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联想到,有三位阅卷官包括了主考在内,联名推荐陆寒的文章为三甲之一,朱毓昇却一挥笔把陆寒落下了二等。按规定,前三甲直接入翰林院,而其他的进士如果没考上庶吉士,便有可能外放做官。
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一个事实简直呼之欲出——朱毓昇对芳菲…应该是有些别样的心思在里面吧。
萧卓暗骂了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好蠢好蠢好蠢”
为什么会蠢成这样,为什么要让芳菲去见朱毓昇
他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干出这么混蛋的事情来
但事已至此,君命不可违,他必须要听从朱毓昇的吩咐去请芳菲过府。
萧卓不停地想着主意,到底怎样才能彻底打消朱毓昇的念头呢…
忽然有一个想法冒上萧卓的心头——如果皇上对芳菲说,想宣她进宫,她会怎么做?
如果,连芳菲自己都愿意进宫,那自己还想着要阻止皇帝…有什么意义呢?
萧卓的肩膀忽然垮了下来,把脸全埋在两只手掌里。
无论芳菲嫁了陆寒,还是进了后︱宫,她…都是别人的女人。
对他而言,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心里仿佛开了一个大洞,风呼呼地吹个不休。心头的那种苦涩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芳菲接到萧卓派家人送来的书信,稍稍有些惊讶。
萧大哥请自己明天到他家里去一趟?
是有什么事情要向自己交代吧。不过,叫陆寒过去说不是更合适吗,她一个单身女子不是那么好上门的——上次实在是没办法,其实是相当不合礼数的行为。
但芳菲也没多想,只吩咐春雨去对那萧家下人回话说,明天她一定准时到萧府去。
“萧大哥请你到他府上去?”陆寒听芳菲这么说的时候,也感到一丝惊奇。
可是两人也不会往歹意上想,无论如何,萧卓都是一直尽力帮助他们的好朋友,请芳菲过去肯定有他的理由。
“是呀,要不陆哥哥你陪我去吧?”芳菲刻意告诉陆寒这件事,还主动提出让陆寒陪她去,是她的高明之处。
虽然她问心无愧,自认和萧卓并无私情,可是独自去和一个单身男子相会,不管怎么说总是会让人觉得不妥。
陆寒再豁达,也是个男人,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还是自己先说了最好,免得惹起什么心结,那就太麻烦了。
陆寒想了想,说:“我还是不去了。你回来再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芳菲也是做个姿态,并不一定非要陆寒跟她一块儿去。既然陆寒这么说了,她也不坚持,便“嗯”了一声算是认同陆寒的说法。
次日,萧家派了人过来接芳菲。芳菲和平常一样带了碧荷出门,心里还想着:“来了京城,什么地方都没逛过。总得买点特产土仪回去送人…听说有几家点心铺子糕点做得很好,待会从萧家回去的时候,顺便去买几盒甜饼给唐老太爷带回去吧。”
马车到了萧家,已经有一群仆妇丫头等在门前,她一下车便被人引进了内堂。
和上次过来时的情况不同,这回下人们殷勤多了,茶水点心流水般送上来,还有丫头拿着冒着热气的水盆和巾子在一旁伺候着。
等芳菲用了茶,吃了块点心,又用热手巾擦了手,才看见萧卓从厅堂后转出来。
芳菲忙起身向萧卓行礼。萧卓虚扶了芳菲一把,轻声说:“秦妹妹,不必多礼了。”
“礼多人不怪嘛。”芳菲笑了笑,忽然觉得今天的萧卓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得关心地问了一句:“萧大哥有什么烦心事吗?”
萧卓一怔,随即微微苦笑:“没事。”
芳菲却很认真的看了看萧卓的气色,看他眼下发青,嘴角下撇,分明是劳神过度。不过想到萧卓可能是公务太过繁忙,这些又不好跟自己说的,也就没追问下去。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芳菲看萧卓跟她说话心不在焉的,更是觉得奇怪,索性直接问他:“萧大哥今儿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再这么绕圈子,她可受不了,猜哑谜的感觉很难受的。
萧卓张了张嘴又合上。终于轻轻叹息一声,压低了声音说:“是皇上…皇上想召见你。”
“皇上?”
芳菲眨了眨眼睛,脑子拐了一个弯才把皇上这个名词和她所认识的朱毓昇联系到了一起。皇上要见她做什么?
不过,她确实想当面谢谢他呢。
上次见面的时候,朱毓昇跟她承诺说:“你要救的人,会没事的。”
然后,陆寒就真的被放了出来…尽管芳菲知道这里头有许多弯弯道道,也不是为了她那么简单,但她还是很感激皇上的。
朱毓昇还是在上回的书房里召见了芳菲,只是和上次不同,这回萧卓把她带进来以后,却向朱毓昇告罪一声退出了书房。
不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朱毓昇和芳菲两个人,芳菲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也没想太多。
换了别个女子,和皇帝这样共处一室,也许会紧张得腿都软了。
芳菲却只是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
朱毓昇让她在下首坐下,她谢了恩以后也就坐了,没想过这在当时是多么巨大的荣耀——要知道,外臣中有资格在朱毓昇面前侧坐的,也不过是寥寥几人。
而贵族女子里,除了朱毓昇的几个长辈之外,更是无人够格被朱毓昇赐座。
朱毓昇看芳菲轻描淡写的就坐了下来,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温柔。
她总是这么淡定…
很多年前,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对他呼呼喝喝。但得知他是藩王之子后,态度也没有多大的改变,依旧是那样率真坦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朱毓昇入宫十年,除了在萧卓面前,从没感觉到像此刻这样的轻松…
听芳菲向他道谢,说感激他使陆寒获救,朱毓昇的心才略略蒙上了一层阴云。
是了,陆寒。
要是这个小子不存在,那就更完美了…
“芳菲妹妹,你还记得以前送给朕的那首诗吗?”朱毓昇就是喜欢这样称呼她。
芳菲略想了想,便说:“皇上说的,是那首‘任尔东西南北风’?”
“对,对,就是那首诗。”
朱毓昇眼中流露出感伤的神色。
那时他还只是个小王子,刚刚接到先帝圣旨,要他入宫服侍太后。
他对未来与前途感到极度的惶恐,不知道入宫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自己能不能在激烈的宫廷斗争中胜出…
然后,他收到了这卷诗画。
“这首诗朕一直带在身边…”朱毓昇吁出一口气,深深地看着芳菲说:“从未有片刻忘记。”
芳菲心中一震。
皇帝是想说些什么呢?
她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有些事,她不说不等于她不知道。比如萧卓对她的好感…她一直在心中默默感激,只是无法回报罢了。
可是皇上…他…
“你还是那么喜欢桂花吗?”朱毓昇突然问了一句。
芳菲收敛心神,轻轻摇了摇头说:“桂花虽好,但世上繁花无数,比它更香更美的花多的是。春有桃李,夏有红莲,秋菊冬梅,都是绝色…皇上您觉得呢?其实还有很多花更值得您去观赏的。”
朱毓昇脸色大变。
她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他才露了一点口风,她便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堵着他。
是在劝他去欣赏世间齐放的百花,不要单恋她这一枝丹桂吗?
“若朕就是独爱桂花呢?”
朱毓昇看着芳菲平静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
独爱?
芳菲忽然有些想笑。
身为帝皇,怎么会有独爱某一个人的资格呢?
毓昇哥哥,我以为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原来你还是很天真。
芳菲抬起眸子,淡淡看了朱毓昇一眼,说了一句话。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强求
芳菲抬起眸子,淡淡看了朱毓昇一眼,说道:“皇上,所谓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桂花只在江南、岭南、两湖才能长成开花,移植北地,往往枯干而死。每一种花木都有它适宜生长的地方,这是上苍的安排,无谓强求。”
芳菲的语速并不快,态度却很坚决。
朱毓昇心头一窒,随即生起一阵难言的怒气。
“上苍的安排?你倒是会说话,还拿上天来压朕了?”他气极反笑,霍然站起,双手拂袖背于身后,一股强大的威势霎时直逼过来。
芳菲不慌不忙,盈盈起身行礼说:“民女怎敢?民女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伶牙俐齿。”朱毓昇哼了一声,怒意更甚。
他没有想过她竟会拒绝他
这些日子来,他考虑过宣芳菲入宫后陆寒的反应,士林清流的反应,朝臣后︱宫诸方势力的反应…唯独没有考虑过芳菲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以为…
以为她会很震惊,然后很高兴,很快活…
他们原来不是相处得很好的吗?
她难道对他就一点情意都没有?
朱毓昇心中五味陈杂,像是被一团棉花堵在了心口般难受。烦闷,尴尬,苦涩,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剥去九五之尊的威严外衣,朱毓昇也不过是个想要得到心上人的寻常男子。
而因为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他比大多数的男子更难找到自己心爱的人,所以一旦拥有过,他才会如此在乎…
她的身影被他装在最珍贵的宝匣里,藏在心中整整十年,现在她却告诉他——她其实是不愿意的,叫他不要强求。
这让他怎么能接受?
芳菲却像是知道他的心情一般,继续柔声说:“民女哪里是伶牙俐齿?不过说些寻常道理罢了。皇上富有九州,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想要什么鲜花嫩柳,那还不是随手拈来?何必为一株最平常不过的野树费神。”
她字字句句,全说在点子上,竟让朱毓昇发作不得。
皇上您要什么美人没有啊,就别看上我这根狗尾巴草了行吧?
姿态放得很低,可惜朱毓昇并没有因此而消气。
他强忍着怒气,沉声说道:“你这么做…是因为那个陆寒吗?”
他已经厌烦了这种隔墙瘙痒般兜兜转转的谈话方式,便直接把他心中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抛了出来。
芳菲一惊,手心微微出汗。
虽然朱毓昇在向她婉转表明心思的时候,芳菲也很震惊,但她隐约明白朱毓昇应该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所以她才大着胆子跟朱毓昇言语周旋,却想不到皇帝会问出这一句。
朱毓昇不一定会对她如何,但陆寒…她心中一冷。
想起陆寒拼命苦读,考了一关又一关,终于走到了今天…难道就要因为自己而被黜落了吗?
她想到“红颜祸水”四字,不由得心中苦笑,古人发明这四个字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但这个问题她却连不回答的资格都没有,且不说皇帝问话必然要回答——如果自己默不作声,那岂不是被当成了默认?
芳菲只得斟酌着开口说:“皇上这话是从何说起,民女不懂。”打打太极先…
“不懂?”
朱毓昇冷冷地笑了。
他突然往前迈了两大步,芳菲还没察觉的时候朱毓昇已经站在她的身前。她大惊之下想移步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朱毓昇一伸手将芳菲的下巴捏住,迫使她仰起脸来和他对视。
“看着朕”
朱毓昇低吼道:“到底是不是因为他”
他的温热的鼻息喷到芳菲的脸上,芳菲从没和任何男子这样亲密过,一下子慌得六神无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朱毓昇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颜,那双明眸就像幽深的寒潭似乎有一种想要将他吸进去的力量,她因为受惊而微张的朱唇光泽莹润,就像在诱惑他一样…
他轻轻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右手。
芳菲还没松一口气,忽然便被他的一双猿臂用力拥进了怀里,下一刻,他的唇便覆上了她的…
“唔”
芳菲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朱毓昇竟然真的强来
他粗暴地掠夺着她的甜美,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愿放手,反而吻得更深更深…
她发觉柔弱的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朱毓昇不停吻着她的双唇,感觉到怀中的娇躯渐渐软了下来。他的动作慢慢变柔,从用力的吮吸变成了温柔的轻舔…直到一种冰凉的触觉传到他的脸颊上,他才发现芳菲已经默默的流了一脸的清泪。
他有些慌张地离开了她的唇瓣,笨拙地安慰她:“别哭…”
“别哭了,朕不这样了…”
“朕…朕错了…”
芳菲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滴落,她挣开朱毓昇的怀抱,捂着嘴巴无声地哭泣起来。
朱毓昇看着她不住抽动着肩膀的背影,忍不住上前想将她再搂进怀中,却被芳菲一把推开了。
“皇帝了不起啊皇帝就可以乱来啊”
芳菲彻底发飙了,他是皇帝么?他分明是土匪啊
她气极了也不管了,让他下令把她乱棍打死好了,说不定还能再穿回去,再回到她可爱的家乡呢
她越说越生气,早知道救他会有这么多麻烦还不如当年就任由他在山洞里血流成河算了叫你鸡婆,叫你好心
很奇怪的,看着芳菲气急败坏又哭又骂的样子,朱毓昇的心情反而好了起来。
嗯,这才是真实的她嘛。
天知道他多怀念以前她吼他的样子啊。
如果芳菲此刻知道他的心情,一定还是会和许多年前那样想——这绝对是男版的建宁公主…
芳菲哭了一阵,自己掏出帕子来擦干了眼泪,咬了咬下唇看着朱毓昇:“陛下,‘民女’对陛下‘无礼’,请陛下允许民女退下吧”
她在‘民女’和‘无礼’两个词上加了重音,分明还是怨气未消。
她以为朱毓昇还要为难她,谁知朱毓昇的态度却有了极大的转变,竟说:“好,那你就先回去吧。”
他怎么变得这么干脆了?
芳菲的思维被他整得乱成一团,完全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
他要是这么好心放她走,那刚才又是逼问又是…又是强吻的,那一堆是在干嘛啊?
芳菲简直想咆哮说:“皇上您是不是精分啊您是体内的多重人格轮换中吗,我很难适应啊拜托”
但她现在实在不想再和朱毓昇纠缠下去,再多待一刻钟她都受不了了。她草草俯身向朱毓昇行了个礼便想走,谁知朱毓昇又突然冒出一句:“芳菲妹妹,你马上就要离京了吗?”
“回皇上的话,我确实要离京了。”
而且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京城这叫什么事啊?好吧皇上您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对我似乎也很有感情,可是您是皇上啊,您那后︱宫佳丽三千人我应付不来啊…还是撤了吧。
朱毓昇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芳菲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外头的一群内侍都对她的出入视若无睹,就当她是空气一样,虽然大家都隐约听到了刚才书房里的动静。
但是在皇上身边服侍,最要不得的就是太好奇啊,好奇会死人啊
只有站在不远处的萧卓关切的看着芳菲,见她鬓发烧乱,脸泛红云,眼角水光盈盈,嘴唇还稍稍肿了起来…萧卓的心骤然揪紧了。
皇上不会对芳菲做了什么吧…
“秦妹妹…”萧卓看芳菲走近,轻声招呼了她一声,却换来她一个幽怨的眼神。
萧大哥肯定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召见自己,他却帮皇上把自己叫了过来…但芳菲知道这种埋怨是没有意义的,一个臣子怎么能拒绝皇上的旨意呢?
“萧大哥,我要回去了,麻烦你安排一下车马好吗?”
他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明白她肯定是哭过了。
可是他能怎么样呢…
把芳菲送走之后,萧卓又被朱毓昇召进了书房里。
萧卓试图在朱毓昇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此刻的朱毓昇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帝皇姿态,刚才的激动、兴奋、纠结…一点都没再表露出来。
他只对萧卓说:“她要走了。”
萧卓不敢应话,他知道朱毓昇此刻需要的只是一双耳朵。
果然朱毓昇自顾自说了下去:“朕是九州之主,天下至尊,难道还得不到一个女子的心吗?不会的…”
他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芳菲…你逃不掉的…”
芳菲心乱如麻地回到家中,偏偏还不敢在面上露出任何异状。
这是不能和任何人讨论的事情,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她刚才实在太过慌乱,这时才想到,不知道朱毓昇会怎么对付陆寒。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听天由命了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京城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做梦
第一百三十六章:做梦
陆寒看芳菲脸色实在不好,便劝她说:“芳菲妹妹,既然你身子不适,这种时候长途跋涉,岂不是太过伤身?还是把身子将养好了再走吧”
“没事的,陆哥哥。”
芳菲对陆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努力打起精神说:“你忘了,我自己就是懂医的么?怎么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我这是…这段时间在京城太劳神了,心情起起伏伏的,弄得人也有些头晕脑胀。离了京城就好了。”
陆寒以为芳菲说的“劳神”是为了自己会试殿试的事情操心,想了想也对。
芳菲就是太爱操心,不然也不会跟在他后头到京城来陪他考试。自己这还要有一连串的朝考、侯补、分配之类的事情,芳菲在京城呆着肯定会为自己到处奔波的。还是让她回去养着吧
于是陆寒也不拦着芳菲了。
芳菲用最快的时间安排人租了马车,不到两天就收拾好了行李包裹,在镇远镖局的四个资深镖师的护送下踏上了归途。
陆寒把她送到京城外的五里亭前。芳菲对着陆寒欲言又止,想叮嘱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她只说了句:“陆哥哥,你自己多保重。朝考和分配固然重要,但…你平平安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我在阳城等着你…”
陆寒并不知道芳菲是在担心朱毓昇会对他不利。不过芳菲那句“在阳城等你”,却是说在他心坎上。
“嗯,等着我,我会尽快拿假赶回去的”
陆寒伸出手拉住了芳菲的柔荑,芳菲脸上一热,赶紧转头去看下人们在不在周围。
砚儿早就被碧荷拖走了,五里亭里头就剩下陆寒和芳菲两个人。陆寒轻笑着说:“妹妹,再让我拉一会儿好吗?”
“嗯…”芳菲垂下头来,连耳珠都红透了。
碧荷跟砚儿两个远远站在亭子外头等着主子叫人。砚儿好奇得往五里亭里头张望着:“少爷和秦小姐说些什么啊,秦小姐的头都要埋到胸口了…”
碧荷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砚儿的脑袋,训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陆少爷没教过你么?”
“没…”砚儿闪动着星星眼崇拜地看着碧荷:“碧荷姐,你懂得真多…”
“嗯哼”碧荷骄傲地扬了扬小鼻子,又伸手戳了戳砚儿的小脑袋:“你也该机灵点啦往后陆少爷做了官,你还这个糊涂样儿,小心连书童这份如此有前途的工作也保不住”
砚儿哭丧着脸看看碧荷,又看了看远处的陆寒,不由得缩了缩肩膀。
唉,当书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陆寒怕耽搁芳菲的路途,也不敢和她说得太久。看到日上三竿,便催着车夫赶路了。
芳菲这一路上要经过千里长途,又要坐马车又要坐船,确实也是蛮辛苦的。
他们一行人租了两辆马车,那几个镖师骑马在一边守护着,大半天下来也只走了五六十里路。
天色黑下来之前,他们找到一家比较干净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三间中房。
“姑娘,村店简陋,您就先凑合着吧。”
春雨带着碧荷几个先替芳菲收拾屋子。除了到处打扫洒水之外,还把屋里原有的床单被褥换成他们自己带来的铺盖。
芳菲看着她们忙来忙去,便说:“你们也太辛苦了。跟着我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还折腾这些做什么呢。反正就住一个晚上而已,不必如此麻烦了。”
春雨正色道:“姑娘,这是奴婢们的本分,怎么能说麻烦呢?姑娘身娇肉贵,住这些村店就已经很委屈了,我们要是不把姑娘伺候好了,那不是该死么”
芳菲知道春雨是个一根筋的忠仆,打小跟在她身边伺候,一心只为了她着想的。要是不让她干这些,她还会以为自己嫌她服侍得不够好呢…唉,随她去吧。
何况芳菲知道春雨这番话也是说给那几个小的听的。春雨自打成了亲,就没能在芳菲身边伺候了,老担心那几个小的不够用心怠慢了芳菲,所以三不五时要找机会敲打敲打几人。
“好啦,我知道你有心。”芳菲对春雨笑了笑:“大家都乏了,赶紧要饭要菜吃了好休息吧。让店小二给我烧点洗澡水。”
几个丫鬟分头领命去了,过了一会便给芳菲送了饭来。
芳菲也是真的很累了。吃完饭没多久,她就觉得上下眼皮一直打架,不停的打着呵欠。
她强撑着在碧荷碧青的服侍下洗了个澡,换上身干净衣裳,刚在床上躺下,脑袋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沉。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做了好些个梦。
她坐在一间宽敞的大教室里,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课本,对着台下的学生们大声讲课。学生们都很喜欢听她的课,她偶尔提一两个问题,大家就踊跃举手发言,回答什么的都有。
“不要吵”
她冷喝一声,学生们的喧哗随之停止。
紧接着梦境一转,她又回到了秦家的小院。
“姑娘,你快把这药喝了吧?”
她抬起眼来,看见的却是很多年前便已经死在土匪手里的春喜。
春喜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心。她不由得接过那碗药来一口喝了下去,随口安慰春喜说:“你看我喝药了,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别担心了…”
春喜笑了。
突然间春喜变成一缕青烟消失在她眼前,而朝她扑来的变成了一群可怕的匪徒。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男男女女尖叫哭泣的声音…
是了,这是她十岁那年在青石山上遇到的,那场可怕的劫杀。
她滚下了山谷,在荒野里踟蹰行走,找到一个山洞躲了起来…
山洞居然有人
她被那同样伤痕累累的少年捂住了嘴巴,质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转过头,便看见了少年在薄纱般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清冷的脸庞。
那是十四岁的朱毓昇。
芳菲觉得头好痛。
这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的,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她还没睁开眼睛,鼻端先嗅到了一股甜香。
这香味并不浓郁得让人难受,但很纯正,一嗅就是上品的好香。
她记得自己住的客栈只是一间普通的村野小店,怎么会在屋子里熏香?
如果说是自己的丫鬟们熏的…可是这种香料她没买过啊。平时她用的都是荷花、菊花那种清雅的香气,这种味道太甜了些…是木樨香?
芳菲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轻轻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轻纱软红帐子的帐顶。
芳菲大惊,一下子坐起身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屋子根本就不是她入睡前所住的那间客栈的上房。
紫檀金雕大床,轻罗水绸薄被,满屋子的格局、家具、摆设…都奢华得过分,这里绝对不可能是一间客栈
“主子您醒了?”
几个妙龄少女莺声呖呖地围了过来。
芳菲听见她们喊自己“主子”,可是她们身上穿着的衣裳又不像是一般人家的丫鬟。哪有丫鬟穿的这么繁琐的?看那千褶曳地裙,看那头上的珠翠,再看看她们脸上的胭脂水粉…比寻常的千金小姐还要好些。