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是一愣,有些莫名,“和……月陇西?”一顿,她自知失言,又赶忙恭谨地问道,“皇后娘娘问的是世子与臣女?臣女不曾……”
尚未说完,她终是反应了过来。登时,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向月陇西,后者抿着唇浅笑了下。
她皱起眉,强自压下心绪,低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算来足有一月了。”好你个月陇西!这模样分明是已经知道她就是青衫,居然瞒着她?!
若这般说,那倚寒一手与秦卿几乎无二的簪花小楷就变成了月陇西的字?月陇西竟然会去采沧畔玩诗作文,他看崇文的书已经教人很意外了,身为月家人竟还敢去采沧畔?还在那里闯出了名头?甚至习得了秦卿的字?!
毒瘤,月陇西真是月家百年来最毒的瘤。
继而将思绪连贯起来,卿如是想到初次与倚寒见面时,他左手执笔,写出秦卿的簪花小楷,可月陇西审批文章都是右手写字的,虽然审批文章只需要写“一”和“二”来表示去留,但好歹说明他右手会写字,且平日习惯性都是右手。
他竟然两只手会写不同的字?
为何呢?若只是为了方便隐瞒自己在采沧畔的身份才学的她的簪花小楷,实在说不过去。没有五六年的时间,是不可能将她的字迹仿到非本尊无法辨认的程度的,五六年前月陇西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童,怎会想着去采沧畔还要专程练不同字迹呢?
五六年前,还是小童的他又为何会背着家里人去练秦卿的字?
她匪夷所思,此时场合又不容她分心思索,只得暂时压住疑惑。
皇帝将纸笺揉成团,随意扔回给月陇西,沉声道,“调查月世德的事交给你来办。”
月陇西唇角微抿,“姨父,您真是一代明君。晟朝有您坐镇,实乃百姓之福。”
皇帝不与他玩笑,压低声音,凝视着他,语气似有警告,“你也莫要当朕是傻子。私怨归私怨,你若要徇私枉法,朕一道把你给办了。还有……”
他微顿,看向月陇西的眸中隐有厉色,“采沧畔的事,乃是朕授意的。你好自为之。”
月陇西神情微变,朝堂上的事卿如是似懂非懂,却也能猜出一二,心底不禁为月陇西捏了把汗。
好在临着皇后和郡主的面,皇帝并未戳破这层窗户纸,只作提醒。
月陇西很快又笑了起来,“知道了,姨父。您几时瞧孩儿给您办差事出过差错的?女帝手札的事关乎大局,孩儿如何也不会当作儿戏敷衍了事。”
有他承诺,皇帝的脸色才好看了些,瞧了眼旁边被吓得不轻又稀里糊涂坐了一整晚的卿如是,道,“卿铮府上的女儿,临危不乱,倒是不差。能配。”
卿如是眉心微动,头埋得更低了些。
“至于怪力乱神之说……秦卿此人,生在百年之前,朕是欣赏的。若是生在晟朝,朕自是容不下的。糊涂也好,荒谬也罢,话就撂在这。”皇帝挑眉,威逼着她,反问,“你可明白了?”
卿如是喉咙一滑,低声道,“明白。”
这是看在月陇西前来相救的面子上,放过了她。
但皇帝终归是皇帝,就算再如何跟他说转世乃是荒谬之谈,他心底还是会对存在的隐患有顾虑,因此提醒她:如果你是秦卿,那你就好好地活在百年之前,晟朝是朕的天下,你若像百年前那般忤逆皇权,那朕就容不得你。你若好好做你的卿府千金,朕自然当今晚月世德所言是一番谬论。
如果你不是秦卿,就算是朕糊涂荒谬,这话也得给你撂在这,让你莫要作妖。
不愧是从女帝手里抢过皇位的人。既有不容置疑的威信,又留有恰到好处的分寸。
“既然都明白了,就别打着探望的幌子在朕眼前晃来晃去。”皇帝拧着眉,看向月陇西,颇为不屑,“带着你的人过节去罢。”
所谓眼不见为净,皇帝很是看不惯月陇西半点不要面子眼巴巴地瞅着女人的模样。月陇西得令,当即领着卿如是给几人跪安,出宫去了。
刚踏出宫门,卿如是额间的冷汗就滴落下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半点没有要搭理月陇西的意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颗心被猛吊起又稳落下,局势的转变就在眨眼之间,这一劫过得她是心惊胆战。
外边还在放烟火,卿如是已没有兴致再去城楼看了,想起皇帝说的话,她抓着月陇西的手腕问,“陛下说采沧畔的事是他授意的是何意?我瞧你脸色都变了,想必也没有料到。”
月陇西神色凝重,“他说的是月世德派人去采沧畔刺杀叶渠一事。言外之意,我和月世德私底下做的小动作他其实都一清二楚。月世德进扈沽城后命人肆意传谣,陛下不仅知道,并且默许。月世德传谣本是为了打压崇文党,在陛下面前泼他们的脏水,但陛下默许却是为了勾起崇文党的愤怒。”
“月世德一进城就起谣言,崇文党自能联想到背后操纵的人就是他。后来陛下又授意月世德去刺杀叶渠,刚被谣言涮过的崇文党自然肯定就是月世德动的手,由此激化了崇文党和月世德的矛盾。”
“为何陛下要激化两方矛盾?月世德身为月氏族中长老,恕我直言,本就让崇文党厌恶得不轻。”卿如是翻了个白眼,说完,即刻又反应过来,“难道是因为国学府?”
国学府由月世德掌控选拔大权,陛下想要在国学府里参与选拔的崇文党们和月世德产生强烈冲突。这不单单只是陛下在玩蚂蚁,他很有可能是想通过废了月世德来达到某种目的。
当矛盾激化到顶点,陛下若突然倒戈,杀了月世德,月氏大义灭亲,那么崇文党会怎么想?他们会逐渐取信于皇帝。就像女帝存在时那样,崇文党非常信任女帝。
陛下觉得,女帝能做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这才是月世德这颗棋子存在的意义,是国学府存在的意义。
月陇西点头。
“那陛下知道你的什么小动作?”卿如是又问。
月陇西道,“陛下知道我在采沧畔出事后插手相护,方才是想提醒我,他已经知道我和叶渠之间有所往来,且警告我,不要做背叛月氏,和背叛他的事。若是寻常往来尚可,若是管得太多,惹他生气,那他也就不会管我是不是他的亲戚了。还有,女帝手札的事……陛下知道我在和月世德作对,所以故意将调查的差事交给我,想看看我究竟是什么态度和分寸,我自然是不能让月世德这么轻易就死了。”
说着,他抿紧唇,眸光凝于一点,“月世德之于陛下还有用,除了试探我如何拿捏分寸以外,陛下几乎是在明示我,要让月世德活着。至于活罪要如何定,就看我是何态度了。想来也不能动他分毫。”
卿如是回味着他的话,恍然道,“也就是说,你跟月世德作对,其实是想让他直接死?那……那女帝手札是你寻人放在月世德身上陷害他的?你怎么会有那东西?”
“还是在那间密室找到的,祖上留下的。”月陇西气定神闲地解释,随后掏出怀里的玉牌,给她重新系回腰间,“这个就别取下来了,是好东西。”
卿如是不疑有他,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是什么?这其实不是你的令信罢。”
“嗯。但也差不多。”月陇西微蹙眉,“陛下育有两子一女,皆有此物。皇权贵胄哪有不犯事的时候,陛下念着亲情,允许小辈持此物免死罪三次。除军权不受外,这玉牌也算得上半个皇令了。幼时他破例给我刻了一块,我七岁时不慎摔碎了。前些时候想起来,便又死磕着问他要的。反正这东西用处多,足够你为非作歹的,左不过是身份,我有世子的头衔就够了。”
卿如是受之有愧,“这么贵重你还是自个儿留着罢。半个皇令委实吓到我了……我受不起。”
月陇西按住她的手,笑吟吟道,“你受得起。权当聘礼了。”一顿,他垂眸轻笑,伸出舌尖顶住唇角,玩味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你现在安好无虞地从皇宫里出来了,嗯?”

第六十一章 卿卿,叫父亲

什么事?卿如是懵懂地望向他。身后的烟花直入长空, 一声轰鸣, 璀璨夺目。
月陇西挑起眉, 微眯着眸凑近她,“你别装不记得,这套我可不吃的。我做好准备了, 你不唤我能坐地上哭的信不信。到时候引来过客围观,我就说是你抛夫弃子, 始乱终弃, 我伤心欲绝, 以头抢地致死。到别人嘴里就会议论说我这么风华绝代的人你都看不上,可见你这双眼有多瞎。你落个黑心眼瞎俏寡妇的名号, 看哪个还能要你。”
话落,月陇西朝她的眼睛轻吹了口气。看她下意识皱起眉眨巴眼睛,觉得有趣,翘起唇角笑了。
卿如是:“……”她眉心微拢, 犹豫了下,轻声跟他说,“我叫不出口。”
月陇西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笑吟吟道, “这样啊……那我叫你夫人也行的。我叫一声, 你答应了,也算得数。”
卿如是仍是摇头, “不行,我应不了。你不要叫, 我不想听。”
她一口气连用四个“不”字,唯恐避之不及。
月陇西没有说话,瞧着像是不怎么愉快,低头把玩折扇。
“你想听的话,随便找个丫鬟也叫给你听了。”卿如是讨好道,“……没关系罢?”
“没关系。”他回答得十分果断,瞧见卿如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又紧接着唉声道,“嘴上没关系,心里好生气。”
卿如是:“……”她转过身假意看烟火,状似不经意道,“那我还没怪你瞒着我‘倚寒’的身份呢。你何时知道我的?怎地不跟我说?”
“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叶老邀你出来见面其实是我的意思,哪里晓得你出了事,我从乔芜的口中明白原委来,这才知道你就是青衫。天地良心,我真是忘了,最近也忙,没来得及跟你坦白,不是有意瞒你的。”月陇西扯起谎来眼都不眨。
事实上,若非今日皇帝忽然将她传召入宫,他还打算一直瞒着这身份,同她逗闷子玩。青衫在信里多实诚啊,他想问什么就能问什么。
卿如是姑且信他,继而想起他在信中常提到的那位“故人”,心生狐疑,转头看他。
月陇西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茬,不紧不慢地掰扯道,“常跟你提的那位女子是我府中前些时候新来的一名洒扫丫鬟,生得有些像我幼时十分要好的玩伴,一时拿不准,所以向你请教。”
他恐怕忘了自己在信中已然默认那位女子是自己的心上人,还为那名女子跟别的男人争风吃醋的事情。卿如是却记得。
不晓得心底是个什么稀奇古怪的滋味。
她没有戳破,摩挲着腰间的玉牌,回忆起方才他在宫中抱住自己的情形,继而又回忆起他在信中费尽心思地请教该如何讨好他的丫鬟,为他的丫鬟拈酸吃醋了又该怎么办等问题。
两段回忆相互碰撞,没碰出个结果来,她神色复杂地思考了会其中的弯绕,竟觉得事态诡异,她想不通透,终是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休息罢。”
“不玩了?”月陇西拉住她,“我倒是同你解释清楚了,你却还没履行承诺呢。别想一句‘说不出口’就糊弄过去,我这人很务实的。”
卿如是拂开他的手,执拗地道,“不叫。”她轻哼了声,偏头走掉,轻飘飘留下一句,“你寻你那个丫鬟叫给你听罢。”
月陇西以为自己最近跟她走得太近,导致自己膨胀了飘得太高,怎么着还觉出了她蔫酸的味道?
心道怕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他紧追上去,揪着她的衣角,笑吟吟道,“丫鬟哪能叫出你那般不情不愿又娇羞内敛的感觉?我这些天做的梦里都是你唤我夫君的情形,每日晨起先回味半晌,一整日都能身心舒畅。你这要是真叫了,还不得管我一整月都身心舒畅。你要是日日叫,恐怕还能除病除灾,保我一生顺遂。”
“有病。”卿如是很是不高兴地甩开他的手,顿了下,又不满地骂他,“轻浮!浪荡!可笑!”端出了浪子三连。
月陇西:“???”他一愣,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将她压在身下后被她骂“粗鲁!无耻!龌龊!”的时候。
彼时昏天黑地的记忆翻涌上来,体内蠢蠢欲动的血。性照着他一顿冲击,继而满脑子都成了风花雪月,这骂也挨得舒坦。
他不禁轻笑出声,握住她的手腕,“我怎么就浪荡了?规规矩矩什么都没做就成浪荡了?”
卿如是不屑地冷哼。
月陇西出其不意,下一刻就将她拦腰抱起,而后往上抛了起来。
猛望见天边如自己一般齐齐上升,却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烟火,她骇然,瞪大眼惊呼出声,“你做什么?!”话音落时,烟花砰然炸开,她的人也稳稳落进了他的怀里。
讷讷地从躺着的角度看那些下坠的彩色星子,好像世间千万种颜色都一并划破云翳朝她奔来,她惊住了。
瞧见她一剪水眸中倒映的斑斓,月陇西兀自笑,“好不好玩?”
不等她回答,他又将人抛了上去。依旧是随着一道烟花直冲云霄的轨迹。这回他抛得更高了些,在离地近乎两人高处。他轻笑,点地飞身去接住下落的她。
稳落入怀,卿如是只觉心也随着一抛一落,不像是在自己胸腔里跳,倒像是真的落在他那里去了。
烟火盛景,原来从这个角度看就像是下了一场光怪陆离的雨,流漫争艳,尽入眼眸。
卿如是还未回神,月陇西又跟没事儿人似的笑问,“好不好玩?要不要再来一次?”
竟然随意一个小把戏就让她忘了这人浪荡的恶行,卿如是咬了咬牙,微恼道,“放开我!”
看来是还没消气。月陇西没有放开她,笑睨她一眼,脑子里的风花雪月暗暗浮上来,他吹响了口哨,片刻后,一匹红鬃马朝他们奔来。
卿如是一阵天旋地转,竟被他携着抱上了马。她这方向看,能看到马尾。
“?”她默了一瞬,“!!!”
“这方向不对罢?!”卿如是皱紧眉抬腿要下,却被月陇西按住腿,制住她的同时,他借力翻身上马,与她对坐。
对坐?!!
卿如是瞪眼:“月陇西你……?!”
月陇西恍若未闻,单手搂着她的腰肢不让她动,施力轻轻一揽,将人抱到自己双。腿上。
她几乎就是骑在自己腰上的。
月陇西低头去看她噌地羞红的脸,笑吟吟道,“小祖宗,抱稳了啊。”不容她片刻置疑,他挥鞭打马,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冲了出去。
卿如是猛地东摇西摆,看不见前路,她吓得手足无措,顿时抱紧了他的腰,“月陇西你……粗鲁!无耻!龌龊!”
“还敢骂我?”月陇西笑得几乎可以说是猖狂,再挥鞭打马,仿若御风而行,“快快唤我夫君,我就让你舒坦。”
“你骑慢一点!!”卿如是根本无暇计较他故作暧。昧的话,只晓得一手抱紧他的颈子,另一只手抱紧他的腰,脑袋紧贴在他的胸膛,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他身上,腿还盘在他的腰间,将他扣得死死地,她的声音在风中逆流,“你这是纵马闹市!万一撞着人怎么办?!快放我下来!”
“你唤‘夫君’啊,唤了我就让你下来。”相对比卿如是看不着前路的慌张,月陇西从容得简直过分,“你瞧你把我给逼的,好好一个承诺,非要赖这么久,赖了也就赖了,还骂我浪荡轻浮?非教你晓得究竟什么是浪荡轻浮,你才会乖乖的是不是?来,都等不及了,快唤夫君罢。我已经做好徜徉在风中听你娇娇软软唤一声‘夫君’的准备了。”
“呵。”卿如是冷笑,松开一手猛拽下他的衣襟,张口咬在了他的左肩上,唇齿与肉间狠狠一通磋磨,继而朝他吼道,“夫君!夫君行了罢?!”
似乎觉得不痛。月陇西的唇角慢悠悠地延开,装模作样地挑眉反问,“啊?我没听见啊。你大声点,我这逆风呢,耳背得慌。”
“你别得寸进尺啊!”卿如是想到什么,瞬间狂躁起来,“你们、你们月家的人怎么都那么不要脸呢?!”
“好啦好啦,我听见了。”月陇西安抚她,逐渐慢了马速,微敛起笑意,他垂眸看她。
风声渐轻,情思一寸寸地钉进骨头里。
不期然地,卿如是的耳梢烫了起来,以为他要说什么腻歪的话,便故作淡然地白了他一眼。
白眼还未完全翻过去,却听他一本正经地问,“刺激吗。”
卿如是:“……”
月陇西抬起头,眸子滑过漫天的烟火,唇角上扬得异常灿烂。
他用着几乎可以说是在引。诱的慵懒声音,轻问道,“小祖宗,管你孙子叫夫君,是不是很刺激?是唤我作夫君刺激,还是……像我们这般对坐刺激啊?”
卿如是羞窘不堪,一巴掌打在他的肩膀,“你闭嘴!不许说话!”
“我不说话。那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月陇西稍俯身,在她耳畔轻问,“凑近一些,听到了吗?”
凑近一些?卿如是把脸掖在他胸膛,果真听见了声音。听见他的心跳得怦啊怦地,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自己的心好像也在和鸣。
骑过廊桥,江面似乎传来了空幽的琴声。
卿如是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她觉得那琴声是越过山,跨过河,穿过百年岁月长流,还泛着令人心悸的清浅涟漪,最后随着江畔少年少女的戏水声,和哒哒的马蹄声,一道入了耳中。
伶人拨动着琴弦,泛的却是心上的音,少女拂揽着清水,荡开的却是情意。
空灵的琴声后,她好像听见月陇西故作惆怅的轻叹,“怦怦可在你耳边?还是在我的耳边?可你就是我的怦怦啊……我的怦怦。”
自言自语,又好似胡言乱语。絮絮叨叨,分明不晓得究竟在和谁说,却听得她心底微微起了痒。
我的怦怦啊。是什么意思?卿如是狐疑地想了会,肃然回他,“怦什么怦?你好好骑马,仔细把我摔了,我让你砰墙去。”
月陇西悠悠叹了口气:“……”好嘞。
须臾,国学府到了。饶是心中莫名生起的气已消了些,她仍是横了月陇西一眼,从马背上下来,顾自往竹院去。
月陇西挑眉,跟在她身后,边走边撩起左肩垮下的衣襟,周围三两结群的人讶然看向他们。
一前一后,衣衫不整。傍晚出,入夜归。明为过佳节,实则度良宵。如何不引人遐想?
更不要说他们本就住同一座院子。
嗯……来往的人纷纷互使眼色,凑上去给月陇西请过安便赶忙溜了。
考生几乎都是王孙公子,平日里闲得无聊就会摆谈些有的没的,谁还不懂男人女人之间的那些子事了。看到这一幕的人回到各自院子里一说,第二日清晨,卿如是即将嫁入月府的事便在国学府中传开了。
再多的诬蔑姑娘家清誉之事自是不会传,毕竟已经过了七选了,留下的都是些很有文墨的读书人。逾距的事心知肚明就好,不敢乱传,怕被追究,失了前程。
国学府中传得热闹,府外也不见得安稳。
那日乔芜回府后便大哭了一场,后乔府上下皆知内。情,但守着话没传出去,直到昨晚好几名闺秀亲眼目睹月陇西搂着卿如是的腰,与她共乘画舫,闺秀们回府后的状态与乔芜别无二致。
坊间亦有不少人证实两人走马观花,登城楼赏烟火,纵马闹市等。基本是坐实了两人有私情的消息。
后又有从国学府出来的落选考生传出两人吃住同院,一同监考七室时便眉来眼去,如胶似漆。这便坐实了卿府一方已首肯这门亲事。
随后,又有考生透露出,前不久郡主娘娘竟亲自入国学府,专程携着月卿两人去卿父卿母的院子,又与卿母一同闲逛说笑,情同姐妹。这证明月府对这门亲事也持赞同的态度。
扈沽城的闺秀为此伤透了心,在府中一通闹腾之后,身为人父的朝廷官员们便也都清楚明白地知道了此事。
月世子可是整个扈沽城的香饽饽,不能将自己的闺女嫁给他,实在遗憾。但场面上的客套还是不能少,于是朝罢后,诸位同僚纷纷献上祝福。
卿父还在国学府里办差事,近期被免了朝事,那他们就只有先恭喜月将军了。
一阵“恭喜恭喜”的客套寒暄过后,月珩笑着狐疑:“恭喜什么?”
满朝官员,满城百姓,上下皆知他家即将有喜事,就连皇帝都晓得几分,月珩本人却完全不知。
待听罢原委回到府中后,月珩气得砸了两只白玉杯,企图引起郡主娘娘的注意。
郡主风轻云淡地瞥了他一眼,“又怎么?”
“你说怎么?!月陇西呢?!把那小子给我叫回来!看我今儿不废了他!”月珩猛拍桌,“我上回就跟你说过,那丫头绝不能踏进我月府的门!你倒好,上赶着去国学府把那丫头给捂严实了,生怕她嫁不进来是不是?!要不是下了朝旁人跟我说,我还不晓得我们家要办喜事了!现在整个扈沽都知道了,就我这当老子的被蒙在鼓里!”
郡主揉了揉耳,不疾不徐道,“坊间要这么传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同我发什么气啊?我也是今儿个才知道外边都传开了。倒也省事,不必我费心递消息给那些没相看的人家了。也别等过些时候,就这两日罢,咱开始合计合计,寻个有门面的,上门提亲下聘去。”
“做梦!”月珩不可置信地瞪她,“还提亲?我同意了吗?!你说你没办法,你儿子倒是有办法得很!若不是那小子故意的,你当这些消息都能从国学府泄露出去?!一天时间不到就闹得满城风雨,你说这其中没有他推波助澜,当我傻子吗?”
郡主恍然,“哦,他传的啊。”
“重点是这个吗?!我不管,反正崇文党就是不能进我家的门槛!”月珩执拗地把她手里的书本夺走,强迫她看向自己,“把那个丫头叫到府上来,我亲自跟她说!”
郡主依旧不看他,兀自又把玩起了茶具,“难道你没听陛下说,他已经默许这门婚事了吗?”
月珩皱眉,“什么?!不可能!”
“你不信的话,自己去问陛下。”郡主悠然一笑,“陛下已经知道她是崇文党,但依旧认可了这门婚事。我早说过,你们月氏总是把不足挂齿的小事顶天了说,明明是你们月氏有些不开窍的非要死守着腐朽的玩意固步自封,却要把这些都归说于是对陛下的忠诚。”
“如今的陛下不是惠帝,也不是百年前任何一位皇帝,月氏猜不到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崇文党也猜不到,幸好,陛下不需要任何人去揣度他的心思。只要他肯点头,月氏娶一个崇文党又有什么关系?既然被陛下首肯过,又何来不忠之说?”
月珩哼声偏过头,“妇人之见。就算陛下同意崇文党入我月府,给月氏族中知道了,给外面的人知道了,我的面子往哪搁?现如今倒是都来恭喜我,你看等他们知道那丫头是个崇文党之后,会不会暗地里嘲讽?”
“靠这个挣来的面子值几个钱?只要把婚事办得体面,谁又敢嘲到月府来?”郡主抿了口茶,自得地笑,“既然你说是陇西的手笔,那想来他也是等不及要把人娶回家了。反正都传开了,不如借机上门说亲,还能落个佳话。”
“呵,佳话?我若让他如愿,那就是脑子进了水!”月珩冷笑一声,起身走到门口,唤来一旁的小厮,嘱咐道,“去国学府,把世子和他院里那丫头一道叫来!”
这话传到卿如是耳朵里的时候,天色已暗沉下来。她晨起便听到了府里传的闲言碎语,一直等到晌午,父亲母亲也不曾来唤她去说话。
难道父亲母亲知道她答应嫁给月陇西的事?他们竟然不唤她去问问话吗?莫非月陇西在跟她合约好之后就跟他们讲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