨晚在马车上的时候太子爷已经说过了,霍奕得景元帝看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古以来,讨好天下百姓的臣子大多死得最快,而讨好皇帝的臣子反而能活得长久。
霍奕就是这么一个能讨好皇帝的人。
可惜的是太子爷如今是太子爷,还不是皇帝,所以贪污受贿一事毕了,霍奕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清剿那些所谓的江湖势力。
其实霍奕本来不怎么相信君漓手里会有那样一张叙述详尽的折子,可是他实在猜不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太子爷看到了折子,还会因为什么来管他有没有江湖势力这档子闲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霍奕还是选择了小心行事。
这两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天枢阁。
“阿笙,咱们这回可欠了太子爷一个大人情,你今日去奉茶的时候要好好感谢一下,知道吗?”云书正在给她裹胸。
锦笙一边忍受胸闷气短的窒息之感,一边回道,“我要是感谢他,他肯定要问我怎么感谢。”
“那当然是他想要你怎么感谢你就怎么感谢了。”云书系上结,“经此一事,我算是看出来了,太子爷真的挺好说话的。”
锦笙不敢苟同。却换上了一件挡住颈子的衣裳。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圆滑而又巧妙,锦笙到太子府的时候,太子爷外出有事,不在。
他的近侍青崖特意出来告诉她的。
其实锦笙有些疑惑,太子爷出门,为什么不带着青崖一起呢?平时出门不都是两个侍卫一起带着的么。
怎么今日只带了一个出门,专门留一个看家么。
一阵清风拂过,青崖稳稳落在她面前,“锦阁主今日可有带什么东西来?”
“没有。”锦笙有些莫名,“我就把自己带来了。”
“那么,锦阁主今日来得有些晚,为何?”青崖抱着剑问她。
锦笙指了指天,“没注意时辰,一不小心就过了午时。”
青崖忍了忍,终究没有忍住,“明日请早些来,莫让太子爷久等。”
锦笙有些迷,狐疑地蹙起眉,“太子爷不是出门了吗?出门了还久等什么。”
青崖却没有回答她,关上后门走人。
锦笙也没在意,君漓不在,她算是放了一天的假,霍奕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她似乎好久没有见到顾勰了,如此一想,她径直朝国公府而去。
果然顾勰才是亲生的狐朋狗友,有呼必应。
“阿笙,我跟你讲,前几天我和几个公子哥儿一起逛秦淮楼的时候发现了人间绝色!”顾勰洋洋得意地说着,“那小|倌儿首卖呢,最后小爷我略施小计买得头筹!”
锦笙猜他口中所谓的略施小计也砸了不少银子,“怎么个绝色了,你给形容形容。”
“怎么说呢,少年郎眉清目秀,玉骨冰肌,难得的玲珑温润,还有不谙世事的天真,会抚琴会吟诗,骨子里也有不愿意沦为俗妓的傲气,但……”
顾勰顿了顿,沉吟思索,“穿得却是艳|红的霓裳,露了肩和腿,看着就和女人似的,且又确实是在卖。这么一来二去,摸不清他到底是清是妖,吊得人心里痒痒,感觉就很与众不同了。”
“是么。”锦笙也来了兴趣,好奇道,“叫什么名字?”
“秦淮风月,人如衣轻。叫做秦衣。”
作者有话要说:1.下一章预告:你你你你……你是……个女……孩子啊!!!
2.补个连载文:《洞房前还有遗言吗》
卿如是:我是你的祖宗,我们之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这样是会遭天谴的!
月陇西慢条斯理脱下最后一件婚服:嗯,洞房之前还有什么遗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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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结
烟花柳巷, 阜盛之地。
秦淮楼依水而建, 皎皎明月倒映在湖面, 偶尔有路过的顽劣孩童投下一颗石子, 砸碎那蓝白的琉璃, 然后再拍手叫好, 以此为乐。
全汜阳乃至全梁朝最大的小倌儿楼便是此处。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在美|色与酒|色面前总会原形毕露,当然,太子爷他约莫是个意外, 总之,这个时候想要探听消息就格外容易。
所谓色令智昏便是如此。
因此,但凡是风月场所, 总有天枢阁的眼线在此, 秦淮楼也不例外。
不过锦笙入了汜阳之后还没来得及逛秦淮楼。
听顾勰这么说起,她才想起那个诚心邀请她去秦淮楼听曲子的秦衣。
“阿笙, 这间天字号是我的, 以后你来秦淮楼, 直接报我的名字到这间就行了, 吃喝|嫖|赌都算我账上!”顾勰随手拈了一串葡萄, 抬手仰头咬下两颗。
两人自相识起, 顾勰一直表现出的面目都是喜欢可爱乖巧的女孩子,今日才知道,这人居然还好男风, 且瞧这样子还有待发展为秦淮楼常客的意思。
怎么的, 开始培养自己体内快要抑制不住破土而出的断袖之力了?
锦笙在茶案边盘腿坐下,撑着下巴抬眸觑他,“那个秦衣,你真的把人家给……?”
“没有,你想哪儿去了,你以为我真断袖啦?”顾勰凑到她身边坐下,“我就是跟他们几个争一争好玩儿的,那日买下来后我就让他给我抚琴唱曲儿,顺带倒茶斟酒罢了。”
“不过,听说被卖了首夜的小倌儿都会开始接客,所以如今肯定不是新鲜的无疑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门扉轻开,一连三、四名身形高挑清瘦的小倌儿率先踏入,锦笙隔着一道珠帘瞧去,那些隐隐绰绰的人影难以分辨,直到一根白皙的指尖挑开翠玉珠帘——
垂首掀帘的男子走在最前,其次是手执玉笛的,后面是洞箫,随即是抱着古琴的。
四人身着淡青色的素裳在珠帘前排开,那青衣瞧着简单干净,却别有玄机,随着四人一分为二往两边退却,照得满室通明的烛火将青衣上的花纹折射出点点光芒。
锦笙正被那花纹引得入神,珠帘再次被掀起,珠玉相鸣,叮铃作响,惹得她抬眸看去——
来人左手抱着琵琶,一身淡紫色的长衫,下摆后垂,青丝披肩,随意在尾端系了与衣色相同的系带,同衣袂轻飞。
他原本微微带笑的脸,在看见锦笙的一刹那瞬间凝固。
锦笙早有预料,秦衣大概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种情形下再次见面。
她还记得自己刚来汜阳的那天,秦衣腼腆却又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虽然是商户出身,低贱得很,但也是读过诗书的人,不愿意接客,宁愿端茶倒水。
可是如今,到底还是形势所迫。
顾勰没发现异状,朝他招了招手,“秦衣,过来喝茶!今日带了什么曲子?”
说起来两人的关系不错,毕竟秦衣曾是个很有风骨的人,首夜被卖的时候肯定心存悲怆,而顾勰那晚没有动他,后来有没有人动他不得而知,但至少顾勰不是第一个欺辱他的人。
换句话说,从卖了首夜开始到如今,大概只有顾勰尊重他。
听得顾世子召唤,秦衣迅速回神,再次抿唇微笑,回头看了一眼那四人,朝他们吩咐道,“你们开始。”
语毕,他踏着满室的光辉与旋律朝他们走来,径直跪坐在茶桌前,放下琵琶,素手添茶,“这首曲子是前几天楼中一位客人为了赊账作的。”
“好听。”锦笙毫不吝啬地赞叹。
“锦阁主觉得好听就行。”秦衣浅浅一笑,赶忙回道。
顾勰挑眉,“你们认识?”
锦笙还没有说话,秦衣抢先一步说道,“锦阁主是秦衣的救命恩人。”
他是生怕自己把他们在天枢阁会面的事情说出来吧,锦笙想着,他肯定很不愿意再回忆起当时他信誓旦旦说了什么话。
其实锦笙觉得没什么,完全可以理解秦衣的屈服,天天被呼来喝去掺茶倒水,看着身边欺负自己的人什么都没做却动辄上千两的身价,大概也没几个人会选择孤傲地留存风骨。
若不是迫不得已,谁骨子里没有点儿傲气呢。
当然,这仅仅代表着锦笙自己的想法,毕竟她自己就是个轻易屈服于黑暗势力的狗腿子。
毋庸置疑,这个黑暗势力就是太子爷。
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太子爷,锦笙可能还活在以为自己很有风骨的世界里。
“还有这层渊源,阿笙你都没和我说过!”顾勰的手情不自禁又捏上锦笙的脸,这回没有人会说他,他干脆放肆地捏了好几下,直到锦笙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一把将他的手打开。
真的跟擦了粉似的,如果没有脖子上那个突兀的喉结,顾勰觉得,这粉扑扑的脸蛋儿分明就是女孩子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他的手就从锦笙的脸向下移,朝喉结摸去。
刚触碰到一丁点儿,锦笙一惊,这回直接将他推开了,“顾勰!你这袖子断得方向不对啊,怎么还从兄弟身上下手了?”语毕,她顺势坐到了茶桌另一边。
这一摸顾勰就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他蹙紧了眉头,伸手摸上自己的喉结,而后又伸手要去摸锦笙的,“不对,阿笙,你再给我摸一次!”
都这么说了,锦笙更不能给他摸了,更何况她这个本来就是假的,要让他摸出什么不一样来,那简直糟了个大糕。
思及此,锦笙又往秦衣的方向挪了挪,“喉结有什么好摸的,摸你自己的,我怕痒!”
见她躲远了,顾勰也就没再深究,但那种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的念头就这么在心里生了根。
哪里不对呢?那一摸究竟觉得哪里违和了呢?
有一念思绪从脑海中一晃而过,他险些就要恍然知道是哪里不对,可那思绪来得太快,又去得太快,最终没有抓住就消散在茫茫思海,最终消散于无形。
锦笙见顾勰蹙起的眉头缓缓抚平,这才放下了心,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几人因着这么一闹,都放轻松不少,该斟酒的斟酒,该痛饮的痛饮,畅快聊起天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子时。
锦笙喝高了,顾勰也喝高了,两个人都是轻飘飘的,脸颊生起酡红的晕,双眸迷离间又明亮无比。
只有秦衣十分无奈地清醒着,而原本一干抚琴吹笛的人都撤了下去。
见锦笙醉了,顾勰歪歪扭扭地撑着桌子爬起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打横抱起,然后傻笑说,“走了走了,阿笙,回家了回家了!小秦衣,咱们明天再约……”
秦衣满目担忧地看着被顾勰抱在怀里东摇西晃的锦笙,然后拉住顾勰的衣袖道,“世子,你喝醉了,这么带着锦阁主回去不妥……”
“我没醉,小爷我千杯不倒!这么点儿小酒岂能喝醉我?”顾勰笑着伸手拍了拍秦衣的脸。
顾世子一只手抱在锦笙的肩颈处,另一只手抱在她的膝弯处,哪里来别的手拍他的脸?
秦衣只愣了一瞬间,倏地伸手将头部呈直线下落的锦笙抱住了!
而她的一双腿还耷在顾勰的手肘。
“哈哈哈……”这么被两个人拖着,本来眯眼自顾躺着的锦笙忽然大笑起来,“好好玩儿……再来一次!我要再来一次!”
因是眼疾手快接住的,秦衣也顾不了姿势,恰好一手就环在锦笙的双肩,另一只手则是抱住了她的脖子。
她脖颈处的喉结就触在秦衣的手腕上,冰冰凉凉的,和她此时微热的体温不符。
而且……这个触感,似乎哪里不对。
秦衣心生疑惑,暂时压下,垂眸看了一眼锦笙,怯生生地道,“锦阁主,要不然你先睡一会儿,我马上派人传话到天枢阁,叫人来接你?”
很明显,如今的锦笙没有办法正常回话,她笑着抬手拍了拍秦衣的脸,“你看看你细皮嫩肉的,多招人喜欢,来,给爷跳个舞!”
“锦阁主……你别动了,我快扶不住你了。”秦衣本就生得清瘦,力气也不算大,没准儿力气还没锦笙大,看着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喝醉之人总是格外重些,尤其是在顾勰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的情况下,秦衣相当于一个人拖着两个人。
秦衣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人拖回茶案趴下,喝得烂醉如泥的两个人一沾到茶案就开始呼呼大睡。
秦衣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又落在锦笙的脖颈上。
刚刚顾世子摸了一下就说觉得哪里不对,想要再摸一下,可是锦阁主怎么都不肯再让顾世子碰了。
这么趁着别人睡过去了直接摸是不是不好?
有些怯怯地,秦衣十分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我一时好奇,就摸一下下,应该不会怪我吧……反正,咱们都是男……”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已经凑到喉结上了。
那一块儿突突坚硬冰冷,和她本身的体温不一样,和她脖颈处的柔软也不一样。她的脖颈摸起来细腻柔滑,而这个喉结摸起来却十分粗糙,这……根本不是同一种皮。
所以,这个喉结是……假的?!!
脑子拐了好大一个弯儿,秦衣猛地一吓,惊得从茶案边跳了起来,结结巴巴低声喊道,“对、对、对不起!你……你你……你是……个女……孩子啊!!”
断句零分,听起来十分怪异,然而幸好也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顾勰毫无知觉地咂了咂嘴,翻了个身,堪堪将锦笙压在身下。
何为屈服
无知无觉地过了一夜, 次日的阳光亮得刺眼时, 锦笙终于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她摸着发昏发胀的头, 有些不知所措。
空气中胭脂水粉的味道颇浓, 还掺杂得有酒和茶的味道……她还在秦淮楼?
昨晚太放肆了, 竟然敢在皇城内喝那么多酒, 还喝到人事不省,什么谨慎行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赶忙低头看了一眼,这才舒了一口气, 幸好没有被扒衣服,不然什么都完了。
脑子里混沌了片刻,她恍惚觉得自己忘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 还没能想得起来, 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端着一方木案,上面有一碗鸡丝粥, 几碟精致小巧的糕点, 是秦衣, 他的脸……唱戏呢这是。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锦笙盘腿坐在床边望着他。
不说还好, 这么一说, 他的脸更红了, 那红晕一直烧到了耳根,好片刻,才磕磕绊绊地说道, “锦阁主, 你……你醒了?”
这很难看出来么。
秉着人家也是好心的信条,锦笙点了点头,而后便是死一样的沉寂。
“……”
为了不让气氛如此尴尬,锦笙主动接过他手中的木案,“这是给我吃的?”
“对。”秦衣微微一笑,“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糕点,我就让厨房多做了几种。像你们女……呃,像你们这种人,起床后一定要吃得好,每天的气色才会好。”
“……谢谢。”我有一个疑问:请问,什么叫做像我们这种人?
“顾勰呢?”锦笙喝了一口粥,咬了一口金丝脆皮糕,落了满身的屑。
“世子睡在隔壁房间,你们不能睡一起。”秦衣老老实实回答完,赶忙给她拿巾帕拂身上的糕点屑,又小心翼翼地把干净的巾帕递给她,“擦擦吧。”
奇怪,锦笙挑眉看了他几眼,虽然照顾得十分周到,态度也很和蔼,但还是觉得哪里奇怪,“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锦笙想到昨晚秦衣见到她的时候那个表情,以为他就是因为在天枢阁时跟自己说的那件事,如今约莫有些尴尬?
抬眸觑了他一眼,见他的脸色愈加绯红,锦笙干脆就同他说清楚。
“秦衣,其实你不用觉得尴尬,我没有觉得你接客了就低人一等,也不会歧视你。实不相瞒,我以前的梦想就是能靠脸吃饭。”
见秦衣顾不上尴尬脸热,有些疑惑地看过来,锦笙就刨了一大口粥,接着说。
“待在风月场所里,你说这吃喝玩乐都有了,琴棋书画样样都教给你,供你吃穿用度,什么都不愁还拿着那么高的月钱,这不就是标准的混吃等死么,我从小就有觉悟,这个活儿,简直太适合我了。”
秦衣:“……”
“小时候我经常蹲人贩子面前,瞅准他们要拐卖哪个小孩儿我就凑上去,巴不得他们把我卖到窑|子里,我甚至都和人贩子谈好了,卖我的钱要分我一半,可惜计划每每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都会被义父掐着领子拎回来。”
“拐卖无知少女的事每年都会发生,我每年都能找到机会去践行我的计划,就因为此,我足足救了三十多个险些被拐卖的小孩子,《礼义廉耻信》我也抄足了整整一百遍。”
秦衣:“……”
万万没有想到,堂堂天枢阁的阁主还有这种高雅的志向。
或者说,还有这种拎不清的癖好。
万万没有想到,志存高远它有一天会是一个贬义词。
秦衣一时语塞,除了感叹活久见以外竟找不到别的话来回答,但看锦笙说得那么认真,他还是想辩解一下,“我不是觉得你会歧视我,我先前信誓旦旦地和你说的那些话……”
“我都明白,如果是我天天被人呼来喝去、被人欺负打骂,拿的钱还不够自己温饱,那我也宁愿屈服于淫威之下,然后收拾那帮欺负我的人。”锦笙喝下最后一口粥,喂进最后一块糕点,“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屈服才是最长命的办法。”
讲了一堆评书似的废话,只有最后一句真正落到了秦衣的心头上。
他怔愣地凝视了锦笙片刻,忽然低声叹了一口气,“我屈服的不是那些欺辱我的人,我屈服给了权势和钱财。”
像太子爷这种既有权势又有钱财的,世间有几人能越过去,锦笙只想说,太巧了,我恰好也是屈服给了权势和钱财。
“上次在天枢阁的时候,锦阁主说想杀霍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秦衣的手握紧成拳,字字如雷,“我昨日才知道,究竟有多么不容易。”
“我家中因霍奕而惨变的事情就不说了,听闻他昨日被查出贪污受贿,数额竟有上百万两之多?”
锦笙点了点头。
秦衣清秀如水的面庞瞬间仿佛烧了起来,“那是多少穷人家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不,说什么穷人家,就是富人也没有他这般阔绰,是搜刮的民脂民膏,还是克扣的粮饷军饷?不管是哪一样,不都是死罪?可是最后呢?他却只得了个被贬为吏部侍郎、罚俸两年的结果!”
“罚俸两年对于霍奕来说根本没有损失,被贬为吏部侍郎更是可笑,他主宰六部这么多年,被贬了难道会有人对他落井下石?还不是把主权交在他的手中。”
“揭发霍奕的人尚且是安丞相之子,这样的背景都不能把霍奕如何,走朝堂这条路根本行不通,只能用你们天枢阁的方法,只能靠……暗杀。”
“我很庆幸前几日我选择了屈服于世俗,既然随便笑一笑就能多挣很多很多钱,那我为什么不屈服?我要杀了霍奕,锦阁主,你开个价吧。”
一段时间不见,秦衣也是长进了。
锦笙的第一感想就是如此。
果然世俗是个磨砺人的东西,秦衣竟也能有这些考量了。
与世俗为伍的好处在于让自己的身体活得畅快,不与世俗为伍的好处则在于让自己的精神活得畅快。
但其实,身体不畅快了,精神也不会有多畅快。
所以这个世间所有的人才被统称为世俗中人。
没有任何人被幸免于这个称呼之外。
“还是那句话,霍奕的命你买不起。”锦笙跳下床,把木格放到桌上,“你的屈服,和霍奕的屈服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
秦衣蹙眉,朝她走近了几步,“霍奕?屈服?他需要屈服什么?”
“屈服于皇上,屈服于权势,屈服于黎明百姓。我不妨告诉你,霍奕被告发的前一天晚上,先一步跑到皇宫抱着陛下的腿哭了整整一夜。这件事整个皇室乃至朝廷都知道,不难打听。”
“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种程度的屈服,跪一跪,拜一拜,最后哭一哭,吹个凉风病倒了,这只是身体上的屈服,我要说的是精神上的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