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她是最守规矩的人。因为她只有你掌握了游戏规则,你才能是真正的赢家。只懂得天真任性的姑娘,是没法在上流社会生存下去的,这又不是在演天雷狗血的《还珠格格》。
她刚进院子没多久,才绕过一面粉壁,就听得回廊那头有好些个丫头扬声禀报说“凌姑娘来了”。紧接着丫鬟们就打起了门帘,笑容可掬地喊着:“凌姑娘请进来”
舒绿含笑缓步而入,刚进屋子就被一室的香气冲了鼻子。
兽炉中燃起的香烟,女人们衣裳上的熏香,还有脂粉香、头油香…与屋角小几上摆着的香花糅合在一处,形成一种浓烈扑鼻的暖香气团。
舒绿直想皱眉,硬生生给忍住了。
适宜的香气可以陶冶性情,可以使人愉悦,但过度的香味却会让人呼吸不畅。现在是冬天,门窗本就关得结结实实,屋里的香味浓而不散,真让人难受。
好一股暴发户的味道啊…
和王府里各处的崭新修葺倒是相得益彰,不过更加夸张些。她原听说世子妃张氏出身名门,没想到也如此浅薄,看来是在西北受苦十几年,憋得太厉害了?一有机会,就拼命享受下?
当她看到一屋子的华服女眷后,这种感受就更清晰了。
果真是这样…
“哎呀,这就是我那可怜的外甥女儿了吧?”
一个长得有些浮肿的中年妇人,看着似乎有四十出头的模样了,被一个丫鬟扶着从正面榻上站起来朝舒绿伸出了手。
舒绿心想这定然就是世子妃张氏了。果然身边就有人提醒她“这便是大夫人”,她不慌不忙趋前两步,插葱似的拜了下去。
“舒绿见过大舅母。”
张氏的脂粉很重,描眉画鬓,勾唇染腮,那层脂粉就像是一张面具般将她浮肿的脸孔遮住了大半。她的笑容很深,舒绿却感受不到多少诚意,但也并不在乎。
又不是多亲近的人,才第一次相见,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不过这位大舅母给舒绿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和她心目中的“名门闺秀”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当年外祖父是怎么挑中这么一位平庸的妇人当长子的正妻的呢?好吧,或许人家背景真的很强,很值得联姻。政治婚姻要顾虑到的东西是很多的,舒绿目前对这个家还处于观望态度,不好发表什么个人见解。
张氏又一一替舒绿引见那一堆亲戚。
“这位便是你二舅母,这位是四舅母。”舒绿又和二夫人桑氏、四夫人穆氏见了礼。桑氏穆氏都是黄瘦型的妇人,而且嘴角苦纹很深,只是穆氏稍微年轻些,气色略好。
“这是你尚兰表姐,尚堇表姐,尚梅表姐,这是你尚蓉表妹。你尚红表姐刚好病着,不便出来见客,就改日再见吧。”
接着又是一通解释,说明这些表姐妹都是谁家的女儿。舒绿知道自己母亲比这四位哥哥年纪都小,所以她表姐多表妹少也是正常,估计还有几位表姐妹已经出嫁了,这个倒暂时不必见面。
她记性好,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些表姐妹的长相名字。
年纪最大的三表姐尚兰已经快十七了,长得也不错,居然还没出嫁,这年纪在本朝绝对算老姑娘中的战斗机了。再拖一年,就得退出一婚市场,往做人填房继室的方向发展。不过联想到这大半年来信安王府的重新崛起,这位世子与张氏所出的嫡女迟迟不嫁也是有原因的,是想等老王爷的权威确定下来再找个好婆家吧?
四表姐尚堇也是大房的女儿,却是个庶女。和一般的庶女没什么不同,这位尚堇表姐谨言慎行,不怎么说话。
五表姐尚红是三房的女儿,父母都不在了,据说是跟着二夫人一起过。二夫人也是个寡妇,幸而还有个遗腹子傍身,却没有女儿,养着侄女也算是有个伴。
六表姐尚梅是四房的庶女,却穿戴极好,也许挺受父母宠爱的。毕竟就舒绿看来,她是这家里的姑娘们中长得最好的一个。
至于年幼的七表妹尚蓉,是四房的嫡女。这姑娘还小,看不出什么好坏来,只是拿眼瞅着舒绿,看起来似乎教养一般。
舒绿不厌其烦地逐一与表姐妹们见礼。在她与她们打招呼的同时,她们也在偷偷打量着她,情绪有些复杂。
她们这些姑娘,名义上是王府千金,事实上却都在西北边荒长大。像大房,因为顶着世子的名头,屋里还勉强有几个人使用。其他几房就别提了,就差没被迫自己动手洗衣服了,身边有个丫鬟用已经是极限。
直到几个月前,祖父突然重获圣眷,举家回到了京城发还的王府里。她们才像是山鸡变凤凰似的,变成了真真正正的王府千金。
这天壤云泥一般的落差,连她们的母亲都未必能马上适应,何况这几个小姑娘。突然之间,她们有了许多服侍的下人,有了许多绫罗绸缎,有了许多珠宝首饰…她们能不被这花花世界亮瞎了眼么?
早听说祖父要将福慧姑姑的女儿从江南接来,她们对这素未谋面的表姐妹也挺好奇的。不过大家都觉得,一个穷秀才的孙女儿,能好得到哪里去?
姐妹们偶尔谈起舒绿的时候,语气大多是轻蔑的,充满了优越感。
“哎呀,在江南乡下长大的,不知道有没有读过书?”
“听说读过的吧,不是还说她哥哥在读什么书院来着。”
“顶多识字罢了。估计针线应该还好,总得自己缝补衣裳嘛,嘻嘻。”
“哟,不知是不是得自个挑水啊?我听说乡下姑娘都得下地做活呢。”
“不至于吧…不过等她来就知道了…”
信安王府的千金们,对这位表妹的到来还是挺期待的。
人嘛,总希望看到比自己还惨的人,这样才能让她们感觉自己现在的生活有多么的幸福。
然而就在这一天,她们的期待在见到舒绿的瞬间化为乌有。
她…她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眼前的这位舒绿表妹,纤袅娇柔,面容姣美。瓷白小脸上一双晶亮黑瞳,琼鼻朱唇,艳如春花。乌黑云发上插着翡翠雕蝉坠玉簪,当头一枝翡翠挑心嵌着碧绿玛瑙,就算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得出其价值不菲。
再看她举止得体,态度从容,根本就不像是来投奔王府的穷亲戚,却像是别家到此做客的贵女一般,生生把一屋子姑娘都压了下去。
真是没想到啊…怎么可能
梁家表姐妹们这段时间里,在谈论舒绿时积累起来的种种优越感,消失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在她们心中升起的,却是一股淡淡的敌意…
凭什么她看起来过得一点也不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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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群不像王府千金的姑娘们,和一位比她们还牛叉的小孤女…于是大家可以期待有爱的蔷薇又开始让舒绿更加亮晶晶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刁难开始
(4月5日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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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喧闹之后,众人才重又落座。世子妃张氏很亲热地把舒绿拉到自己跟前坐着,像是很关心地问起她在江南生活时的情形。
不过有意无意间,舒绿还是能感觉到张氏乃至众人对自己“乡间生活”的探究,并不是出于关怀的目的。
舒绿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些问题都用很笼统的话应了回去。比如张氏问她“听说你祖父过世后,你们跟着本家过活,吃住可还习惯”之类的,她统统回答“尚可”、“不错”、“人人都对我们兄妹极好”…让张氏好生郁闷。
这姑娘年纪不大,应对功夫却老练得很啊。
张氏又问舒绿可曾读过书,是否学过针黹女红、琴棋书画什么的。舒绿笑了笑,说:“小时候与哥哥一起,在祖父跟前学过读过几年书,些许认得几个字。在针线上却是笨得很,连针都拿不好呢,幸而家里倒也不必我做这些。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了,肯定不能和府里的姐妹们相比,大舅母您真这么一问,舒绿真是羞愧得要找道地缝钻进去了。”
她说起这些时态度十分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针线不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暗暗点出自己无需亲自动手做绣活。后面说那句琴棋书画不能和姐妹们相比,其实更是她故意为之。明明知道这些姑娘们都是在西北那荒凉地方长大的,有什么好先生教导?说不定还不如她呢
果然她这一说,周围的表姐妹们表情就更不自然了。她们还真就是得自己做针线活的,那时候家里哪有这么多做针线的下人?哪个姑娘没自己补过衣裳呢,尤其是那两个庶出的,脸色都绿了。舒绿又说没法和她们比琴棋书画,这就更戳中了她们的痛处。在西北这些年里,她们哪有机会学这些,家里父母也没闲心请人来教她们呀。
可舒绿说话时又是那么诚恳,把姿态放得很正,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那些话让表姐妹们好生尴尬似的。也是,说不定人家不了解她们王府的情况,觉得王府千金定然样样都是好的吧?
想到这里,几姐妹心中稍为好过。
张氏眸中却精光一闪,听出了这小外甥女儿话里的骨头。
原来,这小姑娘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
接下来张氏的问话就收敛多了,并没有刻意再追问他们兄妹在江城的生活。
二夫人桑氏和四夫人穆氏也和舒绿说了几句话,都是些淡而无味的客套话儿。说了好一会儿,张氏才告诉舒绿,家里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住处,就住在王府内院西南角的绮霞苑里。
舒绿听说单独拨了一间院子给她住,稍微有点意外。这待遇挺不错啊,从周围表姐妹略带嫉妒的眼神就能看出来。是因为她是客人的缘故么?
其实张氏还真不想让舒绿自己住一间院子,那就得多分些人手去服侍她了,各方面的支出也更大。张氏一直都管着家务,尤其是在西北那些年里抠门惯了,对支出增加特别在意。
可关于舒绿兄妹住处的问题,老王爷却是在前几天刻意跟她提过的。张氏从中听出了老王爷对这对兄妹的关心,总不好在这种明显的事情上为难他们。暗地里克扣归克扣,大面上却还不能让老爷子挑出什么错处来。不仅是舒绿,连展眉在外院也是分配了一间独立的院落,跟表兄弟们待遇一样。
在这个家里,老王爷拥有无上的权威,即使张氏是管家的大儿媳妇,也不敢在老王爷面前说半个不字。
展眉和舒绿在来时路上的那些事,暂时只有老王爷清楚,别人倒也不知道,却没人拿那些来问舒绿。
令人又烦又累的亲友见面会总算告一段落,舒绿终于回到了“她的”绮霞苑里。她的行装当然早就被人送过来了。心累得很的舒绿没空去打量这院子里的环境,只想好好休息片刻。等到晚上,还得去参加传说中的接风宴呢。
大家族的生活果然不好过啊,舒绿轻轻按了按太阳穴,舒出一口长气。
不过还没等她换装休息,又有人来打扰她了。无奈的让巧英将来人放进来,原来是两个管事婆子领着六个丫鬟过来,禀报说这些就是暂时分配到绮霞苑服侍的下人。
这可是要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事的人,舒绿虽然没什么精神,也只得认真打量起来。六个丫鬟长得还算齐整,其中两个年纪大些的叫桃李、樱果,说是在屋里服侍人的二等丫鬟。而那几个稍小的则是做粗活的三等丫鬟,都只在十岁左右,略略带着些拘谨。
“凌姑娘看这几个孩子如何?大夫人交代奴才了,这些人既然跟了姑娘,就是姑娘的人。姑娘若是觉得她们不好了,再换新的来就是。”管事婆子的态度还算恭谨,或许是舒绿这一身贵气打扮和她豪华的行装在起作用?
舒绿不得不佩服欧阳婉的先见之明,果然是她的亲嫂子啊,想得就是周到。豪门家奴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风气真不是传说啊。
“先留下吧。巧英替我送送两位嬷嬷。”舒绿淡淡一笑,对着巧英一颔首。巧英早得过舒绿指示,刚把两个婆子送到门外,就一人递上一个偌大的红包。两个婆子都是精乖得很的人,红包一入手便掂量出了其中的分量,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怪不得老王爷整日里都在念叨凌少爷和凌姑娘。凌姑娘真是十足的大家闺秀,样样都是出色的…”
婆子们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好话,巧英都含笑听了,完了说以后在府里还请嬷嬷们好生关照。话里话外无非透露出,只要给凌姑娘帮忙,好处是大大有的这种意思。
在世家豪门里做事的奴才,除了想捞油水还能想什么呢?巧英的暗示被这两个婆子听在耳里,她们当然都明白这是舒绿在向她们是好。两个婆子忙不迭说,凌姑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她们都很乐意为凌姑娘效劳。
等巧英回到屋里时,舒绿已经让巧珍将几个新来的丫鬟带下去了。巧英悄声向舒绿禀报了两个婆子刚才反应,舒绿微笑着点点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一句真理。
“这几个新来的,你和巧珍要多费心看着她们是否可用。我的东西,暂时不能让她们经手,还是要让你们两个管着。我那些钥匙,你都给我装好了,知道吗?”
巧英心里一热,忙应道:“奴婢知道,绝不敢辜负小姐的信任。”
“嗯。我们初来咋到,你俩要多长两双眼睛,多长一副耳朵,多听听多看看。但话不能多说,别人问你们的话,都要回来告诉我。巧珍那孩子不如你机灵,你就多辛苦些。”
“奴婢不辛苦,小姐尽管让奴婢做事吧。”巧英恭恭敬敬地说。
舒绿不再说话,她知道巧英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在这府里,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她,她真是得小心再小心了…不过,最关键的,是要让外祖父看重她。
她已经发现老王爷在府里的权威地位,只要她得了外祖父的欢心,日子就好过了。
但具体该怎么做,这个还得慢慢来…
先把晚上的接风宴应付过去是正经。
经过一下午的休息,舒绿好歹恢复了几分精神。她重新让巧英给她换了身衣裳,梳了个较为家常的发式,再挑了一枝贵重而不显眼的玛瑙簪子压着发。本来不想戴别的首饰,临走时想了想,还是在两边耳朵上各戴了一颗米粒大的玉珠子。
当她出现在内堂大厅里时,这身清雅的打扮又让众人眼前一亮。张氏压下心中的诧异,招呼舒绿到她下首来落座。
这时舒绿才见到了大房的两个儿媳妇苏氏与王氏,白天时她们都在忙着家务,没过来见客。
她忙说让嫂子们和姐姐们先坐。张氏笑道:“你嫂子们不在这儿用饭。你远来是客,不必谦让了,快坐下吧。”
人家客气是一回事,舒绿才不会真的傻傻的坐下去。她一再坚持,最后坐在了六表姐尚梅与七表妹尚蓉之间,一点都不逾矩。
对于舒绿的守礼,几个长辈还是有些好感的。等人都坐齐了,苏氏与王氏就安排下人们鱼贯上菜。
五表姐尚红还是没出现,听说她身体一直不好,经常卧病在床。三表姐尚兰和她身边的四表姐尚堇低声说着些什么,两人眼睛时不时瞄舒绿一眼。
六表姐尚梅和舒绿同岁。她斜眼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表妹,嘴角弯起了小小的弧度。
这顿晚饭安排的“特别菜色”,她早就听说了。呵呵…不知这位小表妹用饭时,是否还能维持如今这般淡定的表情?
几个表姐妹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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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咔咔,让敌人的攻击来得更猛烈些吧,^_^再次提醒童鞋们,今晚有加更哦有加更哦,大概在晚上11点这样吧。不要太爱我哈)
第一百六十章:接风宴上的小阴谋
(加更求粉红)
(4月5日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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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房的儿媳苏氏与王氏督促下,下人们很快便将菜品都端了上来。
舒绿默默注视着下人们上菜的动作,发现这些媳妇丫鬟们还是受过比较好的训练的。看来管家的张氏并非一无是处,起码在管教下人这一点上,算是基本合格。
但细看了几眼桌上的菜式,舒绿差点就想冷笑了。
好丰富的菜啊还颇有用意呢…
大大的酸枝木圆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二十多样热菜,香气四溢。
“来,大家都吃吧。”
张氏很温和地对舒绿笑笑,指了指桌上的菜肴:“也不知舒绿你爱吃什么,就让人多准备了几样。你长途跋涉也累了,多吃点。”
“多谢大舅母关心。”
舒绿笑了笑。
三表姐尚兰像是怕她不识货,很热心地向她介绍:“这是羊头蹄、这是蒸鲜鱼、这是椒油银耳,这是胡椒醋鲜虾…”
“嗯,谢谢兰姐姐。”舒绿很有礼貌地听她说着,看周围的姐妹们都动了筷子,她才从面前的菜盘里开始夹菜吃。
问题是,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巧合,放在她面前的都是一些特别“难吃”的菜。
对于一位淑女来说,在宴会上最重要的不是东西好不好吃,而是要顾及自己的仪态形象,也就是所谓的“吃相”。但现在放在舒绿眼前的这些菜肴,无一例外都是很考验吃相的。
比如这羊头蹄,本身就挺大,还得啃着吃。还有那鱼的刺,真不是一般的多,咀嚼也好吐骨头也好,都特别挑战吃功。吃虾的话,按规矩是要有下人帮忙剥好的,问题是舒绿看自己身边的下人们似乎没有代劳的欲望。
这也太小家子气了吧,存心看自己出丑么?
舒绿真是气得想笑。
这位大舅母真是名门出身么?何至于做得这么明显,和她这小辈过不去。
事实上这桌子菜还真不是世子妃张氏安排的,却是三表姐尚兰的杰作。
尚兰已经快十七了,她爹娘正在积极地替她物色好婆家。而张氏怕女儿在穷荒之地住得久了,嫁到世家里去怕会压不住场子,就让她跟着自己和她两个嫂嫂一起管家,提前培训她如何当好一个大家主母。
最近一段时间,张氏把管厨房的事情交给了尚兰,尚兰做得也算差强人意。只是白天见到舒绿的时候,尚兰对这位比自己小了几岁,却样样出色的表妹有些看不顺眼。
虽然自家被贬西北多年,可尚兰身为大房的嫡女,还是享受了一点特殊照顾的。可是这小表妹不是在乡下长大的么?凭什么穿的用的都不比自己差,举止应对什么的也很是得体,一下子就让尚兰感到了隐隐的自卑。
局促的生长环境使得尚兰性格偏于狭隘,她见不得一个远方来的小表妹比自己还像样。你不是会装吗?好,我就看你怎么装到底
接风宴上这一桌子菜,其实就是尚兰为舒绿出的大难题。
表姐妹几个显然都是知情的,全都笑吟吟地看着舒绿怎么吃那几碟菜。
舒绿却没有如她们所愿露出慌张为难的模样,依然如常进食。开玩笑,这么点小坑就想把她陷里头?
本来都等舒绿出丑的表姐妹们,惊奇地发现舒绿真的…很会吃。
比如她把一块鱼放进嘴里,也不见她嘴巴脸颊如何动,不一会儿就将光溜溜的鱼刺吐在手上托着的帕子里了。吃虾的时候也是先轻轻夹断了虾的头尾,也不知她如何动作的,单用筷子就把完整的虾肉剔了出来,蘸了蘸小食碟上的醋汁,优雅地放入口中,连唇上的胭脂都不散一点。
“几位姐姐,怎么不吃呀?这虾肉很鲜美呢。”舒绿冲几人莞尔一笑,那笑容真是烂漫得很。
几人心不在焉地也开始吃菜,只是眼神时不时还往舒绿这边扫一扫。
张氏事前并不知情,现在看了这一桌子菜色,也明白了女儿在想什么。不管张氏怎么想,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教训女儿,或是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满来,只是劝舒绿多吃一些。
大家吃了一会儿,尚兰见舒绿始终在有条不紊地进食,才又想起自己的后招来。
“舒绿妹妹,你尝尝这螃蟹。”尚兰给坐在舒绿身边的尚梅一个眼风,尚梅立刻接收到了堂姐的暗示,笑眯眯的亲自夹起一个大螃蟹送到了舒绿面前的碟子里。
尚梅笑道:“妹妹,这螃蟹是天堑码头那边凌晨打捞上来,再送到府里的,可新鲜呢。蒸着吃最好了,你多吃些。”
多吃些?吃你个香蕉西红柿啊
舒绿终于忍不住在肚子里开骂了。
大冬天的,本来就不是吃螃蟹的好季节。吃螃蟹最好在秋天,冬天的螃蟹味道不好且不说,寒气也重,多吃会引起腹泻的。尤其是舒绿这种刚刚长途旅行的人,常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这种时候吃寒凉东西,真是自找麻烦。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吃螃蟹的吃相——吃过的人都知道,想要优雅地吃干净一只完整的螃蟹,难度有多大。
真是必杀技啊,这些人无聊不无聊?
舒绿却不会如此轻易认输,她含笑地对尚梅说:“真的呀,那姐姐你也吃嘛。对了,蟹八件呢?”
“蟹八件?”
尚梅的笑容僵了僵。
“对啊。”
舒绿微笑着说:“啊,难道梅姐姐能不用蟹八件吃蟹吗,真厉害呢。”
“瞧我都给忘了,真对不起。”尚兰忙在那边笑应道,让桌边服侍的丫鬟给没人都送上一套蟹八件。
这下张氏的脸色不好了,因为两个妯娌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和女儿一眼。
张氏对尚兰为难舒绿并不反对,可是舒绿这么一反问,却点出尚兰准备不周了。
尚兰还真就没打算把蟹八件先摆出来的。
所谓蟹八件,就是富贵人家用来吃蟹的八件专用精巧餐具。一般人家吃蟹都不会这么考究——当然更一般的人家也吃不起螃蟹这种菜式。
尚兰起先以为舒绿是不懂吃蟹的,打算让舒绿百般为难地吃了螃蟹后,再让人拿出蟹八件来,让大家用蟹八件吃蟹。舒绿肯定不敢质问她先前为什么不拿出来啊,只会默默把这个哑巴亏吃进肚子里。她就是要这么明显地难为舒绿,让舒绿明白——你不过是个来投靠我们家的小孤女罢了,别以为自己真是千金小姐
可谁知舒绿居然是懂得吃蟹的,这使得回到京城后才学会吃蟹的尚兰更加不爽。谁告诉她说,这小孤女是在乡间长大,一定又土气又懵懂?
舒绿从丫鬟手里接过那套蟹八件,开始很淡定的对面前那只螃蟹下手了。她先用圆头剪刀逐一将螃蟹的两只大螯和八只蟹脚剪下来,再用小锤对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了一圈。随后,她以长柄斧卸下了螃蟹的背壳和肚脐。再之后,她用钎、镊、叉、锤几样工具,或剔或架或叉或敲,将完整的蟹膏蟹黄取出放到碗里。
梁家表姐妹们就那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舒绿的纤白十指轻松地动作着,把黄膏和雪白的蟹肉一块块剔到了碗里。接着,她将蟹八件放回原处,又用巾子擦干净了手指,才重新拿起筷子吃起蟹来。
“嗯,真的很新鲜呢。蒸蟹蘸姜醋,最美味不过了。梅姐姐你真的不吃吗?”。
“呵呵,好,我也吃…”
尚梅被舒绿一直问着,只好自己也夹了个螃蟹吃起来。她很懊恼地发现,自己使用蟹八件还不如舒绿熟练…
那是当然的。江城地处江南,秋天的时候正是吃螃蟹的好季节,舒绿和欧阳婉几乎隔几天就要吃一顿螃蟹。使用蟹八件的技术,还是欧阳婉亲自教舒绿的。不过,若不是欧阳家这等豪富,等闲也用不上蟹八件这类工具——普通人家就是把螃蟹砍成块蒸了吃,哪有这么多讲究。
尚兰见自己的小算盘又落了空,别提多郁闷了。
这时宴会也到了尾声。尚兰想起自己的最后一个设计,心里稍稍舒服了一点。不多时,下人们就将主菜撤去,又把餐碟上的骨头和蟹壳清理干净,给每位主人送上了两碗甜品。
舒绿随意看了一眼,只见一碗是冰糖鹌鹑蛋,另一碗却看不出是什么点心。那小碗里装得满满当当,似乎是一碗甜糕,面上抹着一层椰丝糖粉,不见一丝热气。
“舒绿妹妹,天气冷,快趁热吃吧。”尚兰又劝舒绿吃点心。“这是京城有名的椰丝糖糕,你尝尝?”
“哦,好的。”
舒绿笑了笑,却不忙吃那糖糕。她偷眼看见尚兰几个脸上似乎扬起了得意的笑容,便也轻笑一声,伸出银勺将那糖糕从中间用力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