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舒绿将世子妃都顶回去的事情一传开,巧果几个是彻底没了脾气。自己不过是个奴婢,能和世子妃比?人家舒绿小姐,连世子妃的面子都不给啊…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在舒绿进府前,谁都看轻她。但当舒绿一进来就摆出了强势的姿态,反而却没人敢去招惹她了。
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因为这对兄妹目前极得信安王爷的关注。张氏早想给舒绿穿小鞋了,问题是老王爷几乎见了她就要问展眉舒绿在家里吃得、住得可还习惯什么的。张氏虽是管着内宅,可也没有只手遮天的能耐啊,暂时还真不敢对这兄妹俩怎么样。
家里人都觉得,老王爷对这两个外孙如此关注,当然是因为思念死去的福慧郡主。还有,就是展眉考上了国子监,大大地给老王爷长了面子——尽管是个王孙子弟就在国子监读书,问题是性质不同啊,人家是考进了专攻科举的精英学院,和“贵族学院”这边水平差得老远了。
老王爷是武夫,却特别喜欢和文人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过大家不知道的,却是老王爷对展眉的关注,并不仅仅是因为展眉读书好。
读书好的人很多,但如同展眉这样“特别”的却不多。
总而言之,在展眉和舒绿入府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除了开始的时候还受点刁难…之后的日子倒是风平浪静。
舒绿也才能静下心来,做些自己的事情。
“好香啊,小姐。”
巧英笑嘻嘻地进了现在已经成为舒绿调香室的右耳房,一进来差点就被里头的酒香醉倒。
舒绿正穿着轻便的家居衣裳,全神贯注地研磨一份药丸。
巧珍紧张地盯着炉子上咕噜咕噜冒泡的水壶,里头煮着舒绿刚配好的药汤。
“正是太香了,方子好像不对。估计得重来。”
舒绿舒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又坐到桌子另一边去写药方。
她是准备要调制一坛香药酒,作为老王爷即将到来的五十七岁大寿的寿礼。
之所以选择了这个礼物,也是经过精心思考的。作为外孙女,送的礼物肯定得体现孝心,而且最好还与众不同,又能凸显自己的特色。
经过了一个月的银弹攻势,王府里的许多下人,都在逐渐被发展成舒绿的眼线。要知道,王府的小主子们身份尊贵是尊贵,却都是些经济不独立的货色。哪像舒绿这样出手大方?
豪门奴才,从来都是有奶便是娘的。何况信安王府这些奴才们,好些都是刚刚从各种渠道里买进来的,不是家生子,忠诚度更加要低许多。
舒绿从来很明白这个道理。不说别的,稍微一想就知道了。为什么林黛玉在贾府下人之中的口碑,远不比上薛宝钗?按理说凭着贾母的宠爱和父亲的官位,还有贾宝玉和她的关系这么好,林黛玉应该混得风生水起才对啊。原因还不就是薛宝钗肯花钱收买人心么。
现在舒绿也用这一招,效果是很显著的。起码通过这些“线人”提供的情报,舒绿已经对王府里的所有主子和重要的奴仆都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
她首先要了解的,自然是她的外祖父老王爷。
当她得知,老王爷因为在西北过了十几年,因为当地的气候以及种种原因得了好寒腿以后,遂有了主意。
针对这个情况,她打算给老王爷调配一款专治老寒腿的强效药酒。
其实香药酒却也不是舒绿的独创。从唐宋时起,民间以香为药的风气就已经渐渐兴起。宋时朝廷专设太医局、和剂局,组织汇编了大量的医药书,其中关于“香药”的疗法有着恨深入的研究。
香疗盛行,结果便产生了许多的香疗法专集。如《香谱》、《桂海香志》、《香史》等等…这些书,舒绿以前因为要研究古方制香,都是逐一研读过的。别忘记她有着近乎恐怖的记忆力,绝对的过目不忘。
像老王爷这种情况,适合饮用目前比较盛行的苏合香酒。这本来是宋代宫廷饮用的御酒。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能够和气血,辟外邪,调五脏。宋代皇帝常以之赐予近臣以示恩宠。后来便从宫廷传到了民间,到得本朝,已经是民间很常见的一种药酒了。
可是,舒绿也打听到了,老王爷往日也是常喝苏合香酒的。但对于他的老寒腿,药效却是不太明显。
舒绿特意让人买了一坛苏合香酒回来,分析了一下成分和效果,觉得老王爷的腿病应该是挺严重的了。
不过,这也难不倒她。
“巧珍,昨儿让你蒸的酒呢,蒸好了没?”
“哦,蒸好了呢。”巧珍忙去端来一坛子酒,打开封口让舒绿闻一闻味道。舒绿点点头,装了一小杯出来,开始测试其中的酒精浓度。
这是她在江城时就常在蒸馏的高度酒,在这个一般还只有醸造低度酒的大梁王朝里,属于超时代的产物。有了这种酒做底,再调入她配制好的香药丸和药汤,绝对可以醸出对老王爷的病情大有帮助的好药酒。
另外,舒绿还调制了几样外敷的药物,和专治风湿腿疼的热敷带。这几样东西,都是为了老王爷的病而做的。到时当做寿礼送上去,不管老王爷用不用,心里怎么想,她总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
“小姐,听说尚兰小姐和尚堇小姐、尚梅小姐她们都准备了可贵重的礼物呢。”
“是吗?”。舒绿侧头看了看巧英:“她们送什么?”
“嗯,好像是几人一起送一套紫檀木镶嵌大理石的屏风,给老王爷内堂用的。昨儿我看到有人运进来,送库房去了。”
“果然很名贵。”
舒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几个小姑娘能有什么钱,还不是她们的长辈借着小女孩的名义送的。她突然又想起一个人:“那尚红小姐送什么,听说了吗?”
巧英摇头说:“这个真不知道,尚红小姐前几日才好些了,她院子里的人也没怎么出来走动。”
住到王府里一个月,舒绿还是没见过这位尚红表姐。而且下人们对她的情况也不太关心,舒绿能得到的情报还真是不多。
“好了,大概就是这样…”
忙活了好一阵子,舒绿也累了,扭了扭脖子。化学实验从来都是需要耐心的事情,她连续工作了一个白天,真是挺累的。
“巧珍,你在这儿看着。巧英你跟我一道去一趟外院,我找哥哥有点事。”
“是。”
巧英乖顺地跟在舒绿身后,一起出了绮霞苑。
连着下了几天雪,王府里处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舒绿从内院回廊穿到花园里,正想从花园的过道往外院走,却被雪地里的一抹红吸引了目光。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披着大红披风的女子背影。从她的角度,看不见那女子的面庞,但直觉的看出这人她似乎不认识…好像是个挺年轻的姑娘。
“五小姐,您没带手炉…”
一个青衣丫鬟怀里抱着个手炉包,急匆匆地从舒绿刚才走过的回廊拐出来。她先看到了近在眼前的舒绿,怔了一怔,遂低头行礼,叫了声:“舒绿小姐。”
这丫鬟的声音,使得那穿着大红披风的少女终于转过头来。
舒绿才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被惊艳地无法移动脚步。
那少女长得一张欺霜赛雪的清丽面孔,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竟是没有一处不美。她看到舒绿站在这边,突然笑了笑,慢慢移步走了过来。
“五小姐,您的手炉。”青衣丫鬟赶到那少女身边,将手炉双手递给她。少女不忙接过手炉,却依然对舒绿微笑,那笑容宛如在天山顶上的雪莲一般脱俗的美丽。
“你就是舒绿表妹吧?”
舒绿已经明白过来,这少女是谁了。
她便是那位自己一直没能见到的五表姐梁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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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红表姐终于粗线了…不容易啊,擦汗。)
第一百七十八章:红配绿,一台戏
(4月14日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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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绿忙福身还礼,嘴里叫着“尚红姐姐”。尚红将她扶起,一双妙目直视着她的眼睛,笑道:“你我姐妹,不必如此客气。”
“姐姐快接了手炉吧,天可冷呢。”
舒绿见尚红忙着和自己寒暄,没去管那小丫头,赶紧催促她接过手炉。
尚红微微颔首,将手炉接到怀里,轻轻揣着。
在此之前,舒绿委实没有想过,这位尚红表姐竟是如此标致的一位佳人。想到她不过比自己长了一岁,却已经出落得这般美丽,为什么却没听下人说起过呢?
不过舒绿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了。
美貌之于大家女子,不过是锦上添花。看看她见过的那些贵妇就知道了,大多只是容貌端正而已,称得上美丽的能有几个?游王妃也好,万夫人也好,乃至家里这几位舅母,都只是中人之姿。名门选媳,从来只看家世、嫁妆、才干,这才是一个女子真正的资本。
尚红美则美矣,奈何父母双亡,又依托在寡妇伯母屋里过活。舒绿想起二夫人桑氏那懦弱性子,能保得住自己母子不被人欺负都是好的了,怎还护得住尚红?
除此以外,尚红身子太差,常年缠绵病榻,也是一个原因。就她这样的身子,一般人家找媳妇也不敢找这样的啊。娶媳妇的开销很大的,兼之原配嫡妻在大家族里的地位也不低,谁敢随便给自己儿子找个随时可能病死的女子?尚红又不可能去给人做妾,那丢的可是信安王府的人,她的姐妹们还要不要见人了?
是以,尽管尚红也是信安王府中嫡出的小姐,长得还这般花容月貌,却不被人重视。不过舒绿看她方才站在那儿赏雪景的样儿,似乎有种自得其乐的味道——想来她对于自己在府中的透明人处境,却不是太在意的。
当然这也只是舒绿的直觉罢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舒绿也不敢凭着第一印象来判断一个人。不过,尚红给她的感觉,却比府里另外的表姐妹要好得多。
舒绿觉得她的眼睛很清澈,很明亮。虽然因为病弱而缺乏生气,没什么神采,可那种真诚的感觉却让舒绿看了很舒服。
“姐姐病才好了,还是别在这大雪地里站着吧,怪冷的。”
舒绿关心地说。
尚红微笑点头,说:“嗯,我也只是在屋里憋闷得慌,出来走动一下,待会就回去了。妹妹这是往哪里去?”
“我是要到外院去寻我那哥哥…红姐姐还没见过我那哥哥吧?”
“虽是未见,展眉表哥的许多事情我却也是听说了的。妹妹若见了展眉表哥,好歹替我问个好儿,恭喜他考进了国子监呢——这话说得是不是太晚了?”尚红又笑。
舒绿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尚红了。尚红说话态度很柔和,可并不显得造作,总透出一股真挚的味儿。和她相处,或许是蛮愉快的吧…舒绿想。
无论如何,尚红暂时是王府中最让舒绿看得顺眼的表姐妹。难道这也是所谓的缘分么。她叫“尚红”,自己叫“舒绿”。红配绿,一台戏啊…
想到这里,舒绿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真羡慕你有个哥哥呢…那你去吧。咱们改日再聊,可好?”
尚红并不多留舒绿,只是笑着让到一边。
“好呀。我早想去姐姐那儿逛逛了,明日我便来叨扰姐姐,姐姐不要嫌弃我吵闹就好。”
“怎么会呢,你只管来就是,我都在屋里的。”
尚红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像是没想到舒绿真会过来找她。
这诧异落在舒绿眼中,却越发怜惜起尚红来了。
想来,尚红的屋里,少有姐妹来访吧。大房和四房的那几个女儿们,自己玩在一块,却对尚红爱理不理——不然为什么给老王爷送寿礼,不算上尚红一份子呢?就算尚红没什么体己钱,也不必这般冷落她吧。
走在去外院的路上,舒绿回忆起尚红刚才那句略带唏嘘的“真羡慕你有个哥哥”,隐约明白了尚红的心情。
是的呢,就某种程度来说,尚红和她的处境类似,都是没了父母庇护的女孩儿。外人说起来,尚红是信安王爷的嫡亲孙女儿,身份比舒绿高贵。可是舒绿有展眉这样的哥哥护着,日子却肯定比尚红好过。
不管怎么说,在这男权社会里,没有一个至亲男丁庇护,女子始终是要受苦的。
“哥哥,拜托您老一定要飞黄腾达,好好带挈小妹啊。”
见到展眉的时候,舒绿不由得有感而发。
展眉很奇怪,妹妹干嘛突然说这个。舒绿跟他说见到尚红以后的感想,展眉嘿嘿一笑。
“知道我好了吧?以后狗腿点,懂么。”
“亲,我还不够狗腿么?”舒绿白了哥哥一眼:“人家酿酒酿多了,还想问你要不要拿来送人。”
“好啊。”
展眉毫不客气地摊大手板:“刚进了国子监,正好拿去送那些博士夫子们。”
展眉在国子监里的生活很愉快。
其实原因很简单,不过就是因为国子监里身份比他高的没他有才学,比他有才学的吧,又没个当权王爷的外祖父。加上信安王爷特意去跟国子监祭酒邱大人打过招呼,国子监的各位先生们肯定对展眉特别宽和。
同窗里呢,或许嫉妒展眉连个童生都不是却能进来读书的人也不是没有,但不敢明着来。因为展眉刚进国子监的时候,第一堂骑射课,就秒杀了全部的同窗。
国子监的课程里除了读书,还有一门骑射,只是并不属于正课。这些文弱书生们,能在马上骑稳就不错了,骑术是没法指望的。至于射箭,那真是…不脱靶的就算好学生啊。
结果展眉一来,马术厉害不说,射箭除了开始的时候稍微偏差点,后来就连连射中靶心,连教头都吓住了。
国子监多少年来,就没进过这么彪悍的学生啊。看他也不显得多强壮,咋就厉害至此?
后来又有个小插曲。不知是谁不知死活,暗地里想捉弄展眉一下,把展眉的课桌藏起来了。这些课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啊,展眉第二天来了发现没课桌,二话不说,就请问校役哪有新桌子。
有些人正偷笑着想看展眉一头大汗地扛桌子进来出糗呢,然后神奇的发现…
他是单手拿着一条桌子腿,很轻松把课桌拿进来了。
整个屋子的人都被展眉的神力给吓住了。当展眉目不斜视地“拿”着桌子走到他那个位子,放手一扔…
“嘭”的一声巨响,以及随后掀起的阵阵尘土,令众人心头狂震。
于是,大家都知道这位凌同学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有后台,有才学,有近乎恐怖的神力。还有谁敢招惹他,真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久而久之,大家也发现,展眉其实不难相处。他从来也不会仗势欺人,对身边的人虽说不热络,却是挺友善的,渐渐的也喜欢和展眉相处了。而且,有人也看上了他身后的那块信安王府的大招牌,想趁着同窗读书,先和他打好关系。
谁都知道,凌展眉就算考不上科举,他也一辈子是信安王爷的外孙,皇上的亲戚啊。早早巴结他,绝对没坏处。
舒绿还真是越来越羡慕哥哥了。多好啊,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能去读书,做事,骑射…不像自己,只能被关在这后院里,看着头顶那片小小的天空,当个井底之蛙。
不过自怨自艾不是舒绿的个性,她也明白自己比大多数女孩子幸运多了。起码,那位尚红表姐就挺羡慕自己的。
晚饭后,舒绿让巧英开了自己的首饰匣子,想挑点东西送给尚红。
“送什么好呢…”她翻来翻去挑了好一会儿,也没个主意。巧英建议说:“今儿奴婢见五小姐头上,似乎只带着宫纱堆的花儿,却没戴簪子。不知五小姐是不是不爱戴首饰?”
“是吗?”舒绿犹豫了下,把首饰匣子合上。“你说的是。那我还是送她点别的吧。”
她从自己的香品里,取出两盒替欧阳家调制的贡香,让巧英用礼盒替她装好。
次日舒绿去向长辈们请安后,便带巧英一起到二夫人的院子里去看望尚红。二夫人昨儿听尚红说起舒绿要来,还半信半疑。等舒绿真的来了,二夫人却也高兴。
“哎呀,你来了可好。红儿整日自个呆着,也怪闷的,你们俩正好多亲近亲近。”
舒绿应了声“是”,觉得这位不起眼的二舅母,其实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起码,她对尚红应该也是真心疼爱的吧?
“妹妹来了?”
尚红早听见了丫鬟们的禀报,忙到桑氏屋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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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因为刚才要陪女儿,存稿又刚好用完…所以更新晚了。呜呜呜,不要谴责蔷薇啊,蔷薇是娇花,需要怜惜…尚红其实很重要哦…)
第一百七十九章:盟友
(4月15日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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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氏的院子叫枫院,院落并不小,却显得空落落的,没什么人走动。舒绿跟着尚红穿过桑氏住的正屋小厅,再过了一个小天井,就来到了尚红住的西厢房。
一进西厢房的主屋,舒绿双目一扫,心下微感诧异。
这儿的布置也太素净了些。整间屋子雪洞也似,除了必要的家具,四面墙上竟没有什么补壁的书画。百宝格上也只放着些日常器皿,并无什么装饰摆设。
这儿真不像一位王府千金的屋子。舒绿想起自己的绮霞苑,反倒比这儿要奢华多了。从江城带来的各种器具陈设,样样都是精品,欧阳母女给她添置这些的时候是一点也不吝啬的。舒绿前世出身大富之家,用惯了好东西,却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我这儿太简陋,怕是慢待妹妹了。”
尚红的表情很自然,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屋子这般境况而觉得不好意思。舒绿虽说不是城府深的人,礼貌还是懂的,没有把自己刚才的惊讶表现在脸上。她只是笑道:“想是姐姐爱清静的缘故,不喜欢屋里摆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惹眼?”
“也不是。妹妹先请坐。”
尚红让舒绿坐下,又让小丫鬟给舒绿倒茶。
茶却是好的,也不知是不是尚红平时喝的那些,或许只是提前从桑氏那借了好茶叶来待客也说不准。
舒绿慢慢呷着杯中香茶,却听尚红说:“妹妹你也知道,我们以前都在西北那儿住着,屋里哪有什么摆设。搬到京城来大半年,我时不时都在病着,总也提不起精神来打理屋子。二伯母倒是说过几次,要把我母亲留下的箱笼开了,取些东西出来摆摆。我又犯懒…”
她语调温和柔婉,慢慢一句句说下来,竟是很平静的样儿。舒绿却再次觉得了惊讶。因为这是舒绿进王府后,第一次听王府里的人说起“在西北”的生活。
这府里的人恨不得患上集体失忆症,彻底遗忘自己家被贬到西北过了十来年。那几位表姐妹,尤其是尚兰,现在就当自己是京城里养大的一般,开口闭口就是“舒绿妹妹你们江城是这样的?咱们京城里可不是…”之类。
没有一个人像尚红这样,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
舒绿发现尚红其实是一个特别坦诚的人。真实生活是如何,她就如何说,也没有尚兰她们遮遮掩掩的毛病,更没有目下无尘的倨傲。她就是那样悠然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舒绿心里暗暗打了个比方,这位尚红表姐却像是五柳先生那样的隐士,淡泊自得。
“姐姐眼下不是好了吗?”舒绿笑道:“我在家里也闲着,不如我来陪姐姐去挑些东西出来摆摆。还有姐姐这窗纱,太素了,我那儿有两幅从江南带来的霞色粉纱,贴窗户顶顶好看的。正好快过年了,不如我取来给姐姐换上吧?”
“那怎使得?”尚红也不显得如何受宠若惊,只是淡淡推辞:“妹妹还是留着自己使吧。”
“我哪里用得了这许多。那些窗纱料子又不好长久收着,过得一两年颜色就褪了,平白糟蹋了呢。或是姐姐不喜欢粉纱,喜欢绿纱?”
“这个倒不是。”尚红咯咯笑起来:“你别看我这外头屋子没颜色,其实我却是爱红的人。爹爹给我起这名字真是没起错,我那些被褥床幔,都是尽着红的来呢…”
这话舒绿倒是相信的,因为昨儿她看见尚红的时候,尚红就穿着一件大红披风。站在雪地里,如同一株娇艳的腊梅,让人移不开视线。
舒绿认真起来,非要送窗纱给尚红。尚红推了两次,也就含笑接受了。她又谢过舒绿送她贡香,说:“可惜我是个俗人,也不太会品香。只是妹妹这香,闻起来便是好的,我倒舍不得用了。”
“姐姐只管用,这些都是安神香,睡前烧一饼子,却是对睡眠有好处的。”
说了半日,舒绿见尚红有些乏了,也不敢久留。尚红却像是极喜欢舒绿的样子,一直留她再坐坐。
舒绿只好再稍坐片刻,随即想起问尚红寿礼的事情来。尚红突然起身,拉舒绿到另外一间偏房里,笑道:“妹妹来得好,我正想找人替我看看,送这个合不合适。”
原来这间小屋子,却是一间书房。楠木书案上平摊着一张四尺斗方的雪白竹宣,上面已经画好了一副画作。
“呀,这是姐姐画的?”
舒绿惊喜地走到书案前欣赏,只见这是一副《梅鹤图》,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立于梅树下,背后是一片茫茫大雪。
这种构图是祝寿常用的类型,舒绿倒不觉得意外。让她意外的,是尚红的笔法相当老到,显然是在书画一道上下了许多苦功的。
“姐姐画得真好老王爷见到这画,定然高兴得很了。”舒绿连连点头称赞。
其实祝寿的图样有很多种,比如《猫蝶图》,猫蝶谐音耄耋,也是长寿之意。只是老王爷才五十七,春秋正盛,送他寓意那八九十岁老人家的《猫蝶图》却不大合适。
“我本来想画《富贵长寿》的,可惜我的牡丹一直画得不好,还是选了梅花。”尚红指着画作问舒绿:“妹妹,你说这图裱个什么花绫好?我觉得似乎是淡青色的好些。”
“嗯,就淡青色。这也没几天了,姐姐只怕要抓紧时间装裱了。”
尚红脸上掠过一抹无奈之色,应道:“嗯,是呀。”
这表情很细微,却也被舒绿看在了眼里。舒绿一想就明白过来尚红的难处了。装裱就得要花费不少钱,重要的还得选择好的书画斋来装裱。尚红估计手上也没多少体己,找人装裱…可能也不知道托谁比较稳妥。当然非要做也是可以的,二房这边伺候的下人也不少,没法子只能让下人去办了。
“姐姐,我哥哥每日都要去国子监读书的。如果姐姐信得过我,不如让我把这画带给他,让他去找人装裱可好?”
尚红听了连忙摇头:“不好不好,我自己的事情,怎好麻烦展眉表哥呢。”
“没关系啊,我们是一家人嘛。”
这大半天的相处下来,舒绿倒是真喜欢上这位小表姐了。“就这么说定了。”
她一坚持,尚红也没法子,再说尚红还真是需要请人帮自己送出去装裱。说到装裱的银子,舒绿说先拿去装着,回来让展眉报了数目再说。
等舒绿快要告辞的时候,两人已经聊得很好了。看舒绿终是要走,尚红有些恋恋不舍,一直将她送到枫院的院门外。她性子很淡,和家里的姐妹们说不到一处,姐妹们也懒得理她。想不到这位远方来的表妹,却对自己这么好。
“姐姐且回去吧,别在屋外吹了风。我待会就让人送窗纱来…姐姐平时要是乐意,就到我屋里多坐坐,好不好?”
舒绿回头一笑。尚红垂下眼帘,突然低声说:“妹妹可是在酿寿酒?”
“嗯?是呀?”
舒绿不解,难道尚红想喝酒?她这么病弱,好像喝不了烈酒呢。
“妹妹的酒…多加小心就是了。”
说罢,尚红咬了咬下唇,直视着舒绿。舒绿一怔,随即领会了尚红要传达给她的信息。
她心里一暖,点头笑道:“我懂的。”
回程时,舒绿想着尚红那句话,嘴角不禁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