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他的出手相助,真有可能帮得上忙,夏涵才会考虑这么久。
那,他的答案是——
“可以。”
舒绿瞬时展颜:“真的吗?”
“嗯。”夏涵翘了翘唇角,轻声道:“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舒绿急着追问了一句。
同时,她也有些好奇。夏涵看起来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太放在心上——除了香。他会提出什么要求?
夏涵没有马上应答,而是伸手先将棋盘上的残子尽数收入棋盒之中。舒绿弄不清他要做什么,却又见他再拈子入盘,迅速摆上了数十枚黑白棋子。
“来,你若是解开了这一局残棋,我就马上回书院去,帮你哥哥向我爹爹说情。”
舒绿朝那棋盘看了几眼。夏涵这盘棋又是打劫又是死棋又是反扑什么的,复杂得很,一看就不是对弈的结果,而是那种刻意摆出来难人的玲珑棋局——估计就是从他手上那本棋谱上搬下来的。
“怎么样,你能解开吗?”
夏涵眼底笑意更浓,似乎还有一丝期待的意味。
“不能。”
舒绿很干脆的回答。
听到她直接认输,夏涵竟有些错愕。
也许,是之前的两次相遇,她给了他太多惊喜了吧…总觉得这个比他还要小着几岁的小姑娘,有一种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符的慧黠。
所以他才会故意摆出这个棋局来为难她,就是想看看她是否还能像对上他的对子一样,轻松破解难题。
也对…她毕竟也只是个小女孩而已呀。
“你又不是逍遥子老头,我更不是虚竹小和尚,干嘛整这么一出啊…”在夏涵暗暗失望的时候,舒绿也暗地里嘀咕了一句。
这种解棋比下棋难得多了,舒绿虽然只是简单看了一会儿,也知道凭着自己的棋力,八成是解不开的。
“不过,可否换一种方式…”舒绿指了指棋盘,然后说:“夏公子能否与小妹对弈一局,若是小妹侥幸赢了,夏公子能帮帮小妹吗?”
夏涵听完,眼中微微闪过亮光,旋即应道:“好。”
她还是会下棋的…只不知棋力如何?
夏涵并没有因为舒绿解不开他摆出的棋局,而小看舒绿的棋力。要知道这种专门设计出来难人的棋局,就连许多棋力极高的名家也未必都能解开——其实刚才给舒绿摆的这一局,夏涵自己琢磨过多次,都没能解开过。
因此,从一开始,夏涵就全神贯注地看着舒绿的棋路…然后,如他所愿的,得到了大大的“惊喜”。
这是什么下法?
“小姑娘看起来娇弱文静,下起棋来这么辣手…”
此时的围棋之道,多讲究平和冲淡,陶冶性情。舒绿的下法却是步步紧逼,简直是要与敌俱亡般凶狠,见子吃子,见路堵路,还不惜使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损招数…
“我输了。”
博山炉里冒出的香烟已经淡如细丝,显然是已经烘燃殆尽。夏涵微叹一声,放下手中的棋子,认输了。
“承让。”
舒绿笑得很灿烂,实际上却心虚得很。她知道若论棋力,夏涵远在自己之上。这一局之所以能够险胜,还是因为自己的下法…太不依章法了。简单的说,就是有些乱来…
习惯了中规中矩下棋的夏涵,在面对“胡搅蛮缠”的舒绿时,被她硬生生拖垮了。
夏涵突然“呵”地一笑,随即摇了摇头。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个小姑娘,棋风这么…不拘一格。”
舒绿猜测夏涵其实是想说她的棋风杂乱无章,不过他是斯文人嘛,说话比较含蓄。的确,舒绿这种下棋风格是纯粹的一心求胜,没什么风度可言——完全是因为她上辈子打小就陪祖父下棋下出来的。
祖父有点儿小孩子脾气,每次下棋都要出点彩头。舒绿为了赢过祖父,次次都挖空心思吃掉祖父的棋子,慢慢的就形成了这种争强好胜的棋风。
不过舒绿是不太在乎风度不风度的,伟人曾经说过,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嘛。
“既然夏公子输了,那…”
夏涵推秤而起,笑道:“答应过别人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虽然我人微言轻,不过…我会尽力的。”
要是夏涵说“包在我身上”,舒绿心里反而不太踏实。现在夏涵只说“尽力”,她却觉得这少年说话一句是一句,挺实在的。
“那小妹先在此谢过了。”
舒绿理了理衣裳,起身郑重向夏涵福身行礼。夏涵侧身偏过,不受她全礼,却正好瞧见几个人影从石级上缓缓走来。
“欧阳?”
听到夏涵这一声轻呼,舒绿随之回头,正好看到欧阳润知和展眉相携而至。
她忙走到哥哥身边,等他们和夏涵打了招呼,悄声问了他一句:“怎么样了?”
展眉微笑着回了一句:“妥了。”
舒绿不由得喜动眉梢。她怕哥哥是为了安慰她才这么说,又向欧阳润知看去。欧阳润知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也说了句:“没事了。”
得了这个回答,舒绿才真正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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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收假第一天,大家辛苦了!)
第五十章:特别的感受
欧阳润知和展眉从书院里出来后,发现舒绿并不在车中,才一起上山找她。舒绿还有些懵懂,低声问哥哥:“你们这么快就搞定啦?”
“快?都一个多个时辰了,妹子。”
“啊,是吗?”舒绿这才醒悟过来,扬首对夏涵笑笑:“和夏公子下了一盘棋,时间过得倒快。”
“凌小妹和夏涵下棋了?”
欧阳润知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盘。“孰胜孰负?”
舒绿还没说话,夏涵倒很干脆地应了句:“是我输了。”
“哦?”欧阳润知不禁侧头看了看舒绿。他昔年也曾求学于杜衡书院,和夏涵等人都是同窗,才会结下情谊。夏涵的棋力,他略知一二,想不到竟败在了舒绿的手上…
她还会给他多少惊喜呢?
这时夏涵对舒绿说:“看来方才我答应你的事,没什么必要了…”从对方三人的只言片语中,夏涵已经大致推断出,展眉的事情已经得到了解决。
但是他素来守诺,便说:“那你就再换个彩头吧。”
展眉不解地问妹妹:“什么彩头?”欧阳润知倒是猜到一点,没有做声。
舒绿不好在这儿跟哥哥说,先应了一句“回去再说”,转头再看向夏涵:“夏公子果然是信人。既然事情得以解决,那就不必劳烦公子了,也无须换什么彩头…”
“不行。”
夏涵挥了挥手:“君子一诺,重逾千斤。我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能将自己的承诺视如浮尘,你只管提好了。”
“这…”
舒绿没想到这小少年还是个挺有原则的人,或许…这是读书人特有的执拗脾气?
她正有些为难,忽然眼睛一亮,笑道:“那,小妹就不客气了。我只想问夏公子要一样东西…”
“嗯,你说。”
夏涵毫不含糊地应了下来。
“我是想请夏公子将刚刚烘燃的香药,给我一块。”
舒绿此言一出,夏涵的瞳孔微微一缩,脸上异采顿生。
“凌姑娘也懂香?”
听舒绿问得内行,他也不再叫她“小姑娘”,而是叫她“凌姑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舒绿就能写出“莲心苏木安息香”这样的对子,但她又说自己只是听来的而已。现在她这一说,却让夏涵肯定,她的确是懂得香药的。
“我只是喜欢罢了。”舒绿谦逊了一句。她忽然觉得脸上一痒,遂用眼睛余光一瞥,看到欧阳润知正用一种有些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顾不上琢磨欧阳润知意味深长的眼神,又把注意力放回夏涵的身上。这个要求她倒不是随便提的,而是真的很感兴趣。
还没到半山亭的时候,她就闻到了这股奇特的香味。坐在亭里下棋时,她在棋盘上攻城略地之余,还忍不住分心轻轻嗅吸博山炉里飘起的烟雾——职业病啊,唉…
“没问题。”
夏涵打开桌下的一个描金手提漆盒,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块香药饼子。他从里头取出一张软纸,用铜制的香筷夹出一块梅花型的饼子放到纸上,再小心翼翼地包好。
他的动作很快,片刻间已经把香药饼子包成了一个四方小纸包,递给了舒绿身边的丫鬟巧英。
“多谢夏公子。”
舒绿喜不自胜地再次向夏涵道谢。欧阳润知又和夏涵说了几句话,见天色不早,就想带着展眉兄妹告辞而去。
经过了这么久,方才那场小雨早已停了。舒绿向夏涵道辞之后,本来跟着哥哥准备下山,忽然又折回两步。
“夏公子…呃,哥哥,你看这天像是还要再下雨似的。不如你送把伞给夏公子吧。”
反正他们要下山了,也不怕再下雨,夏涵刚才却说自己还要继续呆在这儿。舒绿觉得夏涵人不错,怕他淋雨,有心送伞给他又碍于礼数,只好绕个弯让展眉出头。
只是欧阳润知和展眉都没带伞上来,他们一行人里也只有巧英手里拿着把胭红色的油纸伞。夏涵刚想推辞,展眉已经从巧英手里拿过伞来,十分诚恳地请他收下。
既然妹妹开了口,以展眉一贯的行事风格,肯定是要帮她达成的。夏涵见展眉坚持要把伞留下,也不好再推,只得收下了。
目送着几人步下石梯,慢慢朝山下走去,夏涵才回到桌前坐下。
他自嘲地看了看棋盘上的那局棋,轻笑一声:“轻敌了…”
然后,他将所有的棋子清理干净,开始重新复盘。每走一步,心里对这个叫凌舒绿的小姑娘的好奇,又增多了一分。
对于生性淡漠的夏涵来说,这是件…很特别的事情。
他有种预感,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不知道下次,他们又会在什么地方重逢呢?
看着静静斜靠在亭子一角的胭红小伞,夏涵突然有些期待起来。
舒绿不知道欧阳润知的表情干嘛一直怪怪的,下山的时候时不时瞥她两眼,好像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他好像有些…呃,不开心?为什么啊?
欧阳润知的确闷闷不乐。
他只是觉得,舒绿和夏涵相处得真好…对着自己的时候,舒绿眼神里是有点儿戒备的味道的。
也许是自己一开始表现得不好?可能吧,因为他们真正开始接触的时候,已经是在谈交易了…舒绿会对他笑得很甜,但说起话来绝对是精明干练滴水不漏,相处的时候大多是客客气气的。
但是对着夏涵的时候,舒绿却自然多了。而且,他开始和她谈到调香的事情时,她还故意跟他绕圈子,在夏涵面前她却大大方方地谈论着香药…
总而言之,欧阳家的大少爷,为自己得到的差别待遇感到不爽。
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爽。
在他冷静自持的人生中,这种感觉,同样很特别。
让这两个男子都产生了特别感受的舒绿姑娘,注意力却只放在她的亲哥哥身上。
回到竹院,她迫不及待地追问展眉:“你们到底是怎么说服夏山长的啊?”
“嘿嘿嘿…”展眉“坏坏”地笑了几声:“山人自有妙计。”
“啊,你就别卖关子啦,老大!”
第五十一章:实用主义者凌展眉
“也没什么特别的。”展眉习惯性摸了摸鼻子,说:“见了夏山长以后,欧阳替我解释了一通。都是他在说话,我几乎没开口。”
“真的?他这么有面子?”
舒绿将信将疑。
“大概吧。他前几年一直在杜衡书院求学,据说还是夏山长的得意门生。”
这也难怪。欧阳润知那么年轻就取得了举人功名,也只有杜衡书院能培养出这种人才。舒绿想起品香会时,欧阳润知能请来一众江城文坛上的新秀,证明他与士林中人还是有些来往的。
欧阳家的另外几房,也是忌惮着欧阳润知和这些人物有来往,才不敢明目张胆的与他夺产吧?
“那还真是得好好谢谢他才是。”舒绿感谢欧阳润知的方式,就是打算尽快完成他交给她的第二个任务。
恰好今天巧遇夏涵,他的新香又激起了她的些许灵感。想起夏涵,舒绿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少年是真的爱香。欧阳润知或许精于调香,可是…两者还是不同的。
“不过哥哥,夏山长就只和欧阳润知说话,没问你什么?”
舒绿还是存疑。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让展眉过关吧?
展眉说:“问了啊,也就是例行公事地再问问我,是不是真心想来杜衡书院求学之类的…又教训我读书人应当如何如何修心养性,我只负责点头就对了。”
舒绿想着展眉装成乖宝宝不住点头的样子,不免发噱。她笑道:“你还说,你随便点点头,人家就放你过关了,多好说话啊。”
“不止点头啊,他还要给我临时加考一场呢…”
“啊?”
舒绿愣了一下:“上回你不是考过了么?”
前些日子,展眉已经通过了杜衡书院的入学考试——光有缙绅名士推荐还不够,要让杜衡书院的山长与先生们都认可你的真才实学,才有资格入学。
说实话,上回展眉去考试的时候,舒绿还是蛮担心的。谁曾想居然一次就通过了?还在庆幸哥哥的考试运够强呢,这又来了第二遍。
“上回考过了啊。所以这次我也是一考就过。”
展眉十分轻松地耸耸肩,表示全无压力。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啊?”舒绿狐疑地看着哥哥:“那么多人都没考上的…夏山长考你什么了?”
“他说时间紧迫啊,不考应制文了,就让随便我写首诗来看看…”
舒绿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你写了什么诗?”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很耳熟吧?”展眉笑得很贼。
“《石灰吟》…”舒绿一拍额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于谦的《石灰吟》,读过中学的孩子都会背。展眉这回到杜衡书院来,本来就是要向夏山长解释那些关于他的谣言——这首诗简直就是为此时的展眉度身定做的。
“要留清白在人间”,多么愤慨的自白呀,估计夏山长当时就感动得哗哗的了,说不定还为自己为了某些谣言,而差点将这名学子拒之门外感到羞惭呢…
“等等。”舒绿有些反应过来了:“你上回能考进去,不会也是抄了一首名诗混进去的吧?”
“怎么可能!”展眉一脸“很受伤”的表情:“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
“不像。”舒绿摇摇头,然后说:“你根本就是!”
“上回那考试可正式了,哪有这么简单。”展眉翻翻白眼:“你忘记了?我去考了一整天呢。那份卷子估计比考童生的卷子还难,光是时文就得写两篇呢!”
“好吧,哥哥,我不该怀疑你的才华。”舒绿知道应试的时文绝不好写,展眉肯定没得抄了。
不过展眉后面的话又让她抓狂了。
“说实话,我写的时文还不算太好…毕竟我是自学成才嘛,还差那么点火候。幸好下面还有一题试帖诗…”
舒绿一脸黑线地看着哥哥。“请问您又抄了哪一首?”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展眉气定神闲地背完,笑眯眯的说:“咱们小学的时候背过了吧?”
好一个“不拘一格降人才”!难怪他这么顺利就通过杜衡书院的考试了,人家一看这诗能不让他过么?
“喂!”
舒绿一手扶额一手指着展眉说:“哥哥,你这是‘窃诗不能算偷’么?”
“这是穿越众的福利啊。”展眉十分坦然:“请问你见过不抄袭‘后人’诗句的穿越众么?”
“…没有。”
展眉还在遗憾呢,他们所在的这个大梁,是继唐、宋之后才出现的王朝,所以他所熟知的唐诗宋词都没有发挥余地了…真是太遗憾了啊!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对于“借用”别人的作品全无心理障碍。既然脑子里有,用了也就用了。只要能够让他达成目的就好。
他是一定要进入杜衡书院就读的——有了名师的指导,他才能够在科举的路上走得更远。
无论如何,他需要得到更高的地位,更多的力量,来——保护妹妹。
凌家大宅,兰苑。
舒华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她的大丫鬟缎儿从外间掀帘而入,走到舒华身边。
“小姐,奴婢听说了一件事情…是和竹院有关的。”
“竹院?”
舒华立时来了兴趣。她先让屋里的两个小丫鬟退出去,才问缎儿:“什么事?”
“听说今儿白天,欧阳家的大少爷和那两兄妹一起回了竹院,很快又结伴出门去了。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回来的。”
“润知少爷?”
舒华眼神一凝,再追问道:“他过来做什么?”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要不是二小姐让她买通几个下人,经常留意竹院那边的动静,她也不会知道欧阳润知来访的事。
舒华不死心再逼问了两次,从缎儿嘴里再问不出话来,才挥手让她退下。
她转身缓缓坐下,不停思量着:“润知少爷和那对兄妹之间,到底有些什么古怪呢?”
她越来越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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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医生残忍而直接。蔷薇:“医生,你说我练练瑜伽能改善下我的骨头问题么?”医生:“…那是给瘦子练的,你这么胖想都不要想。”蔷薇:“医生,我现在最严重的是什么问题?”医生:“…体重问题。”(╰_╯)#——啊啊啊啊啊简直是鬼畜啊!我也仅仅是60公斤+N而已,要不要这么凶残啊!而且该医生还不停在治疗过程中讲各种恶心到极点的笑话啊,比如他小时候用芭蕉叶当手纸,比如某人把脚皮攒起来玩被别人当成麦片吃了…啊啊啊啊啊啊…话说,呃,今天是蔷薇的生日。打滚求收藏啊亲们!)
第五十二章:不速之客
“小姐,水打来了。”
巧英端着一个盛了半盆温水的铜盆,轻步走到舒绿面前。
尽管舒绿也才起身盥洗梳妆不久,但此时还是重新伸手入盆,细细清洗着自己的纤纤十指。
巧珍在旁递上一条细软的手巾,让舒绿将手上的水渍擦洗干净。
她之所以要刻意清洁,是因为要准备专心品香。
窗边的矮几上已经备好了炉瓶香具。她端坐在矮几前的蒲团上,打开香盒,用香箸从盒里取出一块小小的香饼,放入已经点燃炭火的鱼耳炉里。
轻微的香味开始在室内飘散。舒绿又拿起一边的铜制火箸,不紧不慢地挑动着炭火,让香饼能够充分地烘燃,散发出更浓郁的芳香。
两个丫鬟静悄悄地侍立一旁,默默看着舒绿这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此时的舒绿面容沉静如水,平时略显跳脱活泼的笑容全然收敛起来,整个人看着竟是极为沉稳。
她一边拨动着炭火,一边闭上眼睛,品味与分析着从夏涵那得到的这块香饼。
欧阳润知为了让她能完成调制新佛香的任务,把欧阳家所有的佛香香饼、线香、印香都送了一份过来让她试香。但与此同时,他也明明白白地告诉舒绿,这些佛香,都不符合那位官家夫人这回的要求。
前些天,在品鉴完欧阳家的十几款佛香之后,舒绿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完成这次的任务。
所谓的“佛香”,其实并不是香品的种类,而是一种通称。只要是在佛事中常用的香,都可称为“佛香”。
几乎所有的佛事都要用香。所谓“香为佛使”,从日常的诵经、供佛,到盛大的浴佛法会、水陆法会、开光、传戒、放生等等场合,全都需要佛香。有时,甚至要将香药掺入涂料中,涂刷佛像或是佛寺。
应该说,欧阳家的香品已经是极上等的货色,可是这位挑剔的夫人,还是不满意…那可就难办了。
“不要檀香、不要沉香、不要龙脑香…”舒绿回忆起欧阳润知所说的,那位夫人的要求,嘴角不由得挂上淡淡的苦笑。
这夫人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怪不得连欧阳婉这么有耐心的人都顶不住了。这夫人一下子就把佛香中最重要的几种原料排除了,让不让人活了啊!
当时她很苦恼地追问欧阳润知:“那位夫人到底为什么会提出这么别扭的要求?”
欧阳润知说:“我也不大清楚。”
真难伺候…
舒绿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客户。上辈子也有些贵妇客户,不喜欢和人用一样的香水,每次都要求公司为自己度身定做一款专用的香水。这种自以为身份尊贵的客人,就因为拥有的香水太多了,就非要刻意追求“与众不同”。估计这位求购新款佛香的夫人,也是这种类型吧。
她写了几款香方,自己都不甚满意。但是在半山亭上闻到夏涵焚烧的这种焦香的香药,反而又有了灵感。
这时,她已经放下了火箸,将鱼耳炉的盖子合上,细品着这香的后味。
“用了鸡骨香啊…”
舒绿喃喃自语:“零陵香、鸡骨香、龙涎香为底…嗯,还是有龙脑香,不过这种焦苦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呢…”
她不断在脑海中过滤着香药的品类,一种一种地想过去。早知道当时直接问夏涵好了!这味道,又苦又甜,好像是…
“咚咚咚,咚咚咚。”
院门处传来拍门的声音。巧英惊觉过来,问舒绿:“小姐,有人敲门。”
“大概是送柴火的人过来了吧。巧珍,你去开门就好了。”
舒绿不以为意。凌家那边隔个三五天就有下人送柴火过来,还有人负责每天挑水,跟当初玉兰向他们说过的一样。
她为品香被打断而微微懊恼着,刚想重拾思路,又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巧珍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舒绿眉心方才蹙起,就听得巧珍边走边说:“小姐,有客人来了!”
“客人?”
舒绿一惊,眼下展眉已经去杜衡书院就读,家里就她和两个丫头在。会有什么客人?
而且,一定不是欧阳家的人。不然巧珍会直接说“婉儿小姐”、“润知少爷”之类的称呼,不会笼统地叫“客人”。
“我去迎客,你先把这里收拾一下。香炉摆到墙角,其他的东西都收起来。”舒绿匆匆丢下一句,赶紧出门迎客去了。要不是香炉里正燃着香不好收拾,她会让巧英把香炉也一并收起——也不知道来的什么客人,她可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在做什么。
才出了屋子,舒绿就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娉婷少女在院心里亭亭而立,见她出来便迎上来拉着她喊“妹妹”。
来者是凌家二小姐,凌舒华。
她这声“妹妹”一出口,舒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把一个嘲讽的微笑压了下去。
“不知舒华姐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姐姐恕罪。”
舒绿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应付着这位不请自来的二堂姐。
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那是不可能安着什么好心。舒绿不清楚舒华为什么突然过来找自己,但她可以肯定一点,就是——绝对没好事。
舒绿将舒华迎到书房坐下,让巧珍赶紧去备茶,歉然笑道:“姐姐,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儿没什么待客地方,让姐姐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