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分科后我读文,F同学读理,和我哥分到一个班。

为了节省时间,F的妈妈帮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后来我哥也搬去一块住了,两个学霸开启了同居模式(好像有哪里不对?)我偶尔会过去,帮我哥拿换洗的衣服。

有一回我照例去出租屋帮我哥拿衣服,他们重点班要晚自习到九点,所以家里没人。

放学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我没有带伞的习惯,被淋成落汤鸡。想着反正家里也没人,就洗了个澡,顺手换了我哥挂在浴室里的T恤。

然后我去我哥的房间看书,想等雨小一点再走。过了一会儿我端着杯子出去,正弯腰接水,身后卫生间的门哗一声打开了。

我一回头,就看到了F。

他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重点是,他就穿了条裤子,裸着上身就出来了!

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水珠从他发梢一滴一滴落下来,沿着裸露的皮肤一路蜿蜒起伏滑下去。顿时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而F同学就这么淡定地和我对视了好半天,这时候正常人都会问一句“你怎么会在这?”或者“你什么时候来的?”来缓解尴尬对不对?他不,他好像忘了自己没穿衣服这个事实一样,特别坦荡地走到我面前,把搭在自己肩上的毛巾盖到我头上,问:“你洗澡了?”

我就愣愣地点头:“恩。”

他接过我手里的杯子,转身替我接满递给我,说:“你哥要晚点回来,一会我送你回家。”

我继续愣愣地:“恩。”

然后我梦游一般,端着杯子,头上还盖着他的毛巾,两腿发软地回去了。

很久之后,回忆起这件事,我骂他:“你丫当时是故意耍流氓的吧!”

他白我一眼:“怪我咯?你身上穿的那件是我的衣服。”

我:…

 


009

学校办运动会,我被抓去参加接力跑。做准备运动的时候遇到F,我紧张得要命,他答应替我加油。我指着起点旁边的看台对他说:“一会儿你和我哥就站这里。”

他说好。

开跑前我去排队,站在跑道上回头找他们,两个人都不见了!问旁边的人,说老师让他们参加跳高的集合。

枪声一响全场闹哄哄全是加油声,我脑子乱成一锅粥,紧张得肚子痛。我是第二棒,眼看着第一棒马上结束,我习惯性地回头看,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看台,站在我刚刚指他的地方。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顿时就安心了。

他说当时那么紧要的关头,我居然分心跳起来冲他挥手。但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就记得看到他站在那里心里特别特别高兴。说来奇怪,我小时候幸福感不如现在充沛,因为害怕失望,所以对任何事都不敢抱有希望,但我就是信任他,特别信任,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可以给我带来那么多的安全感。

后来得知他跳高第一杆就没过,问他是不是故意的,他说我想多了。

 


010

我人生第一次看芭蕾舞剧是跟着F同学去的,领舞是F的妈妈。那天结束之后他去后台找他妈妈,我也跟着去了。F同学就指着我介绍:“妈,这是我同桌乔一。”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妈妈,特别紧张(虽然那时我们还只是纯洁的同桌关系),当时我想说阿姨好,恭喜你演出成功,结果脑子一抽,张口就变成了:“妈,恭喜你演出成功。”

说完之后大家都愣了,然后一阵爆笑,我恨不得找到地洞钻进去。

第二天我偷偷问F他妈妈怎么说我,F憋着笑,说:“你妈说你挺可爱。”

我再一次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时候谁都没料到,若干年后我真的改口叫妈了。

逗比兄妹的日常

001


我有个哥哥叫观潮,他比我大一岁,虽然是同一个爹妈生的,但我俩一点都不像。他从小就比我聪明。小时候我的玩具是积木,他的玩具是变阻器和安培表,我还在学乘法口诀,他就已经开始背元素周期表。他和老师讨论运动的电荷产生磁场是否违反能量守恒定律,我在旁边连标点符号都听不懂。

我不止一次地怀疑他长了两个脑子——把我的那个抢走了。

小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独生子女,观潮跟我从小打到大,而且他从来不让我。去年我表姐生了二胎,大儿子闷闷不乐,吃满月酒时观潮眉开眼笑地跟人家说,恭喜啊,以后做错事可以找她背黑锅——可见我小时候过得多么悲催。

 


002

小时候观潮总欺负我,不带我玩,还抢我零食。那时我比他胖得多,在打架上有压倒性优势,抢不赢我就动粗。但这厮是个演技派,我拳头还没举起来,他看到妈妈走过来就立刻倒地,抱头,趴在地上痛苦哀嚎,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于是我被妈妈暴打一顿。

当然我也有聪明的时候,妈妈教我们写字,我自己的名字没学会,倒学会了写他的,在吃完的雪糕柄上写“观潮之墓”,然后端端正正地插在了我家的花盆里…

于是又被暴打一顿。兄妹应该有很多类型,相亲相爱型,情同手足型,两看生厌型,我和观潮属于从小打到大型。

观潮的嘴贱是天生技能,打娘胎里就有。小时候的我是个货真价实的胖子,冬天妈妈怕我俩冷,给我们穿好多衣服,观潮穿多少都不显胖,而我就变身成一个圆滚滚的球。

观潮担忧地说:“以后你结婚了怎么办,别的新娘穿婚纱是公主,你就是个包子…”以至于我经常做恶梦,梦到夜礼服假面娶我,我们在教堂宣誓,神父说,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夜礼服假面缓缓揭开我的面纱,发现里面是个猪肉白菜包…

读书之后我莫名其妙的瘦下来,保持至今几天称体重,十分得意地给他发照片:“看,不到九十哟~”

他回:“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你都占了耶~”

 


003

我读书读得早,小学和初中都跟观潮一个班。观潮很聪明,不听课也能考第一,我一直以为我哥是无敌的——直到读高中时遇上F。

这两人跟命中相克似的,每次考试F都能比观潮高那么一点点。观潮表面不在乎,其实内心耿耿于怀。

他们首次交锋是某天放学,我在操场等观潮打完篮球一起回家。F来找我,好像是因为我把他的书带走了。

球场上的观潮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贱嗖嗖地跑过来搭话。我在旁边翻书包,听到他俩对话如下:

“要走了?”(明显没话找话)

F没回他,满脸“你是谁”的表情。

“我是9班的观潮。”(自报家门,自信满满)

“谁?”

“你不认识我?”(大为震惊)

F面无表情地摇头。

“我们一起上过奥数特训班,我是班长,你不记得了?”

F继续面无表情。

“你真不记得?每次考试我都坐你后面(我们考试是按名次排座位的)。第一次月考我比你低五分,第二次是八分,上一次我差一点反超,就差一分,”

F继续无辜地看着他,我猜他肯定是想说点什么化解尴尬,但这个任务对他来说真的太艰难了,他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那你再接再厉。”

然后从我手里接过书,挥挥衣袖飘然远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观潮。

 


004

小时候有个记者来家里采访,好像是因为观潮得了个什么奖。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记者的样子,特别装模作样,先是要观潮帮妈妈捶背,然后又让观潮辅导我做作业。他在旁边咔嚓咔嚓地拍照。

开什么玩笑,观潮根本不会教我做作业,他的作业都是我在帮他做好吗?

后来记者说要拍观潮的奖状,可能在他的心里三好学生家里的墙都是用奖状糊的。可我们家真没有,观潮的奖状奖杯拿回来都随手扔。

那天最精彩的环节是快要结束的时候记者问:“能给大家分享一些你的学习经验吗?”

观潮想了半天,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名列前茅?”

他老人家脱口而出:“因为别人都太笨了呗。”

 


005

观潮特别自恋,整天沉浸在“我最帅”的臆想中,女生多看他两眼他就觉得人家喜欢他,在他心里,看他的都喜欢他,不看他的是性格腼腆不好意思看他。

他打小就是个御姐控,以前暗恋我们家一个远房表姐,表姐是个美貌的不良少女,高中没读完就退学了,在同年龄的女生还都灰头土脸读书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化妆泡酒吧,观潮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他不止一次的对我说:“胸大才配叫女人,你呢?”他嫌弃地上下扫我一眼,“顶多只能算是个雌性。”

我被他气得吐血。


006

F君很少用微信,朋友圈更是万年不更新,难得发张照片,内容是:加班,忙

下面迅速有人回复:

同事A:F少还在加班吗,嫂子看到会心疼的

回复A:她睡了。

同事B:你居然主动发照片!

回复B:恩。

同学C:你这是要用青春搏明天啊。

回复C:没。

同学D:我们班就你最有出息,靠你光宗耀祖

回复D:不敢。

观潮:出差?

回复观潮:恩。

观潮:我妹呢?

回复观潮;在清迈。

观潮:你放心她一个人去玩?小心老婆被人拐跑

回复观潮:没事。

观潮:你太宠她了,她会顺杆往上爬的

回复观潮:没有。

观潮:靠,你能不能多回我几个字?!

回复观潮:不能。

观潮:算了,我下个月来北京,你把时间空出来陪我喝酒

回复观潮:好。乔一回复观潮:好啊好啊,我去接你!!喝酒叫上我!!!!

回复乔一:你怎么还没睡。乔一:睡不着啊,在床上躺了两小时了,想去买安眠药不知道哪里有药店。

回复乔一:不准吃药,找room service要杯热牛奶,喝了去睡,把手机关了,二十分钟后我打你电话检查。

观潮:卧槽!!!你他妈太区别对待了!!!

 


007

我跟观潮说我觉得F变了。

“怎么?”

“小时候他对我可好了,帮我抄作业,给我带蛋糕,我上课睡觉他帮我打掩护,谁要敢欺负我他第一个站出来。可现在呢,他整天变着法儿的欺负我,调戏我,用智商碾压我,我没他聪明,吵不过他,也没他挣得多,他领个年轻貌美的小三回来我也斗不过人家,只能卷铺盖回娘家。”

观潮急忙打断我:“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你别安慰我,现在事态很严峻。”

“我的意思是,娘家是绝对不会收留你的。”

我气得跟我妈告状,我说观潮是我亲哥吗,我真的不是充话费送的?

我妈认真的想了想说:“你这种情况应该属于买一赠一。”

 

008

我跟F君闹别扭,具体为了什么忘了,我跟观潮诉苦。

他在电话那头幸灾乐祸。“我让你别这么早结婚,你要结,结婚之前分手你还是可爱的失恋少女,现在分手你就只能是失婚妇女了。”

吓得我立刻回家跟F君和好。

观潮还特得意,说自己有特殊的权和技巧。

 

009

我们读小学时很风靡小浣熊里的水浒英雄卡,1990年代的人应该都记得,几乎每个人都在搜集。那时我和观潮都没多少零花钱。但是观潮记性特别好,过目不忘那种,他看了一遍《水浒传》,第二天就到学校跟人讲故事,讲一个故事换一张卡片,就这样居然集齐了一百零八张。

后来我偶然从床底的里翻这套卡片,打电话给观潮,观潮啧啧感慨这都是他的童年啊童年。

观潮:“你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怎么做吗?”

我:“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显摆自己惊人的记忆力?”

“不是的,你记不记那时候你喜欢林冲,班上只有程佳佳有,你让她给你看一眼她都不给,叫你自己去买。我挺生气的,但是又没钱,只能这么做。”

我大为感动,当即答应帮他买他心仪已久的机械键盘。

晚上我眼泪汪汪地跟F说这事,说着说着突然一拍大腿:“靠!被骗了!”

F抬头问怎么了。我咬牙切齿:“我才想起来,程佳佳二年级就转走了!”

水浒英雄卡是四年级才流行的!

 

010


他陪我去逛街,我看中一个杯子,三十五一个。我还价:“老板便宜点吧,八十给我两个。”

老板乐了:“姑娘你还帮我涨价了。”

我恍然大悟:“哦哦,算错了。”

观潮在旁边说:“不好意思,我妹妹十岁那年做过阑尾手术。”

老板问跟杯子有关系吗?

“医生不小心把她的脑子也取出来了。”他不紧不慢地说。

晚上跟F告状,我说:“皇上你要给臣妾做主。”

他说:“好,朕这去帮你欺负回来。”

两个人关着门在书房战了一晚上xbox。

第二天观潮满眼血丝地告诉我:“你男人虐了我一宿”。

话是没错,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

 


011

大年三十去机场接他。

一年不见,观潮大爷风采依旧,戴着墨镜大步朝前走,我推着一车行李跟在后面一溜小跑。

上了车,我说:“你都不拥抱一下你亲妹妹吗?为了接你我可是六点就起床了。”

他:“有什么好抱的,除非你给我报销机票。”

我:“滚!”

回到家他往椅子上一躺,扯着嗓子喊:“妈妈,我饿了。”

我一巴掌拍他头上:“要吃自己做。”

妈妈在厨房里说午饭马上就好。我也扯着嗓子喊:“妈妈你偏心,你从小就惯他。”

“有本事你别吃啊。”

“呸!大年三十才回家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一个月不给家里打电话的人就有资格了?”年前我工作太忙,一直忘记给妈妈打电话,这家伙消息真灵通。

妈妈端着菜出来笑着说:“你别欺负妹妹。”

我马上告状:“丫就是嘴贱!”

他一咕噜爬起来,严肃地说:“妈妈,你能容忍自己有一个不孝的女儿,就不能容忍自己有个嘴贱的儿子吗?”

妈妈命运好悲惨的样子…

 

012

去老凤祥买手链送给妈妈和我婆婆,挑的两条都不便宜,付款的时候突然想到F的小侄女也快百天了,于是又买了一个长命锁。

顿感自己荷包空了不少。可怜兮兮地跟观潮说:“哥,妈妈的手链我们一半一半好不好?”

“你还没睡醒吗?”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啊?”

“不是,你是捡来的,怕你自卑才没告诉你。”他一本正经的胡诌。

“呸,你还是充话费送的呢!”

“你是刮刮乐的末等奖。”

“你是买牙刷的附赠品。”

柜员噗呲一笑,“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谁跟他感情好了?!”我俩异口同声。

 


013

六年级时我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叫脊柱侧弯,正常人的脊柱是一条直线,我的脊柱不幸变成了S形。是突发性的,至今没查出病因,属于天灾人祸吧。

虽然现在我可以笑着说出这些,但那时候真的特别特别绝望。因为生病,我的整个身体严重变形,心肺被挤压,继续恶化的话还有可能会瘫痪。

而做手术需要很大一笔钱,家里拿不出。

我对那段时间最深刻的记忆是每天都会躲在被子里哭,又不敢发出声音,哭完了第二天起来继续装开朗,装不在意,因为怕妈妈伤心——她已经够自责了。

我每晚都失眠,失眠的主题是如何自杀,有一天晚上,观潮突然爬到我床上,很认真的跟我说:“你知不知道,跳楼除非正好脑袋冲下,脑浆蹦出来才会立刻死,好多人都是摔断骨头摔破内脏,在地上挣扎很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流光才能死掉的。”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晚上溺水、割腕、上吊…。

生体和心理都背负着极大的压力,就这样熬了两年,妈妈东借西凑攒够了钱,我终于上了手术台。

我终于松了口气,却不知道这个手术的风险其实很大,医生说不排除术中死亡的可能性,妈妈是哭着签的术前协议。

开刀后我在ICU呆了八个小时,观潮说那是他这辈子最煎熬的八小时。他说那时他站在医院的楼道里,很认真地想,要是我没挺过去,他就把名字改成我的,替我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

好在手术很成功,我至今能蹦能跳。

有个细节我记得很清楚。为了引流手术残留的血垢,医生在我脊柱旁边埋了一根30多厘米的引流管,手术十天之后要拔出来。

我是很能忍痛的人,拔的时候一直咬着牙忍,很清晰地感觉身体里那根管子擦着骨头一寸一寸的移动,疼得浑身都在发抖。观潮一直在旁边握着我的手。大概有十分钟,终于整根拔出来了,观潮还握着我的手,我叫他松手,他没反应,我抬头,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居然哭了。

他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手还握着我不肯放。

后来我总拿这事儿损他,我说你太丢脸了,当着那么多人呢,你一大男人居然哭了。

我以为他会像平时一样嘴贱反击,谁知他说:“是啊,妹妹太要强,哥哥什么都帮不了,只能帮她哭。”

不管有多痛我都扛下来了,怎么他一句话我就鼻酸得厉害呢?

眼前人是心上人

001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我是迄今为止最难熬的一个夏天。F在那个时候去了英国,我俩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冷战。冷战的原因说来好笑——他跟我表白,而我拒绝了他。其实也算不上表白,F君闷骚又傲娇,连表白都特别婉约。

踹吃散伙饭,那天我心情很差,因为刚刚得知F要去英国,而我是从别人口中才得知的,他之前一点都没跟我说。几个男生说上了大学第一件事就是找女朋友,大一结束之前必须要有初恋,我们的逗比班长还很有工作效率的迅速成立了“初恋终结小分队”,F也被列为队员。

结果F特别淡定地说:“我已经有初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我的,大家先是起哄,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呆若木鸡的我,顿时安静了。

我当时觉得特别气愤,你都要走了,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逗我好玩吗?我冷着脸回答他:没有,初恋是两个人的事。

这估计是我这辈子说过最恨的话。

他与我对视了几秒,然后低头,不再说话。后来有人换了个话题,大家就都没再提着一茬。结束之后鸟兽散,各自回家,不知怎么就剩我们两人,他陪我在路边打车,我能感觉出来他在生气,车来的时候,我故作轻松地跟他说:“到了那边保持联系呀。”

他面无表情地说:“不会再联系了。”

他真是言出必行。那之后的四年,他没再主动找过我,我给他留言,他也没再回过。

我知道很多人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拒绝他。我很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起初觉得自己是赌气,气他走这么远,竟然都没有告诉我。

但假设他不走,留下来,那我会接受吗?

好像也不会。

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反而小心翼翼不敢更靠近他,我不太明白自己这是什么心态。后来我看了一部电影,男主角问他的老师:“为什么我们总爱上那些不在乎我们的人?”

他的老师回答:“因为我们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更好的爱。”

恍然大悟,是的,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他的爱。

我性格里有种根深蒂固的自卑。小时候大人们总拿我跟哥哥比较,观潮很聪明,我处处都比不过他。再长大一些,又突然生病,总觉自己是家里的累赘,对未来毫无指望。青春期时懂事了,开始察觉到自己的家庭的与众不同,单亲家庭让我变得懦弱又敏感。

有一回去F家玩,彻底懂什么叫自惭形秽。

倒不是说他家经济条件有多好,而是那种家庭氛围让我羡慕,开明,和谐,父母相爱。我记得他家客厅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亮堂堂的,当时我就想,在这个家里长大的孩子,一定光明坦荡。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他妈妈表现得很友善,饭桌上问起我家的情况,问我父母是做什么的。真的只是无意间的一个问话,却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窘迫。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也许慌乱地撒了个漏洞百出的谎吧。

临走时她妈妈送了我一罐她自己做的玫瑰饼干,和善地说下次再来。

我也笑着点头答应,但我知道我不会再来了。

我很喜欢他家,喜欢那个落地窗,也喜欢他妈妈,但我不会再来,因为抬不起头,会羞耻。

是啊,世上最肮脏的莫过于人的自尊心。

我的青春期就是这样——自卑,拧巴,敏感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这样的我。

我们就这样一直没有联系,后来大学毕业我在长沙工作。母校六十年校庆的时候我回了趟老家,和高中同学聚会,才知道F也回来了。

班长给他打电话,说:“我们在XXKTV你来不来?”我有预感他会来,果然,没多久班长就出去接他了。

我紧张得要命,坐立不安,最后很怂地躲进洗手间。

我在那里磨磨蹭蹭十多分钟,各种心理建设自我安慰。然后整理头发,深呼吸,推门进去。

人群里我一眼就看到他。

特别奇怪,我们四年没见,KTV里灯光那么暗,人那么多,他也没有坐在最中间,但我一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头发剪短了,穿着我记忆中没见过的黑色毛衣,瘦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

他抬头,与我对视了几秒,然后漠然地转移了视线,完全没有要和我打招呼的意思。

因为没有空位,我只好悻悻地坐到点歌机旁边,低头点歌假装自己很忙。F坐在隔我两个人的位置。

自打他出现后,我就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了,心里乱作一团。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假装自己不是很在乎他的存在。正好桌上有听可乐,我看到救星似的拿起来,抠了两下没拉开,只好尴尬地默默放回去。

谁知我刚放下,那罐可乐就被人重新拿起来,啪一声打开了。

是F。

他一边神色自如地把可乐打开,放到我面前,一边侧着头跟旁边的人说话,整个过程甚至都没看我一眼。

我突然很想哭。

那次之后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开始恢复联系。说来很有意思,我跟他绝交的时候没有吵架,和好时没有大哭,在一起时没有告白,后来结婚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求婚,都是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好像我们都知道它会发生,只是这一刻到来了而已。

那次之后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开始恢复联系。他去了北京工作,我在长沙。有一次他来出差,我约他吃饭。

那天我从公司出来,远远的看见他穿了件黑色风衣,一个人在路灯下抽烟,秋风瑟瑟,他皱着眉头心事重重,背后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衬得他更加寥落。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段时间是他人生的低谷,应该是他最绝望的时刻,替上司背了黑锅,丢了工作还欠了很多债,他常常失眠到深夜,用拼命工作麻痹自己,很多苦都只能憋在心里,没有人可以倾诉也不愿意倾诉。

那一瞬间特别心疼他,感觉他肩上有很重的担子,我却从来没有替他分担过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我绕到他身后拍他一下。他看到我,眉头一下子书展开,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顺手把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