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欧阳润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么大一个活人,就这么生生失踪了。这得是什么样恐怖的手段啊?
“哥哥,你出门就是为了这个啊…”舒绿撇了撇嘴。“早说不就好了。”
“早说就不好玩啦。”
展眉耸耸肩,还是显得很轻松。“这回多亏了你那种安眠药粉,那老头吸进去一点就不行了,只能任人摆布。”
“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屋里有密道?又怎么摸进去,再把他弄出去的?”
欧阳润知一连串的“为什么”砸下来,却只换得展眉一句淡淡的“秘密”。
他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展眉,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
幸好,展眉不是自己的敌人,反而是盟友。
这样可怕的敌人,欧阳润知一辈子都不想遇到。
“那个老头呢?”
舒绿随口问了一句。其实,她大概也猜到了。
“当然是毁尸灭迹啦,留着当标本玩么?”
展眉嘴边掠过一丝冷酷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平时沉默冷淡的表情。
他也不是嗜血的人。如无必要,他并不喜欢随意伤人性命。
但这一回却是例外。
封家主动对欧阳婉出手,就算一开始没有杀死欧阳婉,事实上却也等于是要害死她了。如果没有展眉,欧阳婉会遭遇怎样的惨事?
对于这种罔顾别人性命的、恶贯满盈的老土匪,展眉也不会把他的命当一回事。
何况…一想到他作恶的对象是欧阳婉,展眉就更加不会手下留情。
他的女人也敢碰?搞死你没商量
唔,未婚妻嘛,当然算是“他的女人”了。
最近展眉对欧阳婉的接受程度正在逐步提高中,说不定过上一段日子,就可以和欧阳婉正常谈话了…现在他根本不敢跟欧阳婉朝相,尴尬着呢。
不过,在展眉的要求下,欧阳润知并未将他直接把封家老头挫骨扬灰的事情,告诉欧阳夫人母女。
这种血腥的事,还是少让她们知道为好。
欧阳润知回去后,舒绿跟展眉说起了印香的事情。展眉对她新调制的印香很有兴趣,不过得知是要送给夏涵的,就不是那么高兴了。
“妹子,你这么久以来,好像连根草都没送给我呐。倒是有闲情给别人送东西。”
舒绿笑道:“用得着我送吗?现在展眉少爷有了贴心人啦,吃的用的穿的哪样没人打理啊?我还是别抢人家的活干吧。”
殊不知展眉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之后,脸皮厚度大有长进,才不会那么容易被舒绿打败。他“切”了一声,斜瞥着舒绿说:“婉儿和我什么关系,你和夏涵又是什么关系?能比么?”
听听,这才几天不见,“婉儿婉儿”的叫得很顺口了。难道是因为吃了婉儿准备的那些美味干粮,被里面包含的浓情蜜意打动了?怪不得人家说,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得抓住男人的胃啊。眼前这位明显就被抓住胃了,至于心,那也为时不远。
可是舒绿也知道展眉说在了点子上。她和夏涵的关系真不能跟这两位比,不过她却不心虚:“又不是我自己要送的,人家请求了嘛…况且估计当时他也就是那么一说,难道他对自己就那么有信心,知道自己肯定能中榜首?”
展眉身为准考生,是知道考上院试案首的难度有多大的。听舒绿这么一说,他也就不再废话了。
反正作为同窗,按理他是得给夏涵送点贺礼。既然如此,有现成的礼物可送,他还省心了呢。
“真精巧”
巧英与巧珍两个看到那款“文昌”印香成品的时候,都忍不住抚掌惊叹。也难为小姐,怎么就能做得出这样精细复杂的香品来?
她们尽管是欧阳家的家生子,但之前都只是在别院当着三等丫头,对于品香可谓外行,也就是看看热闹。
内行如夏涵,才看得出舒绿送给他的这款文昌香,有着怎样的价值。
他双手轻轻捧着那款香饼,深深为其图案之精奇、颜色之别致、香味之高雅而震撼。
光是那“文昌”式样,还不足以让夏涵这般惊讶。他为之叹服的,是这款香品的色泽…居然是由浓至浅的紫色。
朱紫之色为贵色,乃是勋爵高官的专用色。以紫色来衬“文昌”魁星,祝福的意味不言自明。
然而紫色的贵重,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紫色染料极为难得。纺织上要使用紫色,需要经过非常复杂的提炼工序,原料也很难得。至于香品之中,要染上紫色比纺织品就更困难了。
连夏涵自己,算是在香道上略有小成,也不敢轻易使用紫色。
而且,舒绿这款紫色香品的色彩层次极为丰富,看得出是用了好几种紫色染料叠染而成。
夏涵就这样捧着那款文昌香,如痴似醉,比得知自己夺得院试案首那时还要欢喜。
舒绿并不知道,他在院试前向她提出那个请求,其实也是在激励自己。
夏涵的性子偏于淡泊,他父亲夏伯卿也知道他的脾性,并且惋惜地说——在科场与仕途上,过分的淡泊,难以取得较高的成就。
所以他需要一个强烈的外力,推着他去成功。与舒绿“我取得魁首,你送我印香”的约定,促使夏涵有了奋斗的动力。
他平生第一次豁出去争。而他也足够的幸运,居然真的争到了案首的位子…
夏涵默默的想,这是不是上苍在暗示他,该争取的时候就去争取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也许,是他做出一些表示的时候了…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对舒绿。
他相信,这些都不会是障碍。
落日的余晖从窗棂射入这间清幽雅致的书斋,落在夏涵溢满了恬淡微笑的脸上。
从这一刻起,他暗暗做出了某些决定。
封家倒台,欧阳润知反应极快,迅速将大量资金注入南兴,吃下了封家吐出的众多市场份额。当然别家也没闲着,比如南兴当地的游家,也占了不少便宜。
总之,现在封家已经无法对欧阳家造成任何冲击了。一场偌大的危机,就在展眉连番出手之下,瞬间化为无形。
欧阳润知想不佩服展眉都不行。展眉这么做,显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的行事风格可见一斑——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必要将对手彻底击倒。
关于封家的事,展眉曾半开玩笑地对欧阳润知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这话也不是展眉的原创,不过却是他的做事原则。
欧阳润知深以为然。
有这样可怕身手,以及比身手更可怕的心智的男子,却是自己的盟友…这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没有封家搞鬼,欧阳家的生意做得很顺利。贡香都已经制作完毕,正在分批装船送上京城。还有几批没出发的,欧阳润知准备跟船走一趟京城,去香药局那边走动走动。
香药局的头头好像还没换人,不过到底换不换管事的官员,应该也快有结果下来了。不换当然更好,要是换了,欧阳家可得好好与新上任的这位香药局管事大人打打交道。皇商的招牌,那是必须保住的,不然欧阳家定会面临极大的危机。
新帝上任已有三月。先帝出殡安葬后,新帝已经在逐步动手调整朝廷官员了。这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局面了。原先的官员们担心自己会挪窝,被调整出任闲职,甚至丢了官位。另外却也有人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挖空心思要在新朝占上一个位置…
几家兴起,几家倾颓。这些事情,展眉在学堂里听了很多,偶尔也跟舒绿说一说。
可是,他们都不觉得,这些朝堂大事能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
他们又不是范仲淹,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他们甚至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时代。很多时候,舒绿一觉睡醒,总得提醒自己一句“我是凌舒绿”,然后才起床继续一天的生活。展眉又何尝不是这样?当他独自一人在床榻上冥坐时,常有种“我是谁”的恍惚感…
他们都还在,努力地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
然而,还没等他们真正适应江城的生活,更大的改变却在突然间侵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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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蔷薇日班夜班连着上,就两更保底了。明天看看能不能再加一更…昨晚半夜1点孩子高烧,于是又在急诊室泡了一夜,早晨直接从医院来的单位…泪流。是不是觉得蔷薇的坑品一流哇?爱我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中秋
(3月19日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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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八月,中秋的气氛渐渐浓重起来。
“要回老宅去?”
舒绿听欧阳婉提起这话,先是惊讶,随后也醒悟过来。
是了,她在萍花坞别院住了太久,总有种错觉,以为这里才是欧阳夫人和欧阳婉的家。
其实不是的。当日欧阳夫人到萍花坞来,只是为了安心静养。欧阳婉身为独女,自当随侍左右。而欧阳润知事务繁忙,当然不能长陪母亲身边,自己一个人住在欧阳家大宅他自己的院子里。
之前的几次大节日,如端午、盂兰等等,欧阳夫人母女俩只是回去一两日。但是中秋却格外不同。
江城风俗,对中秋特别重视。一年之中,除了除夕年节之外,就数中秋节最热闹了。
所以这回,欧阳夫人母女二人必须提前回大宅去。身为大房的主母与嫡女,她们两个要操持的家务也不少呢。光是祭祀那一块,二房的人就忙不过来。
二房现在消停多了。欧阳润知担任家主的时间已经不短,足足有一年多了,又做出了许多漂亮的成绩。大房名下的铺子在他的经营下生意更隆,而他也屡次化解了家族生意的危机,还有这一回迅速出击吃下了部分南兴的香业市场,这些都让族中的老人们对他的能力给予了肯定。
在这之中,舒绿所调制的那几款新香自然功不可没。
欧阳夫人现在为难的是,舒绿和展眉在哪儿过节好。
就常理而言,他们是该回凌家去的。就算舒绿是欧阳夫人的义女,可展眉不是啊。而且,展眉现在是欧阳夫人的未来女婿,就更不能到欧阳家去过节了。
只有赘婿才会在女家过大节的。这可不是后世,方便去哪家就去哪家。这世道,礼仪规矩还是颇为讲究的。
不过,如果舒绿和展眉都不愿意回凌家去,那呆在别院里自己过,也行。
就舒绿本心而言,她才不想回去与那群虚伪的凌家人虚与委蛇。展眉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两人才决定了在别院里好好呆着,凌家大夫人却派了管事婆子来见舒绿。
这回来的,还是上次凌大夫人生日时出来办事的那个婆子。这婆子一张嘴极为了得,舒绿推脱了好久,也没能推掉。
人家句句都站在理上,怎么推?本来江城的中秋就是要祭祖的,他们就算旁支,也得回去祭拜亡祖亡父亡母吧?那都进城了,到了祠堂拜祖宗了,还不回大宅里吃顿团圆饭?
没话可说,只能回去。
谁让他们还要在江城地面上混,不能和本家关系弄得太僵呢。
不过舒绿可是打定了主意,回去见了舒华那女人,只当她是空气便是。反正上次都撕破了脸,这回再装好姐妹也太假了。
至于舒媛…不知道她过敏之后,整个人有没有大变样?最近几乎都没听到舒媛的消息了。欧阳婉提过一嘴,说大夫人与舒媛都在家庵里为死去的凌大爷斋戒祈福,一住就是几个月。
真相如何,舒绿心知肚明。也对,发了一身红斑脓包,是该好好躲起来调养的,出来吓人就不好啦。
想到这原本是舒华与舒媛要用来对付自己的奸计,舒绿对舒媛就只剩下幸灾乐祸的感觉了。
“你在忙什么?”
展眉看到舒绿最近似乎不是在忙着调香,而是整天摆弄着一些草药,就觉得很好奇。
“我在制药。”
舒绿专心地摇晃着手中的玻璃试管,看着试管中的草绿色溶液在酒精灯的烘烤下渐渐变成了红色。
到了现在,她在萍花坞别院中的实验室各色器具都已经制作得很完备了。做实验时也不必再用瓷瓶来代替玻璃试管,因为她已经让欧阳婉派管事给自己制作了一大批试管、酒精灯等实验器材。
有了这些器具,她的调香工作才更加顺畅。她还准备在条件成熟的时候,弄点味精出来调调味,这可是她和展眉初到这世界时就打算好了的。菜还是要加一点点味精才更鲜美嘛。
近来,在调香之余,舒绿也会试着制药。
她上辈子拥有两个博士学位,一个是化工,另一个则是药学。但是论起来,药学方面她却是半路出家。毕竟她本科与硕士时,读的都是化工类。
可是她在攻读硕士学位时,对医药方面,尤其是中医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过几年的研究,她在中医药方面的造诣,并不比化学上的研究差。
就像她对展眉说的那样,她在国外读的那间大学里的中药培育室,还是她帮着老外导师完善的。回国以后,她因为自己的香水研究室要研究古方制香,特意去拜访了一些老中医——香与药是不分家的。机缘巧合,她与几位中医泰斗结成了忘年交,也得到了他们的一些点拨。
“你怎么突然对制药有兴趣了呢。”展眉对于化工与医药都是门外汉,属于两眼一抹黑那种。只有拆炸弹是他擅长的…呃,安装就更擅长了。
“因为我发现制药很有用…”
舒绿低声笑道:“难道你没发现?齐英那事,还有封家老头…没有我调制的药粉,可是没法得到现在这样的效果。”
这话展眉同意。
如果没有舒绿给的安眠药粉,他要凭自己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制服那个老土匪,貌似是有点挑战。至于齐英,那就更是需要了…不然齐英公子那天晚上哪能如此“神勇”?
不过听说齐英最近又出来到处逛了,似乎是找了什么好大夫,渐渐调理好了身子。对此,舒绿的反应是:“放心好了。根源都受伤了,再好也就是那样…顶多能用,子嗣啥的是别想了。”
同为男人,展眉对于舒绿所描述的情形感到一阵恶寒。唔,看来自己上回还是太心软了,手不够重啊…真该把那一整包药粉全给齐英灌进去,让他当场玩完。
“嗯,你制的那些药是挺有用的。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药?”
舒绿笑道:“我在做一些急救药,救心丸清心丸之类的。还有想调制一些外伤药膏,最适合你了。”
“别诽谤我啊,我从来都是和平主义者。”展眉一摊手,在舒绿鄙视的目光下施施然走了出去。
中秋前十日,欧阳夫人母女俩就提前回城了。舒绿和展眉商量好了,他们在中秋当天才回城,尽量少在本家耽搁。
转眼就是中秋。舒绿带着两个丫鬟,和展眉一道先回了他们那间位于凌家大宅后街的老房子。
“连锁孔都生锈了…太久没回来了啊。”
展眉站在老房子的门前,用钥匙艰难地开着门锁。
许久前,他们曾经打算过,让欧阳润知替他们重建这个院子,然后两人自己独门独院的住着。后来因为舒媛突然向舒绿发难,欧阳家立刻将他们俩接到萍花坞别院去住了。
最主要是为了展眉上学方便,他们也就放弃了回到这儿来住的念头。重建屋子,其实也要花许多时间精力,有些划不来。
就让这儿继续荒废下去好了。要不是为了回来祭拜祖父,他们也没必要踏足这间屋子。
“舒绿妹妹?”
就在展眉刚把锁打开,一行人准备走进院门里去的时候,舒绿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
她回过头,果然看见了那张亲切的面孔。
“香秀姐姐,真巧”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当初与他们兄妹俩一起住在大杂院里的香秀小姑娘。
半年没见,香秀个子长高了,也更苗条了。虽说穿着还是那样朴素,但却掩不住她玲珑的身段。
舒绿感叹一句,这二年的姑娘就是早熟啊。她记得香秀比自己大一些,还没满十四呢,就已经像个大女孩了。再过得一两年,完全可以嫁人啦。
“嘻嘻,不是巧,我专门在这儿等你们的。知道你们肯定会先回老房子,过来一看,果然是这样”香秀笑得很开心,嘴里和舒绿说着话,眼睛却忍不住老往展眉身上瞟。
舒绿对香秀的心思明白得很,不过现在哥哥名草有主了,这小姑娘是注定要失望的了。希望她不要太伤心就好了…
“你们办完了这里的事,先到我家去好不好?我娘说可想你们了呢,做了好些月饼,专门给你们留着。”
想起热情的赖大婶,舒绿心里一热,旋即又泛起一丝愧疚。人家和自己也就是几辈外的远亲,却对自己兄妹俩关怀备至。可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真的没想起过大杂院里的那些人。真是太不对了啊。
“那就多谢婶娘和姐姐了,我们待会一定会过去的”舒绿道谢之后,一口应承下来。
“嗯,我…我和我娘等着你们呢。”香秀原本想对着展眉说“我等你们”,终究没那么大胆,临时改了口。
回去大杂院的路上,香秀想起方才见到的展眉的模样,心花一朵一朵地绽开。
展眉哥哥变得好英挺,好俊俏…听说他现在读书很好呢,好多大才子都在夸奖他的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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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嚯,又要回凌家鸟…大家喜闻乐见的舒华同学,会被爱的使者蔷薇狠狠惩罚的…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铜镜
(3月20日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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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看来人家依然对你一往情深啊。”
“你脑子里能装点有营养的东西吗?”展眉没好气地瞪了妹妹一眼,迈步走进了老屋。
舒绿撇撇嘴,轻声说:“我可警告你啊,可别像那些种马穿越男一样搞后宫。”
展眉真是哭笑不得。
“种马?拜托妹子,我连一个未婚妻都还没能完全适应呢。再来几个女人,我估计第一个抓狂的人是我。”
这话倒是不假,舒绿是知道哥哥对于女性的态度的。基本上,展眉属于对男女关系极为淡漠的那种人,欧阳婉能被他接受,还真是个奇迹。
这样的哥哥,总不会到了这男权社会里就摇身一变成为花心大少吧?不过舒绿对哥哥的条件很自信,认为展眉这么优秀的男人——虽然她绝不会当着他的面承认——对女孩子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还是防着点好啊。她现在可是把欧阳婉当成正经嫂子看待了,自家人了呢。别的女人想插足?也得看她让不让
老屋真的很破烂了。去年那场大火把主要的两间屋子烧掉了,尽管后来展眉为了给舒绿找地方调香,收拾过一次,也没能有多大的改善。之后欧阳润知主动提起让人替他们整理整理屋子,展眉也没搭理这茬。他懒。
有巧英和巧珍帮忙,兄妹俩在天井里设了个简易香案,请出了祖父、父母的牌位。随后两人摆上早已备下的瓜果、月饼、酒茶,焚香祷告后,将金箔纸钱燃尽送到天上去,仪式也就结束了。
接下来,展眉作为他们这一房仅存的男丁,还得到本家祠堂去参加晚上的大祭,这个事情上舒绿却可以偷懒。她也没这个权利。
“你在翻什么?”
展眉见舒绿在仅存的西屋里翻动着一些家具,奇怪地问了一句。
“找找看有什么线索…”
舒绿说罢,不由得叹了口气。
展眉顿时明白过来,舒绿是在指什么事。
她还是对他们母亲的身世耿耿于怀啊…也难怪的。就连展眉自己,都特意到乡下去查问过。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这使得展眉也颇为沮丧。
他们的母亲真是个神秘的人。生前几乎不与人交往,也没有留下什么遗物,存在感实在太过薄弱。或许,这是她刻意追求的效果也说不定?
难道她的出身,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西屋其实真没剩下什么家具,柜子、桌子、罗汉床,就这么几样。舒绿翻不出个结果来,又叹息一声,目光落到腰间的玉佩上。
这枚“喜上眉梢”的玉佩,她如今常常会戴着出门。总觉得,王妃将这块玉佩给她,是有深意的。或许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
这块玉佩原来的主人,是她的母亲吗?
“哎,过来看。”
在舒绿走神的时候,展眉东摸西摸,在那破旧的罗汉床底下摸出一块沾满了灰尘的东西。
“咦,这是什么?”
舒绿走近,才发现展眉手上拿的,是一面已经蒙上了厚厚灰尘的铜镜。
“这是女人家的东西吧?”
展眉抖了抖铜镜上的灰,露出它些许本来面目。
这面铜镜不过巴掌大小,镶嵌着一道圆润的手柄,的确是一面女子闺中常用的梳妆镜。温庭筠词里那位“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的女子,手里拿的就是这种小铜镜,用来映照后脑的发髻花饰。
舒绿精神一振,从怀里掏出绣帕,认真地擦拭起上面的灰尘来。
灰尘被稍稍拭去后,可以清楚看见铜镜的式样与装饰。这是一面仿唐旧式镜,背面纹饰是常见的缠枝莲花。
“有什么特别吗?”
展眉对这些女人用的玩意一窍不通,只能问舒绿的意见。舒绿摇头说:“没有什么特别…唔?手柄上好像有字…”
在辨认篆字方面,舒绿就自认不如展眉了。展眉接收了宿主的丰富知识积累,对于篆字应该比较熟悉。
“我看看。”
展眉接过铜镜,在手柄部分研究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个‘瑶’字,瑶族的瑶。”
“啊?”舒绿愣了愣:“这…”
这面铜镜很有可能是他们母亲留下的。“难道咱们的外祖家是瑶族?夷人?”
“不会吧…”展眉皱了皱眉头:“据我所知,如今的世道汉夷通婚挺少的,何况咱们还是在江南,不是在川蜀那边。咱家祖父可是个老秀才,对这些东西看得很重,怎会给儿子娶个外族妻子?”
“那这个‘瑶’字…”舒绿恍然:“怕是母亲的闺名吧。”
“嗯,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展眉点头赞同。
舒绿把玩着手中的铜镜,若有所思。这面铜镜在床底蒙尘多年,现在稍微一擦就透出光亮来,可见用料和做工都很精良。能够在手柄上雕上自己的闺名,说明这是定做的镜子…
普通人家,不会没事干去定做一面小铜镜的。就连欧阳夫人与欧阳婉在日常用物方面挺讲究,但舒绿也在她们梳妆台上发现过这种定制的铜镜。
这说明,镜子的主人出身于一个对于生活细节很讲究的家庭。
舒绿一手拿着铜镜,又一手抚摸着自己戴着的那块玉佩。这块玉佩无论玉料图样都极高雅,如果说是同一个人拥有的东西…其实风格还是有些相通的。
“原来我们的母亲叫梁瑶啊。”
“也不一定是单名…”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那个有着“母亲”的名义的模糊影子。说不上什么感觉,亲情?那是没有的吧…但是要将她视为与自己无关的存在,似乎又很难做到。
而且临川王妃的出现,让他们也没法无视母亲的身世。这件事,始终是他们心里的一根刺。
舒绿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块帕子将铜镜包了,走到屋外,递给守候在天井里的巧英。
“收起来吧。”
巧英自然不会追问是什么东西,恭恭敬敬地收进随手提着的提盒里。
从老屋出来没多远就到了他们昔日寄居过的大杂院。他们俩是用了午饭进城的,这会儿离会大宅用晚饭的时间还远着,却正好去大杂院里看看故人,打发打发时间。
“想想也没搬出来多久,怎么却像是隔了好长的时间没回来了呢?”舒绿感慨了一句。这个大杂院,是他们俩来到此地后第一个落脚的地方。
虽然他们住了几天就搬走了,不过想起在这儿度过的那个热热闹闹的除夕,还有那顿很有特色的“拼饭”,舒绿还是挺怀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