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云若辰找了个机会回太子府,对皇帝与段贵妃都说是要看望父亲,其实更重要的是给聂深督言,让他帮忙查查朱太医的事她在自己原来的房间外头挂出特制的小香囊,又将一份消息压在某个约定好的地方,聂深总会看到的。不过她并没有想到,聂深动作这么快,几天就有了消息,还借着她出宫参加春祭的机会来与她见面。
聂深没被云若辰的刻意转移话题牵着量子走,还是把话拉回云若辰的身上:“郡主,你本来经脉就极弱,就算前些日子调养好了许多…但还是不该如此透支元气啊!”
怪不得他潜入时,云若辰半丝反应也无,直到他进了帐子给她输入真气才有所反应。
“…谢谢聂管事关心。”
云若辰轻咬银牙,将手抽回来,扯起被子将自己裹住。聂深对她的关心,她是很高兴的,但是…
他可否不要对她这样温柔呢。
聂深怔愣了下,听出云若辰感谢话语背后的疏离。对于少女的情绪,他很少会生出研究的念头,这时也只想着云若辰大概是不喜欢被人唠叨吧。
“这是我查到的东西。”
聂深没有深思云若辰这些举动背后的涵义,将一个信封递给云若辰。“时间紧迫,我查到的也不多。另外的,我交代叶枞去帮忙查探了。”
“叶枞?”
云若辰疑惑地问:“为什么要托给叶枞?”
“我又要去一趟北疆。短期内暂时赶不回来,不过你不用担心…慎言会继续和你联络的。”
原来是这样。云若辰抛开自己的小心思,低声说:“既然你要出远门,请多小心…我给你的玉坠,请带在身上。”
“玉坠?”
聂深“哦”了一声,说:“我带着呢。”
云若辰送给聂深的玉坠,是她放在温泉灵穴中蕴养而成的法器。虽然聂深并非术士,也无法用这玉坠做法,但同样可用它来保佑平安、抵御戾气。
“…那朱太医”,沉默片刻,聂深又说:“从进宫前到进宫后,几乎无迹可寻,破绽极少。根据你给的线索,总算挖到了些有用的东西…可你一个人在宫里查探这事,得更谨慎才是。”
“啊,这个呀。没关系的。”云若辰说:“我的许多举动,都在皇帝眼里呢。他…大概是不反对我查探这些事的。”
“皇帝?”
“是的。我第一次找郭铮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肯答应,第二次却很痛快地把朱太医的东西部交了出来…如果背后没有皇帝的旨意,我是不信的。”
聂深听云若辰尚带着童稚的声音淡淡说着“皇帝”,话语里没有丝毫敬畏,无端的又想起她的母亲来。
怜卿也是这样的。作为秀女上京的时候,她说起那些选秀的官员也好,皇室的事情也好,并没有带着太大的情绪。
不愧是母女呢。
“皇上的心思,要我猜度,也很难把握。”云若辰有些无奈:“他确实太喜怒无常了…”
“如今他宠着我,我越发是不敢乱说乱动。天家的恩宠,呵呵…”
云若辰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
别人眼里她是多么风光啊,万千宠爱于一身,不仅仅是太子最疼爱的嫡长女,更是皇上、贵妃跟前的红人。
可她却是半点也不敢懈怠。如果可以,她也想多多藏拙,别老做些让人侧目的事情。但是她想低调的愿望,好像从来就没能真正实现过。
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推着她往前台走,逼着她出头。
她要是真的甩手不管一切,也不是不行。哪家贵女不是躲在深闺里绣花扑蝶就过了一生呢?
听父母之命嫁个门当户对的丈夫,生几个孩子,和侍妾们闹些小别扭…千金贵女的人生,并不比蓬门少女要精彩多少,也就物质上的享受更多些吧?
她也可以选择当个笨小孩,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父亲、弟弟与家人们面临危险却不管不问。
父亲天性懦弱、弟弟尚在襁褓,从宫中到朝堂上无处不是明刀暗箭…
既然总要有个人出来撑起这一家,不如就是她自己吧。
“你别太辛苦了。”
聂深的手轻轻拍在她的头上,云若辰愣住了,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父辈式的慈爱举动,在他,或许是怜爱的表现吧?
而在她,却只是又一次看清了彼此之间隔着的那条银河罢了…
次日清晨,再次出现在人前的华容郡主云若辰,精神比昨儿可是好得多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段贵妃身后,与皇族们一起祭拜春神,又看着元启帝继续一项一项地主持着春狩前最好的祭祀活动。
太子云照崇作为皇族代表,与鸿胪寺的官员们一道下地拿锄头刨了两下土坷垃,就算是开耕了。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皇庄中响起。
被彩纸与油彩装扮过的牛群被赶到地里,人们将柳枝戴到头上,教坊司有条不紊地奏起了迎春的曲子。
这一切在云若辰看来都是新鲜的,有趣的。但尽管在这样欢乐热闹的场合里,她的心口却总像是压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阳光很好,带着些微寒意的春风也很好。所有人看起来都在笑。
为什么,那天看见的黑色漩涡,却总是不停在她眼前闪现,让她无法释怀呢?
云若辰侧头朝远处高台上的皇帝望去。阳光直射她的双眼,她看不清皇帝脸上的表情,只看见他冠冕上的闪光。
那闪光,竟有些冰冷的味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祭春(二)

这般折腾下来,便又过去了大半个白天。
直到下午,大队人马才又离开皇庄,往更靠近深山的地方移动。今晚,他们要在山脚下安营扎寨,以便明早便开始春狩。
段贵妃很自觉地把云若辰安排到自己的帐篷里。云若辰自然不会有异议。她们的帐篷离皇帝的主帐最近,与太子的帐篷形成掎角之势紧挨着皇帐。
即使是在野外,各自的位置也错不得,这代表着每个人在皇族中的地位。
不过比起宫里起居的各种繁文缛节,野外出行相对来说只能一切从简。
“郡主,张公公过来了。”
秋容打起帐门,胖乎乎的张元满脸堆笑地弯着腰进来,对云若辰说皇上让郡主到他那边去用晚膳。
段贵妃笑着看了云若辰一眼,说:“既然皇上叫你过去,你便去吧,别耽误了时候。”
夏虹和秋容忙替云若辰罩上披风,又给她揣上手炉。虽说白天里春风和暖,一到夜间,这山里的风可是凉得透骨。倒春寒有时可也会把人冷出病来的!
幸好从这帐子到皇帐也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云若辰到了元启帝帐里,才发现她亲爱的包子老爹也赫然在坐,正呆木木地坐在皇帝下首。
而老皇帝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完全可以刮下三斤白霜。这对父子啊…明明是骨肉至亲,为什么相处起来总是各种不对劲?
云若辰顾不上叹气,忙甜笑着给元启帝行礼:“皇爷爷,您这是不是有好吃的?辰儿可等着蹭您的好饭菜呢!”
“去去去,胡说什么。”元启帝没好气地瞪起眼来:“好好一个郡主,说什么蹭饭!”
虽然他语气不善,脸上的线条却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太子云照崇见女儿一过来,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唉唉,他是真不懂如何讨好自己的亲爹啊!
反正父皇是怎么看自己都不顺眼了,说一句被骂十句,不说话又被骂呆子。也就是云照崇从小受惯皇帝亲爹的冷眼,心理素质还过得去,不至于太玻璃心。否则他早解腰带到外头树林子里上吊去了…
“嘻嘻,皇爷爷,辰儿听说咱们出来可以吃好多野味,还有现烤现切的烤全羊、烤兔子,是不是啊?”
云若辰才不会被老皇帝的冷脸打败,依然乐呵呵地跑到元启帝旁边坐下,顺手给他面前的茶杯满上热荼。这一连串动作自然流畅,其中的微妙的亲昵感却让一旁伺候的大太监张元大叹福气。
也就小郡主能和皇上这么亲近了。
元启帝接过荼喝了口,说:“今天还没打猎呢,哪来什么山羊、兔子?”
“这样啊…”
云若辰有些失望的扁了扁嘴。
“…不过明天应该是能猎到不少东西的。”
见孙女失望,元启帝居然难得的安慰起人来。“明晚这时候,参与春狩的子弟都要将猎物数目报上来。御膳房那边也会选些好的烤了送来…你还怕没得吃?哼!”
“嘻嘻嘻,辰儿就是嘴馋嘛,皇爷爷您最清楚了不是吗?”
在营帐里,主子们都是席地而坐,云若辰紧挨着元启帝坐着,索性摇着他的臂膀撒起娇来。
“别闹,快好好吃饭。”
元启帝拍了她的头一下。这时宫女们早将几位主子的饭菜都上齐了,试菜的太监也都当着皇帝的面用过每一道菜,元启帝便催着她赶紧吃饭。
自从云若辰到宫里住,几乎三天里有两天是在陪着元启帝吃饭的。
这些年来元启帝习惯了自己独自用餐,从来不认为自己需要谁陪他用膳。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居然也适应了有云若辰陪伴的日子,有事没事就会将云若辰召来陪饭。
他“修道”多年,加之年纪老大,胃口早就不好了。可看着云若辰吃得香甜,他好像也能感染到她那种享受美味的快乐情绪,不知不觉竟也开胃许多。
当然,这些心情,元启帝是绝不会说出来的。可他身边服侍的人,谁不知道有小郡主在的时候,皇上笑容最多、说话最软和、连吃饭都比平时要多吃小半碗?
“你也吃吧。”
转过头,元启帝淡淡地对太子说了句。
太子忙侧过半身,恭恭敬敬地给拜了拜,叩谢皇上恩典。
从礼仪上来说,太子的举止合乎礼仪,没有什么可供挑剔的地方。但与老皇帝与云若辰之间的亲昵比起来,那就差的太远了…
幸而太子早就不指望从父皇那里得到什么温情,只要皇上少黑着脸骂自己几次,他就要感恩戴德了,哪会去嫉妒自己亲女儿得到的圣宠比自己多?他要是有那种想法,不是脑子有坑么?
云若辰表面上天真无邪地与皇帝、父王说笑,实则正在冷静地思考着元启帝今晚安排这场“祖孙三代愉快共餐”的活动背后的内涵。
皇帝这是在找机会努力削弱那场乱伦丑闻带来的不良影响,也是在对世人昭告着,太子的地位依然稳固,你们不要有什么别的想法。
说实话,陈嫔的事情,云若辰到目前为止也没能完全调查清楚。陈嫔肚里的孩子到底是怀了三个月还是两个月,又是否真是皇帝的子嗣,以及那可疑到极点的朱太医,还有朱太医对太子陈嫔二人乱伦的指控…
这些东西,像一颗颗散落在盘里的珠子,她目前还没有找到那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丝线。聂深传来的情报,或许能够给她提供很大的帮助吧,然而还是不够的。
皇帝那边,掌握的真相也许还不如自己查到的多。但元启帝眼下的想法,显然不是把这事翻开来查个彻底,而是要把这丑闻尽快消弭下去。想必以皇帝的智商,也早明白朱太医的指控不靠谱了。
太子要是能轻易甩开随从们在宫里自由活动,还让陈嫔怀上了孩子…他早就子嗣满府了好吗!何至于差点因为没儿子,被诚王上位成功?
云若辰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父王这很不光彩的“准不孕不育”症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真是世事难料啊。
“现在才忙着挽救,早干嘛去了?”
她在内心很不尊敬地狠狠吐槽着皇帝。
要不是皇帝那天冲动的用砚台砸伤了太子,还傻了吧唧的让受伤太子到静心殿前罚跪,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吗?如今来亡羊补牢,虽然也不能说一点用没有,但还真是…
怪不得人家说人老糊涂,老皇帝就是个典型啊!
但是,云若辰还是隐隐感觉有一丝不对。按理说,皇帝虽然脾气很不好,也不至于冲动到这份上啊。遗憾的是,当天她并不在现场,否则…也许能察觉到些蛛丝马迹吧。
这事,肯定是有人在推动着的…
不论如何,元启帝这晚上的刻意安排,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
次日早晨天还未亮,一身戎装的太子出现在春狩队伍最前方时,皇族与群臣们都是一脸“太子您早、您这身打扮真英俊”的和煦笑容,前些天里的古怪眼神一扫而空。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元启帝的权威。他一旦决心要保着谁,旁人是无法动摇的。
云若辰也换了紧身窄袖的猎装,蹬着软牛皮做的小皮靴,头发全编成辫子盘在头顶,比起平时的娇柔模样更多了几分英气。
尤其是她这身衣裳,还是仿照男式猎装来缝制的,乍一看就像个小男孩似的。元启帝见了,居然在人前便笑着说:“哪来的假小子?”
那些很久才有机会见一次皇上龙颜的皇族子弟们纷纷大惊,皇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慈祥了?
看来华容郡主的圣眷真是不得了啊!
“皇爷爷,辰儿这样穿好看吗?”
“好看。”元启帝取笑她说:“却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你能骑马了?”
“皇爷爷,瞧您说的!辰儿自然能骑马!”
云若辰没说大话,她的骑术比大多数皇族子弟都强得多。
说话间,天色亮了起来。几轮鼓声后,春狩的队伍按照前一晚安排好的顺序与团队分别进山狩猎去了。
但也有很多皇族子弟,特别是那些与云若辰年纪相近的千金贵女,都在刻意与云若辰接近,想和她同一队进山。
只要是带着眼睛的,谁看不出华容郡主在皇上与太子跟前的地位。平时这位郡主长居深宫,不爱参加贵女们的聚会,大家没什么讨好她的机会。
如今机会来了,还不抓紧时机贴上?不止是这些女孩子们,其实她们的父兄长辈早在家里就对她们反复说过,要把握各种机会和华容郡主建立“友谊”。
云若辰假笑着应付这些娇滴滴的贵女,心里很不耐烦,又不能翻脸把她们甩开。没法子,要维持她的淑女形象啊…
“呀——”
“天哪,那是什么!”
忽然,一阵疾风刮过,半空中扑棱棱地冲下一头飞鸟,嘶叫着在这一群骑着马的女孩子头顶上盘旋!
那大鸟的翅膀扇来扇去,几乎要拍打在少女们的脸上,她们纷纷吓得花容失色,勒着马就跑开了。
好几个还回头招呼着云若辰也跑,又有人尖叫着“快来人”!
然而云若辰没有跑,只是微笑着伸出右手。
“小金,好久不见。”
金色的飞鹰,嗖地收起了翅膀,闲闲地停在了云若辰的小臂上。
“阿澈,出来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祭春(三)

初春明媚的晨曦中,金鹰的翎羽闪闪发亮,琥珀色的锐利鹰目左右顾盼,神气极了。
云若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边逗弄着金鹰,边笑喊着:“阿澈,你还不出来?”
“哈哈,若辰你的胆子总是这么大。”
树林另一边,几名锦衣少年策马而至。为首的少年骑在一匹格外高骏的棕马上,浓眉入鬓,神采飞扬,不是顾澈还有谁?
春狩虽然大部分是由皇族参与,一些重臣也被邀请带着子弟过来,参加先前的祭拜与这两天的打猎,算是皇家与臣下在朝堂外“增进感情”一项活动。顾阁老自然在被邀请的行列中。
顾澈抛下身边的同伴,赶着马来到云若辰身边,撮指入唇打了个呼哨。谁知金鹰只是傲然斜瞥了他一眼,压根没有挪窝的意思,还是立在云若辰小臂上闲闲地昂着头。
“嘿!奇怪了,我家的小金为什么对你特别服气啊?”
顾澈还真是惊奇,他知道云若辰向来不怕小金,但没料到只听自己话的小金居然也爱亲近云若辰。
云若辰呵呵直笑:“有种东西呢,叫做人品。谁叫我人品太好?是吧,小金?”
她伸手逗着金鹰的尖喙,金鹰很是傲慢地避开她的手,惹得顾澈又大笑起来。
“小金说,有些人的脸皮太厚,它没眼看啦。”
“厚脸皮说谁!”
“厚脸皮说…哼,你又在绕着弯子捉弄我。”
顾澈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云若辰耍了,没好气地翻起了白眼。
不远处的千金贵女们畏惧金鹰的威势不敢靠近,那金鹰看起来有云若辰的半身高,好凶的样子!也不知小郡主哪来的勇气,让它停在手上,太危险了吧!
而原来和顾澈一道进山的几个重臣家的子弟,对顾澈能和小郡主谈笑风生只有羡慕嫉妒恨。
唉,眼红又怎样?人家顾澈是顾阁老的嫡孙,顾家和太子府交情深厚,不然他怎么能被选为小郡主的侍读?就他那粗鄙不堪的文化水平,哼哼。
“哎,你们有没有听说,顾家和太子府的密议…”
“你是说,顾澈和小郡主的…”
“嗯,就是那个。”
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悄然化身长舌妇,隔着几个马身的距离开始小声八卦起来,不知不觉把那些小贵女也吸引了过去。
“什么,你们说,顾家想让那个顾澈当郡马啊?”
“还别说…真像是那么回事…”
这年代的人普遍短寿,民间百姓多有十五六岁便成亲的传统。皇家子弟虽然大多会在十六岁后才议亲,但其实往往在孩子十岁后就开始考虑他们的终身大事了。
相亲要一两年、筹备婚礼又要一两年,这些都是要时间的,更重要的是如果遇上合适的,总得先定下来再说,否则很容易耽误孩子婚事。
所谓婚姻,乃是合两姓之好,更多是在考虑这桩婚事能给彼此家族带来的利益。在皇家宗室来说,更是如此。
云若辰今年即将十岁,顾澈也十三岁了,都到了开始被人关注婚姻大事的年纪。
有少年酸溜溜地说:“听说太子很敬重顾阁老,如果顾阁老开口的话,确实…”
“未必啊”,有人提出相反的看法:“小郡主可是太子的嫡女,他日自然要封公主的…咱们庆朝,驸马不能出仕吧?顾澈可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
言下之意,顾家不太可能用仅有的一个孙子来与皇家联姻换取家族富贵。
这也很正常,太子的恩宠固然重要,但在世家来说,男子出仕做官才是正道。顾澈如果娶了云若辰,前进的道路就被堵死了。
富贵固然是富贵,但在顾家这种诗书清华的人家来说,再没有子弟出仕,家族荣誉也就断了传承啊!
“切,你们也不想想顾澈能不能考上进士…就算他恩荫进了国子监,还不只是个小举子?相对他来说,做驸马也没有不好。”
又有一个年纪较大、在国子监读书的少年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
大家这才恍然点头。对哦!都忘记顾澈的“不学无术”了,听说他连《三宇经》都没背全耶,好笨好笨的,只懂得什么练武啦射箭啦…没事干就拉着人赛马,纨绔子弟!
这样的话,怪不得顾家长辈要费心替他谋划个富贵闲人的前程了!
“…感谢我吧?”
顾澈浑然不知那些人在议论着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低声对云若辰说:“我就知道你不耐烦应付那些娇小姐,才让小金过来把她们赶跑的!”
“好吧,很感谢你,今晚偷偷请你喝好酒。”
云若辰看着他比晨曦更耀眼的阳光笑脸,心情顿时很好。
顾澈耳朵没她灵光,她可是将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全收进了耳朵。拜托,他们懂不懂什么叫隔墙有耳?这还没隔着墙呢,以为离得稍微远点,自己就听不见了?
哼,不要小看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奇门术士啊,少年们!
不过也是托他们八卦的福,她才猛然醒觉一件事——她还不到十岁耶,就已经到了会被人关注“婚事”的岁数了吗!
太可怕了,她还没好好享受名义上的童年,马上就要迎接大人的世界了?好吧,就算她的灵魂早是个成年人,也完全没思考过自己的终身大事问题啊…
“哎,发什么呆,走啦。我带你打猎去!打猎我是行家!”
顾澈搓着手,显得很兴奋,有种“哥终于找到人生主场了”的振奋感。云若辰耸耸肩,一扬手把金鹰甩起,两人同时打马追着大部队往山林中奔去。
一直全副武装随侍在旁的侍卫们也都拍马跟上,而八卦够了的官家少年与千金贵女们也才互相招呼着继续前进。
唉,看来有顾澈在,别人是没法和小郡主好好亲近啦,这个一心抱大腿吃软饭的家伙!
顾澈的骑术非常好,但他顾虑着云若辰,也不敢真的让坐骑撇开蹄子欢跑,很小心地调整着马儿的脚步与云若辰的节奏保持一致嗯,这孩子有时候还是蛮细心的嘛。
云若辰催着马不紧不慢地前行,侧过脸时不时与顾澈聊天,心里暗暗赞许道。
其实她知道,在京城权贵圈子里,顾澈的名声并不好。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儒学社会里,出身名门的顾澈却是个“半文盲”,就算他其他方面再好也要被人看轻的。
而别的官家子弟,明明家世比他差、人品也不如何,长相还很抱歉…说不定早被烟花女子掏空了身子骨,却还是能在顾澈面前显摆他们的优越感,无非就是比他会读书罢了。
正因为这样,云若辰反而更喜欢顾澈。
如果说一开始顾澈的“天然”气质,是因为没有受到京城繁华世俗的污染,但他后来还能继续保持自己的本心,阳光开朗地生活着,便可知他的内心其实很强大。
他懂得在这世间生存,需要与俗人们妥协,然而他却并没有因此而迷失自我。
比起那些一心算计、营营碌碌的宗室与官家的少年子弟们,云若辰觉得顾澈这样的人才配称之为男子汉。
如果…理智地权衡,顾澈做自己未来的夫婿…好像,也不错?
他们大概是能够相处愉快的吧。
云若辰只是随便想想,并没有将这事真的放在心上。怎么可能呢,孤高的顾阁老不会想着要与皇家联姻,更不会用唯一的嫡孙来换取富贵荣华。
而顾澈,也不会乐于做“驸马”这样的笼中鸟吧?将来她若封了公主,她的夫婿便只能担任宗人府以及一些与宗室礼仪等相关的清闲工作了。
就因为喜欢他这个朋友,她更不能害他。
驸马啊…
将来,随便选个寻常书生放在公主府里充门面,也就算了吧?
对未来的婚姻,她没有任何幻想。
是谁说过呢,或许你爱的是一个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一个人。
她默默喜欢着聂深。只是喜欢就够了。如果苦苦追寻结果…只会让大家都难堪,不是吗?
“嘿!他们都设好陷阱了!”
顾澈在她身边高声嚷起来。旁边的侍卫统领笑应道:“顾公子,这里还不算荒野,只是设了些小圈套套野兔之类的小动物。您要不要让兄弟们把小家伙们围起来,练练箭?”
“不用!那多没意思。”
顾澈很家气地一挥手,表示自己根本不需要侍卫们把猎物聚集起来让他“打猎”。
“我几岁就跟着阿爹在草原上猎羊猎马,你们等着看好啦…晤,若辰你不怕血吧?”
云若辰差点很不淑女地翻起白眼来。“怕血我还跟着你过来啊!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太迟了,阿澈?”
顾澈摸了摸量子只是笑。金鹰在树林上空来回盘旋,以只有顾澈能看懂的飞翔姿势,向顾澈传递着林中猎物们的动向。
云若辰抬起眼看着小金,阳光从空中穿透树叶洒进她眼里,明晃晃的。树林各处此起彼伏是各个队伍的说笑声,呼喊声…
天气那么好,人们的情绪都很高。
可就在这一片祥和中,云若辰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种冰冷的感觉,瞬间刺穿了她的心口!

第一百一十五章:警兆

“若辰?”
顾澈起先没督意,再回头时发现云若辰面白如纸定定发着呆,两眼空洞发虚,一下子就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