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繁花的街巷,如今萧索无比。街道上行人稀少,芳菲所在的这列车队经过宽广的御道时,车轮碾压青石路面的声音竟传出去好远好远。
这就是战乱啊…
在和平年代生长起来的芳菲,头一次如此直面战乱后的残局。
萧府的房子被烧了一半,里头的东西也被叛军抢去了不少。直到王师攻破京城,萧府的管家萧林才和几个逃走的奴仆们又回到了这儿,把屋子大致上收拾了一遍。
芳菲对住处没什么挑剔的,她只关心她的亲友们是否安全。
萧卓先是带回了端妍的消息。
那晚皇城起火,靳家就知道不对劲。靳录先让妻子带着家里的女眷和婴儿躲到靳家另一处小院子里避难,自己带着儿子和众多官员一样前往皇城救驾。
端妍受了颠簸和惊吓,次日就在敌军封城的情况下,早产了一个男婴。
而她的公公靳大人,和她的丈夫,都在战乱中被敌军杀死了。
“端妍姐姐成了寡妇…”
芳菲心里难受得紧。
至于惠如那边,情况倒还好,起码一家人都还活着。家财和房舍遭受损失那是难免的了,但只要人没事就是最大的幸运。
陆寒也找到了。
虽然芳菲一直认为陆寒这种身份是相对安全的,阳城会馆应该也不会是叛军首要的攻击目标,但得知他平安的消息还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陆寒并不知道芳菲此刻也在这座城里。他以为芳菲已经在镇远镖局的镖师护送下回了家乡,又怎知她竟遭遇了诸多变故。
让芳菲欣喜的是,她回到萧府的第三天,春雨、涂七、碧青、碧荷、碧桃等人都被送到了她的身边。
原来从她被带走的那天起,她的这几个下人们就一直被萧卓的人控制在萧家乡下的庄子里。萧卓知道芳菲是个念旧的人,如果对她身边的下人下了死手,将来芳菲一定会恨死了他。
春雨看到芳菲,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下子便哭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姑娘…姑娘我们以为要见不到你了…”
几个小丫头也哭成了泪人。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一觉醒来,姑娘就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他们也被人软禁在一座庄子里不得出入。
他们猜测过无数的可能,但始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芳菲也不解释,这事是没法解释也解释不清的。她只说:“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忘记了吧。以后也不要跟人提起就是了。”
几人哪里敢提?他们甚至猜测,姑娘这段日子里是不是被坏人给欺负了…这事要是传回了阳城,姑娘就不用做人了。
几人都信誓旦旦,表示对过去的这些事情都忘记得一干二净,谁也不会再说出来。
萧卓很忙,朱毓昇更忙。芳菲知道朝廷遭受了这样大的打击,肯定需要一段日子才能恢复元气。
她已经不想再在京城待下去了。
虽然那次长谈之后,朱毓昇似乎对她没有以前那么强硬,但是他心血来潮再抢她进宫,她也没法子抵抗啊
还是老话说得好,“山高皇帝远”。远远离了京城,让朱毓昇找也找不到才是
她不敢和陆寒联络。
一来是不知如何解释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
很久以前,陆寒知道她因为救过一位贵人,而得到了在官家闺学读书的资格。但他并不知道,那位贵人后来成了皇上…更不知道,皇上对自己的未婚妻有非分之想。
“据说诚实是美德啊…”芳菲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还是别当道德完人好了。
有些时候,该撒的谎还是要撒的…为了彼此更好的相处,能够不提起来的事情,还是尽量别提。
尽管她并没被朱毓昇欺负了去,可被人掳走也是事实。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芳菲是提都不想提的。
还是回家乡等着陆寒回来吧
皇城,御书房。
萧卓垂首恭立一旁,静等朱毓昇问话。
朱毓昇这段日子真是忙得焦头烂额。宫里宫外,亟待处理的文书公务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的涌来。叛军捅下的这个巨大的窟窿,没个三五年都别想恢复过来。
不过这样一样也不是没有好处。朱毓昇可以借此机会,大肆清理旧党,把那些老家伙们都送回乡下去养老,放上自己的铁杆臣子。
可惜靳录死了…想到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的表妹端妍,朱毓昇也感到有一丝难过。他是一向把端妍当亲妹妹来对待的,只是这种事情他也帮不上忙。
世家大族,有一套自己的规矩旧例。像端妍这种名门贵女,又有儿有女的,想改嫁是绝无可能,只有终身守节下去了。
“宫里刚刚收拾出一批药材来…你替朕送一些滋补的药物去给端妍吧。劝慰她别太难过,还是要保重身体,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是,皇上。”萧卓对端妍的心和朱毓昇是一样的,只有更加心疼。
“另外…”
朱毓昇揉了揉眉头,轻声说:“她还是执意要走吗?”
萧卓知道这里的“她”,说的绝不是端妍,而是芳菲。
他低下头,应道:“是的。”
“朕始终留不下她…”
朱毓昇无心再批奏折。他站起身来走到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面前,自言自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你认定的事情,是什么力量都无法改变的吗?即使是朕的旨意…”
“罢了…”
朱毓昇疲惫地垮下了肩膀,对萧卓挥了挥手。
“让她走吧。”
萧卓闻言,浑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变得无比轻松。
皇上终于想通了。
萧卓走后,朱毓昇一伸手把那画轴取了下来。
“见画如见人。”他喃喃地说:“人已不在,画儿…”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对身边的小太监说了句:“卷起来,上封条,收到库房里吧。”
小太监绝不会问皇上为什么这么做,恭恭敬敬地捧着画轴找封条去了。
朱毓昇又回到了书案前。他把奏折拨到一边,让人取过一张宣纸来不住地书写,书写…
如果有人站在他身边,当看的见他满纸上写的都是一个“情”字。
朱毓昇不知疲倦地写了一张,又写一张,直到日薄西山。
写到最后,朱毓昇的面容越发平静。
他放下笔,把那摞写好的纸递给另一个小太监:“拿去烧了。”
看着小太监捧着那摞纸走出了书房,朱毓昇便彻底恢复了他往日那种深不可测的表情。
也许,这样对他们两个都好。
只有斩断了儿女之情的羁绊,他才能成为一个真正冷酷坚韧的帝王…吧。
芳菲——
祝你一路顺风。
得到了朱毓昇的许可,萧卓便开始着手帮芳菲安排离京的事宜。
虽然现在到处物资紧缺,人手同样不够用,但锦衣卫千户——即将升职为二等指挥的萧大人,是不会有安排不了一条小船的烦恼的。
加上芳菲多次向萧卓表达了她急于返乡的心情,萧卓更是加快了手脚。
五月底,芳菲一行人在锦衣卫一个小分队的护送下,从京津码头出海,走海路回江南。
这条船上,除了船伙和锦衣卫的护卫们,只有芳菲主仆几人。
春雨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又招惹了什么大人物,竟能安排民间百姓听到都害怕的锦衣卫们来保护她。
不过芳菲的这几个下人有一个共同的好处,那就是绝不多话。尽管他们心中再疑惑,可是芳菲不说,他们也不会问。
芳菲对于这几个下人还是很满意的。虽然说除了碧荷之外,其他几人都不算太机灵,不过只要忠心就好。
锦衣卫的人得了萧卓的命令,没事绝对不会来骚扰芳菲几人。所以芳菲这段行程很是愉快。
本来她还担心自己会晕船,毕竟她上辈子可是个晕车的体质。想不到换了个身体,晕车晕船的毛病也没了,真是意外的惊喜…
海路自然比陆路要快上许多。不到十天,这艘船就从江南道的海港城市都海城拐进了内陆河道,顺着清江从江城一路往阳城而来。
在离开京城的第十天,芳菲踏上了阳城的土地。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成亲
第一百四十三章:成亲
盛夏六月,艳阳如火。
中午时分,大太阳把阳城大街小巷的路面晒得发烫。不过贩夫走卒们依然热火朝天地在城中奔走劳作,忙的不亦乐乎。
如今的阳城好容易从之前地震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各行各业也都恢复了元气,大家找生活的劲头也足了许多。
在阳城城东的集市里,有一位管家打扮的憨厚中年,正带着几个小厮儿在采买桌椅碗筷。
“你们手脚麻利点今儿必须要把这单子上的东西买齐啰”
大管家在前头催促着,小厮们不敢怠慢,便把浑身的力气使出来,扛着一堆堆的家什跟着管家走。
“四叔,您又出来采买啦?”
两三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路人,显然是认得这位管家,便出声打了个招呼。
那四叔便憨憨的笑了笑:“哎,不赶紧买不行啊”
“你们家大爷要办喜事了吧?”
那路人又问道。
“是呀是呀”一说到这个,四叔的脸上就笑开了花:“我们大爷信上说就是这几天到家了,成亲的日子也定下了。不跟您聊了,我先忙去了”
四叔带着小厮儿们走远了,那路人的同伴才问他:“那是谁家的管家?”
“那个呀…就是咱们阳城大才子,陆寒陆子昌的管家啊”
“哦,是他家啊…”
四叔听不到旁人的议论,他现在满脑子是今天该买的物事,想着怎么才能赶快把东西操办齐整了。要是买不完,晚上回去还要被老婆唠叨他不会办事的
和外面街道上的炙热相比,芳菲居住的小院就清凉了许多。
她院子里有个葡萄架,一到夏天,碧绿的葡萄叶便枝枝蔓蔓地爬满了架子,留下一架阴凉。
在清晨或是傍晚,暑气不算大的时候,芳菲会到这葡萄架下来看看书,下下棋,或是什么都不做静静地想着心事。
这天日头偏西的时候,芳菲又坐到了葡萄架下。
她手里拿着三封书信,是陆寒从京城托驿站一路送来的。
这三封信到她手里已经有些日子了。
第一封信上先是报了平安,告诉她,京城已经收复,他十分安全,正在等待吏部和礼部给他安排好上任的文书。
在宫变之前,陆寒就已经被分配到西北道营州府青宁县任县学的教谕,是七品文官——这个分配明显是被朱毓昇动过手脚的,但芳菲只能把这当做是永远的秘密吞了下去。
第二封来信,却是告诉她,他的分配变了。上头的人没告诉他原因,不过也不止他一个新科进士变了分配,大家都在猜测可能是宫变后引起的震荡吧。
他被重新分配到西南道,在西南道的一个较为靠近中原地带,也比较繁华的州府鹿城的府学里担任学政,一下子被提升到了从五品。
芳菲心知肚明,这或许是朱毓昇不忍心她跟着陆寒到西北荒凉之地去吃苦吧。
鹿城虽然是在西南,据说繁华程度却不输和江南这边的许多小城。
而且陆寒的品级从七品变成了从五品,也够让人惊奇的——当然大家的惊奇也不会表现出来,顶多是多恭喜他一阵子。难道还有傻瓜敢讽刺他?
谁不知道这种突然间的人事变革代表着“上头有人”啊。
陆寒自己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好运”有些摸不着头脑,芳菲却是知道内情也不能说。就让这成为悬案好了反正官场上奇诡变化的事情多的是。
第三封信上,陆寒告诉她,礼部和吏部已经给他办下了所有的证明文书,并且还批准了他先请假还乡成亲的事情。
因为许多举子、进士都是在考完会试和殿试后要请假回乡处理些事情再上任的,陆寒的请假也是在情理之中,上头的官老爷们并未为难他,很干脆的批了假期。
他在信上说,他也给二叔陆月思去了信,让二叔替他监督他的管家和家丁们从速操办亲事。等他从京城回来,他们立刻就成亲。
成亲啊…
芳菲把陆寒的信轻轻折起来,放在心口的位置,轻轻感觉着自己的心跳。
这回总该能顺顺利利的办完婚事了吧?
她自然是乐意嫁给陆寒的。
这么多年共患难的感情放在这里,是其他的什么人或事物都难以取代的。
但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女子必须嫁人才有稳固的社会地位的世界里,嫁给陆寒是她最好的选择。
正如她对朱毓昇说过的那样,如果要她和人分享一个丈夫,她宁愿去死。
陆寒对她的专一和深情自不必多言。而且,他上头也没有父母,不会有长辈为了子嗣往陆寒身边塞通房丫头这样的事情发生…
芳菲久在宅门里居住,对于这样的事情看得还少吗?
有些小夫妻本身感情还好,可是公婆总觉得该给儿子屋里多添几个人。于是有的婆婆从外面给儿子娶回良妾,有的婆婆硬生生把自己得用的大丫头塞到儿子床上,还美其名曰是体贴儿媳妇,找几个人来给她分担家务…
儿媳妇还得咬着牙感谢婆婆的美意,对那赐下来的丫头也得客客气气的,因为那毕竟是长辈赐下来的人。
芳菲时常想,那些婆婆也是从媳妇过来的,怎么自个当了婆婆,就忘记了当媳妇时对妾室有多痛恨呢?怎么自己一当了婆婆,就认为儿媳妇该善待妾室,浑然忘记了自己当年怎么对付丈夫的那些小妾和庶出的儿女们的呢?
真令人费解。
不管怎么说,嫁给陆寒,这一点起码是可以避免的。
当然,做了官,还有可能从别的途径娶妾,那就是官员来往之间也以赠送美妾为风尚。尤其是一些青楼名妓出身的美妾,更是被视为“拿得出手的重礼”,是官员间常见的交往方式。
这种事情,芳菲也听说了很多。
以前她就看野史记载,大文豪苏东坡也干过这类事。据说他身边有一个美貌温柔的婢女名叫春娘。有一位和他交好的官员看春娘眉清目秀,便请求苏东坡把春娘给他,还提出他可以拿一匹白马来和苏东坡交换。
两人还认为这是风雅之事,甚至写诗记录下来。谁知那春娘却怒而赋诗一首:“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今日始知人贱畜,此身苟活怨谁嗔”遂走下台阶,头撞槐树而死。
芳菲早知在这世上女子命贱,但她总想着尽力一搏。
目前的陆寒,应该是不会主动纳妾,也不会做出那等“红粉换追风”的龌龊事的。
但日后的事情…
芳菲也不敢百分之百的料定。
谁又能将未来的事全都料准了呢?即使那位多智而近妖的诸葛武侯,不也有失算的时候…
芳菲只想抓住眼前这一刻的幸福就好了。
几日后,陆寒果然随着官船回到了阳城。
“姑娘,陆少爷让人送信来说,他已经到家了”
碧荷兴冲冲地拿着一封陆寒新写的书信来到芳菲身边。
这些日子,芳菲的下人中最忙的还是碧荷。因为她又在赶制芳菲的嫁衣了
去年准备嫁衣的时候,陆寒还是举人,两人的喜服和民间男女的喜服并无不同。
可是现在陆寒已经是有品秩的官员,所以芳菲的嫁衣又得改样子了。
谁知这回,碧荷又是白忙活了一场。因为陆寒回来的时候,除了带回自己的官服和官印、文书之外,还带回了一套芳菲的从五品诰命服。
原则上来说,从五品官员的妻子可以请封诰命。但那也要成亲后“上书请封”的,像这种上头直接赐下来诰命文书和诰命服饰、头面的事情,可谓少之又少。
有了诰命服和头面,哪还需要碧荷缝制的这套喜服呢?
可是碧荷只有高兴的份。诰命耶自家姑娘一出嫁就有了诰命身份,说句不好听的,以后姑爷要休掉姑娘这位原配,那可得经过礼部同意
所以大明朝开国以来,还没听说哪位诰命夫人被休掉呢。
原来春雨对陆寒发达了有可能嫌弃贫寒妻子的担心,一下子就化为乌有了。她们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只以为这诰命是陆寒主动去请封的,谁能猜到有内情呢…
陆、秦两家的家长们又开始重新忙着给这对新人准备亲事了。
去年就快成亲的两人,却因为老皇帝的驾崩不能顺利成亲,本来是不太吉利的。
但是如今情况不同啊因为陆寒从举子变成了进士,又是从五品的官老爷,办起亲事来更风光啊
于是两家人毫无怨言地努力操办起来,只怕办得不够盛大隆重。
到时候他们都要坐在上位喝新人敬上来的喜茶的多有面子啊想想就让人兴奋啊…
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收到了陆家发出的喜帖。
在这个夏天,阳城最热门的话题,当然就是这一桩婚事了
六月十八,吉日,宜嫁娶。
天还没亮,秦家的院子就已经闹成了一团。
秦家旁支的七小姐秦芳菲,今天就要出嫁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出嫁
往日平静的小院,此刻却热闹得像是集市一般嘈杂。
本来不大的地方,挤满了秦家的女眷。无论是已经出嫁的芳苓、芳芷、芳芝等姑奶奶,还是秦家的媳妇、儿媳如劳氏,林氏,孙氏等人,都来到芳菲的屋子里给她送嫁。
而那些没出阁的小妹和外甥女儿们,也都来凑热闹。几个才留头的小小姐,手里还拿著糖果呢,就往人堆里钻,一边钻一边嚷嚷著:“看新娘子罗!看新娘子罗!”
这也是秦太夫人去世后,秦家人聚得最齐的一次。
前些日子秦大老爷的生辰没什么亲戚来,而芳菲这隔房的女孩儿的婚礼却惊动了秦家上上下下,还没人说一句不是。
因为这桩婚事,可是秦家全家族都乐见的重大喜事。和这事比起来,秦大老爷的寿辰也得靠边站。
谁让人家芳菲嫁的夫婿是位进士老爷,而且已经封了从五品的官儿呢?
这在秦家的姑爷里头可是头一份,还能不让秦家人可劲的巴结著吗?
要说起来,大家都认为这桩亲事真够“一波三折”的。
先是陆寒的父亲去世了,陆寒得受三年的孝,这一守孝完芳菲就过了十七岁。
那陆寒还不来提亲,说是等有了功名在身再娶。
好吧,等他考中了秀才,想娶亲了,芳菲这边又没了个长辈秦老夫人,轮到她要守几个月的孝。
芳菲这正在家守孝呢,陆寒却给一伙河盗劫持了去,差点就命丧清江。
幸亏陆寒命大,不仅逃了出来,还中了个解元,成了举人老爷。
拖来拖去,芳菲就成了个二十岁的“老姑娘”了,这下子总该办亲事了吧?
谁知道马上都要举行婚礼了,又遇上个国丧!
当时大家表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在嘀嘀咕咕:“这俩的亲事莫不是就要这样拖下去了…”
所以后来芳菲跟秦大老爷说了情,自个带著家人就上京去找陆寒去了,秦家的人也不多嘴。就怕陆寒在外头心野了,不认秦家这门亲了,秦家的损失才大呢,谁还有闲心去看芳菲的笑话啊?
好在陆寒现在中了进士补了官,人还没回来,就来信给他二叔,让陆月思赶紧操办婚事,等他一到阳城就娶亲。
秦家的人这才吃了一颗定心丸,欢天喜地的筹备起婚礼来,一点儿怨言也没有。
甚至有些嘴上不积德的秦家姑娘,偷偷议论说:“七姐姐胆子真大,莫不是上京的时候把她那未婚夫婿给先勾引了…”便被家里的长辈叫来训个半死。
秦家的人愚蠢归愚蠢,却还没发疯,知道芳菲若能嫁给陆寒,那是他们秦家全家的光荣。哪能再忍容忍这亲事出什么岔子?
他们还特意让子弟去市井里打听打听,若是听到对芳菲有不好的传言,赶紧给芳菲“辟谣”,务必要让芳菲顺顺利利的嫁进陆家。
不过秦家子弟出去,倒是听到一个新的说法。过去他们家里老觉得芳菲是个“扫把星”,如今外头的人却说秦家的七小姐一定是个“旺夫相”。
“旺夫?是呀,七丫头是挺旺夫的,还没嫁过去呢,陆姑爷就一个劲的高中,往后,一定是大富大贵的命呀!”
秦大夫人劳氏对芳菲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而且她嫁过来的时候,芳菲在秦家的地位已经很巩固了,没人敢再当著芳菲的面说她是“扫把星”、“丧门星”,所以劳氏也跟著一个劲的夸芳菲旺夫。
秦家其他人的表情则有点微妙…但谁也不会傻傻的出声反驳。何况,他们现在也觉得,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
外界诋毁与赞誉,芳菲是听不到的,也没打算去听。
不过她现在满耳朵都是秦家女眷们的赞赏之声,直听得她两耳滴油。
真像一群老母鸡,“喔喔喔喔喔喔喔…”
芳菲心里无聊地想著。
她今天也确实只能胡思乱想一番,因为作为新娘子,她的任务就是──什么都不必做,充当一个会喘气的扯线木偶就行了。
从早上起来,她就被众人按在梳妆台前不停地折腾。
先是一位远房婶娘,俗称“全福人儿”的一位中年妇人来用五色丝线来给她开面。
那位胖太太手里捏著丝线上下绞动,把芳菲脸上的汗毛一片片地拔了下来,直把也的脸绞得通红通红的。
真疼啊…
芳菲忍著眼泪,心里不住腹诽,到底是谁规定姑娘家出嫁就得“开面”的?这个手续有没有必要存在啊…更可怕的是,弄得这么疼的脸,还得化妆,到时候不得弄成猴子屁股?
好吧,果真让她猜中了。
秦大夫人劳氏亲自出手为她上妆,画得两颊红粉绯绯,双唇艳如樱桃,连眼皮盖上都是脂粉。
芳菲看著镜子里那张红得看不出本色的脸,嘴里直发苦。
你们是和我有仇吗?
满屋子的女眷们却都夸劳氏上妆上得好,“实在是够喜庆”!
原来你们追求的就是这种效果…那不如直接用红色颜料给我刷一遍吧。
芳菲强忍著翻白眼的冲动,在碧荷的服侍下穿起了那身从陆家送来的宜人冠服。
这身衣裳一上身,屋子里的女眷们就如同妖精见了唐僧肉,那两眼的光彩闪耀得像是正午的太阳一般,灼灼发光──
一副诰命,就是这时代女人们追求的终究目标啊!
看看那珠冠!虽然秦家的女眷们也不是做不起值钱的珠冠,可是人家芳菲那珠冠和头钗上头的好几个式样,却只有从五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才能戴的,平民百姓再有钱也别想戴上头!
再看看人家那真丝红罗的箭袖中单,人家那真红水绸曳地裙,还有外裳上的绿叶牡丹、祥云鸳鸯…这可不是她们这群女人出嫁时,穿的那种“凤冠霞帔”,而是真真正正的宜人服饰…做工和质地当然是上好的,重点是人家这天大的体面!
在一屋子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下穿戴好了衣裳,芳菲又只得定定地坐在床沿上等著新郎过来接亲。
不过她看看外头的天色,这会儿才刚到中午,新郎还得好一会才来呢。
闷啊…
幸好中午这顿娘家饭菜,那些女眷们都是要出席的,屋里终于清静了许多。就剩下春雨和碧荷等几个丫鬟在一边伺候她──这些下人都会跟著她嫁到陆家去。春雨两口子算是陪房,而碧荷以一等丫头的名义嫁过去的,碧青和碧桃是二等。
春雨对著打扮好了的芳菲看了又看,眼里湿漉漉的:“姑娘,您终于要出嫁了…”
芳菲这会儿倒有心思说笑了:“莫哭莫哭,咱们不都是一起走的吗?看你这样子,好像我要撇下你不管似的。”
“奴婢只是太高兴了。”春雨拿出绢子一个劲儿地抹著眼泪。
碧荷等人知道芳菲和春雨的感情不一般,纷纷都躲到外间去做事,不敢过来打扰。
且不说这边芳菲和春雨说著话,陆寒在陆家那头几乎就要过不来了。
中午在陆家的院子里先摆了三十桌酒席,就这还差点招呼不齐城里的头面人物呢。用四叔无奈中透著骄傲的话来说,那就是“谁叫咱家大爷是从五品的官老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