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老皇帝还是强撑着去参加元旦的大朝会了。昨晚发生那样的事,如果今早皇帝没有出现,朝野必定大乱。
元旦日,百官来朝,皇帝要祭天告庙,各种活动极多,云若辰真担心皇帝能不能撑住。后来又有宫人传消息来,说皇上是带着靖王在身边到太庙祭天。
这消息对于云若辰与黄侧妃来说,意义重大。
因为这是元启一朝来,皇帝头一次与成年皇子一起共同出席这种重大活动。
这代表着,元启帝已默认靖王就是他的皇位继承人。并且,他还让靖王代替他行了一部分的祭礼,这其实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终于…”
从昨晚起就病怏怏的云若辰,总算露出了笑容。她这大半年来的努力可算没白费啊…用千辛万苦都不足以形容她的付出好吗,真正的无名英雄呢呜呜呜呜。
元启帝会做出这个决定,虽然在云若辰意料之外,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
在生死边缘挣扎回来之后,那个刚愎自用的老人也终于不得不意识到,他已是风烛残年,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再不定下继承人,一旦他突然驾崩,大庆立刻会陷入乱局之中。
而在两个儿子中,他肯定也是进行过权衡的。过去他不喜靖王木讷懦弱,所以对诚王争夺帝位的各种手段都睁只眼闭只眼,想看看再说。
经过这几次的事件,元启帝对靖王的评价却又不同了。
木讷总好过工于心计,懦弱总好过野心勃勃,再说这儿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元启帝想着,顾原递上来那些情报或许就是从靖王手里拿到的,那这儿子私下里总还有些作为…要比他那个只懂得扯哥哥后腿的亲兄弟要好。
“早知道老皇帝大病一场效果这么好,我都想自己下手了。”
云若辰很不厚道地想着。
撇开别的不说,元启帝让靖王代他行礼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皇帝自己病得体力不支,没法进行一系列繁琐的祭祀活动。靖王虽说身体也一般般,好歹是个青年人嘛!
等云若辰从沉思中醒来,才发觉身边的黄侧妃早就喜色满脸,那种乍喜若惊的表情掩也掩不住。
来传消息的林女官也是识趣的,眼看着这靖王一家就要出头了,便将黄侧妃奉承得无微不至。
难为这宫里慌慌乱乱的,居然过年的吃食也都备得齐全。清华宫的女官们指挥着宫娥太监将年节吃食摆了一桌,扁食、热面、蒸糕应有尽有,还有过年才做的右事大吉盒。
虽说早晨起来时云若辰已吃了一肚子糕点,但她对于美食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郡主,咱们宫里这大吉盒儿,里头有柿饼子、圆眼、栗子、熟枣,和外头做的可大不一样,您尝尝?”
林女官笑容可掬地将每样点心都夹了一点到云若辰碗里,云若辰笑着谢了,转头请黄侧妃先用。
黄侧妃对云若辰的恭谨欣然受落,兴致勃勃地尝起点心来,昨晚的惶恐之色一扫而空。
“呵呵…”
云若辰冷眼看着黄侧妃在态度上的细微变化,不由得心中暗暗冷笑。
同时,也生出了些许警惕。
她并不想与黄侧妃为敌,但是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这女人,膨胀得有些太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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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靖王府时,已是当天的夜里。
靖王并没有和她们一道回家,还被留在宫里处置各种事情。云若辰说不担心是骗人的,可是再担心,她毕竟也不能事事替靖王出头。
要坐上皇位的,始终是靖王本人。就算一开始磕磕绊绊,终归能够适应这种生活的吧?
云若辰身体实在支持不住,才换了家常衣服就频频打瞌睡,匆匆沐浴梳洗便钻进了被窝。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好像还做了梦。
梦里,她恢复了昔日的容貌与年纪,却还生活在这时空中,在一个城镇与另一个城镇之间流浪。
她替人看相、堪舆、推演命格,有时也牵扯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斗法中,然而始终是孤身一人。
也有人追求她,那些面目模糊的男子,都曾想将她留下,或是跟她上路也好。她都一一婉言拒绝。对于别人的爱慕,如果不能接受,她亦会善待对方的心意,可是…
他们都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后来他们也开始不甘心,纷纷追问,那你到底想要谁?那个人,根本是不存在的吧?
不不不,她说,真的有这个人,他…
他将最炽烈的情感隐藏在最冰冷的外表下,他是真正懂得爱并愿意为爱付出的人,他英俊,成熟,有一双深潭似的、望一眼就会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的眼睛…
“聂深…”
她在梦中忘情地呼唤他的名字。比起冷冰冰的“白夜”,她更喜欢这样叫他。连名带姓,就像称呼与自己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有种淡淡的亲昵。
“聂深、聂深…”
“我在这里。”
嗯?
这个梦好真实啊,她居然,听到了他的声音…好幸福…
“郡主,我在这里。”
又一声轻呼,将云若辰从沉睡中唤醒。
她猛然睁开双眼,发现她的床沿上坐着一个人。下一刻,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几丝真气正从掌心的穴位缓缓朝她体内输入。
“聂…深?”
在黑暗中,她忽然涨红了脸,灼热的感觉一直烧到了耳根。
“是我。郡主,你的手怎么受伤了?还有你经脉的气血太虚弱了,我要多给你输些真气才行…”
聂深说着,忽然又说:“咦,你的心跳忽然快起来,是我输得太急了吗?”
“…嗯。”
云若辰咬着唇,不知怎的有些生气,扯过被角掩住了头。
他听见她在梦里叫他了。
可他的反应——好吧,其实就是完全没反应?也是,聂深怎么会多想?她在他心目中,就是个小丫头,即使是梦里叫他的名字,也是小孩子对大人的依赖而已…吧?
她不追问他为何突然出现在她床前,只觉得好沮丧,好沮丧,好沮丧,从未有过的沮丧。
反而是聂深自己解释说,他担心她昨儿在宫里有什么意外,才特意赶来看看。往常他刚进屋,云若辰就醒了,所以今儿发现云若辰昏睡不醒,便知道她身体有异,果然是伤了元气。
云若辰默默地任由他的真气在自己的经脉中游走,又觉得无端生闷气的自己太过幼稚。
等聂深输完真气,她在心里暗叹一声,也就放弃了和自己赌气。再郁闷,他也感受不到。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
她将昨晚到今早的事向聂深简单说了一遍。聂深告诉她,他昨天傍晚就赶回了京城,但那时她已进了宫。
昨晚宫外骚乱起来时,他见官兵们早有准备地前往镇压,就知道云若辰已经出手了。
之后,他又赶到了舒王府附近。
听聂深说起舒王自杀的经过,和他临死前的自白,云若辰沉默良久。
舒王,对靖王一系来说,自然是坏人。他做的事,本来也是冒险,得到今天这种下场纯属自找。
可他其实也不过想追求自己的理想。造化就是如此弄人,渴望权力的人,却被桎梏在闲散宗室的身份里不得动弹;渴望悠闲的人,却非得去争夺那张咯屁股的龙椅。
“…你经脉的损伤一时还养不回来,这些天还得静养。”
聂深的语气里,有一丝极淡的责备。
云若辰低下头去:“辛苦你了,聂管事。这段日子过后,应该暂时不会劳烦你了。”
她心乱得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没事。”聂深柔声道:“只要你需要,我会来的。”
只要你需要…
我会来的。
这句温柔的话让云若辰两个耳朵都痒了起来。好痒。这样的话,这多像一句誓言?
男人的誓言多半靠不住。什么海枯石烂此生不渝,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谁又真的做到了?
在许诺的那一刻,或许也有几分真心,可有几人能做到一辈子呢。
说着“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才子娶了新妻。
说着“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文豪满庭姬妾。
说着“在天愿为比翼鸟”的帝王,生死关头还不是将爱人推出去送死?
可只有聂深,只有聂深…她相信他的话是真心的。
他也是出于爱,尽管只是爱屋及乌的爱。
她已经知足。
有情皆苦。
第六十三章:元宵(一)
云若辰也很想听聂深的话在家中静养,奈何她还有大把的收尾工作,真没法安安心心窝在床上吃病号饭。
初四,靖王依然留宿宫中,她却自己再去了趟顾阁老家。
出门前她向黄侧妃随便编了个谎,含含糊糊地说是父王交代的,黄侧妃虽然半信半疑,却还是答应让她出来。
“这种连出个门都不自由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云若辰有些烦躁,上了车便闷闷的不说话。银翘和连枝不知她心烦,只当小郡主又犯了弱症身子不适,担心不已。
“郡主,可是觉得有些晕了?含片薄荷吧?”连枝从车壁的暗匣里取出专治晕车的薄荷片,云若辰随手拈了一片含在嘴里,清凉的感觉顿时直冲心肺。
其实云若辰不多时也就气平了,她明白自己这只是迁怒。
她怨恨自己变成了一个八岁女童,无法开口对聂深说出她真实的心情。但…她若非这个身份,又怎会认识聂深?
不能怨,不能恨,只能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在驰往顾府的马车上,车厢微颠,熏炉暖暖,空气中弥散着清苦的薄荷香,云若辰的心忽然刹那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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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那个小郡主来了?”
后院书斋里,顾澈正对着书本昏昏欲睡。对面的周老夫子据说是位饱学宿儒,连他祖父顾阁老都很尊敬这老夫子的学问,专门请了来教顾澈的。
可惜顾澈完全不喜欢读书,每次上课总觉得有蚂蚁在身上爬,难受得要命。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一点也进不了他的脑子,只能在他耳边造成嗡嗡嗡嗡的鸣响。
但顾澈也不是那种顽劣到底的性子,对长辈最基本的尊重还是有的。既然祖父非要他来读书,他只好硬着头皮读下去。周老夫子教得再无趣,他也没起什么捉弄的心思——顾澈同学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大人了,十二岁了耶!在边关十二岁已经可以上阵打仗了!
周老夫子对于自己这个新弟子也是万般无奈。要说他是笨吧,言谈对答思路都很清晰;要说他愚顽吧,可他听课的态度又很正常,让读就读让写就写…
就是,让人有种“白教了”的无力感!
几个月了,连《三字经》都背不全,写的字像鸡爪子,这…这居然是文坛领袖顾阁老的亲孙子,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周老夫子感到很羞愧,屡次向顾阁老请辞,都被顾阁老挽留下来。顾阁老几乎都没握着老夫子的手哭出来了:“老哥啊…”
千言万语汇作顾阁老一个痛心疾首的眼神。周老夫子只好勉为其难地留下来了…前提是他自己的孙子还要靠着顾阁老推荐到太学去读书,不然顾阁老再恳求他也不会留下的。
教顾澈读书,实在很容易让人怀疑人生…
周老夫子渐渐也对顾澈死了心,只是按部就班地教着,根本不指望他能听懂了。对于顾澈上课经常听着听着就睡着,或者不停扭屁股的小动作,他老人家也很淡定地无视了。
子曰过,有教无类…子还曾经曰过,眼不见为净…
所以在看见顾澈的小厮石头儿跑进来跟顾澈咬耳朵,周老夫子也当做没看见。
只见顾澈听石头儿说了两句话,立刻两眼放光一蹦三丈高。周老夫子终于皱起了眉头,很直白地表现了自己的不满。
“夫子,我…我要出恭!”
顾澈吐了吐舌头,呵呵笑着要领出恭牌。
周老夫子泄气地挥挥手,也不问他到底是不是真要出恭——估计是假的,这一早上他已经领了三次出恭牌了,连着这次就是四次——就那么把他放走了。
顾澈马上丢下书本一溜烟地跑出了书斋。
“她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阵子了。小的原也不知道,是恰好在二门外遇上了马夫阿福,他说起来着…”
石头原来的名字很文雅,很有顾府气质,叫研墨。但当他来到顾澈身边当差的第一天,顾澈听到他的名字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让他把名字写出来,两个字里顾澈只认得出那个“石”字旁。
“以后你就叫石头儿吧!”顾公子很果断地给自己的新小厮改了名字,这让一心想成为京城著名书童的研墨不开心了好几天…当然他后来发现自己的不开心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公子爷确实很好伺候啊!
根据他和城内其他豪门小厮的经验交流看来,像他们家公子这种不挑吃穿更不随意使唤小厮的主子,简直已经绝种了。公子洗漱、穿衣、吃饭都是自个一手包办,屋里的丫鬟小厮除了替他打扫个卫生外,就没什么可做的。
虽然公子是暴力了点没错啦…
所以当公子向他交代说,时刻留意靖王府的华容郡主有没有到家里来做客,石头便把这当成重要任务来执行。
顾澈脚步快,走了一小段路就把石头甩在了后头。想到那个有趣的小姑娘又来了家里,他就觉得很高兴。
他整天被关在家里读书,实在是很闷的。回忆起上次与云若辰想见时的情景,顾澈就觉得,这小郡主应该是个能和他说到一块去的玩伴。
她上回走了以后,他向人打听才知道小郡主才八九岁,这使得顾澈惊讶了好一阵子。她是长得很娇小没错啦,但…有这么小吗?
感觉她和自个说话的时候,很老成啊。
“哎!小郡主!”
顾澈刚拐过一个月洞门走到前院,远远就看见了云若辰。他忙扬声将她叫住,脚下赶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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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若辰正从顾家会客的偏厅里出来,脑子里还在回想着方才与顾阁老的对话。
这个补丁,今天是非打不可的。只要顾阁老这边不露馅,不去找靖王对质,靖王就不会知道自己“假传消息”,顾阁老也不会知道那些情报原本并非出自靖王之手。
她只能尽量保护自己不要暴露,虽然危险依然存在。比如除夕那天眼看着她在背后给靖王发指令的张元。那边,她也得找时间去解决下。
“唉…”
她轻轻呵出一口白气,无奈地摇摇头。希望自己刚才胡诌的那些借口,能够把顾阁老糊弄过去,让他老人家再也别找靖王谈这件事就好。如今看来,效果还是有的。
靖王那边,倒是好应付得多。
天冷路滑,她不肯让顾阁老这老人家还抛出来送她,带着银翘在两名顾府家仆的引领下正想离开。没曾想却忽然被人拦下了。
“小郡主!”
嗯?
云若辰讶然朝对方看去,发现是上次那个玩鹰的少年顾澈,情不自禁露出一丝微笑。
这男孩子,倒是时时都精神充沛,走路轻盈得像在弹跳,浑身都是活力。
“你好啊,阿澈。”
云若辰大方地和他打起了招呼。银翘却很紧张,下意识从后方走到云若辰身边,像是随时要挡在云若辰身前似的。
没办法,上回这顾家公子做的事太过吓人,银翘在心目中已经将他列为了头脑危险人物。
“嘿嘿,你好。”顾澈站在云若辰跟前,反而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他很想念她。可即使像他这种粗线条的男孩子,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你在上学?”
云若辰眼尖地看见了他襟口上的墨痕。顾澈顺着云若辰的视线低头一看,怪不好意思的,笑道:“对,我刚才在听老夫子讲经。哎呀,听不懂。”
“唉,我真羡慕你。”云若辰叹口气,说:“我也想听夫子讲课。可惜家里大人忙,我也不好拿这些去麻烦他们,女夫子可不好找…”
云若辰这话可不是敷衍。她是真心想好好读书,不说精通经史,起码把古文底子打好,能够把母亲留下的古籍深入研究一番。
但她如今连在屋里安静休养的功夫都没有,读书?太奢侈了。
顾澈竟说:“那你可以到我家来读书啊!周老夫子只教我一个,再加你来读也行…”
他话说到一半,只见云若辰摇头微笑,也知道自己说话傻气。唉唉,他只是想多个玩伴而已嘛。好吧好吧,夫子说过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貌似男女学生是不能在一块儿读书。真遗憾。
“哎哎,我说…”
顾澈忽然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情,左右顾盼了两眼,压低声音对云若辰说:“你叫你家丫鬟走开下,我有个好主意。”
他又想搞什么花样了?
云若辰也没在意,挥手让银翘退开。银翘刚想反驳,被小主人射来的冷淡目光一扫,顿时只得闭嘴走开。
小郡主最不喜欢下人干涉她的行动,自己还是别触她的逆鳞吧。
“你想不想去逛元宵灯市?”
等方圆两丈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顾澈强压着兴奋之情低声问道。
元宵灯市?
云若辰的双眼燃起微微的亮光。
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啊…
第六十四章:元宵(二)
“你想不想去逛元宵灯市?”
云若辰没想到顾澈会提出这种建议。
好吧,一般受过正常教育的世家公子,绝不会这样对女孩子说话。别说世家子了,就连普通富户家里也讲究个男女授受不亲吧?
但顾澈就是顾澈,他的确不正常…呃,这不是贬义。
云若辰看向顾澈亮晶晶的眸子,里头很明白的写着“去吧去吧一起去玩吧”,心下不由得失笑。
真是个大孩子!
她故意冷淡地皱起眉来。“顾公子,这不合礼数。你要是想去逛灯市,向顾阁老说一声就是了,阁老通情达理,自然会安排下人陪你去的。”连称呼都换了。
顾澈有些失望,耸耸肩说:“我知道啊。可我想找你一块去玩。感觉和你去逛会比较有意思。”
“…”
要不是顾澈的眼神太清澈太单纯,她都很想反问一句:“这位公子请问你在泡我吗?”
这是赤果果的约会台词啊,但想到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对一个八岁小丫头说的,云若辰只能谴责自己的不纯洁。
她知道顾澈那颗一通到底的直脑袋肯定没有想太多,但她的确无法答应他。
尽管…她也很想出去逛…唉唉唉…
估计靖王是不会同意她晚上外出的了,谁让她还太小呢?又没有母妃陪着,没人权啊。
顾澈见云若辰直接摇头否决,失落不已。
“听说御街上会有很多戏班子耍百戏!”
“我对杂耍不感兴趣。”小郡主的声音和空气一般清冷。
“还听说会有好多好多鳌山灯和百花灯、走马灯,又有什么猜灯谜放水灯的,好多人去凑热闹呢!”
“…我不喜欢凑热闹。”声音好像软化了一点。
顾澈再接再厉:“还有游龙!有各种各样的小摊子,卖面具啊、花灯啊、泥娃娃啊这种小玩意…”
“我不需要。”
云若辰决定不再理会让她不得不联想到传销人员的顾澈,扭头就走。
顾澈急了,两步又拦在她面前,说:“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嗯?
云若辰顿住了脚步。
“人家说了,从御街到金水河,一路都是小吃摊,什么芝麻汤圆、葱油金饼、梅花烧卖、烧猪肉、冷片羊尾、爆炒羊肚、猪灌肠、大小套肠、带油腰子、羊双肠、猪膂肉、黄颡管耳、脆团子、烧笋鹅鸡、醃鹅鸡、煠鱼、柳蒸煎鱼、煠铁脚雀、卤煮鹌鹑、鸡醢汤、米烂汤、八宝攒汤、羊肉猪肉包、枣泥卷、糊油蒸饼、乳饼、奶皮、烩羊头、糟腌猪蹄尾耳舌、鹅肫掌…应有尽有!”
什——么?
云若辰瞠目结舌地看着顾澈一口气欢乐地报了无数美食名字,居然丝毫也没有顿滞,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小哥,您其实是一个相声演员对不对?
如果让周老夫子看到这一幕,他老人家可能会气得背过气去…
几个月都没能背出半篇《三字经》的顾澈,居然对这些小吃名儿如数家珍,真是…令人发指…丧心病狂啊!
云若辰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对顾澈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了,原来是因为他们俩都是地地道道的吃货!
“…想去吃么?”
这回顾澈很敏感地捕捉到了云若辰的迟疑,大感有戏。
其实这些玩的吃的,他都是从石头那家伙嘴里听来的。他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在元宵的时候出去玩玩的,但叫上云若辰一块去倒确实是临时起意。
“一起去吃吧。好不好?”
此刻,顾澈的声音对云若辰而言就像伊甸园里的毒蛇,诱惑浮士德的魔鬼,海上夜唱的人鱼,太罪恶了啊啊啊…
不能忍!
好想去吃怎么办!
“哦,好像还有什么乳油窝卷、糖炒栗子、麻辣活兔…”
“住嘴!”
云若辰终于崩溃了,低吼着怒瞪了顾澈一眼。
顾澈被她充满杀气的眼神瞪得打了个激灵,惴惴道:“呃,你真的…不想吃吗?一点都不想去吃吗?”
“我…”云若辰用力深呼吸,然后丢下一句“等我考虑考虑”,落荒而逃!
苍天啊,大地啊!
纵使是敌人的连环毒计、又或是如其来的宫廷变故,她都能够勇敢面对。
可在顾澈的美食诱惑攻击面前,她却没法淡定了。
幸好她心中尚存一丝理智,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和顾澈这种一看就容易惹祸的家伙上街,抑制住了对美食的冲动跑掉了。
太伟大了,她忍不住再次赞美自己坚强的意志。
只是回家用午餐的时候,云若辰把厨房送来的四菜一汤都吃了个精光。
连枝和银翘眉开眼笑,对郡主又恢复了食欲感到高兴。从宫里回来后,郡主整日有气无力的,吃东西都没兴致,出门一趟回来倒是好了。
“咦?”
饭后喝着热茶消食的时候,云若辰摸着自己鼓鼓的小肚子,才发现自己好久没吃得这么香了。
而且,这也是她多日来,头一次彻底丢开了那些烦人的政事与情思,真真正正地享受了一顿好饭。
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顾澈可以算是个治愈系的少年呐。
和他闲聊的时候,云若辰感觉很放松、很自然。这种心情,大概只在与顾澈的相处中才会有吧?
“唔,也许…真的可以考虑下这家伙的建议…”
到元宵灯市去逛逛?
好诱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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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除夕那夜京城大火四起,但对老百姓的生活影响并不大。虽然皇帝下旨宵禁十日,在城内搜捕天命教余党,不过市面上尚算风平浪静。
私下里的议论自然绝不了,各种版本的流言甚嚣尘上。有人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亲眼看到天命教徒口吐三昧真火之类的奇异景象,但在五城兵马司的差役们加紧加紧搜捕后,百姓们也不敢聊这些事了。万一被当做天命教余孽抓进去怎么办?
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是不关心造反的人里除了天命教还有什么舒王爷啦,什么郡王什么侯爷,这些他们才不理会。京城百姓更在意的是——元宵的灯市,还开不开了?
尤其是那些早早就扎好花灯的匠人、等着元宵夜捞一把小钱的摊贩,还有爱热闹的孩子们,无不在盼望着宫里早下旨意解除宵禁。
正月十二,元宵灯会将如常进行的消息,从顺天府衙门一路往四城门流传,所到之处无不欢声载道。群众们没法不高兴啊,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盼着这么点娱乐节目容易吗?
于是大家又赞美起皇上的英明神武,体恤下情,再次对企图造反的坏人们进行了口头讨伐。
“公子,太好了!元宵灯市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