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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如是的脑海里闪过一丝缥缈的线索,转瞬即逝,快得难以捕捉。但也正因为那一瞬线索的迅速入侵,让她浑身都泛起一种莫名的酸涩感和焦灼感。
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她很想要知道这件事的答案,很在乎真相。
可人往往是越是想知道什么,挖回什么,就越是不得,她苦思冥想许久,并没有再抓到这条线索,只好暂且放下不再去想。
她稍作一顿,又接着问道,“那世子少年时是什么样的人?我听人说他幼时顽劣,给月府惹了不少祸,让郡主和将军都头疼不已。”她克制住自己的迫切,问得风轻云淡。
嬷嬷也就当自己是在跟她闲聊,边为她插簪,边笑回道,“哪儿有,夫人莫要听别人浑说。世子被看顾得紧,幼时便是一副端方稳重的模样。老奴在跟着郡主的时候,常常看见年幼的世子自己抱着书去荷塘边捧读,天没亮就跟着院子里的嬷嬷小厮一道醒了,也不赖觉,老奴每回经过荷塘都能听到书声朗朗,世子自觉得不得了,从不叫郡主操心。又怎么会称得上顽劣?”
她话音落,卿如是手中握着的茶杯无意识地被手松开,滚下梳妆台,温热的茶水溅到了裙摆上,她被惊得回过神,低头看向湿热的裙子。却没有动作。
倒是身旁站着的嬷嬷被骇了一跳,急忙问她这茶水烫不烫,有没有伤着,并催促她去换一身衣裙。
卿如是抓着她的手腕,“然后呢?还有什么?”
被她突然抓住手腕,嬷嬷一愣,皱眉示意她先去换衣裳,瞧瞧腿上有没有被烫伤,瞧见她动作了,嬷嬷才唉声道,“哪还有什么?夫人你若是被茶水烫着受了伤,世子回来之后定然饶不了老奴。夫人是世子的宝,若夫人觉得世子有时顽劣不堪,没个正行的,那也是世子为了逗夫人开心。平日里世子沉稳着呢,只有在夫人面前才跟个孩子似的。哪个在乱嚼舌根?夫人告诉老奴,老奴去收拾了那人。”
卿如是没有回话,一时间思绪有些混乱。
嬷嬷的话,似乎跟着时光溯回,回到许多许多年前,跟正夫人的某些话相互重合了。两者的话在她脑海中来回切换,教她心神恍惚。
从前正夫人无数次告诉她,相爷为人稳重谦和,并非她口中顽劣风。流的模样,像她所说那般孩子气更是不可能。月一鸣既端着相爷的架子,又哪里会露出幼稚的举动招惹旁人笑话。朝中为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能呢。
身为秦卿时她未曾细想,成为卿如是后才慢慢悟了月一鸣对她独特的爱意。如今却有另一人也如当年月一鸣那般,外人面前自持矜贵,在她面前却肆意玩闹,从不避讳。
如何不让人自然将他们想到一块去?
卿如是心乱如麻,跳得极快,她坐在床畔,任由嬷嬷摆弄检查,自己却努力地回忆着与月陇西相遇相识发生过的一切。
许多被忽略的细节都因着她的刻意回忆而被放大,挑拣提炼出重要的信息,支离破碎的片段在脑海迅速闪过,企图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就在此时,嬷嬷忽地“呀”了一声。卿如是回过神,抬眸看向她,见她神色讶然,眸底还浮着笑意,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低头看去,果然就见自己的衣裳已被嬷嬷扒光,只留下一件堪堪遮羞的肚。兜……令人郁卒的是,昨晚被月陇西亲吻过的地方已沉淀为暗红色痕迹,极其明显。且到处都是。
她顾不得再想正事,咬唇扯过一旁的被褥挡住,羞臊得别过眼嗫嚅道,“嬷嬷……”别看了,您别看了。可以了,已经很臊人了。
昨晚没有察觉,月陇西竟然在她身上留下了这么多痕迹,可怜她被盯着瞧了半晌还无知无觉。她现在找个地缝钻进去闷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嬷嬷笑说,“哎呀,有什么好害羞的,夫妻之间么。老奴年纪大了,这些事都明白的。却不知昨晚夫人出府彻夜未归,今晨被世子抱回来原是这么个情况,亏得老奴担忧了一整个晚上,生怕您出什么意外呢。”
被她一调侃,卿如是的脸愈发红艳,埋头低声道,“让您担心了。”
嬷嬷笑着说了几句,赶紧把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了,“世子这会也该下朝了,晌午多半又要回来陪夫人用膳,夫人早些收拾好,等着世子回府,世子肯定高兴。”
卿如是示意性地笑了下,没再搭话。因她忽地想起了走廊那方被月陇西上了锁的房间。
那时月陇西只解释说房间里只收藏了些古玩字画,神情间净是隐瞒之色。但她心底晓得,若是古玩字画,他没有必要掩藏。那里面存放的,是一些不容许他人触碰的秘密。
不知为何,此时卿如是的内心有一种强烈却莫名的直觉,直觉那间房里有亟待她一窥究竟的东西正在召唤她。
饶是她清楚地知道那间房上了锁,就算去了也无用。身体仍是不由自主地踏出房门,往那间房走去。
方出门,远远瞧见一名女子,双手捧着水盆,趿拉着鞋,踩在走廊上发出轻响。那女子身姿婀娜,极易辨认。她站定在那间房的门口,蹲身放下水盆,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来。
巧云?
卿如是狐疑地走过去,“巧云,你怎么在这里?……这间房,你有钥匙?”
巧云瞧见她,竟也不躲,施礼颔首道,“夫人安好。奴婢奉世子之命来此清扫房间。这把钥匙也是世子交给奴婢的。”
“月陇西允许你进去?”不对,卿如是蹙紧眉,稍思考一瞬,换了句话问,“他走时还跟你交代了什么?”
“世子还说,这间房清扫干净后便无须再上锁。别的就没有交代了。”巧云回道。
西阁掌权的唯有他和自己二人,月陇西吩咐说无须上锁……那便是要将此屋中的秘密与她坦诚。
卿如是沉吟不语,须臾,盯着巧云手里的钥匙,目光又转向房门,“……开门。我要进去。”
第九十三章 月狗掉马(二)
雕花木门吱嘎一声摇曳开来。卿如是踌躇片刻, 跨过门槛。巧云端着水盆紧跟上。
入目所见, 思君秋水。
满墙的字画, 落笔泼墨都只为一个人。
卿如是的脚步微顿,心底蓦地升起一股久违的热血沸腾。那是一个在卿如是的心中已经死去多年的故人。
那人心高气傲,快意恩仇;为悖世的信仰挥毫万字, 一饮千盅;她不屑风月,举手投足却净是风月;三杯两盏淡酒, 往来云烟过客, 浮华褪尽, 只余笔墨。
那个女子活成了她十年西阁里最渴望与怀念的模样。也是她如今回不去的模样。
秦卿。是秦卿。
崇文先生说,她的名字简洁明净, 干干脆脆,咬在口中又婉转生趣,最好不过。
这满室的字画,都是秦卿。
踏入门槛的那一刹那, 她仿佛再次走入了阔别多年的秦卿的世界。
那书桌上根本就没有落尘,有的只是一摞摞用草书和簪花小楷两种字迹写了满篇“秦卿吾爱,至死不渝”的澄心纸,纸张角落印着孤傲的青竹。这是专门为她做的纸, 只配属于曾经那个秦卿的东西。
桌边展着一幅画。是在叶渠的书房里见过的百年廊桥。她还记得头次看到这幅画时的心境:无花无草, 无人无鸟。万物都枯萎,生灵皆死去。大地忽而苍茫, 晴空骤然失色。
画卷上那句潦草的题字,让卿如是倏地捂住唇轻泣出声。
她能想象月一鸣彼时用如何绝望死心的语气坐在床前喃喃地念。他念:“夜深忽梦卿, 惊坐起,不知今夕何夕。我看清风是卿,我看月影是卿,捕风风不停,捉影影不应,惊坐起,不知今夕何夕。唯恐卿卿不入梦,推窗请风进,熄灯把影留。”
他的秦卿再也不应他,他的清风月影也不应他。
她想起月陇西说……不,不。或许此时该唤他月一鸣!
卿如是的手紧抓在纸上,纸面被她的指尖揉皱,她咬牙低唤,“月一鸣……!”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字。
他说,有一晚他被梦魇着了,坐起来就拿刀子扎透了手。那时候他已经接近疯魔了。何时能死,何时能去找她都是他每日苦思冥想的问题。
她道这幅画的题字为何如此潦草,失了他那一手狂放草书的精髓。原是他在画这幅画之前右手就再也不能握笔。可他却执拗地用右手题字,写下了无生意的念她句。
白墙上挂着数幅佳作,一片沉闷死寂。卿如是记得自己这世醒来后,翻找过现存于世的秦卿画像。发现几乎都出自月一鸣之手,画中的她从来没有笑容。彼时以为是月一鸣为了抹黑她才这般为之,如今……他不怎么常见她对他笑啊。自她死后,想必也再画不出她的笑,心境苍凉,如何作画。
“偕老共卿卿。”
“夜深,频梦卿。”
“莫将闲事恼卿卿。”
“有时醉里唤卿卿,却被旁人笑问。”
书架上陈列的书籍中,随意翻来便有写满如此字句的纸笺滑出,几片上落着泪滴干后留存的痕迹。或有她生前最喜爱的几种花的花瓣作书签,顺着书签翻开,上边是月一鸣生前的手记。
“奇怪,卿卿为何就瞧不上我呢?”日期是她入府的那天:“倘或她一直不动心,我便要永远等着她?情愿如此。”
“卿卿病了。整日坐在屋里看书,能不病吗?想知道她写的什么。书中的颜如玉有我半分好看无?为她的暴殄天物感到痛心疾首。”
卿如是失笑,泪水却被这一笑骇得洒出来了些。
“想跟卿卿要个孩子。她陪着孩子跑跳,就不病了。想跟她有个家。”
“风和日丽,无事可做。就去逗卿卿。”
“廊桥拿回来的毽子,好像有些脏了。可怜我一个大男人也不知该如何清理这些东西。”
“想知道她口中的崇文先生究竟想了些什么。整得跟邪。教似的,卿卿觉都不睡了。”
“听闻半月后新庙有灯会,我想带卿卿去玩,苦心筹备多时,命人买来灯笼挂满扈沽城。料她定被我感动。满心期待,最后她却不愿跟我去。失算,失算。下回问问采沧畔何时能不办斗文会。不是我说,他们这文会是否办得频繁了些???都快赶上我跟卿卿行房的次数了。整日里为些死物而醋,我也十分无奈。”
“翻了几日崇文的书,竟觉他的思想与我幼时杂七杂八想的那些东西差不离。虽不能完全通透,但于我而言很好理解。我觉得,我也能跟卿卿作知己。”
“卿卿去雅庐抄书,竟整日里只煮面条来吃。瞧着心疼。”
这一年所记少之又少。
“兴许是反骨作祟,我近期瞧着惠帝愈发不顺眼。”时间是秦卿被废双手的前几日。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继续写。日头跳跃了几年,他写道:“谋反,可行。卿卿,等我。”
在这之后,又是很长的一段空白期。
“卿卿……真的不要我了。”日期停留在她下葬的那一天。
此后,月一鸣再未续笔。年少的情思彻底被尘封,化为深情,只行而不言。
卿如是无意抬手抹了抹眼。摸到满手的泪。
她哽咽着,喉头酸涩。忽察觉到余光里站着一个人。
月陇西就伫立在门边,天光乍泄,倾覆在他身后。他就那般凝视着她,眼角猩红,须臾,他忽然抿唇轻笑了声,哽咽道,“秦卿,别来无恙啊。”
话音落的一瞬间,卿如是跑过去紧紧搂住了他。
顷刻天光覆身,卿如是有种在时空中徒步跋涉,终于回到前世的晕眩感。她目光盈盈,颤声唤道,“月一鸣……”几个字咬得百转千回。那是一种过尽千山万水后与子重逢的荡气回肠。
月陇西的眸色愈渐幽深,岁月的沉淀让他对这个名字感到些许陌生,风华已如流水逝,如今的他再不配这桀骜恣意的三字,鲜活明媚的一生。再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配得上这三字,包括如今的自己。
这三字是他痴心妄想的过去,自她死后,被尘封多年,末日余晖为其上了锁,朝阳添了三分色,便沉入海底,再翻不起风浪。但还好,他很喜欢听她用这般语气唤他。
月陇西笑了笑,低头时蓦地眼角猩红。他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哑声道,“再唤几声。”
“月一鸣……”卿如是咬紧唇,哭道,“月一鸣……月一鸣啊……”
月陇西偏头失笑,一滴滚烫的泪自眼角滑落,他嗓音微嘶,偏执地为前世耿耿于怀的事作一问。他问:“那,现在给亲了吗?”
那年花烛夜时,他挑起她的下颌,满怀期待地想着,假如吻下去,定要给予她最大的温柔。可她猛将他推开,不稀罕且嫌恶他的亲吻,这一推,就是一辈子。难以忘记她彼时倔强又决绝的眼神。
倘或面前的是月一鸣,给亲了吗?
卿如是紧紧抱住他,踮脚主动与他拥吻。她心底有个声音在指使自己,永远不要再推开他,要紧紧抱住这个为你遍体鳞伤的男人。
卿如是的唇顺着他的下颌滑下,埋在他的颈间,泪水黏在上边,她哭得口齿不清,呜咽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月陇西却听得清,他明白,他都知道。
她说:“对不起……月一鸣,秦卿她对你的喜欢来得很迟很迟……”说完,她又紧攥着月陇西的衣襟,固执地踮脚吻他。
要和他地老天荒,要和他像月一鸣从前希望的那样地老天荒。
要那月,那廊桥,要那世间万物统统给他们作见证。
月陇西双手捧起她的脸,热烈地回应着她的吻,撬开她的唇齿攻城掠池。
他如此爱她,卿如是有些受不住,下意识缩了缩下巴,两人接吻的姿势便不顺当了。月陇西停下来,微微喘气,退了些,伸手抬了抬她的下颌,意乱情迷中还不忘低哑着嗓子教她,“望着我,下巴抬起来。记得呼吸,不要憋气。”语毕,又覆唇而上稳住了她。
一吻作罢,卿如是已泣不成声,却不想放开他,眷恋地勾住他的脖子,凝望着他道,“还要……”
月陇西没有片刻犹豫,打横把她抱起来,朝卧房走去,放到榻上,覆身上去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睛。
“月一鸣……”卿如是稍缓下的情绪再度被燃起,她哭着、颤抖着低声唤,“月一鸣啊……”似乎下一刻就要忍不住嚎啕,却被喉口的酸涩瞬间封住了声音,不敢惊扰此刻的温情。
“嗯。”月陇西拂开她额边的青丝,哽咽地问,“……喜欢了吗?”
“喜欢……月一鸣,秦卿很喜欢你。”
“那一会开始之后要好好吻我,还要唤我的名字,还要喊夫君。”月陇西几近无声地问她,“好不好?”
卿如是笃定点头,“好。”
月陇西稍顿,却没有动作。须臾,他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唇边,任由眼泪滑过侧颊,又滴落在她的指间,他用商量的语气笑说,“月一鸣他……对不住你的地方太多了,或许,我还是喜欢你唤我月陇西。”
闻言,卿如是徒然崩溃,哭着要他亲吻,“月一鸣……”
这世间之事,难说行之对错,唯有值得不值得。
“但若是你唤,我还是要应一声。”月陇西轻吻她的手背,合上眼回道:“诶,卿卿,月一鸣一直都在。”
第九十四章 掉马事后(修)
再度相合, 两人的心境也有所不同。巫山云。雨, 一番酣畅淋漓后, 月陇西还将她圈在怀里,支着脑袋垂眸凝视着她,跟她随意闲聊。
卿如是望着他, 仔细瞧他的眉眼,低声道, “其实细看下来, 样貌似乎有一些相像……现在回想, 你以前也生得蛮俊的。”
“你现在才晓得,知道自己从前有多暴殄天物了吗?”月陇西勾起她的下颌, 挑眉笑道,“多少闺秀眼巴巴地要嫁给我,我上个街能把我从城南一路追到城北,你倒好, 圈在家里给你看你都不看。”
卿如是哼声道,“那你不也给夫人看了吗?”
“哈?……吃醋了?”月陇西得意地笑了笑,随即哄她道,“我娶她的时候心底惦记的都是你, 新婚夜都没掀盖头, 往后还哪有时间给她看啊。你还记不记得,有晚你被崇文推上台为你们党派的新人传教, 驳斥惠帝新颁布的严苛律法?”
卿如是稍微回忆了一番,微睁大眼, “当时救我们的人是你?”
她记得那晚发生了暴。乱,月氏子弟带着侍卫打着惠帝的幌子对包括她在内的崇文弟子一行人以及惊慌的百姓进行镇压,后来却有另一队人马反过来镇压那些侍卫,又控制住了暴。乱的百姓。可闹得这么大,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一个制止她讲演的官兵。
“你道为何连个制住你们的官兵都没有?说来你们这讲演发动得也太突然了些,你们开始了好一会我才收到的消息。料到你们会被袭击,就派了人去镇压,可是后来心底仍是放心不下,又亲自来了。”月陇西稍一顿,吹了吹她的眼睛,笑道,“那晚刚好就是我新婚的日子。得到消息的时候我还在拜堂,婚服都来不及脱我就逃宴来看你。那晚你们那边似是有个灯会,人多,我穿着红衣太显眼,未免被人认出,便戴上了一顶红色的狐狸面具,你在台上被推搡落下来的时候,刚好接住你的那个人就是我……其实哪有什么刚好,我一直盯着你罢了。”
“原来是你……”卿如是心神一瞬恍惚,“我就说,为何那人对我笑眯眯地,我瞧着那双眼睛,原还以为是个流。氓,贪图我的美色才笑成那样。若不是因为你救了我,我就要抽鞭子打人了。”
“???”月陇西微一滞涩,扎心片刻后慢吞吞道,“你见过把一双桃花眼生得那么好看的流。氓?”
卿如是抿嘴笑,瞥向别处,“谁知道。也差不离了,难道不是贪图我的美色么。”
月陇西也笑,“好好好……”他一顿,接着叙述道,“我回去之后先安顿好了宾客,然后去婚房跟她谈了一宿的话,与她坦白说了我的去处和往后如何与她共处的种种想法。并告诉她,我早知道她心底的人是谁,杏花初绽那日她跟那名男子的相逢及合奏我都看在眼里,我承诺会帮她。也就是那时候,她就知道了你。”
“所以……你早笼络了人心,教夫人跟你站在同一条船上。”卿如是低声叹道,“夫人一直对我很好很好,她能得逞所愿我也很开心。上回你带我去看的墓是夫人和她的情郎的对吗?他们如何离世的?”
“想来应是寿终正寝。我带你看的那墓是空的。”月陇西轻声道,“夫人产子之后月氏有人生疑,闹出了些事来,逼得他们险些走上殉情的路子,我顺势让他们诈死,给了盘缠和侍卫,教他们私奔了。后将两人信物合葬于扈沽山那处,就是你看到的两座墓。上面的字是她的情郎亲手题的。走前,他们两人给我磕了个头,你知道他们对我说了什么吗?
卿如是把玩他肩膀上垂着的绑头发的碧玺珠子,“什么?”
“夫人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倚着一座姻缘山,此山深处有座寺庙,听说若有人寻到那座庙,就能祈愿一段好的姻缘,百试百灵。今后半生,我必寻到此庙,每日为相爷与秦姑娘祈福来生再遇,以报今日相爷成全之恩。’”
“你知道,我原本不信鬼神之说的。可当我再醒过来的那刻,我想起了她的话,心底升起一股极强烈的预感,我预感会再遇到你。”月陇西浅笑道,“你或许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并非因为得以重活,忽然就尽信了命数与鬼神,而是因为她的这段话,让我重活之后没有立刻再自尽。”
他和她的再生并不一定是夫人的祈祷所致,他甚至不知道夫人是否真的找到了那座隐在深山中的寺庙。可是因为有这段话的存在,他成为月陇西之后,便抱着一线希望活了下去。若非有这段话,他定会自尽,若是自尽,他与她便没得今日。
卿如是明白。她用食指的指尖戳月陇西的喉结,鼻尖微酸,“郡主的生辰宴上你就找到我了?”那时候她还不曾对他投以关注,根本无知无觉。
“嗯。”月陇西迟疑道,“见你的第一面,心底就隐隐有些不寻常。但我害怕弄错,辜负了你,所以一直小心试探。可见,是你的话,我便不会弄错。”
“那般早就知道了……那你还管我叫小祖宗,不觉得亏啊?”卿如是嗫嚅道,似是对他的戏弄有些不满,心眼子里又甜得冒泡。
月陇西偏头,伸手在自己颈间轻摸了把,低笑着随意道,“在喜欢的人面前吃些亏有什么的。你不是喜欢听么,我愿意吃这亏。再说了,你可不就是我的小祖宗,我护着你宠着你敬着你,教你被我偏爱得有恃无恐,你说是罢小祖宗?”
卿如是抿唇浅笑,稍抬眸瞧见他一直在摸颈后,便敛住笑,好奇地问,“……你怎么?”
“嘶……”月陇西假意皱了皱眉,眸中含笑地问,“小祖宗,咱们是不是每回在行房之前都先抽个空把您好看的指甲给剪一剪?我背上被挠成什么样子了都。”
“嗯?”卿如是伸出十指瞧了瞧,干净整齐,长度正好,她道,“不长呀,我出嫁那日才修了的。”
“那就是你下手太狠了。”想了想月陇西又笑,似乎是自己发狠在先,他低声道,“以后我弄疼你了你咬我都好,别挖我了,我的鞭伤才好透,正落痂呢。等落完痂你想怎么挖就怎么挖。”
卿如是扒着他的肩膀往后瞧,“给我看看,严重吗?”
月陇西埋头给她瞧,莞尔道,“不严重,疼得挺舒服。”
听着他别有深意的“舒服”,卿如是咬唇羞愤地握拳敲了他一下,“起来了,吃饭,吃完饭快去刑部罢。”
“不去了,今日在家里陪你。”月陇西坐起来,先穿上衣衫去唤人准备热水,然后抱着她去沐浴。
“你还是去罢,我歇息歇息想去国学府看叶老。”卿如是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顺势又看了眼他后背,“你先去找一管药来我帮你擦擦罢。瞧着……”
月陇西笑着接茬,“瞧着心疼?”
卿如是撅嘴继续说,“瞧着难看。”
月陇西:“???”
卿如是抿唇笑了下,抱紧他的脖子在他颈后挠痕上亲了口,嘀咕道:“好罢,瞧着是有一丁点心疼。”
月陇西笑着把她抱到浴桶里,自己则去另一边的柜子里拿了一小罐涂抹外伤的药膏,然后才进浴桶里,把她抱到怀里,让她刚好可以朝着自己的背部,将药膏递给她:“喏,擦罢。”
卿如是接过药,月陇西就趴桶沿上,她伏在他的背上一点点给他抹药,“你上回说叶老和月世德起了冲突,现在如何了?”
“陛下颁布管理制度之后自然相安无事,只能暗自较劲。”月陇西抿了抿唇,思忖道,“如今国学府存在的问题倒不是崇文党子弟和月氏子弟之间的斗争,反而是有关于销毁书籍的事。昨日又筛查出一些有关于袭檀的书,月世德有心要揭开袭檀的秘密,将书揽了去,叶渠紧着去要了几次都没要到,不知该如何处理。”
“你不是说上回月世德将叶老私自销毁那本书的事告上去,结果陛下赐了他些风寒药要他别多管闲事吗?”卿如是狐疑道,“为什么他还要去触碰雷区?”
按道理来说,叶渠将书揽过去就是为了防止袭檀的事让别人知道,月世德也应该一清二楚,且经过被赐药之后他应该更忌惮触碰有关袭檀的事,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